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瞿塘滟滪堆

陶靈

滟瀕堆是瞿塘峽夔門前江中的一座巨大礁石。又稱淫預、猶豫。還名燕窩石。川江人慣稱滟滪堆。每年冬季至來年初夏的枯木月份。滟滪堆露出江面20多米。遠看如牛如馬如象。江流被阻擋后向四面擴散，形成巨大的逆向間歇性泡漩。寬達20至30米。滟滪堆后面還有巨大的回流。下行船到這里。如離弦的箭。不識水性的船員想遠遠地避開。哪知紊亂的泡漩水或回流往往改變行船航向。結果正好撞上去。頃刻間粉身碎骨。

古今文人吟誦的滟滪堆

今天更多的人知道滟滪堆，是讀了高中《語文》中劉白羽的散文《長江三日》后，記住了朗朗上口的古歌謠（《滟滪歌》：滟滪大如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猴，瞿塘不可游……

夏季川江汛期，滟滪堆或潛入江中，或冒出江面如龜背，江水波浪滾滾，泡漩重重，南宋詩人范成大形容是“滟滪撒發(fā)”，它張開血盆大口，吞噬行船和橈胡子。每當這個時候，恰如《滟滪歌》所唱：“瞿唐行舟絕?！?/p>

險象環(huán)生的滟滪堆自古不乏詩文描述，隨便說出一個名字，都被中國文學史銘記：李白、杜甫、白居易、陸游、蘇軾、蘇轍、范成大……更有當代文豪郭沫若和卓越的散文家劉白羽留下的絕句佳章，而杜甫和白居易在多首詩中，都吟唱了滟滪堆的兇猛。

除了兇猛，文人對滟滪堆也有另一種吟唱。唐代杰出詩人劉禹錫曰：“城西門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懊惱人心不如石，少時東去復西來?！眲⒂礤a借喻滟滪堆的堅忍，斥責外出經(jīng)商的青年人情感不堅定、易變。

著名出版家、《辭?！分骶幨嫘鲁牵瑤е娜说奶煺婧屠寺?，在日記（《夔州一宿》中寫道：“……它峙立江中，昂首天外，好像富有閑情逸致的詩人在那里賞玩山水，找尋詩料。我想：我若能在堆上建一小屋，把所有的書籍都搬上去對著青山流水閱讀，暇時垂釣蕩舟……”他還真把滟滪堆當成了世外桃園，甚至還“預備雇船去訪滟滪堆”，結果輪船上茶房的一句“恐怕你去了不得回來”，讓他打消了念頭。

《奉節(jié)縣志》夔門十二景中，描繪的是“滟滪回瀾”壯景：龐然巨石，砥柱中流，鎖一江怒水，每當洪水期間，激起排空巨浪，漩渦千回萬轉，咆哮如雷，聲裂峽谷。

但是千百年來，滟滪堆制造了無數(shù)的血與淚，橈胡子們只有一個辦法：在江里沉牛祭神，在岸上修廟拜神，祈求神靈保佑行船安全。

徐宗鶴首次實測滟滪堆

滟滪堆如牛如馬又如龜，到底有多大？自古沒有準確的數(shù)據(jù)。

北朝北魏時期的地理學家酈道元著《水經(jīng)注》，描寫滟滪堆“冬出水二十余丈，夏則沒，亦有裁出處矣?！贬B道元眼中的滟灝堆，冬天高達60多米，夏天有時沉入江中，有時冒出江面。

首次駕駛輪船航行川江、與重慶結下不解之緣的英國商人立德，在（《扁舟過三峽》這本游記中記述：“1883年3月24日，星期六……這一危險的巖石稱雁尾石（音譯，為滟滪堆），黑亮黑亮的，現(xiàn)在露出水面40英尺，夏天洪水季節(jié)的大部分時間則被淹沒。此時，歸州（音譯，應為夔州）當局留住帆船，禁止往下行駛，直至雁尾石露出水面為止。”立德看到的滟滪堆高只有10多米。

舒新城1924年說：“我們于五時經(jīng)滟滪堆，其大不知倍于幾千幾百只牛。”其實如牛如馬如象，指的是遠看。

不管是中國人或者外國人，是古人，還是近代和現(xiàn)代人，更不管他們是地理學家、商人、學者，都只是在觀其外貌后，對滟滪堆大小進行推測。盡管宋淳熙十二年（1185）農(nóng)歷正月二十五日，寄居瞿塘峽口的開封人成子昭，駕船到滟滪堆旁，用繩子綁上石塊丟人江中，測得滟滪堆水深約280米（按古制約84丈換算），但仍不知滟滪堆大小的確切數(shù)據(jù)。

