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我媽有時會相信例如“左眼或右眼跳”是財還是災(zāi)的“說法”。
十二歲那年的夏天,我坐在炕頭的被子垛上讀書,頭接近報紙糊的頂棚,可以俯視“眾生”。傍晚時分,透過西邊射來的微紅的光線,我看到玻璃窗上爬過一只小蜘蛛。
我跳下被子垛,告訴我媽:“西邊爬過一只小紅蜘蛛?!?/p>
我媽正用豁齒的菜刀剁喂雞的蘿卜纓子,她聽了一怔,問:“紅蜘蛛?”
“對,報喜蜘蛛?!蔽艺f。其實這個蜘蛛只是背上有一點夕陽的微光。
我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我:“從西邊爬過來的嗎?”
我說:“對,從西邊窗戶第一塊玻璃爬到了第二塊玻璃上?!?/p>
我媽用圍裙擦手?!拔鬟??”她說,“你姑姥姥要回來了?”
我說:“肯定是?!蔽夜美牙哑淠靖褡≡诤艉秃铺?,在赤峰西邊。
“蜘蛛爬過來是有親戚要來嗎?”她問我。
“對呀,這是我聽家屬院的人說的?!蔽掖鸬?。
我媽并不知道,我利用一些民俗學(xué)知識,順便加一些我編的內(nèi)容,比如蜘蛛爬窗預(yù)兆有親戚來串門,是我的“大作”。
我媽盯著我問:“你真的聽說蜘蛛爬窗戶是有親戚來串門嗎?”
“對呀!”我堅定的回答她。
“你沒撒謊吧?”她問。我媽最恨撒謊。
“沒有!”我挺直腰桿回答。我小時候十分喜歡撒謊,沒少挨我媽訓(xùn)斥。
我媽眼睛濕潤了。如果我不在邊上,她肯定撩起圍裙擦淚水。她的姑姑比她大三歲,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姑姑會來看她嗎?也有可能。那個時期沒有電話更不用說手機了。人們的思念是在心中的……
“蜘蛛在哪兒呢?”我媽問。
我和我媽一起上炕?!皬倪@兒爬到這兒。”我指著窗上的玻璃說。
“蜘蛛呢?你沒撒謊吧?”我媽媽看著我,在我臉上尋找撒謊的痕跡。
我很氣惱,挺胸遙望窗外,說蜘蛛確實爬過。
我媽點點頭,說,“你姑姥姥好多年沒回來了,該回來了。她回來,證明她家里很平安。”
呼和浩特到赤峰的火車晚上到站,從第二天起,我媽每天晚上去接站。我有點不安,想告訴她蜘蛛的事是我瞎編的,但肯定挨打,只好挺著不說。那時,我媽下班后給我們做完飯,她不吃,急忙趕到火車站。她每天穿一身干凈衣服,臉上帶著期盼的表情去車站,回來后神情落寞,獨自坐很長時間。
我感到犯下了莫大的罪行,不敢看我媽。
我媽往火車站跑了一個多星期。一天晚上,我硬著頭皮對我媽說……
蜘蛛一只會“預(yù)測”的蜘蛛,不過是我們在那個物質(zhì)極其貧乏的歲月里,卻是寄予思念的一種物件吧。
(原文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