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緣野果

周鋒榮

秋風(fēng)熏香野毛栗

“賣毛栗喲，野生的”，幾聲渾厚的男中音，把我從午睡中喚醒。我從窗戶上一看，只見一個漢子挑著擔(dān)子，正在賣野生毛栗。不一會兒，漢子的周圍便圍攏了不少人。

我生怕自己購買不到，急忙走出房間，加入到購買的行列里。當(dāng)我提到幾斤熱乎乎的野毛栗時，一種久違的感覺隨即籠罩全身，思緒也不由得回到了童年……

那時，外婆家是丘陵地區(qū)，山多，但不高。山上除長些雜木、柴草外，還生長著各種各樣的野果，如野草莓、雞爪梨、野酸棗和野獼猴桃等。由于生活條件艱苦，糧食不夠吃，山上的野果就成了充饑的輔助食品，當(dāng)時有“野果半年糧”的說法。野果中，我最喜愛的則是野毛栗了。一到毛栗成熟時，人們總是背著籮筐上山去采摘，叫“打毛栗”。野毛栗樹是板栗樹的壓縮版，野毛栗的色、肉質(zhì)和口味酷似板栗，只是個頭比板栗小，但有著板栗不具有的清香，也比板栗更甜。中等大小的野毛栗，約2個黃豆大，整一個刺毛球，如乒乓球一般大，刺尖犀利，所以得名毛栗。一個毛栗果里面多則四五個毛栗，少則一個，稱為獨(dú)栗。毛栗不用施化肥、農(nóng)藥，成熟度好，糖分高。

每年八、九月，是孩子們歡快的日子。我與小伙伴迎著秋日暖暖的陽光，戴上竹夾鉗，拎著一只空竹籃子，整裝出發(fā)。預(yù)先自制的竹夾鉗，制作起來不算簡單。斫一根鋤頭柄般粗的龍須竹，鋸成一米長的竹筒，用柴刀劈成對半，擇中間位置剜出一個凹弧，將竹片中段用火煨，趁熱將柴刀柄裹在凹弧處，用腳固定竹片的一頭，用手使勁將它折彎，緊接著用冷水冷卻，用小繩縛住竹片兩頭，“U”字形的竹夾鉗就制作成功了。毛栗的外殼滿是又尖又硬的針刺，摘它時，用竹夾鉗去夾，可以避免傷著手。

到了山上，只見男女老少，在綠葉間露出半個笑臉，引頸搖桿，更有那十多歲的頑童，在樹上跳來蕩去，靈活似猿，不時炸出一串童稚的歡叫。毛栗開始呈青綠色，毛茸茸的圓果就像一只只小刺猬，活潑可愛，慢慢地變成了金黃色。這時候，毛毛糙糙的外殼自然開裂，像少女怯生生地抿嘴笑著。

看見毛栗，我兩眼似乎特別地放光。毛栗躲藏在那刺人的蒲子里，采摘時不注意，手就會被刺破。我拿出爬樹掏鳥窩的功夫，攀枝而上，扒開枝葉，用竹夾鉗把飽滿的毛栗果摘下。對那位置高的，干脆猛地?fù)u晃幾下，讓金燦燦的毛栗落下來。聽著栗子稀里嘩啦的落地，就像聽著優(yōu)美的音樂，那是豐收的音樂，濺響的是甜蜜。有的毛栗苞子掉下來時，毛栗與苞子殼就分了家。沒有分開的，我就踩在腳下，小心翼翼地搓磨，然后用手剖開綠油油的殼，紫紅色的毛栗便從殼中露了出來。隨便咬開一個毛栗，把仁兒放到嘴里細(xì)細(xì)咀嚼，那生脆、香甜的感覺，讓人回味無窮。突然，有幾個栗苞咕咚一聲砸下來，碧綠小刺扎進(jìn)我的額頭、手臂，痛得我呲牙咧嘴。

