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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風前塵?!泛汀禟ANO》的殖民遺緒

      2017-03-13 15:52:25朱云輝
      華文文學 2017年1期
      關鍵詞:殖民棒球

      朱云輝

      摘要:本文以同為表達臺灣“日據經驗”的小說《風前塵?!泛碗娪啊禟ANO》為討論對象,期待透過二者著力之“寫真”與“棒球”意向,看見不同創(chuàng)作主體,不同媒介方式呈現出的日據時代。嘗試理解小說和電影對殖民的機制與本質的思考,分析作為不同世代不同立場的創(chuàng)作者,兩部作品在內在精神理路上的異同,看到作品與歷史與時代的對話,并對作品中流露出的問題加以思考和批判。

      關鍵詞:日據想象,殖民,寫真,棒球

      中圖分類號:I2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7)1-0050-07

      一百二十年前的四月十七日,《馬關條約》簽訂,清政府割讓臺灣島及附屬各島嶼、澎湖列島予日本,臺灣的日據經驗亦由此肇端。此后,雖則日本對臺灣的行政治理于一九四五年光復即止,但日據經驗是遠遠還沒有結束討論的議題,它在不同時期以不同的話語方式進入我們的視野,與歷史和當下時空皆有對話。

      本文以同為表達臺灣“日據經驗”的小說《風前塵?!泛碗娪啊禟ANO》為討論對象,期待透過二者著力之“寫真”與“棒球”意向,看見不同創(chuàng)作主體,不同媒介方式呈現出的日據時代。歷史的溯源之旅鋪展于文字和影像建構的隱喻群落中,所有深情與苦澀,追憶與批判都在作品中得到表達,在殖民統(tǒng)治早已結束的當下,殖民的遺緒卻縷縷不絕,值得注意。“寫真”和“棒球”都是微小的存在,然而從這微小的一點出發(fā),不僅可以觸摸創(chuàng)作者想象并相信的歷史現場,更可能探照其內心復雜幽微的情感、困惑乃至立場。

      一、寫真之于《風前塵?!?/p>

      在《風前塵?!分?,施叔青描繪了大量的名物、藝術與風俗:陶藝、茶道、和歌、能劇、和服,原住民祭儀穿插于小說各處,對故事和意義的完整表達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我認為寫真(寫真術)卻是其中最微妙、最關鍵的隱喻,對這一載體的分析將在很大程度上幫助我們理解小說,理解作者隱匿于文字背后的苦心。

      小說以寫真開始,太魯閣退休的山地警察和原住民青年負責搜集族人的歷史材料,他們來到東京無弦琴子家中,想尋找一些琴子外祖父橫山新藏在立霧山咚比冬駐在所時期拍下的照片,探查日本警察當時的生活面貌;小說也以寫真結束,對范姜義明不告而別的橫山月姬,帶走了他記錄臺灣風土人情的《臺灣寫真帖》,這本作品集里有一張疑似哈鹿克被腳鐐手銬押解至花蓮監(jiān)獄的留照。為了寫真而來,帶著寫真而走,首尾呼應,并連接故事當中的敘述,雖時空顛轉,人事已非,關于寫真的隱喻卻悄然建立。

      最集中地提到寫真是有關范姜義明的敘述。這位客家人的養(yǎng)子一心向往日本文化,在東京寫真學校學成回到花蓮,開設名為“二我”的寫真館。范姜是養(yǎng)母姓,四字姓名使這位客家青年常常被誤認為日本人,而這幾乎暗合其自我期待。他從小接受日文教育,赴日留學期間從飲食起居至神道崇拜,“無一不合乎大和民族的禮儀和規(guī)范,培養(yǎng)處處謹慎而有節(jié)制的習慣,思維方式也希望與日本人無異。”①

