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幽谷之間,地勢陡然舒緩,密林流溪,野獸出沒。父輩們于此掘溝豎網(wǎng),鋪路架橋,建起一座野生動物園。若干年后,阿迪承其父業(yè),在這里照看猴群。
某年圍網(wǎng)失修,走漏了猴王麥。群猴不可一日無主,阿迪憂心忡忡。麥未走時,年輕的閃與雷即已各懷雄心,如今天賜良機豈可坐視?于是“烽煙”頓起。優(yōu)勝劣汰,天經(jīng)地義,阿迪暗喜。
誰料二猴勢均力敵,久戰(zhàn)難分勝負。猴群遂分兩派,各擁其主,相互廝殺,恰所謂“戰(zhàn)斗正未有窮期”。阿迪轉喜為憂,深知一山難容二虎,否則兩敗俱傷事小,猴群的長治久安才是重中之重。
久觀戰(zhàn)事,見閃每占上風卻不足勝雷,阿迪心生一計:移雷別養(yǎng)。
閃稱王,猴群治。
雷呢?雖是階下囚,卻如座上賓——住單問,吃小灶,可謂萬事無憂。怎奈猴群的吵鬧聲不時隔山入耳,又不免心煩氣躁。阿迪深感對它不住,常來探望。雷或怒目圓睜,或調頭面壁。阿迪走后,雷絕一回食,發(fā)一頓狠,聽聽猴群那邊依舊歌舞升平,也只好睡吧——“夢里不知身是客”。
雷的精神日漸委頓,胃口亦趨低迷。阿迪不忍,偶爾放他出來過過風。一日放風歸來,阿迪有意無意地忘記鎖門,回身再看時,雷已風行于崇山峻嶺之間。阿迪唏噓半晌,喜憂參半。喜的是,雷已重獲自由;憂的是,它會不會養(yǎng)精蓄銳再來爭王?
所幸雷一去不歸,反惹得阿迪時有牽掛。數(shù)年后阿迪進山采藥,途遇一孤身老猴,或前或后地總是跟著他。疑為雷。投食引之,不理不睬。揮拳驅之,不驚不媚。開懷迎之,那猴似笑非笑,作揖頓首,而后款款離去,隱于深山。
(選自《文苑·經(jīng)典美文》2014年1月刊)
[解讀]這篇小小說是史鐵生先生的遺作。故事發(fā)生在一野生動物園,群猴無主,“閃”與“雷”兩猴爭奪王位。二猴勢均力敵,久戰(zhàn)難分勝負,猴群照看者“阿迪”為長治久安,決定移“雷”別養(yǎng)?!袄住北桓綦x后,精神日漸委頓,“阿迪”終于不忍心,將其放逐深山。數(shù)年后,“阿迪”進山與“雷”相遇,它已經(jīng)變?yōu)橐粋€離群索居的孤身老猴。小說在“雷”漸去漸遠的身影中戛然而止,讀來令人嘆惋不已。很明顯,史鐵生先生的這篇小說有強烈的諷世意味。在現(xiàn)實生活中,那些手握權力的人,因為冠冕堂皇的緣由,摧殘過多少小人物的夢想!小說語言簡潔明快,情節(jié)曲折動人,結尾出人意料,讀來令人深思回味。
[作者通聯(lián):西安市友誼西路西北工業(yè)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