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由于歷史“或然性”特征,歷史人物本身即是真實性與建構性并存一體的產物,在趙淑俠小說《賽金花》中,作者以史為緯,根據(jù)建構人物歷史意義的需要而添加虛構情節(jié),對讀者理解人物的歷史意義不可避免地產生影響,歷史人物成為融合歷史真實、歷史學家闡述、作家主觀理解和讀者接受四位一體的新形象。借由歷史敘事和語言虛構的交互影響的話語轉義方式,在小說中以男女關系隱喻中西文化交匯現(xiàn)象,通過這一現(xiàn)象的發(fā)展,將民族等級差別引發(fā)的性別等級變化的特點描寫出來,并在這兩者意義之上指出中國近代歷史娼妓群體是具有“邊緣人”屬性的階層之間的連接者群體,從而全面把握人物的歷史意義。
關鍵詞:賽金花 歷史意義 語言虛構
一、引言
當歷史學家在編纂歷史的時候,在把讀者不熟悉的東西變成熟悉的過程中,“隱喻和比喻語言是我們的終極策略(ultimaratio)……描寫——甚至歷史描寫——給歷史學家留有余地,向其讀者表現(xiàn)過去可怖的奇異性和崇高的事物?!眥1}而這樣的描寫不僅僅體現(xiàn)在歷史學家的著述中,而在廣泛意義上的“描寫”中——包括小說、戲劇、詩歌等——都將這一“終極策略”的運用有效地發(fā)揮出來。
在小說、戲劇或詩歌等體裁中,作者的描寫是一種文學的“語言虛構”,即使所描寫的對象是真實存在著的,但在描寫的過程中也摻雜了作者的想象和虛構,是一種隱喻和比喻的語言。同時,這種文學的“語言虛構”也與歷史有著驚人的相似性?!爱斕摌嫵煞帧跉v史中明顯地存在時,它不再是歷史而變成雜交的文類,成為歷史與詩歌結合之后的產物。”{2}
賽金花作為晚清民初歷史上一位屢遭磨難的女性,無論是在史書中,還是在以其為人物的文學作品中,對她的人生經歷的描寫都會使讀者對這一歷史人物的遭遇產生共鳴。
在趙淑俠筆下,對賽金花的描寫便以這種“語言虛構或隱喻”的形式來敘述,作家自己在自序中也說:“我是完全的、百分之百的、以處理小說的方式來撰寫這本書的?!眥3}然而,這種摻雜作者想象和虛構的描寫卻以一種語言虛構的方式重新闡釋了歷史的意義。
二、以男女關系為隱喻的中西文化關系
19世紀末,鴉片戰(zhàn)爭開啟了中國近代歷史,西方文化對中國封建傳統(tǒng)文化產生強烈的沖擊。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一些文人學者常常以男女關系來隱喻中西文化的交流關系。梁啟超在其論著《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中這樣寫道:“20世紀則兩文明結婚之時代也,吾欲我同胞張燈置酒,迓輪俟門,三揖三讓,以行親迎之大典,彼西方每人必能為我家有寧馨兒,以亢我宗?!眥4}以中西聯(lián)姻來隱喻文化的交流之勢,是這一時期的一個特殊現(xiàn)象。
中西文化交流在過程上同所有文化的交匯一樣,經歷了由最初對器物的接受逐漸發(fā)展為思想的漸進轉變這一復雜的程序。小說《賽金花》對這一文化交流現(xiàn)象做了詳實的描寫。如在描寫德帥瓦德西回國前看望墜馬的賽金花時,瓦帥送給賽氏的小禮物:“一座亮晶晶、足有半尺多高的金鐘,下面拖著一柄長長的鐘擺,十二個小金人團團圍住?!眥5}而這個禮物被賽氏視為珍寶。當然,對于器物的接受并不僅僅體現(xiàn)在生活用品上,更重要的是對西方兵器制造的接受。如寫光緒帝對西方兵器的評價:“兵器也重要。西方的洋槍和大炮比咱們厲害是事實。咱們要是不在改良兵器上下功夫,永遠不是他們的對手?!眥6}可見,雖然在晚清時期頑固守舊派勢力強大,但學習西方先進技術已經成為不可阻擋的熱潮。隨著對西方先進技術的學習,人們開始接受一些西方的進步思想,而其中最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女性意識的覺醒。
在趙淑俠的小說中,最典型的例證就是賽金花對“我的生命屬于我自己。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7}這一女性解放思想的接受。在賽氏隨夫出使年間,趙淑俠在小說中虛構了一位人物——德少尉瓦諾·華爾德。
如果說賽氏是中國文化的代表,華爾德是西方文化的代表,那么他們的精神結合便是中西文化交匯的隱喻,以純潔的愛情作為中西文化交匯之隱喻的引子,這是作者的匠心獨運,巧妙而含蓄,既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愛情的頌揚,又蘊含了對西方浪漫主義文化的推崇,同時又兼具現(xiàn)實主義的描寫需要,這一隱喻正是對中西文化交匯之勢的最好詮釋。
三、民族等級差別改變引發(fā)的性別等級的重建
鴉片戰(zhàn)爭過后,西方世界打開了中國閉關鎖國的大門,民主自由的思想開始源源不斷涌入中國,一部分女性由于受到了西方進步思想的熏陶,開始出現(xiàn)思想解放意識。女性自由解放意識開始在中華大地上催生發(fā)展,由民族之間的等級差別逐漸引發(fā)了男女性別等級的變化。
《賽金花》中,作者對晚清民初時期的社會歷史和現(xiàn)象的描寫深入細致。作品中由于民族等級的差別而引發(fā)的性別等級的變化呈現(xiàn)出一種漸進模式,即由“西女西男”性別關系向“中女中男”性別關系的過渡演變。小說中,“西女西男”的組合模式作為對西方女性自由解放思想的體現(xiàn),突出地表現(xiàn)為男性對女性的尊重以及女性社交、職業(yè)選擇的自由度上。如文中對瓦德西夫婦關系的描繪,作者之所以要添加這部分對瓦德西夫人的描寫,一則是要闡明西方女性思想和行為的解放意識,二則是為后文引出“中女中男”性別關系變化的描寫埋下伏筆,作者以其嚴謹?shù)臉嬎紝⑦@一過渡過程描寫得既自然含蓄又富有邏輯意味。