      從日本引進至臺灣的寫真在這里成為宗主國先進的象征,對應著殖民地的落后,而范姜對寫真的喜愛未嘗不是對日本母國崇拜情感的折射。施叔青在與陳芳明對談中提到:“我安排范姜義明是被領養(yǎng)的,下意識里別有寓意,他早與臺灣意識斷了根,因此可以坦然地接受日本的一切?!雹诋斎唬督鳛槿論r期殖民地知識分子的一種典型形象,其深意遠不止此,在臺灣日據時期的文學作品中,有大量“范姜式”知識分子,“將‘皇民化的殖民過程與他們對‘現代性的渴望混為一談”③。在先進的宗主國和落后的臺灣的巨大鴻溝中,殖民地知識分子的焦慮升起。

      “知識分子難得有人到更先進的英、美、德、法各國留學,而唯一可以做為不同選擇的中國大陸,現代化的程度當然還不及日本。于是,日本就‘壟斷了臺灣知識分子的‘現代化視野,使他們在無法比較的情勢下,不知不覺地就把日本當成最現代化的國家,從而把‘現代化與‘日本化相混而論?!雹?/p>

      寫真作為一則索隱,牽涉出范姜義明的價值觀念與行事邏輯,殖民地的認同問題在作者筆下浮現,對鄉(xiāng)土來自血緣的深情和對日本、對“先進文明”后天難以抵制的向往在殖民地知識分子內心角力,寫真館名為“二我”是再直接不過的譬喻:臺灣人,日本人,在這“二我”之間范姜也無法給出明確答案?!懊窂浾J為殖民所造成的最重要傷害,是使被殖民者從他的歷史和社群中被徹底根除,使被殖民者對自己的生活方式、記憶與語言,產生遺忘與憎恨的情緒,因此形成一種殖民者與被殖民者間優(yōu)/劣,上/下的二元對比?!雹菹冗M與落后之間的關系如此復雜難言,透過照相機的隱喻,傳達出的正是殖民歲月中知識分子心靈的彷徨與憂愁。

      寫真的另一重隱喻是“帝國之眼”,透過照相機的鏡頭看見的是日本帝國的殖民領土,這里包含著記錄、監(jiān)視和獵奇的話語。

      最初知道馬耀谷木靠父親留下的遺產來臺灣進行獨立的植物學研究時,范姜感佩不已。這位“植物學家”居住在阿美族部落,自稱“番通”,在高山搜集植物標本,在湖畔樹叢觀察白鷺鷥生態(tài),贊嘆部落是“寫真家的樂園”⑥??墒牵D眼他就將為他受傷的阿美族女伴拋棄,對部落的感情也不再提及,植物展舉辦結束便立即離開臺灣,最后在酒酣之時范姜才知道這日本人受聘總督府殖產部,“身懷任務探查阿美族的殖產密報總督府”⑦。所有拍攝的植物、風光、地形都是另有所圖,在“研究”的謊言下,是殖民者一步步侵占掠奪的野心。寫真作為記錄媒介,正是“帝國之眼”貪婪張望臺灣利益的明證。

      記錄是一則,記錄之外仍有監(jiān)視。太魯閣之役后,殖民政府從幸存番人中選取五十名覲見戴仁親王并表演歌舞,表演后的合影中哈鹿克的父親被打上圓圈視為問題人物,因為他低垂著頭避開了鏡頭。在“內地延長主義”的政策下,在“日臺一家”、“日臺平等”的標語背后,殖民本質未改分毫。所謂“同化”,正是以文化精神上(形式層面)的“日人身份”引誘被殖民者,從而掩蓋其政治經濟權利嚴重缺失的現實。最終殖民者只是需要配合殖民政策的“順民”而已,一旦突破界限,就會成為被監(jiān)視的對象,落入危險境地。

