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薪隊長”貝肯鮑爾

黃迦樂

無論在場上還是場下，貝肯鮑爾都是球迷們眼中智慧的象征。他橫空出世，定義了綠茵場上的全新位置——自由人；他運籌帷幄，打造了長久不衰的豪門——拜仁慕尼黑。作為球員、教練、球隊管理者、足聯(lián)官員，貝肯鮑爾配得上全方位的贊譽。歐洲人不吝將“足球凱撒”如此至高無上的稱號獻給他。

金錢世界杯

談到貝肯鮑爾的領(lǐng)導才能，還要從1974年世界杯說起。在經(jīng)歷了兩年前登上歐洲之巔的榮耀后，西德隊厲兵秣馬準備向世界冠軍發(fā)起沖擊。當時的貝肯鮑爾已戴上西德隊隊長袖標三年，早已是球隊的領(lǐng)袖人物。著名足球記者西蒙·庫珀寫道：“如果你不是德國人，你永遠無法理解貝肯鮑爾在球隊中的鶴立雞群。在球場上，他不只為自己負責，還要兼顧其他球員的表現(xiàn)。教練選出的先發(fā)11人必須獲得貝肯鮑爾的首肯。他就是場上的教練，永遠指揮隊友的跑位。身為防守型球員，他其實不用做任何防守。”作為整支球隊的帶頭大哥，加之第十屆世界杯在家門口西柏林舉行，貝肯鮑爾似乎占據(jù)了天時地利人和。最新亮相的“大力神杯”看上去唾手可得。然而，1974年的世界杯跟往常不太一樣。

情況似乎并不像后人回顧歷史時描繪得那么完美。西德隊在“二戰(zhàn)”后被長期排擠，一個歐洲冠軍未能撇開世界對德國人的偏見。兩年前的慕尼黑奧運會上，巴勒斯坦恐怖分子的襲擊導致11名以色列運動員遇難。西德總理勃蘭特因為東德間諜入侵事件被迫下臺，然而巧合的是，貝肯鮑爾的西德隊竟然與東德分在同一小組。哪怕在位于馬倫特（德國北部城市）的西德隊訓練營里，戰(zhàn)爭似乎隨時都會爆發(fā)。訓練營的負責人稱：“那是我們最艱難的時期，巴德爾邁因霍夫團伙（當時西德境內(nèi)的恐怖組織）逍遙法外，訓練營中全是警察。球員們的壓抑程度難以想象?！备愀獾氖?，隊長貝肯鮑爾面臨著一個更加棘手的問題。

隨著“二戰(zhàn)”后足球運動商業(yè)化的大發(fā)展，球員們對自身的經(jīng)濟價值逐漸開始覺醒，大部分球員達成共識：為國家隊比賽不是應(yīng)征入伍，需要經(jīng)濟補償。這種想法在長期受意識形態(tài)影響的德國球員中反而來得更加劇烈。毫不客氣地說，絕大多數(shù)西德隊球員來踢世界杯，就是為了來掙錢的。著名足球記者布勞克曼寫道：“球員們總被灌輸，足球是與金錢無關(guān)的神圣運動，為德國隊踢球是一種榮譽。1954年世界杯冠軍的成員們沒獲得任何報酬，他們都是圣人，1974年的隊員也該如此。然而，現(xiàn)在球員們談?wù)撟疃嗟氖牵绻麏Z冠了，會有多少錢?！?/p>

問題不止發(fā)生在德國人身上，“錢”成了1974年世界杯的一項重要議題。報紙頭版用刺眼的“貪婪”一詞大肆宣揚球員們的“不當要求”。蘇格蘭隊與贊助商阿迪達斯產(chǎn)生嚴重糾紛，主教練奧蒙德險些下課。荷蘭國家隊因為酬勞分歧讓主教練米歇爾斯憤怒不已，隊中頭號球星克魯伊夫甚至因為簽約了彪馬而拒絕身穿國家隊的阿迪達斯球衣，荷蘭足協(xié)不得不為此特開綠燈，讓克魯伊夫穿一件“看上去很像阿迪達斯”的彪馬球衣上場。球星們變得更加有商業(yè)頭腦，為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利益共同體不斷發(fā)聲。

為隊友出頭

在開賽前五天，西德訓練營里因為獎金的事情終于炸開了鍋。球員們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了其他參賽球隊的獎金標準：意大利隊的奪冠獎金是每人120000馬克（接近20000英鎊）；荷蘭隊的奪冠獎金為每人100000馬克，相比之下，西德隊的人均30000馬克獎金簡直不值得一提。

在晚飯后的休息總結(jié)會上，幾名球員準備當場給足協(xié)打電話，要求把獎金提高至與其他世界強隊相同的水平。整個更衣室沉浸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球員們好像被鎖在了馬倫特的集中營里。他們聊起訓練的辛苦，對家人的想念，有些人甚至是帶傷來為國效力的，怎么能只有這么一點獎金呢？“后面的會議成了無休止的討價還價，”塞普·邁爾（西德隊主力門將，為拜仁慕尼黑效力18個賽季）回憶道，“舍恩（西德隊功勛教練，執(zhí)教四屆世界杯）說我們太貪婪了，球迷要是知道了，會在街上對我們吐口水的。他根本不想為我們做什么?！薄氨^”布賴特納（左后衛(wèi)，為拜仁慕尼黑出場255次攻入83球）的脾氣可不太好，半夜回到宿舍后直接開始收拾行李，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家去。氣急敗壞的舍恩也坐不住了，他深知組建這樣一支隊伍實屬不易，再向足協(xié)要錢，這有損于德國足球的光榮傳統(tǒng)?！凹热挥腥艘帐靶欣罨丶遥揖头顒衲銈?2個人一起回家吧，我再組織一支預備隊來踢世界杯！”更衣室的矛盾似乎已經(jīng)不可調(diào)和。

