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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自畫中來

    2017-03-30 16:11:54魚牽羊
    飛言情B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壁畫

    魚牽羊

    簡介:自從救下顧均炎這個來歷不明的傲嬌男人后,蘇瑩的生活就陷入了麻煩中。不過看在他曾為她熬藥,哄她入睡、大雨天接她回家的份兒上,蘇瑩決定暫且不計較他的高冷??伤蝗灰桓睦浒粒瑸橐粋€才認識數(shù)日的女子尋死覓活的算是怎么回事?

    (一)

    第一次見到顧均炎時,蘇瑩正打算結(jié)束自己二十歲的生命。

    她站在崖邊躊躇之際就見一道身影先她一步如流星般墜入大海。

    居然有人比自己還著急去投胎。

    略一猶豫,蘇瑩一咬牙隨之跳入海中。

    雖已生無可戀,但見死不救這件事,善良如她還是做不到。

    蘇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將其拖上岸,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被那人一個翻身壓在身下,生平第一次和男子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她的大腦里頓時空白一片。

    “喂……”近在咫尺的男子氣息讓她快要不能呼吸了,蘇瑩伸手去推他,卻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腕。男子睜開眼睛,困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倆肢體接觸的親密姿勢,受了驚嚇般猛地起身跳開。

    蘇瑩正松下一口氣,下一秒就被他一把掐住了脖子。漆黑的瞳孔發(fā)出危險的光,男子語氣陰沉地逼問:“你想干什么?”

    蘇瑩在心里苦笑,這話應(yīng)該由我來問吧?

    然而此時后悔多管閑事已經(jīng)來不及了。正在她腿軟之際,脖上的力道忽然一松,他如突然喪失了力氣一般,向后仰倒下去。

    面對此等忘恩負義之徒,蘇瑩本想立馬轉(zhuǎn)身就走。抬腿間發(fā)現(xiàn)地上濃稠的血液,這才注意到他大腿上那道一尺來長的傷口,許是墜落時被岸邊的巖石劃傷,若不快些止血,只怕有性命之危。

    內(nèi)心激烈地掙扎了一番后,蘇瑩終于還是收回了邁出的腳步,撕下半截衣袖想要替他止血。

    男子幾近昏迷,卻依然勉強將雙眼睜開一道縫,戒備地望著她。

    此人真是固執(zhí)。

    蘇瑩想這人定是怨自己妨礙了他自我解脫,便循循善誘道:“你就真的這么想死嗎?這世上總有些牽念你的人吧?”

    他似被戳中痛處,臉色越發(fā)沉了。蘇瑩也意識到這話由一個同想尋死的人來說著實有些別扭,趕緊截住話頭,改為用自身的悲慘經(jīng)歷來打動他。

    還記得有人說過,開解一個絕望之人的最好方式莫過于讓他得知還有一個比自己更悲慘的人。

    蘇瑩原本家境貧寒,五歲那年因為算命先生的一句話,爹娘省吃儉用加倍勞作為她請來縣城里最好的畫師教授畫技,只盼她某天能如預(yù)言那般,在此領(lǐng)域出人頭地。

    朝廷每四年會舉行一次畫師選拔,由當今太子趙羽親自主持。

    太子羽乃舉國皆知的丹青妙手,此選拔意在選出來全國各地最優(yōu)秀的畫師入宮切磋。若是能得到他哪怕只言片語的提點或賞識,也可聲名鵲起,前程無憂。

    經(jīng)過多年準備,她終于得到入京參加選拔的機會。誰知才入京城便聽到太子羽密謀篡位被廢,已被打入天牢的消息,這場由他發(fā)起的選拔自然也不了了之。

    三個月的路程,爹娘東拼西湊的盤纏已所剩無幾,經(jīng)此噩耗,她又無臉回去見爹娘,便想一死了之。

    蘇瑩說得聲淚俱下,忍不住就要立馬沖上去再跳一次海,就見他猛地咳出一口鮮血,揚手制止道:“別……別再說了,帶我離開這里吧。”

    說完他一頭躺倒在她的懷里,不省人事。抱也抱了,躺也躺了,若不是當時現(xiàn)場再無他人外加事后她又羞于提起,她一個連男子的手都未牽過的黃花閨女定要他負責到底。

    (二)

    得知顧均炎為何尋死則是數(shù)十日之后的事兒了。

    沒錯,顧均炎就是他救的那名男子,可是天地良心,她救人的時候也不知道這人是怪胎呀。顧均炎性格沉默孤僻,疑心病重,看誰都像是欠了他錢一樣。有一次店小二未經(jīng)允許進來打掃房間時挪動了他的衣物,他非要懷疑人家別有居心,幾番逼供,差點兒要了那人的小命,事后他們理所當然地被趕出了客棧。為了息事寧人,她還額外付了一兩銀子作為那小二的醫(yī)藥費。

    蘇瑩沒好氣地問顧均炎,既然這么不信任人,為何不連她也一起懷疑?

