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瀟楓 周 冉
(浙江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安全鑲嵌:構建中國周邊信任的新視角
余瀟楓 周 冉
(浙江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中國當前正面臨由“對抗式”信任危機、“競合式”信任挑戰(zhàn)、“疑慮式”信任難題構成的周邊信任困境。這種信任困境很大程度上是國家間安全關系“低度社會化”的一種反映,是國家安全脫嵌于全球安全社會網絡的后果。事實上,全球化時代的國家安全是一種關注自我與他者之間關系的復合安全。國際社會的場域特征形塑了國家間的鑲嵌關系,而安全的共享與共治正是國家間“安全鑲嵌”的核心價值所在,同時也為國家間基于“安全鑲嵌”的信任再造提供了可能。為此,中國需要注重國家安全的結構鑲嵌,來化解“對抗式”信任危機;推進國家安全的制度鑲嵌,以應對“競合式”信任挑戰(zhàn);強調國家安全的文化鑲嵌,以破解“疑慮式”信任難題。
周邊信任; 社會網絡; 國家安全; 非傳統(tǒng)安全; 安全鑲嵌
國家間信任是國際關系得以健康發(fā)展的一個重要維度,是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總體價值認同的現實表達。它主要由政治互信、經濟互助、文化互通、安全互保、社會互容等方面組成,或者說它是由地緣上的“我們感”、經濟上的“互惠感”、文化上的“同源感”、國際社會的“歸屬感”、相互交往的“自尊感”等構成的,這些方面的缺失往往會引發(fā)國家間的信任挑戰(zhàn)或信任危機,進而影響國際關系乃至世界格局。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與周邊國家的信任狀況不斷改善,然而在域外大國依循冷戰(zhàn)思維慣性提出“重返亞太”戰(zhàn)略、唆使一些亞洲國家加入其“反華大合唱”的情況下,中國的周邊外交壓力陡然上升。對此,中國新一屆領導集體在把脈復雜多變的周邊局勢之后提出了“親誠惠容”的周邊外交理念,為中國對外政策走向定下了新基調。其中,“親”和“誠”更多地指向中國對待周邊國家的態(tài)度,而“惠”和“容”則反映出中國在行動上對周邊國家的承諾,這些理念在整體上相互交織、相得益彰[1]54。但如何在外交實踐中真正落實和推進“親誠惠容”,仍是一項考驗外交智慧的課題,而重塑國家間信任則是關鍵所在。如果沒有國家間信任作為支撐,無論是態(tài)度還是行動上的外交努力都將寸步難行,甚至以往的努力也會付之東流。從當前周邊國家的對華信任來看,中國亟須擺脫“對抗”、“競合”、“疑慮”并存的周邊信任困境。
(一) “對抗式”信任危機
“對抗式”信任危機主要是指周邊國家將中國視為主要威脅或對手,并采取一種強勢對抗姿態(tài),通過政治、外交乃至軍事等傳統(tǒng)安全手段試圖遏制、牽制中國,或在某一問題上與中國針鋒相對,從而使雙方陷入不信任甚至“惡意對抗”的危機狀態(tài)。這種挑戰(zhàn)主要體現在日本、菲律賓等國的對華關系上。
日本與中國在相互信任上有過一段“蜜月期”,但隨著近年來日本極右勢力的抬頭,兩國關系不斷惡化,信任水平一路下滑。在經歷了小泉時期的“政冷經熱”之后,中日關系又因野田政府的釣魚島“國有化”行為以及安倍執(zhí)政后政治右傾化的加劇而更趨惡化。如今的中日關系已經走進“政經雙冷”的階段,甚至可以用跌入“邦交正?;詠淼摹鹊住颉c’”來形容[2]6。在這種情況下,中日高層交往的中斷使雙方喪失了構建政治互信的根本基礎,從而陷入相互指責的惡性循環(huán),進一步強化了雙方的零和“對手關系”。2013年安倍再度執(zhí)政后,日本政府尋求在中國周邊對抗中國、遏制中國的戰(zhàn)略意圖更加明顯。安倍上臺后將越南、泰國和印度尼西亞這三個東南亞國家作為首訪對象,并于當年內遍訪東盟十國。對此,日本主流媒體《朝日新聞》還曾刊發(fā)了題為《首相完成東盟十國行 意在從經濟安保兩方面牽制中國》的文章,毫不諱言政府的戰(zhàn)略意圖[3]32。除此之外,“推動南海問題國際化、利用多邊機制向中國施壓,是日本在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推行的政策。最近幾年來,日本在這方面更加賣力”[4]101。繼2015年在七國集團(G7)外長會議上單獨發(fā)表一份涉及東海和南海局勢的聲明之后,日本今年又利用其G7東道國身份強行拉攏西方大國共同發(fā)表了涉及東海和南海問題的《海洋安全外長聲明》,并在此后發(fā)表的《G7首腦宣言》中為此聲明背書*G7關于東海和南海問題的具體表述詳見:″G7 Foreign Ministers’ Statement on Maritime Security,″ http://www.japan.go.jp/g7/_userdata/common/data/000147444.pdf, 2016-04-11;″G7 Ise-Shima Leaders’ Declaration,″ http://www.mofa.go.jp/files/000160266.pdf, 2016-05-27。。如果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下去,那么中日雙方的信任恐怕將走入沒有最差、只有更差的境地。
菲律賓與中國之間的互信可以說一直處于低位運行狀態(tài),雖然經歷了阿羅約執(zhí)政時期菲方宣稱的“黃金時代”,但大多時候并無起色甚至幾度跌向信任低谷。學者陳慶鴻將菲律賓一直以來的對華外交概括為“制衡加接觸”政策,自阿基諾三世執(zhí)政后,中菲關系開始了新一輪的緊張。兩國關系逐漸滑向全面惡化的境地,這一時期菲律賓的對華外交“可以說是制衡多于接觸,而且制衡力遠勝于接觸”[5]144。倚仗美國的“重返亞太”戰(zhàn)略,菲律賓在南海動作頻頻,其采取的激進政策更迫使中菲關系走向對立。2012年,菲律賓執(zhí)法船在試圖抓扣黃巖島海域附近作業(yè)的中國漁民時遭遇中國海監(jiān)船,雙方發(fā)生對峙,菲方隨后采取了派出“漢密爾頓”級軍艦增援的措施,迅速激化矛盾;2013年,菲律賓就南海爭端單方面向中國提起強制仲裁程序,同年又發(fā)生了菲律賓海岸警衛(wèi)隊射殺中國臺灣漁民的“5.9事件”;而時任總統(tǒng)阿基諾三世在2015年出訪日本時更是不負責任地將中國比作納粹德國,極具煽動性地“提醒”國際社會警惕中國的“海洋領土野心”,暗示各國勿對中國的“海洋聲索”采取“綏靖”態(tài)度[6]。當然,這種互不信任是難以持續(xù)的,尤其是對山水相鄰、隔海相望的鄰國而言,頻繁的日常接觸或“相互依賴”會使“對抗式”信任危機在到達一定的臨界點后引發(fā)激烈沖突走向全面對抗或出現外交轉折走向緩和。正如杜特爾特上臺之后在對華外交上不但完全放棄了阿基諾政府在南海問題上挑釁中國的政策,甚至將中國作為其上任之后除東盟國家外的首訪國家,極大地表現出了重建兩國互信的誠意。當然中國更是給予了菲律賓以莫大的寬容、支持與期待。
