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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受困于繁忙瑣事的家庭主婦,在邁上一條不歸路之前,還在微波爐里為她經(jīng)常焦慮、無法溝通的奇怪丈夫留下了一頓晚餐。她先斬后奏的外出果然讓丈夫勃然大怒,怒斥她“你給我馬上回來”。所以,誰能猜到這個唯唯諾諾、連短途旅行都不敢向丈夫報備的女人,在前往墨西哥的亡命之旅上,不僅學(xué)會了妙語連珠,還冷酷至極地脅迫一名警官繳械投降,成功地將瑟瑟發(fā)抖的警官塞進(jìn)了后備廂。
當(dāng)然,每一個愛闖禍的女孩身旁都有一個清醒的閨密,她眼里的斥責(zé)和恨鐵不成鋼是真的,可一路開車狂奔時,看著身邊的冒失鬼困倒在副駕駛上的倦容,眼里的寵溺和溫柔也是真的。
于是,我為《末路狂花》這場電影的最后一幕落下了熱淚——她們終于逃無可逃,于是決定在峽谷前飛車躍下。鐵銹紅的戈壁上、揚(yáng)起的沙土里,是她們因逃亡而干枯、凌亂的頭發(fā),但眼神里的熾熱足以燃燒一整個白晝。
是啊,誰會不愛公路電影呢?
再也沒有什么能比一條筆直的公路和身后硝煙般的塵土,更能詮釋荷爾蒙的沖動,更能化身遠(yuǎn)方勾人魂魄的引誘,更能引發(fā)三萬里故土無處不為家的落達(dá)情懷。在狂烈的風(fēng)中飛揚(yáng)著的不只是頭發(fā),還有自由的靈魂,像追逐太陽的夸父一樣,他讓腳步變成了翅膀;像妄圖填海的精衛(wèi)一樣,她俯瞰三萬里波濤,卻無一絲懼色。
那是寄居在一脈靈魂里最初的勇敢和皓月般洪蕩的情懷,是人類鴻蒙之初四海流浪的渴望。
少年時,我讀《古詩十九首》,最喜歡的一句是“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尤其是“行行重行行”五個字。但拋開告別之苦,縱然有不知多少未明的前路,我行至遠(yuǎn)方的腳步卻從未踟躕。
那時,我沒有多少玩伴,經(jīng)常一個人騎車沿著近郊新修的寬闊大道飛馳。傍晚,夕陽微降,遠(yuǎn)山如黛,天上晚歸的飛鳥如躍浮云之上。人少時,我騎得飛快,玩大撒把的嘗試由提心吊膽到輕車熟路,我尖著嗓子大叫,汗珠一落,即被吹干,好像那條路永遠(yuǎn)不會有盡頭。
還有一次,我坐車行駛在海邊的公路上。天高路闊,咸濕、潮腥的海風(fēng)灌滿我的胸腔,一路云已成海,似有神明。我的格子襯衫被灌滿了風(fēng),像一面鼓脹的帆飄向大海。一路的順?biāo)?、坦然讓我的靈魂掙脫束縛,沿著海平線翩翩然升至萬尺高空,仿佛能看到不遠(yuǎn)處的海面下隱藏著的白鯊,還有藍(lán)鯨跳躍,欲與天比高。
后來,我困于城市的鋼筋森林里,甚少有機(jī)會出行,但我在上班早高峰時擁擠的公交車上,聽到耳機(jī)里傳來歌曲《那條漫漫長路不在乎》里的那句“你一定開著車窗,任頭發(fā)吹散……”,歌手沙啞的嗓音幾乎讓我忘記了眼前摩肩接踵、焦躁不安的人群,窗外水泄不通的馬路,嗆人耳鼻的浮塵和匆匆忙忙的商販。
不知何處,有風(fēng)翻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