      記錄與監(jiān)視之外,獵奇是寫真的第三重深意。日本商會來臺灣捕捉他們眼中的異域風情,“小腳、抽鴉片、廟宇、水田耕田等,深山野地番人的奇風異俗”⑧變成寫真,又反復沖印成明信片,讓內地人得以“接觸”他們無法眼見的“土著”。獵奇行為下,閃現的是血統(tǒng)與等級的魅影,“所有臺灣的番人,都太過簡單,不是完整的種族,比起精確縝密、沒有任何模糊、完美主義的日本人……有如鉛筆素描相對于完整的繪畫?!雹崛毡镜闹趁瘢ㄍ┱摺氨举|上是特殊主義的,或是民族主義的”⑩,它建構于堅信日本血統(tǒng)和日本民族精神的優(yōu)越性之上,“平等”、“一家”是殖民的謊言與手段之一,服務于政策和目的。日本據臺近四十年,日人尤視臺灣住民為未開化之蠻人,這種輕蔑與狂妄恰印證殖民統(tǒng)治的虛矯與偽善,令人不得不疑惑殖民地的“功績”與“恩澤”究竟建于何處?寫真具體而微小,但在作者的筆下,意義卻有了豐富的衍射,它以濃縮卻典型的意象完成了殖民話語的象征呈現。

      最后,回到寫真最初的形式,它當然是一種留存,無論人物、風光還是事件,都有可能借助寫真留下痕跡?!八羞@些在照相機前只會出現一次,每張照片又讓它們從一次到永恒。只有通過被拍攝的照片,時間才可以顯現?!睂o弦琴子而言,母親留下的那幾本家族寫真帖,是她追尋身世秘密的起點和線索,通過它們,她才能“召喚沒有記憶的過去,追憶不知道的往事?!睂M山月姬而言,范姜所贈的《臺灣寫真帖》是與殖民地生活最重要的聯(lián)結,“一翻開這本寫真帖,就會把她帶回度過青春歲月的臺灣?!狈说娜讼瘢蟛每p紉班學員的合影,這些散落的寫真豐富了日據歷史的細節(jié),讓我們穿越時空得以感知。寫真不僅留下靜止的歷史,也訴說流變的歷史?!懊繌堈掌屓梭@奇的地方,并不是通常人們所認為的‘時間定格,恰恰相反,每張照片都重新證明時間的綿延連續(xù),不可停留?!眰€人或家族的往事,時代的風云際會,單薄的相片既記錄美好也記錄殘酷,更重要的是它在告訴我們發(fā)生過的就是發(fā)生過,無法被抹殺也無法被扭曲,在“殖民”這一沉重議題下,寫真的此種特質令人深思。

      二、棒球之于《KANO》

      視線轉到《KANO》,“棒球”成為創(chuàng)作主角,以1931年嘉農棒球隊闖入日本甲子園并一舉獲得亞軍的故事為線索,電影為我們呈現了細膩且生動的殖民地臺灣樣貌。在鏡頭凝視的嘉義平原,我們看到了以福佬客家為主的漢人、原住民和日本移民共居的多元族群社會,聽到了閩南語,客家話,原住民語和日語交織駁雜的聲音世界。在如此時空中,“棒球”的意義變得豐富而纏繞,令人無法被“這只是一部體育電影”式的話語所說服。流動的屏幀想要訴說的故事相當復雜,而這“復雜”正是好奇所張望處。透過棒球的角度,電影主創(chuàng)者對日據時代的想象歷歷在目,這“想象”所蘊含的意味則值得探析。

      時間成為故事的重要線索。嘉農棒球隊在甲子園賽場大放異彩是1931年的夏天,然而就在前一年的秋天卻發(fā)生了慘烈的霧社事件。因長期累積對日人統(tǒng)治之不滿,賽德克族馬赫坡頭目莫那·魯道聯(lián)合各部落在秋季公學校運動會上起事,隨即遭到總督府強力鎮(zhèn)壓,流血死傷慘重。《KANO》監(jiān)制魏德圣亦有前作《賽德克巴萊》講述這一往事,他自述《KANO》創(chuàng)作的起意即源自《賽》片資料搜集的過程,在短短相隔的兩年里,竟發(fā)生如此兩極的事件,這歷史的吊詭與張力實在吸引他。他說:“1930年霧社事件是族群問題。族群之間帶著文化上的偏見和歧視,造成臺灣史上那么大的一個仇殺的事件。1931年的嘉農棒球隊也是族群問題……組成有日本人,漢人和原住民……族群之間互相仇視,互相歧視,結果就是霧社事件。族群之間互相合作,發(fā)揮各個不同族群的優(yōu)勢,結合起來的球隊就是KANO?!??輥?輳?訛這番陳述除了讓我們對電影的創(chuàng)作理念建立基本認識,也對電影上映以來遭到的最主要的批評——“媚日”姿態(tài)有所理解?!禟ANO》所呈現的日據歷史實在過于寧靜樸實和熱血感人,與劍拔弩張和苦難悲情的殖民想象謬以千里,憤怒的批評者甚至將其稱為魏德圣“皇民三部曲”終結篇。(另有《海角七號》和《賽德克巴萊》)

