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魂（三十五）

陳祉伊

永恒的守護(hù)

金光在大地上舞蹈，耗盡了力量后，如煙云般消散。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仿佛體內(nèi)所有重負(fù)都在這一刻隨著金光消散了。我用力地抓著狼族之魂。此時，在狼族之魂藐視一切的眼睛里，充滿了不舍和留戀。

我開始有一種眩暈的感覺，這種感覺仿佛一個漩渦，在我的體內(nèi)放肆地旋轉(zhuǎn)，吞噬著一切。它越轉(zhuǎn)越快，越來越龐大，榨取著我的理智、精神、靈魂、肉體。我松開了手，軟弱無力地倒在了柔軟的土地上。

我覺得自己仿佛被某種神秘的枷鎖捆綁住了。我用力地掙扎，但輕盈得近乎虛幻的身體卻不聽使喚。我的靈魂此刻一定正在哀號，因?yàn)槲衣牭搅梭w內(nèi)那如黑洞般的漩渦咀嚼我的靈魂時發(fā)出的喘息聲和獰笑聲。

我突然想起來了，這就是雪狼說過的形神俱滅？我是不是什么都不能留下？我又一次感覺到巨大的恐懼正排山倒海一般向我壓來，我呼吸困難?？謶窒褚恢淮蠖辛Φ氖?，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聽到雪狼跑過來時發(fā)出的沉重的腳步聲。我用盡所有力氣睜開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雪狼。

雪狼坐下來，撫摸著我的臉頰，但我多半已經(jīng)感覺不到那輕柔的撫摸了，我此刻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雪狼正在我身邊。

“列卡，別怕，我跟你一起走?！毖├蔷o緊地抓住了我冰冷的手。他抱住了我。此時，那種幸福的感覺順著我已經(jīng)僵硬的身體快速地攀緣，直達(dá)我微弱的靈魂深處，我感到渾身一顫，淚珠順著我的臉頰又一次奔騰而過。

我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地上，突然，沒有了一絲感覺。

隨著我感覺的消失，我的身體開始被吞噬，一點(diǎn)點(diǎn)地被空氣撕裂，化作塵埃飄進(jìn)了陽光中。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身處哪里，只知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我也知道，我不是靈魂，我只是存在于另一個世界的模糊的記憶。

我看到雪狼的身體也消失了，但不是那種徹徹底底、被撕裂似的消失，而是整體的消失。原來的地方?jīng)]有他的身影，只留下淡淡的銀光，在那里代替他注視著我的消失。

我沒有任何感覺，不想哭，也不想笑，不覺得惋惜，更不會覺得慶幸。我知道我不愿意離開雪狼，但到真正離開他的時候，我反倒也不覺得非常傷心。只是心有一種被撕裂似的、滴血似的、非常難忍的、如千刀萬剮一般的痛。

我的身體被牽引著，向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飄去，回頭凝視著我消散的地方，心痛得更加厲害了。

我停了下來。此時，我身處一個亮白色的世界，我面前是一望無際的蒼白。我跪在了地上，六神無主。

“列卡，你來了？”一個甜美的聲音響起。

我抬起頭，看到了盧，她站在我的身邊，黑色的頭發(fā)飄蕩著，襯托出她此時如花般的笑靨。

“兒子，你還好嗎？媽媽想死你了！”