引發(fā)當前“對抗式”信任危機的兩大主要因素包括:(1)領土爭端。由歷史糾葛產生的領土歸屬爭議是國家間關系緊張的主要來源之一,也往往容易成為國家間沖突的導火索。中國是世界上陸地鄰國最多、邊界線最長、邊界情況最復雜的國家,與14個國家接壤;同時還擁有1.8萬多公里的漫長海岸線,與包括日本、韓國、菲律賓等8個國家海域相鄰或相向*詳見顏昊、黎云《中國已與12個陸地鄰國劃定邊界》, http://news.xinhuanet.com/mil/2010-02/01/content_12913938.htm, 2016年7月1日。。因此,不可避免地會與周邊國家在島嶼歸屬、邊界劃分等領土問題上產生一定的分歧。領土爭端的復雜性不僅體現在領土本身所象征的主權意義上,還牽涉包括政權合法性、資源開發(fā)權利和民族自尊心等在內的許多議題。所以,一旦兩國信任關系的建構摻入領土爭端成分時,各自國家內部往往都會形成以維護主權領土完整為訴求的政治合力,從而引發(fā)明顯的信任互斥現象。比如關于釣魚島問題,日本國內不僅是右翼勢力,而是“包括日本共產黨等左翼政黨在內的政治勢力在此問題上基本都站在同中國對立的立場上,竭力主張釣魚島是日本的固有領土”[7]42。(2)域外大國的介入。這里的域外大國主要是指美國,美國在亞太地區(qū)的盟友關系是影響周邊國家對華信任的主要因素。除了日、韓兩大東北亞核心盟友之外,與新加坡和菲律賓的同盟關系也是美國亞太戰(zhàn)略布局中的重要一環(huán)。其中,菲律賓與美國的關系甚為緊密。早在1951年,菲律賓就與美國簽訂了《美菲共同防御條約》,并積極配合美國的“冷戰(zhàn)”政策,拒絕承認新中國政府并派兵參加朝鮮、越南戰(zhàn)爭;“9.11”事件之后,菲美關系隨著菲律賓對美國反恐戰(zhàn)爭的支持再次得到提升,菲律賓也由此成為第一個獲得美國“重要的非北約盟國”稱號的亞洲發(fā)展中國家[8]9-10。而在阿基諾政府上臺之后,菲律賓積極配合美國“重返亞太”戰(zhàn)略的意圖表現得愈加赤裸,不但高調宣稱“美國是菲律賓唯一的戰(zhàn)略伙伴”,并且認為“美國在南海部署軍事力量有助于保護南海地區(qū)弱小國家的權利”*轉引自鞠海龍《中菲海上安全關系的突變及其原因與影響》,載《國際安全研究》2013年第6期,第72頁。。由此可見,將菲律賓視為美國在亞太的重要支點甚至其在東南亞的代理人都是不為過的。在這種實力懸殊的同盟關系中,美國似乎掌握了一種壓倒性的不平等優(yōu)勢,很容易左右其弱小盟友的對外政策走向,并通過美國自身對華態(tài)度的調整,影響這些小國的對華信任。因此,雖然目前杜特爾特明確表現出了菲律賓不愿再充當美國“馬前卒”的姿態(tài),甚至多次在公開場合叫板美國,菲美聯(lián)盟看似大有破裂之勢,但僅憑杜特爾特一屆政府之力,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動搖有著深厚歷史根基的菲美聯(lián)盟,仍需打上一個問號。更何況在私下對杜特爾特國內政策表示贊賞的特朗普上臺之后,美菲關系又將發(fā)生怎樣的變化仍是一個未知數。但總體而言,菲律賓未來的對華信任仍將不可避免地受到美國的牽制與影響。
“對抗式”信任危機的直接結果就是嚴重的信任赤字,以至于對國家間信任水平造成全面影響,使整體國家關系陷入全面停滯。除此之外,“對抗式”信任危機還會引發(fā)信任流失這一負外部效應。比如在中菲南海問題中,菲律賓一方面通過組織民眾抗議、提起國際仲裁等方式竭力展現其作為弱勢方的形象以博取國際社會的同情,另一方面又積極加強與美國、日本、越南的軍事合作,希望通過外部力量的介入在國際社會形成集體打壓中國的力量。這些行為都在一定程度上對中國與非涉事國之間的信任產生了不利影響,例如在南海問題上,與中國并無島嶼爭端的印尼也表現出了某種不安情緒,這與海島爭端“觸及到了它由過于分散的群島組成而帶來的潛在的政治分裂傾向這種先天的自然脆弱性”存在很大關系[9]118。
(二) “競合式”信任挑戰(zhàn)
“競合式”信任挑戰(zhàn)主要是指周邊國家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視中國為主要競爭對手或潛在競爭對手,但與中國之間并沒有形成整體對立關系,也不尋求直接對抗中國,只是在合作過程中表現出了制衡、防備中國的戰(zhàn)略意圖以及由此產生的信任摩擦。這種挑戰(zhàn)近年來主要體現在印度、俄羅斯等國的對華關系上。
印度近十年來無論在內政還是外交方面都有明顯起色,中印兩國綜合國力在新時期的同步增長使兩者之間的信任關系擺脫了“或敵或友”的傳統(tǒng)“敘事”模式而更趨多元化和成熟化。“伴隨兩國同時發(fā)展壯大、調整各自對外戰(zhàn)略,中印關系中的合作性和競爭性也同步上升,逐漸呈現出‘磨合中不斷上升的發(fā)展伙伴關系’性質?!盵10]56莫迪政府上臺后,印度外交的實用主義與民族主義色彩更為凸顯。印度高層希望通過改造原有的“不結盟”傳統(tǒng),充分利用其“搖擺國家”(swing state)的身份,展現印度在大國政治中的獨特戰(zhàn)略地位:一方面對中國保持防范;另一方面又強調戰(zhàn)略自主,拒絕充當他國反華的棋子*關于印度“搖擺國家”的論述,詳見D.Twining,″India, the Global Swing State for US and China,″ http://asia.nikkei.com/Politics-Economy/International-Relations/Daniel-Twining-India-the-global-swing-state-for-US-and-China? page=1, 2016-08-02。。印度在極力鞏固和擴大其在南亞和印度洋絕對優(yōu)勢的同時,對中國在南亞的活動十分敏感。比如在對待“一帶一路”,特別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構建上,印度始終未就中方的邀請進行明確表態(tài),其國內普遍對中國的“海洋雄心”和“試圖增加印度洋影響力”表示擔憂,甚至認為這是中國對印度構筑的C型包圍[11]。盡管如此,中印兩國首腦此前的成功互訪奠定了中印合作的新基礎。在今年6月份的美國國會演講中,莫迪雖然提及印度和美國一樣對中國的崛起表示關注,但在談到印美關系時也刻意回避了類似“盟友”的表述,強調與美國保持一種“非盟友”的良好關系[12]。
