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哥窟，想找個沒有浮雕的石塊坐坐

文/圖：高鵬飛

在吳哥窟，想找個沒有浮雕的石塊坐坐

文/圖：高鵬飛

在女王宮、崩必烈、卜力坎、塔普倫、巴場寺坍塌的頹垣敗壁瓦舍勾欄中，看著這些七斷八續(xù)、滿目瘡痍的遺址，仰天長嘆之余忽然想起日本十九世紀初興起的殘缺美學(xué)“侘寂”，這些倒塌無序的門楣、勾欄、梁柱……，零落間傾瀉一種充滿歲月感的肅穆之美，訴說它曾經(jīng)輝煌的過往，躺在佛光懷抱里延伸著時光的優(yōu)雅。

塔普倫絞殺榕

吳哥窟是一個值得一去再去，甚至我愿意再去五次的藝術(shù)之地。然而出發(fā)之前，我并沒有讀元代地理學(xué)家周達觀的《真臘風土記》，也沒看當代臺灣美學(xué)家蔣勛的《吳哥之美》，不想陷入他們 的“窠臼”和“美學(xué)”旋風。

2017年大年初二，直奔柬埔寨暹粒。在大吳哥和小吳哥之間穿梭了8天7夜，在一場沒有本土文字史載的偉大文明面前確實有些找不到北，只有發(fā)愣：如何“收藏”這一世界絕無僅有史記斷代的七大奇跡之一。

遺失的建筑風格

一路上女兒用旅游攻略的知識，以暹粒為起點由遠漸近介紹女王宮、崩必烈、塔普倫寺、茶膠寺、卜力坎寺、巴肯山、勝利門、象臺、巴楊寺、吳哥寺。整個吳哥遺址區(qū)域約45平方公里，大小陵寢、寺廟600余處，從9世紀到12世紀歷經(jīng)高棉王國蘇耶跋摩一世到七世400多年修建而成，曾經(jīng)是東南亞最大的皇都，人口近百萬。邊聽女兒娓娓道來邊百度，如此之多造型獨特的建筑群，他們設(shè)計建造的智慧淵源在哪？

不斷掃描腦子里存儲的二維碼，想起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chǎn)公約”遴選出1000余處世界遺產(chǎn)中，印度中部的克久拉霍昌德拉王朝幸存20座的廟宇，以及埃洛拉石窟群和漢皮廟宇遺址等均是臺基塔式結(jié)構(gòu)，也興建于9世紀衰于12世紀前后，歷史如此吻合在一個信仰建筑時間點上，難道是維護之神毗濕奴一手諦造？！

于是，我想找找吳哥廟宇與印度宗教建筑風格上的異同，在巴揚寺和塔普倫寺似乎找到了高棉人崇尚神明和建筑理念的不同，并由此發(fā)覺，吳哥廟宇是世界上遠古廟宇最具人性氣質(zhì)的圖騰。

吳哥窟日落

塔普倫寺回廊

出吳哥城東門進入巴楊寺，該寺由蘇耶跋摩一世興建，以印度教建筑多層次的寺塔為中心作腳本，到蘇耶跋摩七世（12世紀）重建時，又以佛教建筑殿堂為中心，佛塔移至四周，形成了印度教和佛教建筑疊加的奇觀，使巴楊寺“不成方圓”結(jié)構(gòu)復(fù)雜而風格獨樹一幟，尤以四周48座大大小小四面佛塔為最，被譽為“吳哥的微笑”名滿天下，這是印度乃至世界宗教建筑史上獨一無二的。

崩密列佛像

女王宮大樹

始建于12世紀晚期的塔普倫寺，在大吳哥城東南約十公里處，是吳哥遺址最大的廟宇建筑。在吳哥陵寢、寺廟遺址群中，有文字記載修建概況的僅塔普倫寺有一通梵文石碑（現(xiàn)存暹粒國家博物館），得知這座用砂巖石層層疊加間有工字形咬合結(jié)構(gòu)不抹灰漿的建筑，修有39座尖塔和566座宮邸，神殿內(nèi)供奉著“智慧女神”，置有500公斤重的金碟。寺中的“敲心塔”甚為奇特，其椎狀設(shè)計使周圍回音大中間回音小，是皇帝的議事廳，加之寺內(nèi)四處盤纏在城門、院墻、門楣的印度榕樹（絞殺榕）穿繞整個寺院高聳入云，被考古學(xué)家稱為遺址群中最有藝術(shù)氛圍的佛教大廟。

在一棵霸占了一整個宮邸的參天榕樹下，我想抱抱它不斷延伸的根，女兒說別動，這是蘇耶跋摩七世的權(quán)杖，只能仰視他至高無上法力無邊的天空。塔普倫寺建筑風格又不同于巴揚寺，是非典型的佛教殿堂建筑，加以工整對稱的回廊，既不與印度教、中式佛教相同，更不同于歐洲教堂拜占庭、羅馬風、哥特式等風格，也不像阿拉伯世界外表色彩明快的伊斯蘭教建筑。