      那么,《KANO》的影像是否僅在于表達“崇日”立場?還是更為復雜?電影到底呈現了怎樣的日據想象的面向?而“美化殖民”這樣的評斷是否完全成立?相較于即下定論,也許上述發(fā)問更有關照的必要,而對這些因素的考察也是這部作品所能提供的更為豐富的意義所在。

      誠如前述,《KANO》在講述嘉農棒球隊的故事時,“三族共和”這個概念多次出現,強調的是球隊教練近藤兵太郎不以族群觀念為限,任人唯才,平等看待漢人,原住民和日本球員的態(tài)度。電影中,近藤為反駁贊助商對這支“雞尾酒球隊”的不屑而作過如下辯說:

      “棒球和人種有什么關系?蕃人跑的快,漢人打擊強,日本人擅長防守,這樣的組合是求都求不來的,只要再多加磨練,絕對會成為最強的一隊?!?/p>

      “三族共和”作為嘉農棒球隊的重要標簽,大量相關敘述中皆有涉及,《KANO》自不例外。電影對這一主題的呈現,從主觀上,可能有兩個向度的考慮。

      其一,“用棒球來消除種族藩籬”。作為“運動”這一意識形態(tài)相對薄弱的媒介,棒球場是不同背景的球員施展才能的空間,更是不同族群的年輕人相互了解的平臺,朝夕相對的訓練也許可以幫助化解因陌生和漠視而造成的偏見與仇恨。其二,電影的海報上寫著,“重返臺灣棒球的光榮源起”,導演馬志翔在接受采訪時說道:“在那個年代(日據時期),發(fā)生了很多故事,有很多壞的故事,但有沒有好的事情呢?確實有很多啊,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其中就包括嘉農的故事?!眲?chuàng)作者想要呈現的是關于“光榮”的表述,是在被壓抑的年代里揚眉吐氣的經驗,因此《KANO》的創(chuàng)作理念在某種程度上是反苦難的,有對慣性殖民想象的質疑和挑戰(zhàn)。而這一點,恰恰在后來使電影陷入“美化殖民”的批評聲浪。

      創(chuàng)作者的苦心或許可以理解,但是,“三族共和”是否正如其字面指涉一樣得到落實?而“族群平等的范例”跟“光榮記憶”的論述又是否足以解釋這一標簽被一再申明的現象?“三族共和”的提出與歷史語境之間存在著怎樣的互動,而在它的背后,又與怎樣復雜多重的心理預設相契合?

      無須諱言,棒球在臺灣的傳入和普及,是日本殖民統(tǒng)治的輻射之一,尤其在初期,幾乎是只有日本人參與的運動。嘉農作為三族共存并取得優(yōu)異成績的球隊,有十足的突破意義,但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可以看到這樣一組數據,電影對球隊人數比的介紹是這樣的:“6名內地人(日本人),漢人3名,蕃人4名?!保▽嶋H參加甲子園比賽的球員人數有變化,但日人比例較高沒有問題)。絕對數字也許不能說明全部問題,但應是種族問題的一個切面。當“民族平等”的價值被不斷強調的同時,可能正承認了與此相反的部分事實。

      其次,嘉農被贊譽的是“雖然球隊外面存在嚴重的種族問題,但球隊內部沒有”,球隊的外野手蘇正生在1997年接受采訪時稱球隊的氣氛是“一視同仁”。但同為隊友的洪泰山卻有不一樣的回憶。在2003年的一次采訪中,“He described to the scholar Xie Shiyuan the system of age hierarchy(xuezhangzhi)that governed the team.”雖然隨即補充這無關種族僅涉年齡,但也不免提到教練曾在憤怒時朝漢族和原住民球員大喊“Go back to China”或“Go back to the mountains”。