    “就不怕我對你也是別有所圖?”蘇瑩沖他眨眨眼,忽然生起挑逗之心。

    他輕哼一聲,伸出手指輕戳她的臉:“就你這種連自己性命都顧不上,還要多管閑事去救別人的笨丫頭,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不足為懼?!?/p>

    “……”

    “不過”,他語調(diào)一轉(zhuǎn),突然湊近,沖她曖昧地眨眨眼睛,“你如果對我存了那種心思,的確會給我?guī)砝_。”

    那種?分明就是意有所指。蘇瑩臉一紅,跳開一步,揚聲道:“你少自作多情了,誰會對你存那種心思?。俊?/p>

    “那你緊張什么?我又沒說是哪種心思,”顧均炎瞇了瞇眼睛,邪魅一笑,“難不成被我說中了?”

    “你……胡說!”她說不過他,一跺腳跑開了。

    不過氣歸氣,蘇瑩卻不得不承認這種被人信任的感覺真好。

    這段相依為命的日子讓她漸漸發(fā)現(xiàn),顧均炎除了傲嬌、自戀和不近人情,其實還是有那么幾個優(yōu)點的。

    比如他會在她受了風(fēng)寒時親自替她熬藥,雖然藥里全是嗆喉的藥渣子;比如他會在打雷的夜晚守在她的床前,講故事哄她入睡,雖然講得全是鬼故事;再比如那天蘇瑩上集市買當晚的食材,路過一家茶鋪時被說書先生的評書吸引,不知不覺聽到傍晚?;厝サ耐局邢缕鹆舜笥?,蘇瑩跑到附近的屋檐下躲雨,秋風(fēng)很涼,她蹲下身抱住自己,獨自看著雨幕中來往的行人車馬突然倍感凄涼和孤單。忽然聽到身旁傳來一聲輕咳,她哆嗦著轉(zhuǎn)身,就見顧均炎一身翩翩白衣,撐一把油紙傘從雨幕中緩緩走來。她突然覺得此時的他尤其可愛,揉了揉凍得泛紅的鼻子,傻兮兮地沖他笑:“你來接我啦?!?/p>

    顧均炎愣了一下,表情極不自然地別過頭去:“我是餓了,來接你回去做飯?!?/p>

    那天回去之后蘇瑩因受涼大病了一場,花了一大筆藥費,囊中就真的山窮水盡了。

    她想是時候找那個不理世事的家伙談?wù)剾]有錢的嚴重性了。

    去找顧均炎時,他竟難得地不在房內(nèi),蘇瑩等得無聊,左顧右盼間瞥見床頭一沓疊放著的衣物,包括初見時的那件看上去頗為名貴的長衫。

    她將它小心翼翼地抽出,輕撫著那光滑的面料,猶如看見即將到手的白花花的銀子。

    這至少能換來半個月的伙食吧。反正他從來不穿。

    這樣想著,她又將它翻過來細細地查看了一番,正欲給它估個價,就見一封信箋從內(nèi)側(cè)的衣袋里掉了出來。

    信紙露出一角,是女子娟秀的字體。蘇瑩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快速瞥了一眼,立時如遭雷擊,開頭一句竟是:對不起,我背叛了我們的婚約。

    難道這就是顧均炎尋死的原因?

    還不等她再看下去,顧均炎已滿臉怒氣地站在她面前。他迅速收起信箋,臉色陰沉地盯著她。

    蘇瑩手上還抓著那件的長衫,心虛地狡辯:“我……我是看你的衣服臟了,想幫你洗洗。”

    他嘲諷地一揚嘴角,顯然不信。

    支支吾吾了半晌,她終于忍不住爆發(fā)道:“你瞪我也沒用,若再不想辦法換些銀子,我們只能露宿街頭了?!?/p>

    這一次面對顧均炎冰冷肅殺的目光,她毫不妥協(xié)。

    兔子也有咬人的時候,更何況是快要餓死的兔子。

    他倆就這樣大眼瞪小眼,不知耗了多久,顧均炎突然丟來一個玉扳指,玉體通透細膩,絕非凡品。

    “把它賣了吧?!?/p>

    “哈,想不到你還私藏著這樣的寶貝……咱們今晚有肉吃了,”蘇瑩賊兮兮地剜了他一眼,心花怒放地就要沖去當鋪,就聽他在身后淡淡地補充了一句:“那是作為你救我的報酬,從此以后我們各走各的路?!?/p>

    “什么?”

    她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他:“你以為我費這么大勁兒救你就是為了這點兒小恩小惠?”

