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四川清代至民國年間族譜的教育功能

內(nèi)容摘要：家族是我國封建社會的細胞，是族人啟蒙教育的第一場所。族譜作為家族教育思想的載體，在社會管理、教化族人甚至維護國家統(tǒng)一上起著重要作用。本文通過對所得四川清代至民國年間部分家譜進行分析，結(jié)合清代教育實況，探討其在當時所起的教育教化功能及其對如今學校教育的啟示。

關(guān)鍵詞：四川 清代 族譜 教育功能

中國宗族社會有編修族譜的傳統(tǒng)。族譜是記載該家族發(fā)展史的文獻資料，也是該家族家法、族規(guī)的根據(jù)，更是一個家族的光榮榜，族人以榜上有名為榮耀。明末清初，四川諸多族譜均記載類似如，咸豐九年（1859），旺蒼縣龍鳳鄉(xiāng)白虎村《楊氏族譜》：“先世避元末亂，徙居湖廣麻城再避紅巾亂入蜀?！彼麄兓蛞蚍钪家泼袢胧瘢蛞虮軄y入蜀，或因經(jīng)商入蜀。入蜀之后，插占為業(yè)，耕讀傳家。倉廩充裕后，建祠修譜，慎終追遠，教化后人。于是，各家族相互效仿，掀起了一股認祖修譜浪潮。

鐘琦《皇朝瑣屑錄》有云：“譜牒者所以濟宗法之窮，而宗法所系，恒必由之?！V牒于祖宗源派，子孫流派，千百載并無淆混?！眎編修族譜，除了梳理本家族源流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訂立族規(guī)家訓，團結(jié)族人，教化族眾。清代四川民眾推崇詩禮之教，宣揚儒家的忠孝仁義道德，這使族規(guī)家訓不僅起到了特定的家族教化作用，更使族規(guī)家法成為國法的補充，有效地管理了家族人員，維護了社會安定。

一.族譜是教化族人的重要根據(jù)

族譜又稱“家譜”“譜牒”“宗譜”等，編修族譜是凝聚族人的重要手段，同時又加強了社會管理。顧炎武認為，宗法的實行，是“扶人紀而張國勢”。ii民間的宗法實行，是國勢得以增強的手段，關(guān)乎政權(quán)的興衰。他從君主的政治經(jīng)濟政策和民間的宗族活動，認識到歷代統(tǒng)治者念念不忘對民眾進行教化的“教化權(quán)”，其實是在民間，而不在國君。教化主要是通過家譜中的家訓或族規(guī)來規(guī)勸族人積極向善，遵從仁、義、孝、悌等。

教化族人遵守國法、家法。中國古代社會，國法與家法共存。國法在于獎懲國民，維護封建統(tǒng)治，規(guī)范社會秩序。家法在于教育訓導族人，維系家族繁衍。家法重在輔助國法，然而在封建家長的絕對支配權(quán)下，有時家法比國法更為嚴苛。光緒六年，渠縣《龔氏族譜》：“族眾當以忠孝為先，耕讀為本。如赤貧者，應當營謀生活，不可妄為。倘有玷辱家聲者，公同送官處究?！崩^而“棄毀祖宗神主，棄毀父母死尸者，斬?！边@種家法在今天看來是不可想象的，而在當時社會的警示作用可想而知。

提倡睦宗族、和鄉(xiāng)里、戒爭訟。各家族經(jīng)過漫長的傳承、發(fā)展，班輩世系難免混淆，甚至族人間血緣關(guān)系日益疏遠。明末清初“填川”移民大多與原族失去聯(lián)系，入蜀后，部分族人又經(jīng)歷了二次、三次、甚至多次遷徙。為加強族人間的聯(lián)系，達到“維人心”、“固族誼”的目的，編修族譜變得尤為重要。民國37年，達縣《陳氏支譜》中就明確提到：“譜系之設，可以明親親長長道也，并可以維族屬于不紊，俾人人親其親，長其長。”又，金堂縣竹篙鎮(zhèn)寶象村《陳氏族譜》：“今族眾人繁，其或創(chuàng)業(yè)中邑，徙陜西龍安、建昌等地者，代不乏人。由是，或因遠而忘其宗，或以疏而亂其祖，眾心惻然。夫世遠年湮，惟有族譜，可以聯(lián)屬宗親?！眎ii可見，在陳氏家族發(fā)展過程中，有的族人“創(chuàng)業(yè)中邑”，有的族人“遷徙陜西龍安、建昌等地”，這就使得部分族人間的聯(lián)系變少，進而造成“眾心惻然”“疏而亂其祖”的局面。而能聯(lián)屬宗親、穩(wěn)固族誼的，當為族譜。

宗族本同根源，盡管分支分派，也應親睦團結(jié)。鄉(xiāng)鄰同井而居，且遠親不如近鄰，也應相互親近，不可結(jié)仇怨。此二者為家族發(fā)展必須維護的社會關(guān)系，若族中子弟與人為惡，定責之教之。南江縣石寨村《夏氏族譜》記載了其入川始祖之四子夏順音被當?shù)孛闲杖藲⒑?，后其長子夏順立為弟報仇，進京告御狀，得到乾隆皇帝破格召見和御審，澄清了冤情，并賜以御品信物，還將名字改為夏順讓，教之多些忍讓。iv