深夜，隊長貝肯鮑爾找到了格爾德·穆勒、君特·內(nèi)策爾（攻擊型中場，為門興格拉德巴赫出場297次攻入108球）和已經(jīng)裝好行李的布賴特納一起開會。貝肯鮑爾深知，德國足協(xié)與各種贊助商簽訂了多達百余項的合同，贊助總金額達到了一億馬克，只拿出區(qū)區(qū)一百萬馬克作為奪取世界杯的獎金，并將“貪婪”的帽子扣在賣命的球員頭上，這實在太不公平了。貝肯鮑爾先穩(wěn)住了幾人的情緒，并表示會為隊友們據(jù)理力爭，向足協(xié)交涉。布賴特納回憶道：“隊長異常鎮(zhèn)靜，完全不像那個球場上厲聲厲色的貝肯鮑爾了。我知道他一定會為我們出頭，果不其然，第二天他沒有向舍恩做任何表示，直接給足協(xié)的官員打了電話。”

世界杯開賽前四天的夜里，時任國際足聯(lián)副主席的德國足協(xié)副主席赫爾曼·紐伯格向訓練營打來電話，要求貝肯鮑爾接聽。德國足協(xié)提出了一個更新的獎金方案：如果奪得世界杯冠軍，全隊22名球員每人獲得德國足協(xié)獎勵的60000馬克，以及贊助商阿迪達斯獎勵的10000馬克，這與球員要求的75000馬克相差并不大。貝肯鮑爾立刻召集全隊開會，這次他也通知了主教練舍恩。隊員們一邊聽著隊長的解釋，一邊耳語討論。舍恩坐在更衣室的角落，一聲不吭，既不贊成也不反對。貝肯鮑爾迅速組織22人投票，他希望快點解決這次糾紛，好讓大家把心思早些放在訓練和比賽上。20分鐘后，投票結(jié)果出來了：贊成和反對票被投成了神奇的11比11，仍有11個人想要獲得75000馬克的奪冠獎金。這樣無休止的爭執(zhí)似乎沒有意義了，貝肯鮑爾并沒有打算讓問題繼續(xù)拖下去。作為隊長的他當機立斷，主動帶頭接受了足協(xié)的獎金方案。持續(xù)了三天的獎金糾紛被貝肯鮑爾妥善解決，他替自己和隊友爭取了利益，也沒有讓西德的顏面難堪。畢竟，如果連世界杯東道主都退賽了，那可是個天大的笑話。

重整旗鼓的西德隊在四天后迎來了揭幕戰(zhàn)。憑借布賴特納在第18分鐘的進球，西德隊以1∶0戰(zhàn)勝智利隊。四天后，他們又以3∶0大勝澳大利亞。小組賽第三場，對陣東德的世紀大戰(zhàn)中，西德隊久攻不下，貝肯鮑爾和他的隊友們變得急躁起來。解說員報道現(xiàn)場情況：“西德隊的比賽踢得支離破碎。貝肯鮑爾開始沖場上的隊友大喊大叫，他不論在什么地方都開始要球，隊友們只能傳給他，看著他把球帶丟?！钡?7分鐘，東德隊施帕瓦塞爾（中場球員，為東德馬格德堡隊出場298次攻入133球）反擊得手，將西德擠到小組第二的位置上。賽后，由于高壓的政治環(huán)境，出生于東德的老教練舍恩幾近崩潰。隊長貝肯鮑爾再次站了出來，組織了賽后的總結(jié)會，并代替教練出席了新聞發(fā)布會，在電視上做了認真的自我批評，向全國球迷道歉。此后，西德隊再獲重生，先后擊敗南斯拉夫、瑞典、波蘭，進入決賽，對決天才克魯伊夫帶領(lǐng)的另一個奪冠大熱門——荷蘭隊。這是一場世界級的碰撞，兩隊的領(lǐng)軍者是當時地球上最偉大的兩位球員——技術(shù)與藝術(shù)的代表克魯伊夫和思維與決斷的代表貝肯鮑爾。開場第2分鐘，克魯伊夫就在禁區(qū)內(nèi)被侵犯，荷蘭獲得點球。史上最恐怖的點球高手內(nèi)斯肯斯（職業(yè)生涯從未罰失點球）一蹴而就。第25分鐘，布賴特納的點球?qū)⒈确职馄剑簧习雸鼋Y(jié)束前，格爾德·穆勒在禁區(qū)內(nèi)接球射門入網(wǎng)。下半場的比賽，荷蘭隊完全掌握了節(jié)奏，對西德球門實施圍攻，但貝肯鮑爾將防守組織得滴水不漏，用德國人的鋼鐵意志將2∶1的比分保持到了終場。西德隊捧得大力神杯。

在1974年世界杯期間，身為西德隊長的貝肯鮑爾展現(xiàn)出超人的溝通和領(lǐng)導能力，讓世人對其退役后的生涯充滿期待。無論執(zhí)教德國國家隊，還是從事商業(yè)經(jīng)營，從世界杯籌辦主席，到國際足聯(lián)官員，貝肯鮑爾都是德國人自信、敏銳和謙虛的最佳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