    他避開蘇瑩的目光,表情無動于衷。

    她立時血氣上涌,吸了吸鼻子,指著他怒罵道:“顧均炎,你把本姑娘看得也太扁了。”

    摔門而去的瞬間,她還是忍住了把玉扳指摔在他臉上的沖動。

    何必跟錢過不去呢。

    蘇瑩滿腔怒火地一口氣沖到河邊,想干脆就此乘船離去,再也不見那忘恩負義之徒。

    船剛靠岸就見幾個神秘的穿黑衣斗篷的人迎面下了船,擦身而過的瞬間,有人低聲說了句:“他應(yīng)該就藏在這兒?!?/p>

    她下意識地咽下一口口水,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yù)感。

    跳下船的那一刻,蘇瑩提醒自己,那幾個人一看就絕非善類,此番回去是因為擔心店小二的大灰狗,絕不是為了顧均炎那個混蛋。

    那幾個人顯然訓(xùn)練有素,蘇瑩稍一分神,他們就從視野中消失了。

    為了防止顧均炎產(chǎn)生任何自作多情的想法,她機智地選擇了翻窗而入的方式進入他的廂房。

    房內(nèi)沒有點燈,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幾個黑衣人七倒八歪,正是剛剛在岸邊見到的那群人,其中一人面罩被揭下,竟是當日被顧均炎暴打逼供的店小二,汩汩的鮮血從他們身下流出,匯成一攤,在窗外透進的月光下閃著森然的熒光。

    蘇瑩渾身一顫,正要尖叫出聲,就被人從身后捂住了嘴,與此同時一柄冰涼的短劍抵住了她的脖頸。

    就算有想死的心也不愿這么個死法,腿腳發(fā)軟間,她心中把各路神仙求了個遍,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你?”

    他還活著。

    她驚喜地轉(zhuǎn)身,又立馬想起自己還在生氣,收斂起笑意,揚揚眉故作冷淡地看著他。

    顧均炎的臉近在咫尺,那張冰山臉盡管染上了血污卻依然難掩俊美,灼熱的鼻息噴在她的脖頸間,竟讓她忍不住臉紅心跳起來。

    “不是讓你走嗎?為何又回來?”他冷冷的口氣瞬間掐斷了她的心蕩神馳。

    蘇瑩趕緊別過頭去冷哼一聲,道:“你可別誤會,我才不是為了你才回來,我是擔心大灰沒吃飽……”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見顧均炎突然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凝神屏息間,屋頂有腳步聲快速穿過。

    他拉著她躲進月光照不到的屋角,再瞅準時機帶她從后門逃出。

    事后蘇瑩曾問起當晚發(fā)生了何事,顧均炎皆是三緘其口,也就不再自討沒趣了。何況接下來還要繼續(xù)為生計發(fā)愁,因為她弄丟了那枚本可以用來糊口的玉扳指。

    (三)

    許是受到那次近距離接觸的啟發(fā),一日蘇瑩偷看顧均炎小憩之時,突然靈機一動:人長成這樣不好好利用一下未免太可惜了。于是她提議替其畫像,再將它買給春心萌動的無知少女以換取些銀兩。

    果不其然遭到了他的強烈反對。

    她趁其午睡之際偷溜進他的房內(nèi),正畫得起勁兒,顧均炎突然睜開眼睛,看見趴在床邊口水直流的蘇瑩,著實嚇了一跳。下一秒他一臉慍怒地扯過她畫了大半的畫作就要撕掉,蘇瑩正伸手去搶,忽見他動作一滯,將那幅畫翻來覆去地打量了一遍,然后疑惑地抬頭望她:“這畫的是我?”

    蘇瑩臉一沉,沒好氣地問:“你是在懷疑我的畫技嗎?”

    “當然……不是,”他輕咳兩聲,臉上的陰霾忽地一掃,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嘀咕了一句,“只要不像就行?!?/p>

    蘇瑩眉梢一揚:“你說什么?”

    “啊……沒什么,我說就這樣拿去賣挺好的,”顧均炎笑著將那幅畫塞到蘇瑩的手里,然后一溜煙跑沒了影。

    雖有些將信將疑,但蘇瑩還是愿意相信顧均炎定是被她的畫技折服才會一反常態(tài)地不再阻止。

    她也對自己的畫技充滿信心,可在街頭巷尾接吆喝了兩天,一筆生意都沒撈著。蘇瑩決定去鄉(xiāng)下那種純樸之地碰碰運氣。

    “城里人心高氣傲,有眼不識泰山,這世間也許只有太子羽能看出我是個可塑之才了,”在趕往鄉(xiāng)間的路上,她背靠著牛車上的草垛,忍不住感慨。

    顧均炎一臉嫌棄地將腳邊的谷草踢到一邊,低低地道了一句:“除非他是個瞎子?!?/p>

    蘇瑩氣結(jié),正要反駁,卻見他嘴角揚起一抹嘲諷,低低地道:“不過淪落到那步田地,或許倒真的是個瞎子?!?

    “你胡說,他才不是那種人?!?/p>

    聽到夢中情人受到侮辱,她不服氣地辯駁道。

    他一挑眉梢,好整以暇地看向蘇瑩:“說得這么篤定,難不成你見過他?”

    她語塞,腦中不由得浮現(xiàn)出一個青衣身影,以及他腰間雕刻著雙魚圖案的玉佩。

    不知為何那時明明只有機會看到一個背影,她卻在心里認定,他定是人如其玉,溫潤儒雅的謙謙公子。

    只是這樣算是見過嗎?