撿完板栗后，我與小伙伴總要在一起比比“戰(zhàn)果”，看誰撿得多、撿得個大。然后，就在山下找一塊空地，扒走枯葉，搬來幾塊小石頭，圍成個小圈，再找來些干枝山柴點(diǎn)燃，把毛栗放在火堆里翻烤。閃亮的火焰舔舐著那些毛栗，突然“嘭”地一聲炸開裂口，一股誘人的清香溢滿四周……有時顧不得毛栗烤熟，我就用木棍撥出毛栗，用嘴不停地吹氣降溫，等不燙手了，剝開灰褐色的外殼，把金黃色的毛栗放進(jìn)口中，頓時滿齒生香，縈繞甜脆。

打完毛栗后，我體會到了“粒粒皆辛苦”的滋味?；氐酵馄偶遥覍⒅窈t的毛栗交給外婆。瞅著一顆顆收獲的毛栗，外婆的眼睛閃著和毛栗一樣的光亮。當(dāng)外婆看到我的手被那鋒利的針刺扎出血來，便立即用針尖小心翼翼為我挑出小刺，刺被挑出，那種又痛又脹的感覺，就消失了。撫摸著我被刺的手，外婆用溫柔的目光說，下次可要注意喲。接著把沒有熟透的毛栗，全部放到一個木桶里。不幾日，厚厚的刺毛球，都會乖乖地開裂。

外婆進(jìn)廚房炒毛栗時，我就端個小凳子，坐在灶邊添火。炒毛栗時，先在鍋里放一些洗凈的細(xì)砂焙熱，然后將栗果倒入鍋內(nèi)，用鐵鏟不停地翻炒，通過細(xì)砂傳熱，栗果受熱均勻。漸漸地，鐵鍋里發(fā)出“啪啪”的響聲，那是栗果爆殼了。當(dāng)栗果外殼焦黃、散發(fā)出誘人的清香時，就可以出鍋了。炒熟的毛栗盛在鐵盆里，正茲茲地散著熱氣，我貪婪地吸著。有時，外婆將毛栗放在鍋里蒸煮，蒸熟了的毛栗果肉略帶咖啡色，吃起來柔柔的，又香又甜。然后放到家里，供客人和自己閑時品嘗。見我特別愛吃，外婆輕聲地說：“少吃些，隔一會就有飯吃了?！辈⒏嬖V我，毛栗難消化，盡量不要生吃，也不宜過量。外婆愛做的拿手好菜，就是將栗殼、栗皮剝了，放在火鍋里燒肉或者燒雞吃。外婆到我家做客時，總不忘帶上我喜歡的野毛栗。

學(xué)校門前有幾個小攤販，一到野生毛栗上市的季節(jié)，就到校門前叫賣，有時還真供不應(yīng)求。他們用一個茶杯來衡量，一毛錢一小杯滿的。上學(xué)時，我會從口袋里掏出一毛錢買上一小杯。這些零用錢都是自己業(yè)余時間賣廢品得來的，因?yàn)槟菚r大多數(shù)人家里，普遍不太富裕。我把毛栗裝進(jìn)口袋，邊走邊吃，引得許多同學(xué)的羨慕。偶爾碰見幾個玩得好的同學(xué)，就會高興地掏出幾粒，給他們分享。

小伙伴常說春天時的毛栗花，非常好看。某個春天，小伙伴帶著我，到山上看栗花。只見漫山遍野的栗花，毛茸茸地綻放著，千篇一律，無拘無束。山風(fēng)起時，栗花一波一波的，前推后涌，頗為壯觀。那沁人心醉的香氣撲面而至，鉆進(jìn)鼻孔，流進(jìn)肺腑。近看栗花，叢集在花枝上，每條筷子般粗細(xì)長短，淡淡黃的，粉嘟嘟，毛茸茸的，像山里村姑，溫暖著大山。養(yǎng)蜂人不辭遠(yuǎn)程地跑來了，放牧他們的精靈，于一片春色中擺弄著笑臉。

