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劉文琴
2016年11月12日,中國首位殲-10女飛行員余旭,在飛行訓練中不幸犧牲。余旭,空軍上尉,二級飛行員,空軍八一飛行表演隊中隊長。她1986年出生于四川崇州,2005年9月入伍,先后飛過4種機型,兩次榮立三等功。余旭不幸犧牲后,部隊批準她為革命烈士,廣大人民群眾以各種形式對她表示悼念和敬意。2016年11月20日,余旭烈士的骨灰安放于崇州市革命烈士陵園,來自全國各地的數(shù)萬群眾,揮淚送別這位被人們譽為“金孔雀”的中國空軍優(yōu)秀女飛行員。
2016年11月12日,周六。在四川崇州的胡中秋,接到八一飛行表演隊的電話:余旭受傷了。
胡中秋的女兒,全國僅有的4名殲-10女飛行員之一,余旭上尉“出事了”。
在天津微寒的夜里,胡中秋和丈夫余德俊知道了女兒“受傷”再也不能回來。女兒成為空軍八一飛行表演隊中隊長、空軍二級飛行員,讓余德俊夫婦心中一直充盈著驕傲和自豪。一周前余旭在珠海航展擔任招飛大使,出事前一晚還跟他們打電話拉家常。這一場生死離別來得太突然,令父母完全無法承受。
女兒在空勤宿舍樓的臥室床上,放著一個布娃娃,床上還殘存著女兒睡過的氣息。30年來的歡聲笑語,30年來的親情往事,以及滿屋女兒留下的物品,讓父母兩人悲痛欲絕,徹夜難眠。
流 星
“沈阿姨,照顧好身體,勿要操勞。”“晚安?!?/p>
2016年11月5日晚,余旭對沈玲道過晚安后才休息,這是余旭發(fā)給沈玲的最后一句語音。
原廣州軍區(qū)空軍攝影干事沈玲剛到珠海航展現(xiàn)場,余旭就與她熱情相擁?!吧虬⒁蹋趺磥砹搜?,您不是退休了嗎?”“我要給你拍照片呀!”
沈玲和數(shù)萬觀眾一起觀看余旭和隊友們精彩的飛行表演,她們每一次飛行,都在追求身體的極限、戰(zhàn)機性能的極限。
沈玲很后悔,11月7日那天余旭離開珠海時沒有見上面,因而在微信里留言:我想為你送行,來晚了,你已在飛機上,我只能用鏡頭為你送行!祝一路順風。
2016年11月12日中午,沈玲接到空軍發(fā)言人申進科的微信:把您手里有關余旭同志的照片盡快找出來,發(fā)給我。沈玲心頭不由一緊。
沈玲和余旭結識于2009年,作為空軍攝影師,沈玲和年輕的女飛行員們成了忘年交。沈玲的印象里,余旭是一個面帶微笑,秀氣文靜的女孩,每次見面都會甜甜地喊一聲“沈阿姨”?!坝嘈裥愿駜葦?,給人感覺像是鄰家女孩一般,她不是一個大大咧咧、個性張揚的姑娘?!鄙蛄釋τ浾哒f。
當日,沈玲以最快的速度挑選余旭的照片。當看到屏幕上出現(xiàn)一張照片時,不由得失聲痛哭起來——《解放軍畫報》將2014年珠海航展時她拍攝的一張余旭的照片用作封面,余旭曾激動地說:“這張照片帥氣,我也很喜歡?!?/p>
沈玲連夜在朋友圈里發(fā)出了一段紀念文字和多張圖片:我想再和你擁抱,卻只能用鏡頭為你送行!這段文字通過網(wǎng)絡流傳到千家萬戶,點擊超過500萬次。
余旭的微信朋友圈里,最后一條微信是祝福中國空軍11月11日生日快樂。
11月11日,這一天是周五,當余旭踏上開往訓練基地的班車時,碰到已經(jīng)轉業(yè)的空軍某師原宣傳科科長朱長義,班車司機清楚記得他和余旭的簡短對話:“周末怎么不休息?”“明天有訓練任務?!?/p>
空軍67歲生日一過,八一飛行表演隊就開始了訓練。有些飛行動作不但對技術要求高,還是個體力活。這意味著一旦出現(xiàn)意外情況,留給飛行員修正或進行其他處理的時間極少,對飛行員來說是很大的考驗。
八一飛行表演隊原參謀長郭福勇打了個比方:整套動作下來,相當于在28分鐘里搬了11噸的東西,每分鐘搬近800斤,汗水流到眼眉根本沒有時間去擦,只能用眼皮使勁眨一下,對飛行員的身體素質要求很高。他還介紹,當載荷量很大的時候,由于血液向下肢轉移,大腦供血不足,普通人會出現(xiàn)雙眼發(fā)黑甚至暈厥等癥狀。
2016年11月12日下午,當祝??哲?1月11日生日的信息還在朋友圈里不斷傳播時,“女飛行員余旭犧牲”的消息開始在網(wǎng)絡上蔓延。網(wǎng)絡大V、媒體記者、軍人、老師同學、親戚朋友撰文悼念,余旭曾就讀的中學召開紀念大會,她成長的城市市民在廣場擺放花籃。