      最后,且更為重要的是,“三族共和”常與這一點同時被提起:嘉農的勝利不僅令臺灣人倍感榮耀,也讓日本內地人興奮異常,媒體記者爭相報道,贊譽一片,絲毫不見日本本土球隊被擊敗的憤憤或不滿。電影最后的鏡頭正是全場觀眾為嘉農頑強拼搏的精神所感動,高呼“英雄戰(zhàn)場,天下嘉農”。熱血動人的棒球精神在嘉年華式的賽場上,似乎足以令人忘記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位階關系,連一二三等公民之間的界限也變得模糊,但,歷史的耐人尋味處也恰恰在此。

      嘉農在甲子園大放異彩的幾天前,另一場重要賽事“都市野球對抗大會”的賽場上,也有一支代表臺灣的球隊參賽并闖入半決賽,它由臺北運輸局的職員組成,球員全部是日本內地人,但這只球隊幾乎沒有引起任何關注,原因也許正在于“the Taihoko Transportation appearances were just baseball games.”由此,我們再回頭看嘉農受到的待遇,就會發(fā)現整件事情已經超出體育比賽的議題,盤亙著糾葛纏繞的訊息。

      1930年日本在臺施政已35年,當殖民政府自認將現代和文明帶到臺灣,在“同化”政策下構建出一個優(yōu)秀的殖民地時,反抗的力量稍有疏忽便嶄露頭角。一般認為,臺灣民眾對日本殖民的武力抵抗于1915年噍吧哖事件后基本平息,后續(xù)的抗議方式選擇更為和緩的政治與文化途經。因此,血腥屠戮的霧社事件雖在日本軍隊飛彈與毒氣的鎮(zhèn)壓下得到解決,留給殖民者內心的震懾卻難以輕易消弭。時隔一年,甲子園賽場出現的嘉農球隊無異天賜良機,對其“族群共和”特質的宣傳不僅意在化解因霧社而牽引出的殖民統(tǒng)治的危機與不安,更渴望尋找對日本殖民政策之肯定與認同。這種心態(tài)甚至更為直接地表露于嘉農球員的后續(xù)發(fā)展上,相當一部分漢人和原住民球員獲得了在日本接受教育和繼續(xù)打球的機會,也因此獲得了身份進階的途徑,這在日據時期應是重要鼓勵。

      此外,日本社會對嘉農盛贊式的接受背后,還有一重值得注意的話語機制。電影里嘉農隊取得甲子園第一場勝利時,在后臺接受采訪,這樣幾個問題被拋了出來:

      “你們本來就這么黑嗎?”

      “怎么和其他種族的球員溝通呢?野蠻的高砂族聽得懂日語嗎?”

      在這里,相對于表面的“種族歧視”問題,隱藏其內的是關于“野性臺灣”的敘述。力量強勁飛速奔跑的原住民雖然震撼了“得體有禮”的日本人,“a force who could bring tension and excitement to a‘tameand jaded modern Japan”。但更重要的是,球員身上的原始強力契合了日本內地人對南方殖民地的想象——野蠻之所,即與“文明”之價值相對。越是強調嘉農身上蓬勃的生命力,越是將其與“現代文明”的正價值進行切割。因此,在看似熱鬧的歡呼背后,仍然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俯視,臺灣從來不是一個平等的對手。球員被類似獵奇的目光捕捉,看成是動物般的存在,這場狂歡以微妙的“雙贏式”話語成就了宗主國對殖民地邊緣化和空洞化的又一場操演。

      有意思的一點是,在1931年的甲子園賽場,嘉農最終敗給“中京商業(yè)”屈居亞軍,他們雖然一路高歌,但最終并未能問鼎。假如賽果翻轉,嘉農獲勝,那么日本民眾和社會又會如何接受呢?歷史無法假設,但正如Andrew D. Morris在Colonial Project,National Game——A History of Baseball in Taiwan中所說“‘Fairnessis an unlikely euphemistic discourse in which to remember this kind of harsh experience, but it reminds us how near violence always was to even the enjoyable realms of colonial culture.”“三族共和”最初只是指涉球員在球隊受到的對待,但隨后卻成為這支傳奇球隊身上最重要的標識,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角力無法輕易略過。何況棒球在臺的推展,本身即為殖民政策之一部,滲透著關于“同化”與“規(guī)訓”的話語。因此,在殖民的結構中,壓制的語境下,“平等”這個概念的實現空間何如,始終令人存疑。

