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博
姑姑是家中與爺爺最親密的,他們與其說是父女,不如說是一起吃肉喝酒、暢談天下的老友。
有一年的年夜飯,爺爺老酒下肚,酒勁上頭,紅了耳根。他搭著姑姑的肩,打了一個酒嗝,飄飄然然地叨叨:“小會啊,你說你給我買的這手機怎么天天都有人打電話來?不是房地產的就是旅游公司的,惹得我這耳根子,嘖,不清凈喲!”姑姑嗔怪他酗酒,掩嘴笑道:“有人能陪你這老頭子嘮嗑兒,你就不寂寞了嘛。要嫌吵,就別用手機了?!睜敔斶瓢瓦瓢妥欤糁颊f:“你送給我了,還想拿回去,沒門兒!”“你給我,我也不要?!惫霉每粗鵂敔斈眠^手機揣在懷里當寶貝的樣子,笑了起來。她一邊用手肘頂著爺爺,一邊用布擦拭著手機上刻有爺爺名字的吊墜。
這吊墜是姑姑為爺爺做的名牌,因為爺爺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姑姑怕他出遠門忘了回家,便做了這個銀質的名牌掛在爺爺的手機上。
爺爺出去買菜時也帶著手機,只要手機一響,他就像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似的,得意地拿出手機,像摸獎章那樣摩挲著名牌。他記性不太好,一次把手機落在了菜市場,急得摸遍全身,兩股戰(zhàn)戰(zhàn)。后來,手機找回來了,他又笑得擠出了眼淚:“小會送的手機回來了,小會送的手機回來了?!睆哪且院笏僖膊粠謾C出門了。
不知為什么,每次爺爺的手機一響,他就盯著屏幕,然后把名牌放在指間摩挲。他有時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有時又一臉的悵然若失,郁悶地按下按鈕,從喉間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個“喂”。我疑惑不解:爺爺怎么老在手機來電時摸名牌?好奇心促使我在一次爺爺接聽電話時伸長脖子,屏息凝神偷看他在干什么。爺爺發(fā)覺了,走到一邊去,不讓我瞧,接電話的聲音卻盈滿笑意:“喂?小會啊!”
我把爺爺的這一怪癖告訴姑姑,她聳肩:“可能是老爺子的嗜好吧?!痹捯魟偮?,她又說好久沒給爺爺打電話了,我剛想告訴她爺爺出門不再帶手機了,她卻已經在撥電話了。不出我所料,電話沒人接,姑姑卻唇角微揚,說:“沒事,老爺子出去買菜了,我們回家吧?!被丶乙院鬆敔斶€沒回來,他的手機在茶幾上,而等爺爺回來后一問,他真的去買菜了。我更加疑惑:爺爺沒帶手機,姑姑怎么知道爺爺去買菜了?
我這疑惑直到前年爺爺患癌去世也沒解開。
后來,我陪奶奶收拾爺爺遺物時找到了那個銀質的名牌。想起爺爺的怪癖,我也憑著記憶,學著爺爺的樣子摩挲名牌,發(fā)現名牌的另一面也有凹凸感。我看向那一面,上頭有兩串刻得坑坑洼洼的號碼,下面一串是姑姑現在用的手機號,可上面一串,從未見過。我撥打了上面那串號碼,撥通以后我沉默了許久。我拿著名牌找到姑姑,重新撥打一次放到她耳邊。手機里傳來爺爺的聲音:“小會嗎?我出門買菜去了。要是有事,就在‘嘟’的一聲后留言啊。記得照顧好自己,多回來看看。”
姑姑拿著手機,摩挲著名牌的另一面,忽地將它緊攥在手心,指尖泛白。她蹲下身,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