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們》第四章 戴禮帽的紳士

念洲

足球來到西班牙

想要了解西班牙足球的歷史，那必須先回到19世紀的晚期。幾百年前的大航海時代早已遠去，昔日歐洲頭等強國、世界殖民帝國的地位也早已不復存在，西班牙淪為歐洲大陸的“二等公民”，而與歐陸隔著英吉利海峽的英國，則“繼承”了西班牙“日不落帝國”的名號。于是西班牙國內的有識之士，紛紛將自己的后代送到英國留學，希望他們能夠從那里學習到最先進的理念。這些西班牙年輕人來到英國讀書，融入全新的社會環(huán)境，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會喜歡上英國同齡人最時興的娛樂與競技活動，并把它帶回祖國，比如足球。

與此同時，英國的工業(yè)資本也大規(guī)模涌入西班牙，在那里開工辦廠，攫取自然資源，賺取經濟利益。于是大批量的產業(yè)工人跨越英吉利海峽，在西班牙工作生活，并最終定居于此。自然而然，他們也把勞工階層最喜愛的足球運動，帶到了伊比利亞半島。英國工人、來自中上階層的西班牙年輕人，共同將足球的種子播撒在這片土地上，很快，一系列的體育俱樂部就相繼誕生了，而他們都被用英語而非西班牙語命名，比如休閑俱樂部（Recreation Club）、競技俱樂部（Athletic Club），等等。

說起來，足球在西班牙最早的落腳點是在該國最南部的安達盧西亞自治區(qū)。安達盧西亞擁有整個西班牙最富饒的銅資源，礦藏非常豐富，一家英國公司獲得了這一地區(qū)的資源開采權，他們將基地設在了韋爾瓦，這里也成為西班牙第一條鐵路的起點。于是，工程師、經理、礦工、鐵路工人們從英國各地匯聚于此，工作之余，足球成了他們最主要的休閑方式。

1889年12月23日，這家公司的醫(yī)療官、蘇格蘭醫(yī)生威廉·麥凱（William Mackay）建立了Recreativo de Huelva體育俱樂部，也就是現(xiàn)在人們所熟知的韋爾瓦俱樂部。這是西班牙國內的第一家足球俱樂部，開創(chuàng)了西班牙足球的歷史，而麥凱也被譽為西班牙足球的工程師，在韋爾瓦有一家足球博物館，里面就豎立著他的雕像。

在安達盧西亞自治區(qū)的首府塞維利亞，幾位出生在英國、在這里工作的年輕人組建了塞維利亞足球俱樂部（Sevilla FC）。1890年2月25日，塞維利亞俱樂部的秘書給韋爾瓦俱樂部寫了一封信，邀請對方來塞維利亞游覽并參加一場友誼賽。韋爾瓦方面欣然同意，兩隊在3月8日進行了一場比賽，參賽球員絕大部分是英國人，而最終塞維利亞2∶0取勝——此戰(zhàn)，被西班牙足協(xié)認定為西班牙足球歷史上的首場正式比賽。比賽結束后，兩隊人馬共進晚餐，把酒言歡，氣氛相當融洽。

畢巴競技的誕生

把視線從西班牙的南部移到北部，坐落于比利牛斯山脈西部、比斯開灣沿岸的巴斯克自治區(qū)。這里擁有豐富的鐵礦資源，是西班牙最早的工業(yè)中心，依托于海港，該區(qū)域的造船業(yè)也非常發(fā)達。于是來自英格蘭北部和蘇格蘭的礦工、鋼鐵工人紛至沓來，與他們相伴而行的還有來自南安普敦、樸次茅斯等英國海港的船塢工人。而足球也應著它的歷史使命，來到了巴斯克地區(qū)。

1890年代早期，畢爾巴鄂市的英國工人們建立起畢爾巴鄂足球俱樂部（Bilbao Football Club）。1898年，一群巴斯克當?shù)氐膶W生又建立了競技俱樂部（Athletic Club）。四年后，兩家俱樂部達成協(xié)議，合并為全新的Bizcaya俱樂部，以便能夠參加第一屆國王杯。這次合并取得了成功，他們一舉殺入決賽，并擊敗巴塞羅那隊奪得冠軍。一年之后，新俱樂部正式更名為Athletic Club，即現(xiàn)在球迷們所熟知的西甲勁旅畢爾巴鄂競技。

創(chuàng)立之初，畢爾巴鄂競技便確定了一條原則：只有巴斯克人才能為該隊效力，但事實上當時隊內還是有不少英國球員的，只是很少有人會提及這回事。1910年，畢巴又確定紅白間條衫為該隊的球衣，據(jù)說顏色的選擇與英格蘭的桑德蘭和南安普敦兩家俱樂部有關，這兩家俱樂部的球衣顏色都是紅白配色。1913年，西班牙的第一座專業(yè)球場——圣馬梅斯球場竣工，雖然連它的草皮都是從英國運來的，但這里還是被譽為“西班牙足球的搖籃”。