鴉片戰(zhàn)爭后,國門大開,西方女性解放思想對中國封建“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思想產生了巨大的沖擊?!顿惤鸹ā分?,民族差別引起的性別等級的變化突出地表現(xiàn)在女主人公賽金花身上,在具體的情節(jié)設置中,作者以“中女中男”的模式來反映這一變化。如賽金花與戲子孫少棠,在兩人的關系中,封建“男尊女卑”傳統(tǒng)觀念維系的男女關系發(fā)生了改變,過去在各個方面依附于男性生存的女性開始產生獨立自主的意識,特別是在經濟獨立思想上。妓女作為個人解放“不成熟和不完整的”典型形象,雖然在經濟上出現(xiàn)了尋求獨立的現(xiàn)象,但其所從事的特殊行業(yè)又要求其無法真正完全脫離男性,這是一種相對的獨立,女性開始成為兩性關系中的主導,開始決定自己的生活方式,盡管這僅僅局限于一個極小的女性群體。
四、社會上層人士和底層人群的連接者:妓女群體的“邊緣人”屬性
法國學者安克強在其著作《上海妓女》中對妓女群體做出這樣的評價,他認為妓女群體是“體面的社會”與“非正常社團”之間的連接者,妓女群體是一個特殊的女性群體,她們既不為社會主流接受,也被社會拒斥的人群所排斥,是社會的邊緣群體。她們游蕩在社會上流人士和底層小人物中間,是一個“福斯塔夫式”的社會群體,是一群帶有喜劇色彩的悲劇人物。作為不同階層的連接者,她們以特有的“邊緣人”方式書寫著自己的歷史。
賽金花作為晚清民初時期妓女群體的代表,其自身就是一個具有“邊緣人”屬性的形象。由于賽氏自身經歷與普通妓女相比豐富許多,不僅嫁與狀元洪鈞為妾并隨夫出使外國,還在庚子年間與八國聯(lián)軍統(tǒng)帥交好,其閱歷已遠遠超過了普通妓女的眼界。在小說中,作者多次提到賽氏與晚清士大夫等社會上流人士的交往。如在描寫賽氏到天津江岔胡同開設妓院“金花班”時寫道:“賽金花的艷幟像渤海的怒潮,席卷了整個北地風流,內務府大丞立山,巡撫大人德曉峰,朝廷重臣,富商巨賈,像鬧春的貓兒一般,往返于京津道上?!眥8}可見賽氏作為一個所謂的“高級妓女”,她與社會上層人士交往的事實是不可忽視的。
娼妓群體雖然是社會上層人士取樂的對象,但同時她們自身女性意識的覺醒也讓其萌生了反抗意識。作為社會的邊緣人物,妓女同時也與一些下層人士或具有新興思想的革命人士有聯(lián)系。在小說中,趙淑俠女士對妓女與社會下層人士和具有新思想的革命人士的交往也做了詳實的描寫。如主人公賽金花一生之中有過三次婚姻,其中后兩次婚姻,一次是與社會下層人士——火車稽查員曹瑞忠——結合,另一次則是與新興革命人士——魏斯炅——結合,雖然兩次婚姻都有過短暫的幸福,但最終還是以悲劇告終。在中國近代史上,高級妓女除了從良結婚、淪為低級妓女、出家為尼之外,很少有其他的出路,當然死亡也是一種選擇,但多數(shù)人都會試著生存下去。妓女為生活所迫而與社會下層人士交往也是正?,F(xiàn)象。
五、結語
綜上所述,筆者基于英國哲學家沃爾什“配景主義”的歷史學理論,圍繞趙淑俠女士的小說文本《賽金花》中對歷史事件的敘述,對中國近代這一特殊歷史時期的社會現(xiàn)狀在文學作品與歷史著作中的差異表述加以闡釋。作者借由歷史敘事和語言虛構的交互影響這樣一種話語轉義方式,在小說中以男女關系隱喻中西文化交匯現(xiàn)象,將民族等級差別引發(fā)的性別等級變化的特點描寫出來,并在這兩者意義之上指出中國近代歷史上妓女群體是具有“邊緣人”屬性的階層之間連接者群體。由此寫出了晚清民初以賽金花為代表的娼妓群體的歷史意義。
{1} F.R.安克施密特:《歷史與轉義:隱喻的興衰》(第1版),韓震譯,文津出版社2005年版,第19頁。
{2} 張京媛:《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第1版),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62頁。
{3}{5}{6}{7}{8} 趙淑俠:《賽金花》(第1版),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代序第9頁,第332頁,第49頁,第233頁,第238頁。
{4} 梁啟超:《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飲冰室合集(第1冊)》,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4頁。
參考文獻:
[1] Keith McMahon, Polygamy and Sublime Passion:Sexuality in China on the Verge of Modernity[M]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09.
[2] F.R.安克施密特.歷史與轉義:隱喻的興衰(第1版)[M].韓震譯.北京:文津出版社,2005.
[3] 張京媛.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第1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4] 趙淑俠.賽金花(第1版)[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
[5] 梁啟超.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A].飲冰室合集(第1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9.
作 者:李欣,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2014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編 輯:張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