    田間吹來涼爽的風(fēng),送來淡淡的麥香,想到此,蘇瑩心中不由得升起暖意:“我見過他的畫,從那些柔和的線條中我可以感受到畫師的敏感和多情。我相信重情之人是斷不會做出謀權(quán)篡位這種大逆不道之事的。倒是現(xiàn)在的太子據(jù)說因為自身相貌丑陋,而找盡借口迫害宮廷畫師,心胸如此狹窄無法與他相比。”

    耳邊遲遲沒有回應(yīng),牛車緩緩駛上靜謐的田間小路,蘇瑩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不懂禮數(shù)的家伙不知何時竟如睡著了一般,頭枕著手背微合雙眼,緊抿的唇微微揚起,一向冷峻的面龐竟浮現(xiàn)出一絲難得的暖意和安詳,讓她不禁看得癡醉。身旁金色的稻田和風(fēng)中起伏的麥浪更讓她詩意大發(fā),趁他不覺,她拿出紙筆偷偷將這難得的瞬間記錄下來。

    沒想到在這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萍水村的集市上,竟然也能遇到同行。

    那女子站在街對角向路過的行人推銷字畫,一身白衣清麗脫俗,很快便引來幾個地痞流氓的注意,他們假意咨詢,說著說著就開始動手動腳。

    蘇瑩頓時怒不可遏,順手就抄起地上的半截木棍,卻被顧均炎一把抓?。骸皠e多管閑事?!彼荒樖虏魂P(guān)己的淡定,同時目光越過蘇瑩的肩頭向那邊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神色一怔。

    還不待蘇瑩罵他冷血無情,他又突然松開了她,三步并作兩步向那女子奔去。

    在那群流氓頃刻間人仰馬翻之際,蘇瑩才意識到原來他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蘇瑩在看清那女子的花容月貌之后,也多少知道了他態(tài)度陡變的原因。

    女子說她叫壁畫,也是進京來參加選拔的畫手,路上用光了盤纏又沒能順利入宮,只得沿路賣畫籌些銀子。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似的經(jīng)歷讓蘇瑩立時生出惻隱心,想建議同行,話到嘴邊又想起什么,瞥了身旁那個一向最怕麻煩的家伙一眼。然而還不等她想出說服之詞,就見顧均炎一彎嘴角,笑意盈盈地道:“如果姑娘不嫌棄,不如咱們結(jié)伴而行,彼此也好有個照應(yīng)?!?/p>

    她看著他與平時判若兩人的謙恭有禮和滿臉笑意,下巴驚得差點兒掉到地上。

    心中忍不住鄙夷道:顧均炎,你這個偽君子。

    (四)

    事實證明蘇瑩的確沒有冤枉他,自從壁畫出現(xiàn)后,顧均炎就像冰山逢春,完全變了個人。最好地詮釋了那句:走出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陷入另一段感情中。

    顧均炎喜歡清靜,最討厭逛街,之前買菜添衣這種雜事兒他都心安理得地讓蘇瑩全權(quán)代勞??扇绻诋嬒氤鋈プ咦?,他就會奉陪到底,且不勝其煩。

    最近蘇瑩的字畫生意雖依然冷清,但好歹能勉強維持生計。

    她頂著寒風(fēng)蹲在路邊為賣出一幅畫費盡口舌,卻見他二人郎情妾意地從身邊路過。

    蘇瑩一咬牙,心想:好吧,我忍。然而忍耐的結(jié)果是幾日后顧均炎竟用她辛苦賺來的血汗錢給壁畫買了根發(fā)簪。

    蘇瑩怒氣沖沖地闖入他的房間討要說法時,他正悠然地斜倚在窗邊打盹兒。

    怒氣更盛,她扯著嗓子沖他吼:“顧均炎,你竟然用我的錢借花獻佛,簡直卑鄙無恥。”

    顧均炎半晌才緩緩地看了她一眼,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沒辦法,人家姑娘親手編了手鏈送給我,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不回禮吧?”

    “這……”她語塞,一時竟無言以對。

    他笑著走近,在她面前攤開了手掌。

    蘇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掌心里躺著的竟是數(shù)日前她在街頭店鋪看中卻舍不得買下的蝴蝶發(fā)簪。

    她眼眶驀地一酸,這段日子聚集的某些情緒突然上涌,卻不盡是喜悅。

    “看,我給你也買了一根,別生氣了?!鳖櫨缀f給她,袖口露出一截黃色的緞帶,那是三天前壁畫親手編來送給他的。

    心中某處似被猛地刺了一下,她忽然揮手將那發(fā)簪掃落在地,沖他大吼:“顧均炎,你到底把我當成什么了,我蘇瑩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說完她摔門而去。

    當晚蘇瑩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

    自己為何會這么生氣?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第二日壁畫去蘇瑩房間喝茶閑聊,自然而然就聊起了兩人相似的遭遇。壁畫說自己之所以進京參加選拔,只是為了得到一個可以讓太子羽親評的機會。

    若是往日說起這位共同的偶像,蘇瑩定然會滔滔不絕,可今日著實提不起精神來,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敷衍著。

    壁畫又旁敲側(cè)擊地問起她和顧均炎的關(guān)系,以及他們是如何認識的。蘇瑩想她許是聽說了昨日之事而有所誤會,慌忙辯解說:“我們才認識不久,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p>

