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田
2016年10月19日凌晨5點,我的父親王蔚樺離開了人世,享年八十歲。
父親是作家,在他去世的前一天,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召開王蔚樺文學創(chuàng)作六十年作品討論會,病痛纏身的父親進行了自我創(chuàng)作歷程的短暫介紹。影視、廣播、文學等方面的權威人士從不同的角度談了父親的作品對各自領域的影響。會議熱烈圓滿,對父親評價甚高,我猜,他內心應是喜悅滿足的。次日凌晨,他在睡夢中離去,安詳平靜。
20世紀30年代末,父親在貴陽一個書香世家里出生,父親的爺爺王延直是清末民初的大儒,曾留學日本,是中國邏輯學史的奠基人,也是位大書法家。但最初,父親其實并不是一個和文學有關的人。
1950年初,父親報名參軍,被分配到四十師文工隊。我始終記得他也最愛提起的故事便是發(fā)生在那個時候——白天跟著練基本功,晚上大哥大姐們演戲,他就在后臺看管衣服和手槍。那時的父親還是個任性少年,一次演出時,在后臺玩槍走火傷了人,被部隊領導關了禁閉。當時部隊借住的是民房,父親只得被禁閉在老百姓的茶葉倉庫里,第二天文工隊要去外地演出,戰(zhàn)友留給父親幾個饅頭和一壺水,父親就在倉庫里吃喝拉撒,無聊了就搗蛋,在倉儲的茶葉餅上撒尿使壞。兩天后戰(zhàn)友們回來,打開茶葉倉庫,臭氣撲鼻。房主損失嚴重,一狀告到了上級那里。部隊領導怒了,說小鬼舊賬還沒還清,又欠新賬,于是將父親送到滇西蒙化大山中的剿匪一線磨煉,當了一名偵察兵。
這算是父親終于和筆墨產生聯(lián)系的開端。出勤之余,他總幫助連隊里文化低的戰(zhàn)友寫家信,也常整理些連隊里的好人好事,一來二去成了連隊里的“一支筆”。因為父親負責整理的剿匪匯報被《中國青年報》轉載,使軍區(qū)領導注意到了這名小兵。云南軍區(qū)文化部部長馮牧,他讓公劉把父親的散文收集起來編成一本集子出版,還專門寫信給了父親所在部隊的領導,將父親轉成了攝影記者。
此后父親陸陸續(xù)續(xù)地出版了幾本詩集和散文集。1957年,父親考入云南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父親當了中學教員。1980年,父親回到了家鄉(xiāng)貴陽參與創(chuàng)辦《貴陽晚報》,這一時期,父親在云南軍旅生涯時的恩師馮牧,被選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常務副主席,而公劉、白樺、彭荊風等接受過馮牧幫扶的軍旅作家們,都張開了雙翅奮力飛翔,父親也不敢松懈,在調往高校任教以后,更是全身心地投入了創(chuàng)作,除了應邀赴北歐講學和參加文學專業(yè)的交流活動以外,幾乎每年都有著作公開出版。
20世紀90年代至今的數(shù)十年間,他先后完成了十八部電視連續(xù)劇和廣播連續(xù)劇的創(chuàng)作,出版了十七本書籍,政治抒情詩《鄧小平之歌》在全國二百多家電臺播放了配樂詩朗誦,獲得殊榮無數(shù)。直到2010年,已過杖國之年的他仍然參與創(chuàng)作了動漫童話舞臺劇《魔笛》,并且獲得“貴州文藝作品高端平臺展示獎”,
一直以來,在我眼里看到的父親,其實內心始終感激著自己當初被前輩們看中栽培的經歷,也愛用同樣的方式去關懷身邊的朋友和后輩。總是希望有才華的人都能得到舞臺去施展。在高校任教時,他拿出自己的稿費為學生成立了寫作基金會;任貴州省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學會的三屆會長期間,為數(shù)十位作家和文學新人的作品籌劃出版或開過文學研討會,還為若干作品的出版、爭議、評獎的實際問題付出精力。
時光荏苒,當年茶葉倉庫里的嘎小子已經是著作等身的古稀老人。父親兩年前被診斷為腎功能衰竭后,仍然在為不少作品作評作序,每周去醫(yī)院透析三次,我和先生開車接送,來往于醫(yī)院家里的途中,常常是他在談下一步的工作計劃、創(chuàng)作進展和共同創(chuàng)作的同儕后輩。父親對文學的熱情從不曾停歇過,對愛好文學的人的愛,也從未曾減少過。
父親走后,母親和我更多看到的是眾人對他感恩與不舍。許多久不見的長輩提到的大都是他們在人生事業(yè)上從父親那里獲得了什么;不少頗有建樹的兄長,哽咽著懷念創(chuàng)作道路上盡力關愛自己的“父親”。泣謝諸位的認同,父親這一生,除了繆斯的青眼,最為在意和期盼的,恐怕也就是能夠為同行的人舉一盞燈,為后來的人鋪一段路了。
茂盛的大樹轟然倒下了,原來在樹蔭下遮陽避雨的樹苗,卻伸出了新的枝芽。想來九泉之下的他,也應是喜悅滿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