俄羅斯與中國的關系近年來似乎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蜜月期,兩國的政治互信在廣泛開展的雙邊合作中不斷提升。不過,在這種整體趨向良好的信任關系背后,依舊潛藏著俄羅斯的懷疑和隱憂。自蘇聯(lián)解體以來,俄羅斯一直對中國在其國家戰(zhàn)略中扮演的角色存在一定困惑,甚至在2011年,俄羅斯HTB電視臺采訪普京時仍然提出了中國究竟是伙伴還是威脅的問題[13]21。雖然俄官方客觀清楚地意識到許多所謂的“中國威脅論”都帶有夸大其詞和政治偏見的成分,俄羅斯也對與中國合作表現出強烈的意愿,但仍無法完全消除其固有的疑慮,這就導致中俄在實際合作過程中插曲不斷,如早前的“安大線”改道風波。對于“一帶一路”倡議,俄羅斯在一開始的消極和不信任態(tài)度更是出于對該戰(zhàn)略與“歐亞聯(lián)盟”計劃形成競爭的擔憂。俄聯(lián)邦外交部外交學院副院長亞歷山大·盧金就表示,俄羅斯歡迎“新絲綢之路”的概念,但更傾向于使用“歐亞一體化”的說法*詳見張琳娜《俄羅斯智庫評價“一帶一路”戰(zhàn)略》, http://www.rmlt.com.cn/2015/0525/388056.shtml, 2016年6月25日。。從中不難看出俄羅斯對雙方合作中與中國相關的政治話語及其影響保持了相當警惕,這種警惕將會對中俄兩國繼續(xù)深化合作信任帶來一定的挑戰(zhàn)。
引發(fā)當前“競合式”信任挑戰(zhàn)的主要因素包括:(1)戰(zhàn)爭記憶。國家間基于歷史沖突形成的認同障礙在短期內往往難以化解,而且還會在現實利益情境中受到人為強化。二戰(zhàn)結束之后,中國與印度、越南都發(fā)生過邊境沖突,這些戰(zhàn)爭記憶至今仍是阻礙兩國深化對華信任的主要因素。印度與中國在1962年中印邊界沖突之前幾乎不存在因相互征伐而產生的負面信任記錄,兩國不但同為四大文明古國,也同為近現代獨立運動中相互支持的發(fā)展中大國,印度還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二個承認中國的非社會主義國家。然而,在經歷了1962年短短40天的邊界沖突之后,對華不信任的種子便在此后印度歷屆政府中深埋了下來,并形成了一種“受害者心理”。由此開始,印度方面便始終認為自己是當年沖突的受害者,將中國視為潛在對手和主要競爭對象,“對華秉持不信任乃至是敵視心理”[14]122。(2)主導權競爭。區(qū)域主導權競爭中的地緣政治博弈是影響周邊國家,尤其是區(qū)域大國對華信任的關鍵因素。以 “一帶一路”涉及的地緣政治信任問題為例,中亞五國所處的歐亞大陸中部地區(qū)是哈爾福德·麥金德(Halford Mackinder)描繪的“世界島”的“心臟地帶”,也是20世紀國際地緣政治的焦點。由于該地區(qū)的戰(zhàn)略要沖位置以及與蘇聯(lián)的特殊關系,俄羅斯始終非常重視確保對該地區(qū)的戰(zhàn)略主導權,并將其作為東向發(fā)展的緩沖區(qū)。中國在該地區(qū)影響力的增大無疑將進一步凸顯經濟疲軟形勢下俄羅斯對該地區(qū)主導權的力不從心,這顯然是俄羅斯不愿意看到的。對于印度來說,其在南亞地區(qū)的主導權是不容挑戰(zhàn)的,因為這是印度重新成為世界一流大國的地緣立足點。在印度的政治精英看來,支持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無異于引狼入室,必然會稀釋印度的南亞影響力,甚至因為中巴經濟走廊等項目建設而產生了不希望中國與其他南亞國家開展大型基建項目合作的心理[15]103。同時,莫迪政府在“一帶一路”倡議發(fā)出的第二年就提出了反制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的“季風計劃”,希望通過印度在南亞的文化優(yōu)勢建立以印度為主導的地區(qū)合作,確保其區(qū)域主導利益不受損害[16]。
“競合式”信任挑戰(zhàn)一般不會帶來嚴重的信任赤字,更不至于使國家間的整體關系陷入停滯,但卻造成了國家間合作的某種不穩(wěn)定,從而無形中增加了雙方的合作成本。這種信任挑戰(zhàn)的一個重要副產品便是“制衡”,不同于“對抗”所具有的強烈排他性,制衡行為更多的是為了尋求競爭過程中的相對優(yōu)勢,然而由制衡帶來的信任互耗不但降低了合作效用,也埋下了可能導致合作破裂的種子。
(三) “疑慮式”信任難題
“疑慮式”信任難題主要是指周邊一些國家在綜合實力上與中國存在較大差距,且與中國不存在重大利益沖突,因此并無對抗中國或與中國競爭的戰(zhàn)略意圖,但又因自身發(fā)展水平不足和實力有限而對中國經濟輸出可能對本國造成的負面影響有所顧慮。這種情況近年來集中表現在東南亞、中亞等國的對華關系上。
東南亞各國與中國之間的信任水平自20世紀70年代建立正式外交關系起逐漸得到改善,“冷戰(zhàn)”結束后,中國積極參與到以東盟為平臺的地區(qū)合作進程中來,并成為第一個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的非東盟成員國家,這也標志著中國—東盟國家之間的政治互信進入到了一個有一定機制保障的平穩(wěn)發(fā)展時期。進入21世紀之后,中國的崛起受到了部分東盟國家的積極歡迎,這些國家也由此分享到了巨大的經濟紅利。因此,大部分東盟國家都與中國保持一種務實的信任關系。然而不管怎樣,對這個龐大鄰居的擔憂從來沒有在東南亞各國中消失,這種疑慮主要表現為小國對大國政治、軍事、經濟等各方面影響力迅速增長的不安,進而不同程度地選擇了“經濟上依賴中國,安全上依賴美國”的國策。除了顯而易見的南海爭端之外,一些國家對中國經濟在東南亞的強勢存在重重顧慮。一方面擔心中國強大的制造業(yè)給本國相關行業(yè)帶來巨大沖擊,另一方面也認為東盟國家由于對華出口商品的單一性而在自由貿易中處于非常不利的地位,所以傾向于“非常謹慎地對待與中國的經濟整合”*轉引自喻常森《東盟國家對中國崛起的認知與政策反應》,載《當代亞太》2013年第3期,第114頁。。這些疑慮往往會被雙方互動過程中的小摩擦所放大,造成一定程度的信任波動。