    “才認識不久?”壁畫拉長了語調(diào),咀嚼著這句話。

    “嗯?!碧K瑩垂頭喝茶,手不爭氣地一抖,灑出的茶水沾濕了桌邊的畫卷,慌忙去搶,卻弄灑了一地。

    一幅畫卷在地面摔開,背景是金燦燦的麥田和野花遍布的鄉(xiāng)間小路,牛車上顧均炎沐浴在夕陽下,俊朗的面容似真似幻。

    蘇瑩頓時無地自容地想鉆入地底,壁畫卻搶先一步將它撿起來饒有趣味地欣賞起來,良久,嘆道:“真是很少看見他這樣的笑容呢。平日里阿炎總是緊繃著一根弦,連微笑都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她看向蘇瑩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蘇姑娘這幅畫比起其他的畫尤為傳神,不知可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嗎?”

    蘇瑩立馬將頭搖成撥浪鼓,賭咒似的發(fā)誓道:“絕對沒有,我純粹是畫來賣的?!?/p>

    “既然如此,”壁畫一彎嘴角,“那就賣給我好了,我很喜歡。”

    “???”

    “蘇姑娘若是嫌少,我出兩倍的價錢如何?”

    “……”

    “蘇姑娘舍不得?”

    “當然不是?!彼ⅠR賠笑著將那幅畫雙手送上。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那一刻蘇瑩總算深刻地體會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壁畫才收好畫卷,顧均炎就款步走進來,淺笑著問她倆在討論什么好事兒?

    蘇瑩紅著臉支吾半晌,選擇繼續(xù)低頭喝茶。

    “我們在討論共同的欽慕者,太子羽,據(jù)說他才華橫溢、風(fēng)流倜儻,不知顧公子是否聽過此人?”壁畫卻微笑著迎上他的目光。

    蘇瑩心下一怔,不管出于何種原因,在心愛的人面前這般夸贊另一個男人都不是明智的舉動,何況是顧均炎這樣死要面子的人。

    可下一秒她就見他絲毫不以為忤地執(zhí)起壁畫的手,溫柔淺笑道:“我雖對此人不甚了解,但若是你喜歡繪畫,以后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為你請來全天下最好的畫師?!?/p>

    看著眼前緊緊交握的十指,蘇瑩終于相信了一個事實:他是真的很喜歡她吧。

    也許是時候離開了。

    蘇瑩收拾好行李去找顧均炎時,他負手站在窗邊,指尖夾著一封信,似乎陷入了沉思,看見她后回過神來,又連忙把信收好。

    她認出那信紙,心中一驚,半晌,低聲勸道:“你既然選擇了壁畫,就不要再牽掛過去,別三心二意,讓真心對你的女子受傷。”

    他聽后愣了一會兒,繼而嘲諷地一揚嘴角:“你倒是很會為我操心。”

    蘇瑩苦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以后不會再多管你的閑事了,我今天就是來向你告別的?!?/p>

    他身形一怔,凝眸看她。

    她垂下頭:“顧均炎,不管怎樣以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沒事兒就想不開……”

    她突然說不下去,轉(zhuǎn)身就要走。顧均炎卻從身后拉住她,掙扎后開口,竟是商量的語氣:“你……能不能留下?”

    蘇瑩深吸一口氣憋住眼淚:“我離家太久,得回去看看爹娘,況且……我想不到留下的理由。”

    說罷,她猛地甩開他的手,奪門而出,害怕再晚一步就會被他察覺眼中旋轉(zhuǎn)的淚水和壓抑的哭泣。

    沒錯,她離開的原因并非僅僅因為想家,而是擔心自己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蘇瑩想,她愛上顧均炎了。

    (五)

    蘇瑩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可萍水村相對封閉,出行的船只并不多。在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外加雙倍酬勞的勸說下,一位船家同意在深夜破例為她出一次船。她百無聊賴地在街頭巷尾游蕩到子時將近,才往河邊走,卻意外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路邊的酒肆買醉。

    記憶里顧均炎從不喝酒,他說喝酒會讓人失去理智,進而喪失冷靜與判斷。

    蘇瑩暗暗躲在街角,見他又喝了一會兒才搖晃著起身,走了兩步就跌倒在地,忍不住就要上前,只見壁畫從一旁的小巷子里穿出,快步走過去扶住顧均炎,然而才將他扶起就被他一把推開。

    見他如此醉態(tài),蘇瑩心中不免有些憂慮,就見壁畫驀地回頭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神情似有哀怨。

    蘇瑩心虛地別過頭去,雖心下存疑,但立馬止住思緒。他身邊有壁畫就夠了,她不應(yīng)該再繼續(xù)打擾他們。

    到河邊時,船家已等候在岸邊了,蘇瑩正要上船,身后突然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和焦急的呼喊。

    壁畫雙眼通紅,語帶哽咽地告訴她,顧均炎不知為何想不開,正沒命地往山崖上跑,她怎么也攔不住。

    天空忽然下起雨來,無月亦無星,蘇瑩腳不沾地沖到崖頂時,天地間只余凄清的雨點拍打地面的聲響,哪里有半個人影。

    她想到和顧均炎初見時的場面,顫抖著彎下腰往崖下望:“他不會是又……”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檔口,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驚呼,“阿瑩——”

    她驚喜地轉(zhuǎn)身,就見顧均炎驚慌失措地奔來,嘴里同時喊著:“別沖動,別沖動……”

    蘇瑩聽得糊涂,下一秒就被一雙溫暖的手臂緊緊地禁錮在懷中。他顫聲激動道:“太好了,阿瑩,你沒死。”

    她紅著臉一把推開他:“你說什么呢,顧均炎?你才死了呢?”