1958年3月30日10點，毛澤東乘坐江峽號輪船經(jīng)過滟滪堆時，船長莫家瑞念起在川江上流傳了千百年的古歌謠《滟滪歌》。毛澤東問陪同的有關同志：“千百年來，滟滪堆阻礙川江航運安全，何不炸掉它？”隨即，滟滪堆納入航道整治計劃。

1959年6月，川江航道處測量分隊隊長徐宗鶴，帶領測量人員對滟滪堆進行實測，為爆破提供數(shù)據(jù)。他坐著小船來到滟滪堆跟前，近距離觀察滟滪堆，迎水面為倒崖坎，是一個上大下小呈蘑菇形狀的巨石，它的背水面又是陡壁。徐宗鶴是在秭歸青灘附近長大的三峽人，會爬山爬崖，但要從倒崖坎的迎水面爬到滟滪堆頂上去很難。他選擇了陡壁的背水面，穿著救生衣，背上還拴了一根竹纜作安全繩，十分艱難地爬上了滟滪堆頂部。中途腳踩落了松動的石塊，驚險萬分，幸好半崖上有一根生銹的鋼絲繩，可能是安置航標時留下的，徐宗鶴借助這根鋼絲繩才爬了上去。

爬上滟滪堆頂后，徐宗鶴和岸上的測量員陸文龍、潘必達相互配合，當天就完成了滟灝堆地形圖的外測工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實測出滟滪堆高出水面26米，長40米，寬度不規(guī)則，為10至15米，體積達9500多立方米。自此，滟滪堆的大小終于有了確切的數(shù)據(jù)。

硐室爆破法炸除滟滪堆

1959年12月1日，擔任施工隊隊長的鄭康年領著10多名干部工人，來到滟滪堆的北岸山坡，準備對滟滪堆實施爆破。為節(jié)省開支，他們沒搭建臨時工棚，也沒租當?shù)剞r(nóng)戶的房子，而是找到一個名叫“老君洞”的山洞住了下來。

滟滪堆呈蘑菇形狀，多面臨空，是采用硐室崩塌爆破法的最佳對象，爆破后的巖石碎塊又不需要清運，直接塌入幾十米深的江底。

首先進行施工放線、布設控制點等前期程序，也需爬上滟滪堆頂操作。鄭康年劃著小木船，繞著滟滪堆看了幾圈，也只能借助那根留下的銹鋼絲繩往上爬。他爬到一半時，同樣踩掉一塊松石，人“嗖”地一下滑了下來，但手仍然使勁抓著鋼絲繩，掌心被磨得火辣辣的痛。他想繼續(xù)向上爬，實在無力，連拉著鋼絲繩歇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好退下來休息。這時，小木船的年輕船工見鄭康年太累了，說他去試試，結果還沒爬到鄭康年一半的高度，就堅持不住退了下來。

鄭康年休息了一會兒，脫掉鞋子、襪子，戴上手套，鼓起勇氣又爬，終于爬上了堆頂。他用釣魚的方法，在頂部伸出一根竹竿，竿頭系著有標記的測繩，將爆破需開挖的兩個平硐洞口高程確定下來。

12月4日，工人開始在迎水面的石壁上開挖平硐，洞口離當時水面高約1米，硐開挖進深5至7米后轉彎，再開挖支硐和藥室。硐室開挖采取爆破掘進，先風鉆打孔，然后爆破，再出渣。爆破時，給風鉆供氣的空壓機船要駛離滟滪堆，避讓到安全地帶。完成一次掘進過程，一般需要3至4個小時，每天只能循環(huán)作業(yè)兩次，硐室掘進速度緩慢。風鉆工李先連覺得每次空壓機船從駛離到再開來，耽誤了很多時間，他們想辦法，讓空壓機船停遠一點，因空壓機的送風管不能涉水，于是從岸邊架設一條懸空竹纜索道至滟滪堆頂部，送風管順著索道牽到頂部，再順著石璧引入硐室。這樣，每天鉆孔、爆破、出渣，可循環(huán)作業(yè)3次，提高了效率。

開挖支洞和藥室時，因轉了彎，硐室內(nèi)沒有光線，但爆破施工絕對禁用明火和電燈照明，怎么辦？聰明的航道整治人，在硐室轉彎處安置一張平面鏡，把洞口透進來的光線折射到了支硐和藥室，既安全又解決了照明難題。

硐室從開挖到成形用了7天時間，12月11日夜間開始裝藥，共裝藥3500公斤。第二天下午3點25分，通電起爆，“轟”的一聲巨響，滟滪堆向背側倒塌，夔門前的江面上掀起巨大的水柱，霎時，如牛如馬如象的滟滪堆消失了。

為滿足大型船隊和拖排的航行要求，1960年12月18日，川江航道處再次對滟滪堆進行清底爆破，炸礁270立方米。古歌謠里“瞿唐行舟絕”的情形終于成為歷史。

（作者系重慶市文史研究會會員）

（責任編輯：周瑞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