此時，爸爸出現(xiàn)了，他依然那么帥氣俊朗。他牽著盧的手，用清澈的眼睛凝視著我。他笑了笑，朝我伸出了粗糙的雙手。我待在原地，沒動。

“列卡！”一聲親切的呼喊。是巫師！他朝我走了過來，白色的袍子在他的身上舞動著。他站在了爸爸身邊，一如既往地朝我微笑著。

“嗷！”一聲歡快的號叫。

一團(tuán)火焰沖入了我的懷抱，用力地磨蹭著我的身體。是火狐！它調(diào)皮地歪在我的臂彎里，將柔軟蓬松的尾巴卷起，輕輕愛撫著我的臉頰。

“我，死了嗎？”我咽了咽口水，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手中的火狐。突然一下見到了我所有深愛著、卻早已離我而去的親友，我好害怕這是一場華麗的夢。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盧拉我起來，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我怎么辦？”我有些茫然地問。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沒有人說話。然而一雙手，卻突兀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全身一顫，轉(zhuǎn)過身來。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跟雪狼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他也有一頭蒼白的長發(fā)，垂至腰間。他的腦袋上，卻極其神秘地長著一對鋒利的鹿角。他面帶笑容，清澈透亮的藍(lán)色眼睛里帶著一種神秘的魅力。他穿著跟這個世界一樣蒼白的白色長袍，胸前戴著一長串類似動物牙齒的飾品。他穿著藍(lán)色的靴子，一動不動地立在我的面前。

“你，是世界靈？”我顫抖著問道。

男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用手撫摸著我的頭發(fā)，輕輕地嘆了口氣。

雪狼也從世界靈身后走出，他跑到了我的身邊，蹲下來，拂去我眼角因激動而溢出的淚花，微笑著，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輕聲說道：“列卡，別怕，我跟你一起來了?！?/p>

“列卡，你還想有來世嗎？”突然，世界靈輕聲問道。

“如果有來世，我還能跟雪狼在一起嗎？”我拉著雪狼的手，坦然地望著世界靈，微笑著等待他的回答。

他沒有說話，點(diǎn)了點(diǎn)頭，白色的長發(fā)如波濤般順著他的身體飄動著?？粗?，他的藍(lán)眼睛里泛起一陣幽遠(yuǎn)的光。

“列卡，你知道，這一世的你做了多少令人望塵莫及的事嗎？你是最了不起的噬魂者！你集齊了圖騰，消滅了復(fù)仇者，拯救了許多氏族。”世界靈贊許地凝視著我，輕聲說道。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更加用力地拉住了雪狼的手，說：“這是我和雪狼一起完成的，當(dāng)然，還有許多愛我的人，是我們一起完成的。”

世界靈笑了，眼睛里滿是贊許。他的手又用力地按了一下我的肩膀，說道：“你的來世，也會很了不起。你會和雪狼一起，守護(hù)那塊最終的圖騰，直到永遠(yuǎn)?！?/p>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用詢問的眼神看著雪狼，又看了看所有的人，他們都微笑著點(diǎn)頭。我跳了起來，用力地抱住了雪狼！

是的，我的心已經(jīng)和雪狼的心融為一體，我們已經(jīng)是一個整體，不能分開。

“你們的來世將會肩負(fù)起永恒的使命。去吧，列卡、雪狼。”世界靈莊嚴(yán)地宣布。

“可是，世界靈，我想請求你，不要讓我失去這一世的回憶。”我拉著雪狼，急切地說道。

世界靈轉(zhuǎn)過身，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和雪狼相視一笑。

我的靈魂仿佛一塊正在被加工的玉石，它正在被改造。我感覺自己的身體也正在被改造，一股股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

許久，我睜開了眼睛，驚訝地看著自己。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雪狼，站立在雪地里，毛發(fā)隨風(fēng)飛舞。我感覺體內(nèi)有無比雄厚的力量正在涌動。我的眼睛里迸射出激動和欣喜的光芒。我興奮地在雪地里跳躍著，翻滾著。

雪狼依舊，它的眼神依然清澈明亮，溫柔地看著我不能自已地在雪地里活蹦亂跳。

要出發(fā)了，遠(yuǎn)處的巖石上，莊嚴(yán)地鑲嵌著那塊圖騰，金色的光華在巖石上游走，仿佛正在塑造某種強(qiáng)大的結(jié)界。

我和雪狼走進(jìn)金光，想起了世界靈的話，我知道，我們要永恒地守護(hù)這塊圖騰，直到——永遠(yuǎn)。

我們看著那燦爛的金光，朝著圖騰發(fā)出豪放不羈的嘯叫，嘯叫聲穿過天空，在九霄云外回蕩。

永恒的守護(hù)，直到——永遠(yuǎn)……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