栗花隨風(fēng)飄落，撒滿一地，顏色由淡黃變?yōu)樽攸S。我把那些栗花拾來，纏著外婆，要將它編織成小動物。果然，外婆的妙手把它編織成威猛的小老虎、可愛的小貓咪、逗人的小花狗。余下的栗花，就被外婆擰成一條條火繩，掛到陰暗處背干，以備夏季驅(qū)蚊之用。夏夜，點(diǎn)燃一盤，能夠起到熏香和驅(qū)蚊的雙重作用，既環(huán)保又安全。謝了的栗花，酷似軟綿綿、毛絨絨的毛毛蟲，我有一次心血來潮，將一串栗花拾起來，偷偷塞進(jìn)一些孩子的衣領(lǐng)里，沒想到會嚇得他們“哇哇”大叫。

后來，每逢毛栗成熟的季節(jié)，我都會到外婆家的山上去打毛栗。這些年的農(nóng)村富裕了，山柴無人砍，葉落成泥，肥了土地，毛栗更是結(jié)得又肥又壯，最大的跟嫁接的板栗差不多。隨著外婆、舅舅的相繼過世，舅母隨兒子去了大城市，我就好久沒去過山上打毛栗了。這幾年，市場上見不到野毛栗的“身影”了。大街小巷充斥的，是炒板栗的香味，哪里還有野生毛栗的立足之地。據(jù)說不是山里沒有了，而是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上山打毛栗的人和吃毛栗的人，都越來越少了。市場上出售的板栗，我不僅吊不起胃口，反而回味起小時候野毛栗的滋味，那是一種特別的清香味、鮮嫩味。

現(xiàn)在，我吃著剛買的香甜的野生毛栗，情不自禁地重溫過去火燒毛栗的情景，然而，再也找不到兒時的那份情趣，那種感覺。于是，打算明年的秋季，邀約幾個好友，走進(jìn)如詩如畫的山野，采一掬秋風(fēng)熏熟的野毛栗，享受一頓人與自然和諧的閑情逸致……

親愛的野草莓

繁華熱鬧的街面，又紅潤又鮮嫩的草莓，被小商販們在籃子中壘得如座座紅紅的小山，小販甜甜的叫賣聲，更是讓燥熱的空氣涼爽了許多。此情此景，不禁使我想起了大山里野草莓留下的愜意。

野草莓，滋潤過我的童年。兒時的我，像盼過年一樣盼望野草莓成熟的季節(jié)。記得第一次吃野草莓，是我跟母親去外婆家的路上。外婆家在農(nóng)村山區(qū)，離我家有32里路。初夏的早晨，母親把我與弟弟叫醒了，踏上了去外婆的路。走了一半多路后，我覺得腿酸了，弟弟更是叫苦不迭。母親說還有二里路，堅(jiān)持一下就到了?？勺哌^一段路，母親又說要走二里路才會到。路過樹林時，一片雜草叢中閃爍著一粒粒紅寶石，映入我的眼簾，我不禁詫異：“這是什么果子，能吃嗎？”母親回答：“野草莓，能吃?！?/p>

我精神一振，越過雜草，從山腳下爬上去。只見雜草和枯萎的樹葉間，野草莓一棵挨著一棵，安安靜靜。當(dāng)時我多么驚喜，多么激動，摘下二片大樹葉，包起二包野草莓，拿給母親與弟弟吃。其中已有幾個擠破了皮，粘在了一起。我和弟弟可不管這些，大口大口地吃著，只覺得酸酸甜甜的真叫人舒服。站在一旁的母親，邊吃邊看著我和弟弟的饞相，一個勁地笑著。吃完后，我這才發(fā)現(xiàn)手癢得要命，原來被蚊子咬了好幾處。

吃完野草莓后，我和弟弟走路可帶勁了。母親告訴我倆：野草莓無論在什么惡劣的環(huán)境里都可以生長，花開的時候，一片白茫茫；果子成熟時，是過路人解饞、解渴的一頓美飲，還能治療清熱解毒、散結(jié)。