一條條網(wǎng)友留言發(fā)自肺腑:“如果余旭展示了國家力量,她為空軍勝利做出了努力,那么即便生死皆在和平,她依然毫無疑問是個英雄?!薄澳愕臓奚菫楹笕酥嘎罚阅闶且槐K常明的探照燈。永遠活在空軍的光榮榜上!”……
英國紅箭飛行表演隊發(fā)推紀念,泰國空軍致函哀悼,德國媒體發(fā)文為她的離世惋惜。連日來,新西蘭、意大利、巴基斯坦等國空軍致函致電中國空軍外事部門,向余旭致以誠摯哀悼。
普通網(wǎng)民則自發(fā)獻花點蠟。來自“空軍發(fā)布”的消息稱,截至11月15日晚間,“為余旭網(wǎng)上靈堂‘獻花的網(wǎng)友已達千萬”。這是她30歲的人生中第六次走進“空軍發(fā)布”,此前的發(fā)布都與飛行有關,這一次,則與榮譽握手,她被批準為革命烈士。
高 飛
2014年11月14日,余旭28歲。她和記者交流時說:“要想飛得更高,就該把地平線忘掉?!?/p>
想成為一名飛行員,想成為一名軍人,讓會跳孔雀舞的余旭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欲望”。余旭剪掉了長發(fā),丟掉了毛絨娃娃,2012年7月29日,她駕駛殲-10戰(zhàn)斗機轟然飛起、翩然落地,成為中國首位殲-10女飛行員,這也是首批殲擊機女飛行員駕馭我國自主研發(fā)的三代戰(zhàn)機首次單飛。
自從新一代女飛行員2009年第一次公開亮相,許多記者就認真地保存著她們精彩表演和接受采訪的照片和視頻,女飛行員們在媒體的見證下成長。
2014年11月11日上午,在第10屆中國航展的飛行表演上,女飛行員駕駛殲-10戰(zhàn)斗機在機距不過1米的“魔鬼編隊”中俯沖、轉彎、躍升、翻滾,引來翹首的觀眾們爆發(fā)出一陣陣的驚嘆。
所有觀眾的翹首,不僅只是觀看驚險的“空中橫滾”“倒掛金鐘”,還因為首批殲擊機女飛行員終于在沉寂5年后,駕馭著國產(chǎn)第三代戰(zhàn)機出現(xiàn)在珠海航展上。她們是中國空軍首次按照“兩年半的飛行基礎訓練+一年半的飛行訓練”的方式培訓的女飛行員。因為缺乏完整的模式,培養(yǎng)一名女飛行員所花費的精力是男飛行員的2到3倍。
2010年,包括余旭在內的16名女殲擊機飛行員登上春晚舞臺,參與表演了《我心飛翔》的節(jié)目。余旭后來笑稱,沒想到這一分鐘的節(jié)目會“引起那么大的轟動”。
從原來的35人到后來的16人“女飛行學員”,再到最后的4人成長為“殲-10女飛行員”,這一路都貫穿著“淘汰”二字。28個月的基礎教育訓練中,6人淘汰;6個月的初教機訓練后,7人停飛;10個月的高教機訓練里,又有6人離開……4名姑娘一接觸三代機就被告知“對女同志是前所未有的考驗”。訓練時,男飛行員跑幾圈她們也跑幾圈,旋梯、滾輪等練習也不能落后。她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知識本,密密麻麻地寫滿要領,一有空就拿出來學習。
千里挑一的“女飛行員”余旭,與何曉莉、陶佳莉、盛懿緋一起,經(jīng)歷了二代機、三代機和表演機改裝,平均飛行時間達到800小時。余旭在飛行中遇到過發(fā)動機氣喘,曾在100到120米的高度準備著陸時遭遇“撞鳥”,“那只鳥還挺大,整個座艙全是血,第一次感覺到生命挺脆弱的?!?/p>
在2014年珠海航展時,沈玲再次見到的余旭,已不像2009年那般青澀。2016年出現(xiàn)在珠海航展的余旭,儼然成長為一個干練、果敢的戰(zhàn)斗機飛行員。
2016年航展上,有記者采訪俄羅斯“勇士”和“雨燕”飛行員時,他們特別強調:“中國有女飛行員,而且是三代機女飛行員,真的很了不起。在我們俄羅斯,目前還沒有,你們中國女飛行員的表演非常精彩?!?/p>
孔 雀
2009年年初,在河北某軍用機場,正在為國慶60周年閱兵做準備的余旭,和《中國空軍》記者一起在零下20℃的天氣里晨跑,睫毛結霜的細節(jié)烙印在記者的記憶深處,無法抹去。