中亞國家對待中國的態(tài)度比較明確,都強調通過開展全面合作來建立對華友好互信關系。自獨立以來,中亞五國與中國一直保持著良好的政治關系,并與中國形成了緊密的經濟聯(lián)系:對中亞國家來說,他們需要來自中國的投資以幫助其發(fā)展經濟,中國是這些國家最大的貿易伙伴,也是烏茲別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第一大投資來源國;對中國來說,中亞是繼波斯灣、俄羅斯之后的第三大能源產地,其豐富的石油、天然氣資源都是中國經濟發(fā)展所急需的。不過,中亞國家“既在發(fā)展上需要中國,又對中國充滿了擔憂和恐懼”[17]77,特別是對中國經濟過度介入的憂慮。一個目前看來在中亞地區(qū)較有市場的觀點即認為中國進行的輸出性發(fā)展將使中亞國家在經濟上更加依賴中國,從而淪為中國的“能源附庸”或產品傾銷市場。另外,中亞社會對中國勞工和中國移民問題持一定的負面態(tài)度,認為中國勞動移民擠壓了當地的就業(yè)市場。雖然這些疑慮在目前尚不足以對雙方的關系造成重大影響,但從長期來看卻是有可能成為合作絆腳石的信任挑戰(zhàn)。
引發(fā)當前“疑慮式”信任難題的主要因素包括:(1)政治偏見。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政治偏見是影響周邊國家對華信任不可忽視的因素。在當前中國周邊的政治外交環(huán)境中,“冷戰(zhàn)”時期的意識形態(tài)幽靈仍然存在,并且時而挑動國家間信任的敏感神經。特別是在周邊國家出現執(zhí)政黨更替或政治轉型的情況下,這種因素更容易被放大。例如緬甸,政治民主化進程的加速使這個長期實施軍人執(zhí)政的國家于2010年11月舉行了20年來的首次多黨制全國大選,并在次年3月完成了從軍政府向民選政府的過渡。在此次政治轉型的過程中,由昂山素季領導的全國民主聯(lián)盟一直被視為緬甸國內親西方的主要政治力量,并在推動緬甸民主化進程中發(fā)揮著核心作用。隨著新政府的成立,緬甸在對華和對美政策上也悄然發(fā)生了變化。2011年9月,緬甸單方面宣布暫停與中國合作的密松大壩水電站項目,與此同時,緬甸高層也在通過頻繁外訪積極尋求改善與美國等西方國家之間的關系[18]40。這些信號或多或少都提示了未來中緬信任在緬甸政治民主化進程不斷深入的同時可能遭遇挑戰(zhàn)。(2)社會焦慮。周邊國家主要媒體報道中的意識形態(tài)偏見和文化誤讀反映出這些國家在面對中國時的一種社會焦慮。受到西方媒體的影響,帶有明顯“冷戰(zhàn)”色彩的“中國威脅論”和“霸權主義傾向”論調在中國周邊國家仍然具有一定影響。且不說與中國在一些具體議題上存在爭端的東南亞和南亞國家,即使是在與中國并無糾葛且同屬上合組織成員的中亞國家,其國內媒體也時而表現出這樣的擔憂。比如塔吉克斯坦的《亞洲之聲》就曾將中國在中亞的投資行為與具有意識形態(tài)競爭目的的馬歇爾計劃相聯(lián)系,認為這是中國對中亞的擴張與資源攫取[19]94-95。而在緬甸密松電站停建事件中,媒體在影響兩國信任中推波助瀾的作用則更為明顯。緬甸民選政府上臺之后放寬了對本國言論自由的管制,使得反對密松電站建設的聲音在媒體具有傾向性的輿論導引下不斷發(fā)酵和放大,最終“導致對密松電站的討論從環(huán)境、民生問題逐漸轉為政治問題,并撥動了緬甸民族主義的脆弱神經,加大了緬甸對于中國‘掠奪’緬甸資源的恐懼以及反華情緒”[20]26。
“疑慮式”信任難題很多時候是實力相對較弱的國家在面對較強國家時的不自信或無所適從,雖然警惕地意識到了擺脫強國依賴的重要性,但又無法拒絕或無視與強國合作帶來的現實利益。盡管如此,“疑慮式”信任難題仍是中國推進周邊互信的潛在不利因素和觸發(fā)國家不滿情緒的“爆燃點”,需要謹慎對待。
從當前中國面臨的信任困境及其主要影響因素來看,當前周邊國家的對華不信任主要還是圍繞傳統(tǒng)安全方面的內容展開的,在很大程度上是國家間安全關系的反映,然而這種關系顯然是相對松散和孤立的。實際上,從國家間社會關系的角度來看,中國的周邊信任仍處于新經濟社會學所說的霍布斯式“低度社會化”(undersocialized)水平。這種困境是周邊國家在不同程度上孤立地看待自身與中國之間安全關系的結果,是國家安全脫嵌于全球安全社會網絡的一種表現,而在“低度社會化”中,孤立正是“來自褊狹的自我利益追逐”[21]6。對此,本文認為中國可以從“安全鑲嵌”的視角出發(fā)來構建周邊信任。
(一) “安全鑲嵌”的理論內涵
本研究中的“安全鑲嵌”是“鑲嵌”(embeddedness)概念在國際安全研究領域的延伸和拓展。美國社會學家馬克·格蘭諾維特提出,“鑲嵌”的目的在于回應和挑戰(zhàn)兩種既有的行動者概念模型*從語義上來看,“鑲嵌”所表達的含義最早源自卡爾·波蘭尼關于經濟系統(tǒng)的嵌入性理論,但波蘭尼并沒有將“鑲嵌”作為一個概念而提出。格蘭諾維特關于“鑲嵌”概念的表述詳見M.Granovetter,″Economic Action and Social Structure: The Problem of Embeddedness,″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91, No.3(1985), pp.481-510。,一是古典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中的自利人模型,二是以塔爾科特·帕森斯社會學為代表的道德人模型。前者嚴重低估了社會情境對個體的影響,是一種“低度社會化”的觀點;后者則高估了社會規(guī)范和價值內化對個體行為產生的影響,是一種“過度社會化”的觀點。但兩者的共同之處在于將個體進行了原子化的解讀,或者說是太過強調個體獨立于社會之外的能動作用。然而事實上,“社會行動者只能在關系、制度、文化情境內得到解釋,而不能看作原子化的追求效用最大化的決策者”[22]18,也就是格蘭諾維特所強調的個體經濟行為對社會網(社會關系結構)的嵌入。社會網的提出實際上為個體的鑲嵌行為提供了一個可供嵌入的客體以及思考個體間關系的整體維度,從而既為人們指出了經濟活動背后的社會學邏輯,也使“鑲嵌”概念更具方法論上的可操作性,即強調“行動研究中的社會情境分析”[23]118。