到外婆家后，我對外婆講起了路上吃了野草莓的事。第二天，外婆說“今天天氣好，我?guī)銈內(nèi)フ安葺??！蔽液偷艿苈犃烁吲d地跳起來。剛開始，要經(jīng)過一條長長的泉水，滿臉笑容的外婆教我先踩哪個石頭，然后踩哪個石頭，我?guī)紫戮瓦^去了。但不久，我東張西望時，左腳踩的石頭松了，嚇出了一身汗，迅速地抓住了另一大石頭。山上長著幾株半個人高的野草莓樹，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一只只紅色的小燈籠。我禁不住誘惑，迫不及待地要跑過去摘，外婆說∶“等一等，先別急?！敝灰娝瞄L竹桿先在草叢中撥打了一下，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發(fā)現(xiàn)里面有蟲子，要立刻扔掉?！蔽倚⌒囊硪淼刈哌^去，仔仔細(xì)細(xì)地檢查每一顆野草莓，才下手去摘。在一只手抓往野草莓，一只手把旁邊的葉子扒開。葉子上長滿了刺，我的手被刺扎了好幾次。我連忙把刺拔出，繼續(xù)摘了起來。當(dāng)山下裊裊炊煙發(fā)出無聲的呼喚時，我們提著一籃又一藍(lán)的野草莓下山，心里有說不出的快樂。

我所在學(xué)校后面有一座山，據(jù)說有野草莓。因此，放暑假時，我與同學(xué)相約來到學(xué)校山后，爬坡越溝，彎腰屈身，躥上躥下在草叢里尋摘草莓。放眼處，山上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小野花，花上面飛著婀娜多姿的蝴蝶和工蜂，調(diào)皮的蘑菇快樂地露出頭。一片荊棘中，熟了的野草莓，一顆一顆紅瑪瑙似的，紅潤而飽滿地在綠葉叢中掩映，讓我垂涎欲滴。我欣喜若狂，一個箭步?jīng)_進(jìn)荊棘中。那荊棘，把裸露的手臂劃得血痕斑斑。因怕一窩個大的草莓，被同伴搶先，洗也沒洗，急忙摘下，丟進(jìn)嘴里，那酸酸的紅草莓，不用牙咬，就軟化在口中，咂咂嘴，味道甜中夾著酸。同學(xué)們也紛紛摘著，吃后個個呈現(xiàn)醉態(tài)。野草莓皮薄，我們的小手、嘴唇，很快就紅了。雖然摘草莓的時候手被扎破了很痛，但是這些和野草莓的甜味比起來，還是甜味最重。那甜甜酸酸的滋味，勾出多少孩子的口水?；丶仪?，我折下幾根狗尾巴草，把野草莓串成一串，帶回家給弟弟解饞。野草莓就像一串小燈籠，照亮了我快樂的童年。我把幾束細(xì)膩飽滿的野草莓，插在花瓶里，覺得特別養(yǎng)眼。以至后來上課的時候，還想著草莓，眼前仍晃動著野草莓的風(fēng)姿，嘴里仍吧嗒著那獨(dú)有的風(fēng)味。

后來三十多年的歲月里，我再也沒有吃過那么艷、那么香的野草莓了。即使吃著種植的草莓，我仍懷想著外婆家和學(xué)校山后的野草莓。它香甜而又富有情趣地占據(jù)著我的記憶，占據(jù)著我的青少年生活。曾幾何時，我們都在奔波著自己的事情，忘了野草莓的味道。野草莓比人工栽培的草莓要小得多，味道卻是天然的醇香，很合我的胃口。也許是它歷經(jīng)了大自然風(fēng)吹日曬雨打的洗禮，吸收了其他雜草沒有用盡的養(yǎng)料。雖然躋身在雜草叢生的地埂上、荒地里，但使我看到了蓬勃向上的盎然生機(jī)，看到了迎難而上的拼搏精神。朋友，當(dāng)你在競爭中疲憊的時候，當(dāng)你在壓力里心煩的時候，當(dāng)你在生活里無聊的時候，不妨試著去采摘一些野草莓，把野草莓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也許你會發(fā)現(xiàn)，只有時刻保留一顆年少的心，才能為你卸下所有的負(fù)擔(dān)，讓你頓感清新、自然。

當(dāng)野草莓大膽地做著絢麗之夢，詩意地覆蓋了視野的時候，我終于獨(dú)自一人上了山，呼吸著清新的空氣，采摘著兒時的記憶，大聲叫喊一聲“親愛的野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