      電影的呈現方式,乍一看去過于“溫暖”、“平和”以至“熱血”的風格似乎令上述分析的內容全然隱身,加上大量的日語對白,對日籍教練、教師的推崇無不令“媚日”之說甚囂塵上。但我提醒這樣一個鏡頭:農人的小孩亂跑差一點撞到濱田老師的自行車,農人慌忙用日語向老師道歉,但下一秒就用臺語罵道“死小孩……”這是電影里一個幾乎無足輕重的場景,卻充滿意味。殖民規(guī)訓的觸角似乎已彌漫至無處不在,然而也不過是一個轉身的距離,語言的“勝利”就瞬間瓦解,殖民的虛矯與困境再沒有更形象的表現。因此,當評論急著指責《KANO》“美化殖民”,稱《KANO》“無視臺灣歷史脈絡”時,我卻在想,創(chuàng)作者是否有一個明確的立場,還是也在各種立場與思考中猶疑?當他努力呈現球隊內部沒有種族歧視,球員因其身體素質和技術能力各盡其才時,如何說這個導演沒有意識到日據時期種族不平等的社會狀態(tài)?電影是在講述棒球的故事,但同時也在剖白創(chuàng)作者自身搖擺困惑的心情。

      當殘酷的殺戮與掠奪去今已遠,要如何進入本族的歷史并形成判斷,是我在面對小說《風前塵?!放c電影《KANO》時,首先在腦海中的發(fā)問。它們的回應有一個共同點,即關注歷史呼嘯而過的洪流里,被淹沒的人物的命運。這一點上,對任何族群,都一視同仁。在“模糊”與“不確定”的層面上,《KANO》和《風前塵?!菲鋵嵈嬖趯υ?,面對本族歷史時,他們都充滿謙卑和同情,渴望靠近一種有溫度的真實,有具體的個人參與的歷史。而一旦這樣的態(tài)度融入創(chuàng)作的過程,任何斬釘截鐵的判斷都將變得困難。因為“每個文化都是混雜的,如果要嘗試分離出某個文化認同單一、純粹的本質是極危險且錯誤的?!边@種創(chuàng)作的“模糊”和“審慎”,也是對“已往歷史之溫情與敬意”的身體力行。所以,相較于直接給電影創(chuàng)作者或電影本身扣上“親日”和“美化殖民”的標簽,我想要指出是一種回看歷史時,不知如何站邊或者無法站邊的徘徊與迷茫。這是我在小說和電影中都感覺到的暗涌在背后的態(tài)度與立場。

      不同的是,對施叔青來說,批判是一種永恒立場,“對歷代統(tǒng)治臺灣的官吏都毫不手軟地批評譏刺、不滿于臺面上的任何一個政權”,這樣一種類似薩義德主張的“知識分子一定要令人尷尬,處于對立,甚至造成不快”?輦?輵?訛的態(tài)度,借其書寫實踐得以證明。然而文學之骨血豐潤不在斷論是非正誤(何況不可得),對殖民假面的揭示與批判和她對殖民地民眾——當然同時包括臺灣在地人與日本移民——復雜幽微的生存情境的同情與理解并存與文字之中,態(tài)度寫在文字里,關懷亦在其中。

      而《KANO》的創(chuàng)作者卻陷入一種二元對立的思維窠臼,他的批判是返回到歷史里尋找對比物,對當下社會狀況的不滿以對過往歷史的追溯得以表達,呈現出潦草而浮面的“今不如昔”之感。這種單線的表達不僅是對眼前問題的惰于思考,更缺乏歷史縱深之維度。在《KANO》或許多其他的文藝作品中,“古老的好時光”總是與日據時代相勾連,以對殖民宗主國的曖昧追憶為表現形式,即曾健民所稱“臺灣意識形態(tài)”的“自我再殖民”。

