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愛情記憶

周壽鴻

20多年前，我最發(fā)愁兩件事：找不到對象，調(diào)不進城市里。

當時，我18歲，剛從縣城的師范學校畢業(yè)，回到農(nóng)村老家當小學教師。工作第一個月，我拿到人生的第一筆工資，102.5元。我把工資交給了母親，她撫摸著嶄新的鈔票，眼睛放著光。她抽出10元，讓我去集鎮(zhèn)的供銷社買米和菜油。供銷社的米糙，油也寡淡無味，但是只有供應戶口才能買到定量糧油，在偏遠鄉(xiāng)村，這是件榮耀的事。

我提著油壺和米袋，騎上自行車去小鎮(zhèn)的供銷社。1980年代末的農(nóng)村供銷社，已經(jīng)顯出破敗跡象，一包包米袋散亂地堆放在陰暗角落，油桶四周污漬斑斑。打了油稱了米，掛到自行車龍頭上，我“叮叮當當”地騎回村里，把路人羨慕的眼光留在了背后。

老家距離縣城有40公里，地處三縣的交界。師范畢業(yè)前，我想繼續(xù)讀大學，或者留到城里的哪個小學，但最終還是回到了鄉(xiāng)村。我認了命，安安分分地教書，過日子，也寫一點文章向外面投稿。我住在學校宿舍，除了夏秋農(nóng)忙，一般不回家。

過了一兩年，煩惱來了。父母不停地委托親友熟人，幫我介紹對象?？墒?，在農(nóng)村，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供應戶口對象，那有多難呀！

離老家8華里的臨澤，是縣里三大鎮(zhèn)之一，吃定量糧的姑娘不少，可人家是不肯下嫁到小鎮(zhèn)的。而所在的小鎮(zhèn)，面對的只有衛(wèi)生院的護士，供銷社的女工?？蓴?shù)的“城市戶口”女孩，本來眼界就高，又被多少眼睛給盯著，哪輪得到我這個身無幾文的小教師呢？更何況，我心氣也有點高，想找個漂亮點的，還要有一些文化素質(zhì)。我給幾位有過好感的女同學通信，來回幾次后，都斷了聯(lián)系。想想就能理解了，人各一方，人家也很金貴，誰愿跟你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父母越來越急，母親在家偷偷哭了好幾回。沒辦法，我開始相親。

鄰鄉(xiāng)的親戚介紹了一位信用合作社的姑娘。一天晚上我去相親，雙方來了一屋人。我一看，對方馬臉，還有點齙牙，只好虛與應對，后無下文。過了些天，在另一鄰鄉(xiāng)做教師的親戚，介紹了年輕女同事。傍晚，我和父母趕了七八里路去相親。女孩戴副眼鏡，長相清秀，也是師范畢業(yè)，雙方談得來，印象都不錯。后來親戚帶話過來，如果能幫忙把她調(diào)到縣城，這事就能成。天吶，我自己都進不了城，還能幫人調(diào)動？于是也黃了。

有一天，同事謝姐介紹了供銷社的一位女孩，家是外鄉(xiāng)的。說好了，某天我請她一起看電影，算是約會。到了見面那天，我早早就來到電影院門口等。電影院在集鎮(zhèn)的中心，旁邊有一家錄像放映廳，門口放了幾張臺球桌，十幾個人在路燈下打球。集鎮(zhèn)太小，沒有歌舞廳，連一家冷飲店都沒有。到了晚上，電影院是唯一有霓虹燈的地方。

女孩來了，還帶了個同伴。她瘦瘦的，很文靜，衣著樸素，嘴角微翹，帶著淺淺的笑意，不算特別漂亮，但是順眼。女伴是個胖子，熱情而活潑。我買了些瓜子，陪她們進了電影院。直到電影結(jié)束，分別了，女孩也沒說幾句話，只靜靜地聽我說話，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反倒是她的同伴，不停地介紹女孩的情況，問我的愛好，努力活躍氣氛。

1991年深秋的那個夜晚，我在回宿舍的路上，踩著一地的月光，心里有點激動，又有點空蕩蕩的。眼前一次次出現(xiàn)女孩淺淺的笑，她目光柔柔地看著你，仿佛想對你說什么，又沒有說出口。說不清什么原因，我喜歡這種淺淺的笑，有點清純，有點青澀。這是一見鐘情嗎？好像又不是。我對她所知寥寥，也說不上十分喜歡。是不是家里催得太急，讓我尋找愛情的心變得浮躁？我真的喜歡她嗎，她喜歡我嗎？她為什么老是在笑，為什么話語不多……那天夜晚，一個個問號懸在我的頭上，讓我心緒難平。

第二天上班，謝姐跑來問我，感覺怎么樣，看得中嗎？我不知道女孩什么態(tài)度，有點忸怩地說：“還不夠了解，說不清楚?！彼沧套痰卣f：“人家可對你印象不錯呢，說你有文化，你們再相處相處吧?！?/p>

十幾天后，我請謝姐帶信，約女孩再去看電影。那時農(nóng)村電影是“跑片”，電影院一周只放映一兩天。女孩答應了，還約好了時間。約定時間前一天，對方捎來話，說最近家里有事，再找機會聯(lián)系吧。

這一“再聯(lián)系”，從此再無下文。過了段時間，我聽說女孩家里給她在臨澤談了個對象，男方家庭有能耐，找關(guān)系把她調(diào)了過去。女孩的同伴也是供銷社女工，后來托謝姐跟我說，她想跟我談。但是，我已經(jīng)沒有了心情。

三年后，我調(diào)進了城里，在城里找對象，結(jié)了婚。但那個深秋的夜晚，月光灑滿小鎮(zhèn)，一次似真似幻的朦朧的愛情經(jīng)歷，雖然過去這么多年了，我卻還記得那個女孩淺淺的笑。我不知道她當時的想法，是不是也喜歡過我，現(xiàn)在想想，我有點自作多情了，兩人只見過一次面，連手都沒拉過，也沒說上幾句話，這也能算愛情嗎？

前些年，張藝謀導演的《山楂樹之戀》熱映。一個1970年代很純美的愛情故事，撥動不少過來人的心弦，包括我。但是，無論是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還是現(xiàn)在這個時代，這樣純美的故事，更多地不是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中，而是在回憶里。

責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