敦孝悌以重人倫。立人之道，莫先孝悌。孝為百行之先，康熙18年（1679年），《圣諭十六條》首條即為“敦孝悌以重人倫”。而且一般家族族規(guī)均有“族中宜各親其親，各長其長”“敦孝悌以重人倫，遵鄉(xiāng)約以杜犯科”等。v

篤耕耘、尚勤儉。封建社會長期重農(nóng)抑商，認為農(nóng)桑為百姓衣食之本。明末清初，四川長期處于戰(zhàn)亂狀態(tài)。先是農(nóng)民領袖張獻忠起事，接著有南明與清軍的斗爭，加上吳三桂反清，戰(zhàn)亂前后達三十四年。康熙元年（1662年）川省初定，土滿人稀。十年之后仍是有可耕之田而無耕作之民。vi繼而政策導向、自發(fā)移民入川之后，插占為業(yè)，辛苦耕耘，發(fā)家致富。為了牢記祖先創(chuàng)業(yè)之艱辛，人們將家族發(fā)展的過程及農(nóng)桑傳家載于家譜，勉勵后人。

二.族譜是教育族人的重要教材

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耕讀傳家”是人們追求的一種理想生活模式。這種思想在清代四川地區(qū)各家族族譜中反映得尤為明顯，特別是人死之后，其碑文幾乎都以“耕讀傳家”來褒揚?！案敝競鹘y(tǒng)的耕田種地及養(yǎng)蠶織布等，是農(nóng)民的本業(yè)，衣食足而知禮節(jié)；而“讀”則指誦讀儒家經(jīng)典，進而知書達禮，修身養(yǎng)性。雖然舊時代“半耕半讀”的生活悠然、閑適，足以讓人安居樂業(yè)、盡享天倫，但是“學而優(yōu)則仕”“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理想信條，又讓人對仕途心生向往，讀書則可以為貧寒子弟進入廟堂搭建橋梁?！俺癁樘锷崂?，暮登天子堂”等格言激勵著一代代讀書人伏案苦讀、樂此不疲。

族規(guī)家訓更是傳達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教育理念?！额伿霞矣枴分蓄佒普J為，讀書是最容易而又最高貴的技藝，且讀書如庖廚之饌、御寒之衣，是世人增加智慧及閱歷的最佳途徑。vii對于讀書的重要性，四川地區(qū)各家族族譜中均有體現(xiàn)，光緒六年，渠縣《龔氏族譜·書錄序》：“今者，展閱家乘，咸曉然于雍睦之雅。披吟譜牒，群卓然于倫紀之休。非即能成教于家，以親九族。本支百世哉，惟合族昌大，子孫簪纓。后有馳驅(qū)皇路，黼黻大廷。后人之幸，亦前人之幸也?！惫饩w22年《馮氏族譜》：“教訓子孫為人生第一事，詩書尤為第一事。古人云：‘子孫雖愚，經(jīng)書不可不讀?！眝iii民國11年《熊氏族譜》：“家道之盛衰，系于子弟之賢否，子弟之賢不肖，又系于教育之有無?！眎x民國37年《謝氏蜀譜》：“子孫為承先啟后之人，未可任其游惰也。倘使資質(zhì)愚弱，固應教導有序，漸開其錮蔽之胸。”又“古云子孫賢，族乃大，斯言洵不誣哉。”x

對于族中勤讀詩書并取得一定成績的子弟，將依據(jù)族譜規(guī)約給予獎勵。光緒六年，渠縣《龔氏族譜》：“一族內(nèi)士子，務宜勤讀，倘經(jīng)幸進院，費公給。賞賜花紅，合族共為迎接，以獎學術(shù)。發(fā)其鄉(xiāng)試，拔揚族長首事等，亦必隆以肆筵，助以斧貲，倘有違抗，公同議罰?！泵駠迥辍斗妒献遄V》：“一議眼下生活程度太高，祠內(nèi)嗣孫貧乏者眾，須增給學費以補之，庶可綿長祖澤。蓋子弟為闔族元氣，不可不加意培植也。”xi為了勉勵族人，關(guān)于教子、勸學、勉學的傳說故事，如雪梅教子、孟母三遷等故事常被記載在四川各家族祠堂、族譜、墓碑上，以及流傳在人們的口耳之中。