寫到這，腦子又冒出一個問題：10世紀后，各陵寢、廟宇全部采用砂巖石疊壘修建，主要依據(jù)重力學(xué)石塊彼此結(jié)合堆碼構(gòu)成，再在門楣、院墻、回廊壁上雕刻人物紋飾，而這些寺廟地處暹粒平原，如此龐大的工程從那里征招數(shù)以萬計熟練的石匠和手藝高超的雕刻工匠？高棉帝國強盛時疆土拓至泰國、老撾、緬甸和孟加拉等國部分地區(qū)靠近印度，是否從印度請聘，印度有傳教士來過高棉？修建這些廟宇是否有燙樣（模型）并經(jīng)皇帝御覽？

女王宮門楣

高棉的微笑

有一個傳說我信服，蘇耶跋摩七世有著極高的佛教修為和審美意識，負責修建吳哥寺的他兩個舅舅不僅有著非凡的美學(xué)觀，并具有超強的行政管理能力，從吳哥寺的藝術(shù)魅力便可想象他們的國士風范。

非凡的浮雕藝術(shù)

3－6世紀高棉國便出現(xiàn)石雕藝術(shù)，最有代表性的是一尊現(xiàn)存暹粒國家博物館圓雕僧人肖像，顏面俊朗，嘴角微微一抿，稱之為“高棉的微笑”。吳哥寺是高棉王國廟宇建筑集大成之最高水準，集建筑、雕刻、美學(xué)、哲學(xué)、風水、宗教于一體，以祭壇和回廊為布局，輔以大量圓雕、高浮雕、淺浮雕和石刻。

最為學(xué)術(shù)界贊美的是寺內(nèi)長達800米的回廊壁上的浮雕，以印度神話故事“摩呵波羅多”“羅摩衍那”為主題，結(jié)合高棉帝國戰(zhàn)爭、農(nóng)業(yè)、工藝、皇家禮儀等記事，多視角、多風格、多空間的浮雕造型濃縮于一個平面，以圖像組成塊面，橫豎有序，線條委婉，在視覺上予人以賞心悅目之動感。800米長的浮雕即壓縮了時間的縱向又濃縮了空間的橫向，具有史詩般的敘述性。

它不同印度廟宇浮雕風格，以高浮雕為主，人物造型追求一種“肉質(zhì)”感，婀娜妖艷，吳哥寺則以淺浮雕來造型，端莊秀美，紋飾繁華，追求真實美學(xué)，展示了高棉工匠獨有的人生態(tài)度和世界觀。它與希臘、羅馬浮雕體系不同之處在于宇宙觀，西方浮雕產(chǎn)生一種高大雄壯、跌宕律動的現(xiàn)世與來世觀，而吳哥廟宇則以小中見大，靜謐陰柔的心境來展示昨天、今天和明天。因此，吳哥遺址的浮雕藝術(shù)是世界最獨具魅力之奇葩。

在巴揚寺近千米回廊浮雕上刻有11000個人物，在外層回廊浮雕中可看到高棉人勞動生產(chǎn)、集市貿(mào)易的場景，以及斗雞、下棋、買賣、牧豬、婦人生產(chǎn)等世俗生活，這使我想起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真是英雄同出凡塵。北宋最昌盛期也是高棉最繁華時，同時代同時出現(xiàn)了名揚于世的天子與民同樂的畫卷，讓人欄桿拍遍遁入樂土冥想那超脫的祈望世界。

崩密列坍塌的宮邸

卜力坎寺青銅回廊

不遺憾的坍塌

太完美了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中是種遺憾。整個吳哥世界除吳哥寺基本維持原貌，其他幾十座有一定規(guī)模的陵寢、寺院均有不同程度坍塌，盡管法國、日本、美國、德國、意大利、中國等國給予長期援助修復(fù)，在沒有史料和設(shè)計文獻的情況下，也只能靠計算、推測和參照，將散落的門楣、梁柱、欄桿、浮雕等碼放到它原來的位置。而那些經(jīng)天災(zāi)人禍面目斑剝的又何處安身？

如塔普倫寺飽受現(xiàn)代柬越戰(zhàn)爭地雷摧殘，前幾年才排清地雷開放，更有被盜販往海外浮雕原件難以歸還，因此持續(xù)了幾十年的修復(fù)工程至今也只能整固，以保障這些廟宇不繼續(xù)倒塌。在女王宮、崩必烈、卜力坎、塔普倫、巴場寺坍塌的頹垣敗壁瓦舍勾欄中，看著這些七斷八續(xù)滿目瘡痍的遺址，仰天長嘆之余忽然想起日本19世紀初興起的殘缺美學(xué)“侘寂”，這些倒塌無序的門楣、勾欄、梁柱……零落間傾瀉一種充滿歲月感的肅穆之美，訴說它曾經(jīng)輝煌的過往，躺在佛光懷抱里延伸著時光的優(yōu)雅。

吳哥寺回廊浮雕

我繼續(xù)穿越在寺院的回廊里，躬身進入夾窄的門，跨過低矮的檻，再走出已不金光閃爍的宮殿，一片片斑剝迷離，紅綠相間的院墻門廊和懸梁窗欞，像極了失蠟法倒出來的青銅器重光在眼前，仿佛回到青銅時時代，漂亮的銹綠是血液里滲出的美意，是淬火中流淌出的民族骨髓！

行走得累了，我想找一塊沒有浮雕的石塊坐坐，看看吳哥廟宇遺址的夕陽，找遍了各個寺廟角落僅然沒有一塊能讓我舍得坐坐的石塊，只好站著看夕陽紅，祈盼明天能看到吳哥窟紅霞滿天的日出。

(編輯/董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