“我覺得飛行的時候會讓我什么都不用想,就是飛行。飛行不像你們想象的,一點都不能分散注意力,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有時也可以看看空中的景象,那是另外一個世界,挺美好的。”說這番話時,余旭23歲。
2005年5月的一天,19歲的四川崇州崇慶中學高三女生余旭,為高中畢業(yè)后報考藝術院校還是選擇空勤專業(yè)糾結不止。直至看到學校的公告欄里,一則招飛啟事第一次在這個普通中學出現(xiàn),它徹底改變了余旭人生的軌跡。
是年5月,中國空軍做出決定:在第八批女飛行學員中,選拔培養(yǎng)殲擊機女飛行員。此前,中國空軍培養(yǎng)的7批300余名女飛行員,均為運輸機飛行員。戰(zhàn)斗機女飛行員,是歐美少數(shù)國家的專利,也是中國空軍的隱痛。這一年,中國空軍決定迎頭趕上。
余旭報名時并不知道,當年全國共有20萬名應屆女高中畢業(yè)生報名招飛。
選飛是一場殘酷的淘汰。光是到成都體檢,就進行了4輪。每一次坐在開往成都的班車上,余旭的口袋里都揣著50塊錢,那是外婆用省吃儉用的錢給外孫女的獎勵。與余旭同時被選上女飛行員的呂品,對當年的選拔記憶猶新,光身體的、心理的測試就有116個大項、1000余個小項:身高不足160厘米的“出列”,體形不勻稱的“稍息”,牙齒稍有磨損的“淘汰”……最終,僅有35人從20萬報名者中脫穎而出,被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航空大學錄取。
“她名字里有個‘旭字,這可能注定了她的事業(yè)與藍天白云有關吧。”后來,高中班主任蘭碧群接受媒體采訪時,把余旭的被錄取與她的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幾年后,性格開朗、喜歡跳舞、愛吃泡泡糖的余旭成為蘭碧群眼中的驕傲,“余旭畢業(yè)后,在各種場合,我都會把她拿出來講,她是我們學校的驕傲?!?/p>
在入讀航大當年的中秋晚會上,余旭表演了一支孔雀舞,那是幾天前,她剛剛跟著錄影帶學會的。此后,孔雀舞伴隨著余旭一路同行,直到成為一名戰(zhàn)斗機駕駛員,“金孔雀”成為她響亮的符號。
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尚可應付,艱深復雜的航空理論、掌握各種機載設備儀器的使用方法、練習飛機操作程序、熟悉機場和空域環(huán)境等,各種數(shù)據(jù)參數(shù)、地貌特征,以及獨特的旋梯、滾輪以及空轉、地轉等訓練,一再刷新一個年輕女孩的極限。
在空軍航空大學畢業(yè)那天,余旭給外婆打了一個電話。她告訴外婆,馬上要和同學們照畢業(yè)留影了。頓了頓,她說:“我終于堅持了下來。”第一次,還沒來得及掛斷電話,她就哭出聲來。
此后,孔雀開屏。
2009年10月1日,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60周年閱兵,擔任教-8梯隊三中隊右二僚機。2012年7月29日,駕馭中國自主研發(fā)的三代戰(zhàn)機首次單飛。2015年3月,余旭和女飛行員們首次飛出國門,在馬來西亞蘭卡威國際航空展上展示風采。2015年11月,余旭隨隊在泰國應邀參加飛行表演時說:“希望還有第三次甚至更多次。”
2016年9月,余旭赴長春參加空軍開放日活動。兩個月后,她和八一飛行表演隊成員一起奔赴珠海航展,進行為期一周的特技表演。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公眾視線中。
很少有人知道,余旭還有另一個夢想:成為一位女航天員?!疤照娴暮苌衩?,很奧妙,很想去看看太空到底是什么樣,為人類的航天事業(yè)做一份貢獻?!彼f,“如果以后能有機會被選為梯隊航天員的成員,我也要努力做各種刻苦的訓練,為了能夠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