三.對當?shù)匚慕痰挠绊?/p>

族學是家族為教育子孫而開辦的家族學堂，一般設在宗祠內(nèi)，由族中有學識的長者任教。明末清初，移民入川后還未站穩(wěn)腳跟，他們無暇考慮讀書和教育，唯有努力耕作，所謂“衣食足而知禮節(jié)”，這種“先富后教”的思想在清代至民國年間的四川地區(qū)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資中縣志》轉(zhuǎn)引張氏家譜：“光緒時，其祖張開第延名師，置書籍，所設家塾‘優(yōu)良為州郡之冠?！眡ii又民國30年，屏山縣《文氏宗譜》：“栽培成美，鼓勵氏族成才，況祖宗之最悅。后嗣讀書，曉得孝悌、忠信、節(jié)義等事。我族故祠做學館，令我族子弟來讀書。聰明者，知忠孝節(jié)義，光祖耀祖，愚昧者，使知尊老愛幼，方合祖宗之心。”該二譜反映了張氏、文氏家族對教育的重視，他們設立家塾、學館以施教化。和官學不同的是，族學重在德育，教化族人遵守仁義禮智信。官學是朝廷為加強中央集權(quán)而設立的偏應試教育的官辦學校。族學從客觀上迎合了官學科舉取士的思想，促進了當?shù)亟逃陌l(fā)展。到了民國，族學逐漸轉(zhuǎn)變?yōu)樗桔踊蛐W，《資中縣志·宗族》：“有的祠堂也是私塾，作為族中弟子讀書的地方。民國時，祠堂改作小學73個、私立中學1個；宗祠活動同時存在。”xiii

對于教育內(nèi)容，族譜亦有規(guī)定，新都《吳氏族譜·家規(guī)·崇正學》：“人之擇術(shù)要正，趨向要端，而儒教為萬世不易之正宗，故讀書明理。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皆由此出，富貴功名由此進，極之希圣希賢亦由此而至此，誠千古之正學也。切不可誤入歧趨，妄信邪教如天主、白蓮、青蓮一切等教，其為害不小矣，凡我族人最宜戒之?！眳鞘献駨娜褰?，以為正宗。族人需懂得孝悌、禮義，不可輕信邪教。另外該家族還主張因材施教、資助品行兼優(yōu)而家貧者，新都《吳氏族譜·家規(guī)·嚴教訓》：“至于庭幃之中，教以孝悌，使子弟猶能知愛親敬長；接物之間，訓以謙恭，使子弟不至傲己凌人。倘族中有子弟英俊可教，彼父兄家貧無力，勸家富者助其資費以勵勤苦。俾得成名，異日自必深感。及光前裕后，闔族亦與有榮焉?！v以免后之子弟，效尤如此，則教訓有方，子弟悉能守其正矣?！?/p>

但是傳統(tǒng)的儒教思想指導下的族學亦有其局限，如“重男輕女”等思想。光緒六年，渠縣《龔氏族譜·婦女叢德論》：“當深閨待字之年，從父為正；而值夭桃致詠之候，從夫為良。即或舉案難齊，偕老莫慶，須念承祧有后，從子維殷?！畯挠腥?，固當時時凜覺；‘德有四矣，尤當一一毋忘?！?/p>

四.對現(xiàn)代教育的啟示

古代知識分子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作為人生追求的四重境界，這很好的將個人、家庭、國家三者有機統(tǒng)一起來。顏之推、王安石、蘇軾等做出了有力的實踐，被稱為大家、通才。他們的家訓、族規(guī)被各家族競相學習，甚至引以為典范。所謂家學淵源即使如此，孩子從小就生活在書香門第，耳濡目染，自然有利于其身心發(fā)展。對待這些傳統(tǒng)家族教育理念，我們應引以學習貫徹。當今應試教育背景下，現(xiàn)代學校教育過多關(guān)注學生的學習成績，而傳統(tǒng)家族教育可以通過家族中隆重的祭祀、傳承等活動，使他們感受并牢記孝悌忠信等祖訓思想，能夠使孩子從小樹立良好的道德觀、價值觀。因此，學校教育需要家族教育的輔助，二者相互配合才能培養(yǎng)出新時代優(yōu)秀接班人。當然，傳統(tǒng)家族教育有其局限性，我們應取優(yōu)去劣，弘揚傳統(tǒng)文化以純風俗，使這一古老的教育形式在當下發(fā)揮其更優(yōu)的教化功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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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牛志平：《“家訓”與中國傳統(tǒng)家庭教育》，《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

注 釋

i 鐘琦輯錄，沈云龍主編：《皇朝瑣屑錄》，文海出版社，1897年，第1338頁。

ii 顧炎武：《顧亭林詩文集·文集》第5卷《裴村記》，中華書局，1959年，第101頁。

iii 陳善德等：《陳氏族譜》（打印本），2001年3月，第18頁。

iv 夏祥基等：《夏氏族譜》（打印本），2009年10月，第71頁。

v 吳康零主編：《四川通史》卷六，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年3月，第667頁。

vi 胡昭曦：《“張獻忠屠蜀”考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3月，第53頁。

vii [南北朝]顏之推：《顏氏家訓》，金庸出版社，2009年2月，第91頁。

viii 陳世松、劉義章：《成都東山客家氏族志》，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3月，第49頁。

ix 陳世松、劉義章：《成都東山客家氏族志》，第183頁。

x 陳世松、劉義章：《成都東山客家氏族志》，第112頁。

xi 陳世松、劉義章：《成都東山客家氏族志》，第152頁～第153頁。

xii 四川省資中縣志編纂委員會：《資中縣志》，巴蜀書社，1997年，第684頁。

xiii 四川省資中縣志編纂委員會：《資中縣志》，第683頁。

（作者介紹：康雅迪，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語文課程與教學論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