由此延伸到國際安全研究領域,“安全鑲嵌”主要是指個體國家的安全行為對由國家間關系構成的社會網的嵌入,包括以安全為內容的嵌入、以安全為目的的嵌入、以安全為方式的嵌入等。在嵌入過程中,社會網內的具體情境對國家行為體希望與誰或能夠與誰展開安全互動起著一定的限制作用,并且可以通過促進信息傳遞、信息交換等互動方式減少安全結果的不確定性,以此來影響國家安全的實現。這也解釋了“安全鑲嵌”基于社會網功能形成的兩大嵌入性內涵:國家安全的社會(網絡)制約性和社會(網絡)生產性?!拌偳丁痹捳Z中的國家安全是一種復合安全,安全的實質從強調自我的絕對安全轉向了關注自我與他者之間的相對安全。一方面,任何國家在謀求自身安全的過程中不得不考慮其行為可能產生的網絡漣漪效應及其反作用力,從而不可避免地受制于社會網的行為邏輯。即便是在現實主義國家安全觀盛行的“冷戰(zhàn)”時期,這一層面的“安全鑲嵌”內涵在具體情境中依然成立,并且深刻地影響著國際安全格局的現實走向。比如“冷戰(zhàn)”中的美蘇關系雖然幾度走到了類似古巴導彈危機這樣千鈞一發(fā)的時刻,但雙方終不至于兵戎相見,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這兩個國家在“爭霸情境”中除了以“敵手”關系聯(lián)結在一起之外,還是當時世界上掌握其他國家乃至整個人類命運的超級核霸主,這層關系決定了任何一方謀求自身的絕對安全都將是一種不負責任甚至自我毀滅的瘋狂行為。因此,“鑲嵌”意義上的國家安全首先是在社會網特定歷史、文化、利益等相關情境中被不斷建構和再建構起來的結果。另一方面,“具體的關系以及關系結構能產生信任,防止欺詐”[21]11,個體國家安全的最終實現是國家間相互依賴、彼此信任基礎上安全互助的結果。全球化時代國家安全的維護是對一個國家綜合安全治理能力的考驗,即使最發(fā)達的國家也會因為在特定領域所具有的脆弱性而承受相應的安全壓力,而在小小的地球村中,國家安全又往往面臨著一種“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尷尬,比如近年來歐洲遭遇的難民危機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社會認同和恐怖主義問題。此外,當我們在討論某個國家面臨的諸如環(huán)境安全之類的問題時,很多時候也必須回到氣候變暖這樣的全球安全語境中加以展開??梢?,強調全球化時代的安全共享與安全共治正是這一層面國家間“安全鑲嵌”的核心價值所在。
總而言之,“安全鑲嵌”的提出是對國際政治現實中霍布斯式“自然狀態(tài)”預設的一種回應。作為人類“思維實驗”的產物,“自然狀態(tài)”這一虛擬情境為國家安全引入了一種功利主義傳統(tǒng),從而在某種意義上將國家安全的理解簡化成了一種“成本—收益”式的思維偏執(zhí)。受此影響,國家安全的獲得似乎成了可以游離于國際社會網絡之外的孤立行為,并在非此即彼的利益權衡中愈發(fā)走向一種“針尖對麥芒”的極端,由此帶來的安全割裂正是中國周邊“低度社會化”信任困境的主要成因。但全球化時代個體國家安全行為對社會網絡的嵌入決定了任何國家試圖保持“安全孤立”都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空想,而“國際社會”的關系網絡特質也決定了國家間“安全鑲嵌”的必然。
(二) “國際社會”的關系網絡特質
“國際社會”的出現受到西方自由主義政治思想的深刻影響,與西方傳統(tǒng)的自由主義政治哲學緊密相連。從古希臘斯多葛學派以及羅馬時期西塞羅對“自然法”的強調再到17世紀洛克對“自然狀態(tài)”的重新闡述,個體理性受到包括潛在行為規(guī)范、社會契約以及法律制度約束的思想始終是自由主義政治哲學的主線之一,而“自然法”在國際關系中的現實反映則催生了雨果·格勞秀斯的《戰(zhàn)爭與和平法》(TheLawofWarandPeace)。格勞秀斯在提出“國際社會”(international society)這一說法的基礎上指出了國際法在約束國家行為方面的重要作用,這種約束及由此確立的規(guī)則與制度為國家間的合作提供了可能,也為國際社會秩序的維持提供了重要條件。
作為“冷戰(zhàn)”時期國際自由主義的形象代表[24]118,英國學派將“國際社會”作為核心概念,該學派主要學者都強調了國際體系所具有的社會性內涵。赫德利·布爾曾專門對格勞秀斯的“國際社會”進行過討論*詳見H.Bull,″The Grotian Conception of International Society,″ in H.Butterfield & Martin Wight(eds.), Diplomatic Investigation: Essays in the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6, pp.51-73。。他在1977年出版的《無政府社會:世界政治秩序研究》(被認為是英國學派最負盛名的代表作*該評價可參見[美]斯坦利·霍夫曼《第二版序言》,見[英]赫德利·布爾《無政府社會:世界政治秩序研究》(第四版),張小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中指出,“社會要素”是現代國際體系不可否認的一種要素[25]39-40。而在1984年《國際社會的擴展》中,“國際社會”被更加明確地解讀為“是指一組國家(或更一般意義上的一組獨立的政治共同體)不僅構成一個體系,在其中,每一個國家的行為均成為其他國家所考慮的必要因素,而且它們通過對話和一致同意確立起處理彼此間關系的規(guī)則和制度,同時承認它們在維系這些安排方面擁有共同利益”[26]1。