    他愣住。

    她又想到自己已決心和他劃清界限,轉(zhuǎn)而冷冷道:“要不是壁畫跟我說你想不開要跳崖,我才……”

    “等等——”顧均炎打斷她,忽然神色大變,“不是你寫信約我來,說想不開的嗎?”

    蘇瑩白了他一眼:“你覺得本姑娘是那種為了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庸俗之人嗎?”

    他面色一暗:“不好……我們快離開這里?!?/p>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一柄短劍就疾馳而來,帶著極大的力道擊中蘇瑩的左肩,她一時重心不穩(wěn),整個人向后墜下山崖。

    顧均炎慌亂地轉(zhuǎn)身,下一秒竟不假思索地隨之跳下,臨空將她攬入懷中,一起墜入茫茫深淵。

    半空中蘇瑩看見一群黑衣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們剛剛所站的崖頂,冷眼注視著這一切,為首之人緩緩揭開面罩露出清秀的眉眼,不是壁畫又是誰?驚愕之余,她許是看花了眼,竟覺得飄落壁畫眼角的那滴雨,像是一滴淚。

    (六)

    如果就這樣告別這個世界也未必是件壞事,畢竟在心愛人的懷中死去也是件頂浪漫的事。然而上天仁慈,峭壁上延伸而出的一塊石臺接住了他們,摔下的那一刻蘇瑩被顧均炎用身體緊緊地環(huán)著,更是連輕傷也沒有。

    一枚玉佩自他腰間摔出,那般眼熟,竟是讓她魂牽夢縈的雙魚圖案。

    她詫異地脫口:“你就是太子羽?”

    原來顧均炎不過是趙羽的化名。

    初見時他跳崖并非因為情傷,而是蒙受不白之冤越獄,被人一路追殺到絕境后,不得已為之。

    被蘇瑩救下后,他一直試圖重整旗鼓卻難以找到突破口,同時還要不停地躲避新上任的太子趙舸的追殺。恰逢壁畫出現(xiàn),他認出她是那晚行刺的殺手之一,也是趙舸最信任的手下。許是因為采取分頭行動,導(dǎo)致這個女殺手一時勢單力薄,顧均炎便趁機在假裝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接近她,欲從她的身上探出些情報。雙方各懷心思,又同出于某些忌憚而不敢輕舉妄動,表面的親密與曖昧下其實是相互的刺探和暗潮涌動的殺機。

    顧均炎深知一旦外援趕到,壁畫定會再次設(shè)下殺局,而他暗中聯(lián)絡(luò)的幫手也在趕來的途中,他不惜讓自己身陷險境,賭的就是時間和運氣。

    他三番五次地推開蘇瑩,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只是因為害怕她受到牽連,不想最終還是被壁畫看出他的真實心意,利用蘇瑩讓他失去警惕。

    她紅著眼睛看他:“你這個笨蛋,明明知道這可能是圈套為什么還要來?”

    “阿瑩,我自小生活在深宮中,見慣了爾虞我詐,習(xí)慣了算計和戒備,卻還是有眼無珠,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背叛。在我心灰意冷,身陷最黑暗的險境之際,是你及時拉住了我,不離不棄地陪在我的身邊,讓我從絕望中漸漸振作。我決不能拿你冒險?!闭f著顧均炎捧起她的臉,目光深情而溫柔,一點點靠近。

    蘇瑩瞪大雙眼,心臟撲通直跳:他該不會是想……

    大腦空白了一會兒,她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正欲迎接自己的初吻,他的唇卻只是從她的耳邊擦過,整個人自她身側(cè)直直地栽了下去。

    蘇瑩這才注意到他被鮮血浸濕的后背,原來剛剛為了接住她,他的背部被石臺邊的尖石刺穿,深達腰腹。

    為了不讓她發(fā)現(xiàn),他一直背對著她,只為讓蘇瑩能安心地最后陪他說一會兒話。

    這個傻瓜。

    蘇瑩哭著脫下外衫,慌亂地想堵住他背上那個涌血的窟窿。

    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當初那個被從心灰意冷中拯救出來的人其實是她。

    七歲那年蘇瑩剛開始學(xué)畫畫,在其他孩子肆意嬉戲之時,她卻被爹娘關(guān)在屋內(nèi),整日面對那些蒼白的畫紙和單調(diào)的線條,總也不得要領(lǐng),漸失信心后她開始自暴自棄。直到某天,她在師傅那里看到了幾幅太子羽丹青的贗品,那些圖畫靈動飄逸,自成一派,仿佛勾勒出另一番全新而美妙的天地。當時她什么也說不出,只感覺到震撼。再后來太子羽微服私訪路過蘇瑩的家鄉(xiāng)鶉螺,師傅因畫技出眾有幸得到太子羽的單獨召見,而她悄悄地躲在屏風(fēng)后露出一只眼來窺見他修長的背影和那枚雙魚玉佩。