雖然要求球員來自巴斯克地區(qū)，但在主教練的選擇方面，畢巴堅定的聘請英國人，頭三位都是如此：謝博德、比利·巴恩斯、伯頓。其中比利·巴恩斯（Billy Barnes）曾是英格蘭的職業(yè)球員，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后兩度執(zhí)教畢巴。在他們的帶領下，“獅子”（畢巴的綽號）成為國王杯賽場上的霸主，從1903年和1921年，他們奪得8次冠軍。

當時畢巴的頭號球星，是拉斐爾·莫雷諾，也許球迷對他的另一個名字更為熟悉——皮奇奇（Pichichi）。他出生于畢爾巴鄂，整個職業(yè)生涯都在畢巴競技效力，10年間踢了267場比賽，攻入驚人的468球，幫助該隊4奪國王杯冠軍。后來，西甲聯(lián)賽最佳射手的獎項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1921年5月，比利·伯恩斯功成身退，畢巴通過在英國報紙《每日郵報》發(fā)廣告，聘請到伯恩擔任主帥，但后者因為健康問題很快就卸任。此后，“獅子”進入短暫的球員管理時代，直到1922年3月，他們挖來了桑坦德競技的主帥彭特蘭。

監(jiān)獄風云

弗雷德·彭特蘭（Fred Pentland），1883年7月29日出生于英格蘭的沃爾夫漢普頓，乃彭特蘭夫婦7個孩子中的一個。他的父親是一位印刷工和文具商，很喜歡足球，還熱心地為貧窮孩子組織業(yè)余球賽。從學校畢業(yè)后，彭特蘭成了一家槍炮制造商的助理，業(yè)余時間在伯明翰為幾家業(yè)余球隊踢球。他是想成為一名職業(yè)球員的，但試訓了幾家球隊之后，都未得到認可，有一家甚至認為他不適合踢球，勸他早早放棄。

心灰意冷的彭特蘭想要從軍，但在那之前，他作為一名球迷看了小希斯隊（伯明翰隊的前身）的公開訓練。當一名球員無法出場時，彭特蘭主動請纓，詢問能否代替，在得到允許后，司職右邊鋒的彭特蘭表現(xiàn)出色，最終獲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份職業(yè)合同，以及10先令的周薪。

不過彭特蘭并沒有在小希斯獲得出場機會，1903年遭到解約。為了延續(xù)足球生涯，他不得不向差不多30家俱樂部發(fā)了簡歷，最后得到了布萊克浦的青睞。后來，彭特蘭又轉戰(zhàn)布萊克本、布倫特福德、女王公園巡游者，直到1908年才在米德爾斯堡迎來球員生涯的巔峰期。

在他加盟的首個賽季，彭特蘭幫助米堡獲得英甲第9名，也因為出色的表現(xiàn)首次入選英格蘭代表隊，在1909年為三獅軍團出場5次，不過沒有進球。1912年，他帶著96場11球的成績離開米德爾斯堡，短暫效力哈利法克斯和斯托克之后，于1914年正式退役，結束球員生涯。

退役后不久，彭特蘭就受邀前往德國執(zhí)教德國奧運足球隊，然而不幸的是，幾個月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了，他與其他外國公民被拘禁在柏林附近的魯赫本戰(zhàn)俘營。在那里，彭特蘭遇到了不少熟人：前布萊克本隊友薩姆·沃斯滕霍姆，前米堡隊友、英格蘭著名球星史蒂夫·布魯默，英格蘭國腳弗雷德·斯比金斯利，等等。

戰(zhàn)俘營的生活非常艱苦，早晨7點就要集合分配工作，食物只有黑面包、土豆胡蘿卜湯和“看起來像咖啡的東西”。后來，戰(zhàn)俘們向德國政府提出改善待遇的要求并獲得批準，其中一項就是可以在戰(zhàn)俘營里組織足球比賽。于是1915年3月，魯赫本足協(xié)成立了，彭特蘭成為足協(xié)主席，并主持撰寫了一本球員手冊，里面包括對比賽戰(zhàn)術的討論，這很可能是歷史上第一本關于戰(zhàn)術的書籍。在魯赫本戰(zhàn)俘營，彭特蘭的一大收獲是結識了前托特納姆主教練、蘇格蘭前國腳約翰·卡梅隆。通過和卡梅隆的學習與交流，他確立了自己的執(zhí)教理念：像蘇格蘭代表隊和托特納姆那樣，通過短傳來控制比賽。