在新自由制度主義中,“國際社會”的意義更加凸顯為國際互動中制度安排的結構功能,羅伯特·基歐漢和約瑟夫·奈在提出“復合相互依賴”的基礎上對跨國治理網絡進行了描述,并將全球主義定義為一個“洲際間相互依賴的社會網絡”[27]309。他們所“倡導的‘跨國關系’的研究范式首次較為系統(tǒng)地將‘關系’分析引入國際政治”[28]70,由此也促進了此后國際關系研究對行為體之間和行為體與其所在社會網絡(結構)之間關系的重視,這就使國際關系研究中關于“國際社會”、“國際網絡”的討論越發(fā)呈現出強烈的社會建構特征。如國際機制理論奠基者約翰·拉格提出的“嵌入式自由主義”(embedded liberalism)對二戰(zhàn)后的自由主義國際社會進行了一種結構主義解讀[29]379-415,其本人也因此被視為“自由主義色彩很濃的建構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家”,甚至“與亞歷山大·溫特齊名的主流建構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家”[30]139;科林·懷特則從關系主義哲學的視角提出了復合的“結構關系主義”,他認為結構存在于社會生活的四個層面:基于生存需求的物質層面、基于交往需求的規(guī)范層面、基于角色需求的關系層面和基于認知需求的主體間層面,這四個層次結構之間的關系也塑造了社會世界的整體結構,而國際關系正是在這種多重結構關系中逐漸演變成一種“全球社會關系”[31]296-299。
事實上,國際關系研究對社會網絡和結構的強調與實踐哲學的興起直接相關,現代西方哲學的實踐轉向影響了包括社會學在內的諸多學科的實踐轉向,而國際關系研究的“實踐轉向”則是在20世紀90年代“社會學轉向”之后表現出來的一種新趨勢*關于國際關系理論研究“實踐轉向”的說法詳見朱立群、聶文娟《國際關系理論研究的“實踐轉向”》,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10年第8期,第98-115頁。。實踐哲學的一個中心邏輯便是行為者“只有在關系網絡的聚集中才能夠存在,才得以成為它眼下的樣子,才擁有目前的特質。行為者在構成網絡的實踐過程中具有了實在意義,世界也正是在此實踐過程中被具體化的”*轉引自朱立群、聶文娟《國際關系理論研究的“實踐轉向”》,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10年第8期,第104頁。。
在這一方面,皮埃爾·布迪厄的社會實踐理論很好地展現了社會網絡的結構關系特點,而他提出的“場域”概念可以看作是對“國際社會”關系網絡特質的最佳注釋。布迪厄倡導方法論上的情境主義,而非簡單的個體主義或整體主義,這種情境主義也被稱為關系主義,即強調社會實踐過程中關系的重要性。他將“場域”界定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網絡,或一個構型(configuration)……其根據是這些位置在不同類型的權力(或資本)的分配結構中實際的和潛在的處境,以及它們與其他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支配關系、屈從關系、結構上的對應關系)?!盵32]134簡而言之,“場域”就是一種特定的社會關系網絡,它為人們探究經驗事實背后的關系性邏輯提供了新的分析工具[33]138。社會關系的交織同時也意味著社會價值、社會知識的共享與碰撞,無論最終結果是融合或沖突,只要行為者進入場域,也就開啟了重塑關系性價值的實踐過程。因此,場域在給身處其中的行為者帶來場域邏輯壓力的同時,也迫使他們接受、認同場域內的行為規(guī)則并在此基礎上形成新的關系場,這恰恰反映出場域兼具結構性和生產性兩種特征[23]120。這也說明深嵌全球化背景中的國家安全是一種復合的、體現價值與制度網絡關系的“場域安全”[34]7。由此可見,“國際社會”賦予了國家行為體一種超越身份角色的關系型價值,即形成了不以身份角色為單一判斷標準,而是以“國際社會”場域中的政治、經濟、文化、安全等具體內容為情境依托的嵌入型關系。在充分了解“國際社會”關系網絡特質的基礎上,我們就可以通過強調國家間“安全鑲嵌”在國家間信任構建中發(fā)揮的作用,來解構霍布斯式“低度社會化”的信任困境。
(三) 關系網絡與國家間信任構建
關系網絡的重要性在于“并不是說網絡比它鏈接的兩端更重要,但它卻是變個體行動為總體形態(tài)的因果聯(lián)結的關鍵媒介”[21]3。而在構成總體形態(tài)的這一過程中,信任是關系網絡的一個重要維度,“信任在關系中體現出來,關系是信任的舞臺,信任在關系中既可能加強,也可能削弱甚至消失”[35]195。
在新經濟社會學研究中,信任首先被視為社會關系的反映,是一種與社會結構、文化規(guī)范等密切相關的社會現象。正如前文在強調“安全鑲嵌”內涵時所提到的,信任是能夠在具體的關系網絡中被生產出來或受到深刻影響的,這也是“鑲嵌”的主要作用之一。格蘭諾維特提出了關系鑲嵌和結構鑲嵌兩種路徑,前者通過考察行為體基于社會網形成的關系強度以及衡量彼此間關系的持續(xù)時間、互動頻度和親疏程度等,來分析不同的強弱關系對行為體間信任產生的影響[36]25-56。在格蘭諾維特兩種“鑲嵌”路徑分類的基礎上,另外一些學者也對“鑲嵌”進行過一些新的探索,如沙龍·祖金和保羅·迪馬吉奧提出的政治鑲嵌、文化鑲嵌和認知鑲嵌[37]15-20;約翰·哈格多恩提出的環(huán)境鑲嵌、雙邊鑲嵌和組織間鑲嵌等[38]670-680。這些探索或多或少都涉及了關系網絡嵌入性對主體間信任所產生的影響。
在國際關系研究,特別是國內學者關于國家間信任的研究中,對“信任”的解讀開始越來越多地從工具型視角轉向關系型視角。尹繼武在梳理國際關系領域有關信任定義研究的基礎上指出,現有研究和定義雖然考慮到信任形成過程中認知與動機(情緒)的相互作用,但大多仍以理性選擇論為理論出發(fā)點,這種建立在“理性認知”基礎之上的研究無法真實反映出國際關系中信任實踐的豐富性[39]102-103。他進而提出了有別于西方“契約信任”的“關系信任”,并將“關系基礎”、“關系交往”和“同質性”作為影響關系信任形成的三大核心變量,而前兩者更是改善關系信任的根本基礎和改善國家間關系信任的可行路徑[40]24-27。秦亞青則指出,將信任視為一個極不靠譜的因素是國際關系領域的一個重要傳統(tǒng),特別在無政府狀態(tài)下,誰都不敢將命運寄托于難以確保的信任之上,即便是對國家間互信抱有積極認知的建構主義也仍是將信任作為戰(zhàn)略權衡的一種手段。對此,他結合中國傳統(tǒng)哲學文化,從全球治理的角度提出了與當前規(guī)則治理模式并存的關系治理模式,而信任則是關系治理之本。但在這種治理模式之中,信任不是一種用于降低交易成本的工具,而是“通過道德內化而得以實現”的結果,特別是對中國傳統(tǒng)哲學文化而言,信任就是一種基于關系過程的社會實踐,“既是從歷史和文化實踐中發(fā)展起來的,也是道德生活的外向表現”[41]150-157。
