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株草木都是 一個奇跡

李天

喜歡一切的花草樹木。

喜歡它們的蓊郁蔥籠，喜歡它們的晶瑩剔透。我以為，每一株草木都是一個奇跡，這是它們親口告訴我的。

草木的美是不加雕飾的，如同青春年華的少女。你看那桃花濕軟的粉，芍藥驚艷的紅，柳葉羞怯的綠，都是天然的。它們伸展優(yōu)雅的枝椏，不辜負這春日的韶光；它們與風嬉戲，散發(fā)出清新迷人的花香和酥軟的沙沙聲；它們將蓄了一冬的小心思，化作草芽化作花瓣化作新生的枝葉，一點一點地吐露出來。草木就這樣在風塵中安安靜靜地美著，不驚不乍，不偽不裝。

草木是懷舊的，也常被舊人懷念。游子歸家，村莊早已物是人非，心下一片惆悵。可拆遷后房子留下的半塊磚上，草在長。已破敗不堪的一卷檐角間，花在開。一回頭，從前的那棵大梧桐還在，它佇立在村口，還是一樹紫紫白白的梧桐花和深青淺綠的梧桐葉，枝椏掩抑間，依舊伏著一只大大的不知名的鳥窩。青山青，綠水綠，我們總以為曾經(jīng)的一切會留在原地等著自己，可時間改變了它們。還好，草木還在。你走了，草木沒走，你忘記的，草木替你一一銘記。草木懷念著過去老照片式的靜謐時光，而我們懷念著草木就好。

草木是世間最具靈性的事物，如同鐘靈毓秀的女子，美好玲瓏，無可匹敵。

小草應(yīng)當是江南的小媳婦吧。每一株草都會說話。它對小鳥說：“上有黃鸝深樹鳴?！彼鼘β吨檎f：“玉露凋傷楓樹林。”它對湖水說：“半江瑟瑟半江紅?！彼鼘α~說：“二月春風似剪刀?！彼鼘ο﹃栒f：“暮露沉沉楚天闊?！彼鼘ρ┗ㄕf：“千樹萬樹梨花開?！?/p>

……喁喁私語，喁喁私語。四季的輪回，時間的更替，原是聽了草兒的嘮叨，絮絮不停，溫言軟語。

而花朵則是烈性的女子。你看油菜花，隨風而去的幾粒種子，便在野地里歡欣鼓舞地生長起來。她把生命所有的熱烈都集聚成頭頂上的花苞，然后以泉涌之勢井噴之態(tài)綻放，擋都擋不住。再譬如山茶花，盛開時便已艷驚四座，凋落時也是一整朵一整朵地離去，保持著開至茶靡的姿態(tài)。

那么樹應(yīng)該就是隱忍不言逆來順受但又韌性極強的村野婦人了。冬日里，植于北方的香樟被大雪嚴寒凍枯了枝葉；春天來了，她們依舊沉睡著，仿佛忘記了春天的使命，于是一律被園林工人鋸去了枝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干，孤零零地站著，叫人心疼。春日向縱深走去，那枝干上竟躥出了一小蓬的肥綠來，團團的，像歇著一群綠色的小麻雀，唧唧喳喳，啁啾著生機勃勃的歌謠。

這就是草木啊，它們的心性，人是學不來的，所以，我敬畏一切草木。

每一株草木都是一個奇跡。它們不驚不乍，不遮不掩，照著自己的心性，向著靈魂的高處，活出高貴，活出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