    那以后蘇瑩興趣大增,刻苦習(xí)畫,一心想進入宮廷,除了爹娘的深切期盼,最大的動力便是那個可望而不可即的背影,她想見到那個作畫的人,親口對他說一聲“謝謝”,是他帶她進入了繪畫的美妙世界,讓她堅持至今。

    而現(xiàn)在她好不容易實現(xiàn)心愿,卻是他危在旦夕之時。

    蘇瑩哭得泣不成聲,全身被巨大的絕望籠罩,直到頭頂有數(shù)道聲音傳來,參差不齊地沖著崖下喊:“殿下……殿下……”

    他們被那群人救下,為首的女子雖刻意著尋常布衣的打扮,卻依然難掩那股渾然天成的貴氣,竟是當朝太子妃秦婉心。

    更讓蘇瑩大吃一驚的是:秦婉心還一直和顧均炎有書信來往。

    蘇瑩問他們?nèi)绾握业缴碓谘卤谥醒氲乃麄?,秦婉心說,今日他們才上岸就收到飛鴿傳來的匿名密信。

    她正在腦中思索可能的告密者,就見秦婉心遞來一卷畫軸:“那人還送來這個,說是物歸原主?!?/p>

    畫卷展開的瞬間,眼前不由得浮現(xiàn)出當日壁畫收起這幅畫時小心翼翼地神情和微彎的嘴角,一下子蘇瑩便什么都懂了。

    身為殺手原本最是無情,她卻還是動情了。

    如此說來,峭壁有石臺一事只怕也在壁畫的算計之中,所以才選在此處設(shè)下埋伏——既可以在眾目睽睽下完成任務(wù),又能保住顧均炎的性命。

    (七)

    趙舸以為趙羽已然落難,一時間失了警惕,而被這個落魄的哥哥抓住把柄反將一軍。陰謀終被拆穿,三個月后,趙羽成功替自己平反,奪回了太子之位。

    蘇瑩也終于如愿獲得入宮作畫的資格,伴隨諭令下來的還有黃金千兩以嘉賞她當初的護駕有功。一時間親戚好友踏破門檻,街坊四鄰絡(luò)繹不絕前來道賀。眼前的場面熱鬧喜慶,蘇瑩卻神情恍惚,猶如置身事外。

    顧均炎遣人送來的定情信物,牽引他們相識的那枚雙魚玉佩被她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他滿腹疑惑地找來,不解地道:“阿瑩,是我做錯什么了嗎?”

    蘇瑩沉吟半晌直問道:“如今你重登太子之位,打算如何安置秦婉心?你……會娶她嗎?”

    秦婉心已嫁做他人為婦,卻不惜損害自己和丈夫的利益也要保全顧均炎,而顧均炎對她也是全心全意的信任,蘇瑩早已猜到兩人情意匪淺。而后更得知他們原來早有婚約,只是后來突生變故,秦婉心才被迫嫁與趙舸。

    他一怔,掙扎半晌后低聲道:“阿瑩,婉心對我恩情太重,我不能丟下她不管。但你要相信我對婉心向來只有兄妹之情,婚約也是父母之命,形勢所迫。我愛的只有你一人?!?/p>

    蘇瑩緩緩搖頭,語氣十分堅決:“我無法接受和另一個女人共侍一夫,要我留下,你此生便只能娶我一人?!?/p>

    顧均炎拉住她的手一僵,有些陌生地看著她。

    她掙開他的手冷冷地道:“顧均炎,或許你從未了解過真正的蘇瑩,我并非那種深明大義的女人?!?/p>

    所以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她。蘇瑩背轉(zhuǎn)過身去,眼淚潸然而下。

    當夜對峙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

    在蘇瑩被召入宮的前一夜,秦婉心來找她。她雖感到不安但并不意外,因為早已察覺她對顧均炎的一往情深。

    秦婉心端起茶杯,淺酌一口,隔了很久才開口道:“你離開他吧?!?/p>

    她不甘地回視她:“給我一個理由?!?/p>

    秦婉心緩緩地放下茶杯,口氣冰冷帶著種與生俱來的倨傲。

    “現(xiàn)在局勢剛穩(wěn),朝中依然存在大量趙舸的黨羽準備伺機而動,阿羽好不容易恢復(fù)些元氣,而你對他地位的鞏固和王者的未來毫無裨益,反而會招來朝野的非議?!?/p>

    她心中動搖,卻還抱著最后一絲倔強試探道:“那你又能為他做些什么?”

    秦婉心冷笑一下,一臉勝券在握的表情:“我可以為了幫他恢復(fù)地位和平反而忍辱嫁給另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男人,也可以利用家族的勢力助他登上帝位。而你呢?”