巴里·布贊認為全球化時代的“安全”也應該被視為一種情境意義上的“關系”,這是因為“假若不了解安全相互依存的國際模式的話,我們將無法理解任何一個國家的國家安全”[42]187。從“場域安全”的視角下對國家安全加以解讀,安全問題所關涉的內容就超出了單一“事件”的范疇,而成為一種關聯(lián)著安全語境的“整體性、交織性、強弱性、動態(tài)性”的復雜關系[43]85-86。同時,這也意味著當代國家安全的“主體間”價值以鑲嵌的方式充分表現出來,即“安全只有在主體間關系中才有產生的可能、存在的意義與發(fā)展的條件”[44]73。因此,關系網絡的場域性質賦予了當代國家安全足夠的彈性與張力,國家安全不再是一種“單一的、線性的、局部的、純技術的安全,而是復合的、非線性的、整體的、技術與價值混合的安全”[44]70。由于關系網絡的存在,對當代國家安全的維護,無論在傳統(tǒng)安全問題應對還是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治理層面,都需要擺脫以往“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的原子主義模式,而是要從行為體所處的具體情境著手,對安全問題萌發(fā)、生成、加重、減緩的關系型過程加以整體觀照。在這一過程中,國與國之間建立在價值認同、歷史傳統(tǒng)、社會交往基礎上的安全關系,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國家間是否能夠構建基于安全制度、安全文化等方面聯(lián)系而形成的信任,并通過相互信任共建、共享安全。當國家安全更多地與人的安全、社會安全、全球安全等內容纏繞在一起時,共建就意味著以國家所處整體關系網絡為著眼點來提供與國家安全相關的公共產品與公共服務,前提是不同國家通過信任達成傳統(tǒng)安全方面的折中妥協(xié)與非傳統(tǒng)安全方面的權力適當讓渡;共享則意味著以國家所處整體關系網絡為立足點來共同承擔國家安全面臨的風險和分享國家安全所需的全球資源,前提是不同國家通過信任實現傳統(tǒng)安全方面的自我克制與非傳統(tǒng)安全方面的利他互助。如果沒有這種信任,完全倚仗自身利益最大化思維得來的“安全”將是國家安全真正的災難。正如格蘭諾維特在其研究中所提到的,類似戲院失火人們奪門而出引發(fā)的悲劇,在家庭失火的事故中鮮有發(fā)生,這不是因為戲院中的人們比家庭成員更不理性,而恰恰是因為他們理性到無法信任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也能夠冷靜有序地走出大門。不同的是,地球是一座沒有預留出口的“戲院”,作為觀眾和演員的國家如果在“戲院”出現險情時仍缺乏精誠合作所需要的信任甚至相互點火的話,那么最終只會招致更大的悲劇。
(一) 基于結構鑲嵌的信任構建
這里所說的結構嵌入性主要是指網絡位置觀(positional perspective on networks)在關系網絡中的體現,即關注行為體之間因為不同的結構位置而形成的關系。格蘭諾維特在提出結構性鑲嵌時就指出,考察行為體在社會網中的結構性嵌入,關鍵在于將互動雙方視為更大結構中的一部分,以了解總體網絡的結構影響[32]25-56。在社會網中,行為體所處位置的中心度(centrality)情況能夠反映該行為體在網絡中是否居于有利的中心結點位置。這一位置上的行為者相較網絡中的其他行為者而言在信息或資源的獲取與交換上更為便利,從而形成了一種基于結構本身的社會資本優(yōu)勢,并為其在處理各種關系上帶來了不對稱權力。
在當前的國際安全格局中,美國憑借其強大的綜合國力在能源、經濟、信息等諸多安全領域擁有難以比擬的社會資本優(yōu)勢。特別是在傳統(tǒng)安全方面,“轂輻式”全球軍事主義(基歐漢和奈對美國的描述)帶來的壓倒性優(yōu)勢更加牢固了美國在國際安全社會網絡中的中心位置,并為其帶來了改造國家間安全關系的權力優(yōu)勢以及呼吁美國全球軍事存在以確保地區(qū)平衡的安全信任[27]309-310。比如許多東亞包括東盟國家“對美國的信任都勝過它們相互間的信任”[45]165,美國與新加坡、菲律賓存在同盟關系,同時還與泰國、印尼等東南亞國家保持了軍演、聯(lián)合訓練等定期安全合作,這些安全關系使作為域外國家的美國,在中國周邊安全網絡中扮演了“房間里的大象”的角色。相比之下,周邊國家在保障自身國家安全方面對中國的需求非常有限,并且主要集中在經濟安全領域。這一方面是因為中國相對有限的安全投放能力以及一直以來秉持的不干涉?zhèn)鹘y(tǒng),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強國環(huán)伺的周邊環(huán)境,也使得一些次區(qū)域的安全需求被分攤到了區(qū)域內強國的肩上,如俄羅斯之于中亞、印度之于南亞的安全作用。從這一角度來看,中國在國際安全網絡乃至周邊安全網絡中的位置實際上是相對邊緣化,甚至相對孤立的。因此,對中國而言,如何在安全結構上與周邊國家進行鑲嵌首先是一個“中心度鑲嵌”的問題。