      這種心態(tài)的背后其實暴露了一個長期被忽視的問題:即無論日本或者臺灣,對日據歷史的清理都存在很大不足?!叭毡镜蹏谋澜馐鞘艿酵獠苛α康拇驌舳桥c殖民地之間的漫長沖突和妥協(xié),因此日本得以規(guī)避并推卸其殖民地的問題”。而臺灣光復之后形成的權力真空由來自大陸的國民政府填補,其間的碰撞又“醞釀出臺灣人對中國人的深層憤恨,繼而讓臺灣人重新建構和重新想象了他們與日本之間的殖民關系?!??輧?輮?訛日據歷史多以悲情面目出現,誠然,返歸歷史現場,同情地看待歷史并無問題,但過分的悲情化敘述有時可能恰恰是不愿意或者回避這段歷史的一種表現。因為“悲情”這樣闊大而籠統(tǒng)的詞語,似乎可以寬容和包納那個時空中所有的苦難與問題,從而失去對真實不幸進行追問的動力。在這個所謂“悲情”的論述里,反思和追責被空洞化,這種欠缺不僅是日本人的,也是臺灣民眾的。因此,莫名的“懷鄉(xiāng)”如不滅的幽靈,隨時會因現實的挫折紛至沓來。

      本文選擇臺灣文學重要耕耘者施叔青的小說《風前塵埃》及在臺灣上映蔚為風潮的電影《KANO》為討論對象,希望從文本和電影語言出發(fā),解讀文字和畫面背后所建構的日據想象。小說和電影以“寫真”與“棒球”為眼,傳達對殖民的機制與本質的思考,不失為一種抽象的互動。作為不同世代不同立場的創(chuàng)作者,兩部作品呈現了內在精神理路上的異同,讓人看到與歷史與時代的對話。這些藝文創(chuàng)作者的堅持與信念令人感慨,而那些歷史流轉中始終存在,始終糾纏的精神困境亦應當直面以對。

      ① 施叔青:《風前塵?!?,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版,第151頁。

      ② 陳芳明、施叔青:《與為臺灣立傳的臺灣女兒對談》,收入施叔青《風前塵埃》,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版,第254頁。

      ③⑩?輦?輷?訛?輧?輮?訛 荊子馨著,鄭力軒譯:《成為“日本人”:殖民地臺灣與認同政治》,臺北:麥田出版2006年版,第52頁;第150頁;第41頁。

      ④ 呂正惠:《皇民化與現代化的糾葛——王昶雄〈奔流〉的另一種讀法》,《文藝理論與批評》1998年第4期,第107頁。

      ⑤ 廖炳惠:《關鍵詞200》,臺北:麥田出版2003年版,第45頁。

      參考文獻:

      施叔青:《風前塵?!罚?lián)書店2012年版。

      荊子馨著,鄭力軒譯:《成為“日本人”:殖民地臺灣與認同政治》,臺北:麥田出版2006年版。

      呂正惠:《皇民化與現代化的糾葛——王昶雄〈奔流〉的另一種讀法》,《文藝理論與批評》1998年第04期。

      廖炳惠:《關鍵詞200》,臺北:麥田出版2003年版。

      維姆·文德斯:《一次》,崔嶠、呂晉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馬志翔談〈KANO〉(上)》,http://www.pure-taiwan.info/2014/03/interview-of-umin-boya-on-kano

      “老外看臺灣”采訪,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VQL8SAwMoM

      Andrew D. Morris. Colonial Project,National Game——A History of Baseball in Taiwan. Berkeley, Los Angeles, Lond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11.

      曾健民:《〈KANO〉自我“再殖民”的歷史想象》,《臺聲》2014年第5期。

      愛德華·W·薩義德:《知識分子論》,單德興譯,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

      劉美妤:《在女人裙擺間,看臺灣三世人——施叔青與她的“臺灣三部曲”》,http://www.pots.com.tw/node/6497

      (責任編輯: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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