    蘇瑩一怔,仔細想想,她的確什么也做不了,或許現(xiàn)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給他自由,不要成為他前行路上的負擔和障礙。

    離開那天,秦婉心竟來送了她一程。許是蘇瑩輕易地妥協(xié)讓她心生挫敗,她將蘇瑩送到船頭時還是忍不住諷笑了一句:“還以為你如何在意阿羽,看來也不過如此?”

    蘇瑩卻并無惱意,語氣平靜而釋然:“其實愛一個人不一定非得站在離他最近的位置?!?/p>

    (八)

    離開顧均炎后,蘇瑩回到了當初他們曾一起短暫停留的萍水村,她喜歡那里金色的稻田和樸素的鄉(xiāng)民,生活簡單而寧靜。有時蘇瑩獨自走過那些他們曾經(jīng)一起看過的風(fēng)景也難免悵然若失,可回想起那些共同擁有的回憶,便又覺得心滿意足。

    數(shù)月后的一天,蘇瑩才在街頭給張大爺畫完他走丟的孫女的畫像,就見隔壁的徐大娘急匆匆地跑來,說剛剛有個被人追殺的年輕男子躲進了她的院子里,許是惹上了江湖仇殺,讓她暫時別回去,在外頭避避險。

    蘇瑩在街上游蕩了一陣,還是覺得心中不安,便小心翼翼地從后門繞進屋子,透過窗子往院子里看。院子里寂靜無聲,瓦罐、菜籃被撞得橫七豎八,一名男子歪倒在一片凌亂與殘屑中,一動不動。

    她定睛望去,差點兒停止了呼吸。

    那男子不是顧均炎又是誰。

    蘇瑩連忙拜托隔壁人家?guī)兔θユ?zhèn)上請大夫,自己將他扶回屋內(nèi)查看傷情。

    顧均炎眼睛睜開一道縫,艱難地開口:“姑娘,你是誰?為何要帶著面紗?”

    她拿藥箱的手顫抖得厲害,盡量語氣平靜地道:“小時候家里發(fā)生火災(zāi)傷了臉,怕嚇著旁人?!?/p>

    他目光越過她的肩頭,指尖顫抖著指向墻角瞪大了眼睛:“那是……”

    她陡然一驚,這才想起墻角那幅忘記收起來的畫:“那……那是一個朋友送我的?!?/p>

    暗罵自己粗心的同時,蘇瑩勉強編出一個理由。

    顧均炎卻抓住她的手激動地道:“那你一定認識她吧,你能不能幫我找她?”

    “我……”她語塞,別過頭低聲道,“她……對你有這么重要嗎?”

    顧均炎苦笑一下,神情忽然有些恍惚:“我為了找她才來到這里,卻不想遇到仇家的埋伏。如今我身中劇毒,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只要能見她最后一面,便死而無憾了?!?/p>

    蘇瑩心中大驚,看著他發(fā)烏的嘴唇和手臂,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

    他疑惑地看向她,口中卻繼續(xù)道:“我想對她說一聲‘對不起,我恐怕要永遠地離開……”

    “你給我閉嘴?!碧K瑩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一把扯下面紗,用力抱住他大哭道:“不準死,不要離開我……”

    然而下一瞬,蘇瑩的哭聲卻被一個更大力地回抱打斷,那力氣大到根本不像是一個垂死之人,頭頂那個聲音笑道:“好,我保證從今以后再也不離開你了?!?/p>

    四周突然有掌聲響起,一時間竟有數(shù)個人影從屋子里的各個角落現(xiàn)身,秦婉心沖顧均炎擠了擠眼,又轉(zhuǎn)而笑看著完全搞不清狀況的蘇瑩道:“有你這句話,我們這些人的表演也算沒有白費了?!?/p>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顧均炎為了挽回蘇瑩而聯(lián)合手下演的一出戲,他不想強迫她,便以此試探蘇瑩的真實心意,給彼此一個重歸于好的機會。

    總歸是被人戲弄了一番,蘇瑩有些悶悶地開口問他:“你怎知我一定會中計?”

    顧均炎笑容更甚,像從前那樣伸手戳戳她的臉:“因為你這個笨丫頭最喜歡多管閑事??!”

    秦婉心告訴蘇瑩,其實她離開后顧均炎依然答應(yīng)會迎娶自己。

    “但他說他可以給我一切卻唯獨給不了心,所以我主動向圣上提出取消婚約。”

    蘇瑩一愣,想起她當日的咄咄逼人和寸步不讓,不無詫異地問她為何會突然改變主意。

    秦婉心笑笑:“愛一個人不一定非得站在離他最近的位置,這句話也許我有點兒明白了?!?/p>

    蘇瑩動容,側(cè)身看向身旁的顧均炎,半晌,緩緩勾起嘴角。以后的路會怎樣她不清楚,但這回她決定勇敢一次,聽從內(nèi)心的聲音。

    夕陽下,她第一次主動握住顧均炎的手,聲音很輕:“顧均炎,以后你的閑事我可以管一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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