一戰(zhàn)結束后，彭特蘭回到英國，但發(fā)現(xiàn)自己缺少經驗，很難找到教練工作。不過幸運的是，1920年他被任命為助理教練，帶領法國隊參加安特衛(wèi)普奧運會。法國在1/4決賽中擊敗意大利，成功殺入四強，但在半決賽中1∶4輸給捷克斯洛伐克，無緣銀牌。隨后，彭特蘭和法國隊離開了安特衛(wèi)普，但出人意料的是，捷克斯洛伐克因為在決賽中對裁判的判罰不滿退賽，被取消了資格，東道主比利時自動獲得金牌，而組委會額外安排了一場比賽來決定銀牌和銅牌的歸屬，結果因為法國隊已經離開，西班牙自動獲得了銀牌。

結束奧運之旅后，彭特蘭接受了桑坦德競技的邀請，來到西班牙。他對短傳與精準傳球的推崇令人印象深刻，贏得頗多好評，結果一年之后就被畢爾巴鄂競技“搶”走，成為畢巴的主帥，月薪1000比塞塔，這在當時絕對是筆不小的數(shù)目。

戴禮帽的紳士

當時的畢爾巴鄂競技，踢的是純英式風格的足球：長傳，邊路進攻，傳中找中鋒。彭特蘭駕臨之后，將自己的風格注入到這支球隊當中：短傳，簡練而精準的傳球，地面進攻，快速進攻。他將畢巴慣用的英式“235”陣型改變?yōu)椤?53”陣型，增加了兩名中場，以便更好的控球。在彭特蘭的執(zhí)教下，畢巴踢出了自由流動、想象力豐富、風格獨樹一幟的攻勢足球。

雖然在足球理念上背離了英格蘭的傳統(tǒng)，但彭特蘭依然保持著典型的英國紳士風范。雪茄不離手，圓頂硬禮帽更是他頭頂上的“標配”。做事也如紳士般一絲不茍，他的名言是：“把簡單的事情做對，其他的水到渠成”，甚至還親自教球員們如何正確的系鞋帶。

畢巴的球員們對這位英國主帥也非常愛戴，有時候甚至有些沒大沒小。舉個例子：無論比賽勝負如何，他們都會在賽后把彭特蘭的禮帽打落在地，于是彭特蘭不得不每年都從倫敦的著名帽商那里訂購差不多20頂禮帽備用。對此，他毫不介懷，在一場國王杯決賽中，彭特蘭在距離奪冠只差3分鐘時喊出了他的另一句名言：“你只剩3分鐘了，禮帽！”

從1921年開始，到1925年結束，彭特蘭為畢爾巴鄂競技帶來了一座國王杯冠軍獎杯。1925年他離開畢巴前往馬德里競技執(zhí)教，將該隊帶到國王杯決賽，此后又執(zhí)教過皇家奧維耶多。1929年，彭特蘭被任命為西班牙國家隊的助理教練，而他面對的對手正是英格蘭隊。那場在馬德里舉行的英西大戰(zhàn)中，英格蘭率先打入2球，但西班牙在上半場結束前頑強扳平。下半場，英格蘭再度領先，眼看比賽行將結束，西班牙竟然連進2球，完成了4∶3的大逆轉！這場比賽也因此為載入史冊：此乃英格蘭隊第一次輸給非英國的球隊！

1929年，彭特蘭重返畢爾巴鄂競技。在他的帶領下，畢巴進入全盛時期，1929-1930、1930-1931賽季連續(xù)獲得西甲和國王杯的雙冠王！此后兩個賽季，“獅子”又連奪國王杯冠軍，成就了國王杯四連冠的不世偉業(yè)。

值得一提的是，1931年，彭特蘭率隊12∶1大勝巴塞羅那，送給后者隊史最慘重的敗仗。而見到了彭式足球的威力后，巴薩、皇馬等球隊紛紛效仿，走上了注重短傳、崇尚自由的足球之路，這對于后世的影響之深遠，已無須贅述。

1933年，彭特蘭未與畢巴就續(xù)約問題達成協(xié)議，再次前往馬德里競技執(zhí)教。后來因為妻子和女兒的緣故，他在西班牙內戰(zhàn)爆發(fā)后回到英格蘭，先是擔任布倫特福德隊的助理教練，后又擔任巴羅隊的主教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之后，彭特蘭再未重新拿起教鞭，最終于1962年去世，享年78歲。

在英格蘭足壇，弗雷德·彭特蘭的名字早已被人遺忘。但在西班牙，他仍然保持著崇高的地位，備受尊崇。1959年，畢爾巴鄂競技特別邀請他重返圣馬梅斯球場，為畢巴與切爾西的比賽開球，整個圣馬梅斯球場爆滿，只為目睹功勛主帥的風采。彭特蘭去世后，他的葬禮被安排在圣馬梅斯球場舉行，而他的雕像也矗立在這座傳奇而又偉大的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