其一,在傳統(tǒng)安全領域,中國要巧妙借用美國在安全網絡中的社會資本優(yōu)勢以擺脫周邊信任困境,特別是化解“對抗式”信任危機。日、韓等美國亞太盟友無論是在民價值觀還是外交政策制定方面都深受美國影響,新加坡和菲律賓在國家安全維護方面更是尤為倚重美國力量并將其視為亞太地區(qū)的“穩(wěn)定之錨”。新加坡的樟宜港是美國第七艦隊重要的后勤基地和航母停泊港,新加坡歷任領導人也非常強調美國在亞太的力量存在,其前領導人李光耀曾在參加東京“亞洲未來座談會”時就明確指出,“太平洋需要美國的存在,這可平衡經濟上迅速崛起的中國”*詳見符祝慧《李光耀:太平洋需要美國的存在》, http://www.zaobao.com/special/face2face/story20120525-28240, 2016年8月5日。。美國在與其亞洲盟友之間的關系中占據了絕對主導地位,從而能夠對這些國家的安全外交戰(zhàn)略制定形成強有力的制約,中韓關系在“薩德事件”中的急轉直下便是很好的證明,即使是日本,“無論日本多么重要,也只能是日美聯(lián)盟中的一根輻條”[46]18。因此,中國與這些國家的安全信任很大程度上是中美信任的一種映射。正如當前中國與周邊國家形成的“對抗式”信任危機雖然多以海島爭端為直接導火索,但美國因素在危機逐漸深化過程中的作用卻比島嶼爭端的實際內容似乎更為引人注目。在這種格局之下,中國與周邊國家,特別是美國亞洲盟國之間的信任已經成了中美信任走向的一個微妙信號。盡管就目前情況來看,美國不僅在南海問題上對中國橫加指責,且以兩航母同現南海的方式向外界展示強硬姿態(tài),不過中美信任的基本面仍然維持了一種“斗而不破”的平衡。美國必定不會為了中美關系而損害其地區(qū)聯(lián)盟利益,但也不至于且不愿意因為地區(qū)盟友的利益與中國這樣的國家發(fā)生正面沖突。在這一方面,其他國家利用其美國盟友身份來綁架“中美關系”的實際效用非常有限,更多的只會被作為美國重返亞太戰(zhàn)略的補充與配合。同時,“中美之間客觀存在的相互依賴與不確定風險構成信任發(fā)生、續(xù)存的重要基礎”,且兩國在反恐、反核擴散等方面擁有共同利益,“這些利益的交匯點成為中美信任維持的基石”[47]88-89。所以,在保持和改善中美安全信任的基礎上利用美國在安全網絡中的結構優(yōu)勢,改造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安全信任是現實可行的,也是中國在推動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發(fā)展過程中需要加以思考的。
其二,在非傳統(tǒng)安全領域,要充分發(fā)揮中國在非傳統(tǒng)安全治理方面的優(yōu)勢,加強自身在周邊安全網絡中的中心度水平。目前中國雖然擁有世界級的軍事力量,但在短期內不可能憑借傳統(tǒng)安全方面的提升取代美國在安全網絡中的中心位置。而且從當前的地區(qū)安全環(huán)境來看,中國在傳統(tǒng)安全方面的力量投入似乎并沒能幫助中國有效地提高網絡中心度,反而加劇了周邊一些國家對中國的擔憂以及隨之而來的“離心化”。為此,在不損及自身傳統(tǒng)安全基礎的前提下,中國應該另辟蹊徑,謀求以非傳統(tǒng)安全治理為抓手來構建周邊安全信任。在非傳統(tǒng)安全治理方面,相較于周邊不少國家,中國無疑具有較為明顯的資金和技術優(yōu)勢。同時,中國在應對非傳統(tǒng)安全突發(fā)事件以及災害應急救援方面也積累了相當的經驗優(yōu)勢,這些內容客觀上構成了中國參與地區(qū)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治理的能力保證。除此之外,由于中國的地理位置以及自身龐大的地緣存在,許多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的解決都無法繞開中國因素,特別在是一些諸如氣候變化、海上通道安全、跨境水資源開發(fā)利用等亞洲國家普遍關切的重大議題上,即便美國能夠在安全治理上貢獻力量,但若想取得實質性進展也仍需尋求中國的支持與合作。因此,憑借非傳統(tǒng)安全治理上的優(yōu)勢加強周邊安全合作,無論對于提升中國在周邊安全網絡中的中心度水平還是改善周邊國家對華信任來說,都是較為可取和更容易實現的。以瀾滄江—湄公河流域跨境河流相關問題為例,位于流域上游的中國在資源開發(fā)、河道利用、生態(tài)保護等諸多方面都擁有治理優(yōu)勢,比如今年年初在東南亞遭遇罕見旱災之時,中國政府應越南請求通過水庫開閘放水的方式對下游國家實施應急補水,就足見中國在跨境河流安全治理中的重要性。為此,中國可以與周邊國家圍繞類似災害互助等特定領域的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建立一種常態(tài)化治理關系或合作關系(如2015年底開啟的“瀾湄合作機制”),這不僅有利于消除他國對中國安全優(yōu)勢的疑慮,也能使中國通過優(yōu)勢共享來提升自身的網絡中心度水平。
(二) 基于制度鑲嵌的信任構建
制度嵌入性是社會學中新制度主義的主要研究內容之一,其在分析方法上主要結合了理性選擇理論與古典制度主義理論,提供了一種對個體行為進行制度分析的視角,著重強調行為體“根據其所處社會情境的制度安排及知識圖式來約束自身行為”[48]33。但需要指出的是,通過制度鑲嵌形成的信任不能簡單地等同于前文所提到的契約式信任。這里所強調的制度與其說起著一種工具型聯(lián)結的作用,不如說是發(fā)揮著一種關系型紐帶的作用?;谥贫辱偳吨系男湃螛嫿P鍵不在于制度本身,而在于行為體間所擁有的制度關系情境。這種情境除了具有約束作用之外,還具有向制度內行為體提供規(guī)則和資源的生產功能。制度化的場域結構一旦得以形成,就會向場域內的行為體提供賴以獲取資源的穩(wěn)定規(guī)則,從而促使他們表現出相仿的行為取向,加強彼此互動,形成所謂的“制度性趨同”[49]63-82。從這兩種功能的角度來看,制度嵌入性實際上就可以被視為吉登斯“結構二重性”在制度結構上的反映。
然而制度的穩(wěn)定重復特點也使其不可避免地具有一定的制度惰性,尤其是在體系性轉型的社會情境中,制度惰性的弊端將會更加充分地暴露出來,而當前的國際安全制度就面臨著這樣的尷尬。秦亞青針對國際社會在解決全球問題和跨國威脅方面收效甚微的現象提出了“全球治理失靈”的觀點,他認為當前全球治理失靈的重要原因在于國際制度安排和秩序理念出現了嚴重滯后[50]5。特別是在非傳統(tǒng)安全威脅應對方面,基于個體管理原則之上的國際規(guī)則難以為國家共同治理行為提供有效參考。不過,從“安全鑲嵌”的角度來看,正是由于國際安全制度的滯后甚至相對缺失,中國也因此在與周邊國家構建以非傳統(tǒng)安全治理為主要內容的安全信任方面獲得了較大的制度空間。
第一,在大國關系方面,加強與俄、印等區(qū)域大國間在非傳統(tǒng)安全治理方面的雙邊與多邊制度鑲嵌以增進大國間的安全互信,避免傳統(tǒng)安全領域捕風捉影式的過度敏感以及由此產生的惡性競爭。正如本文第一部分所提到的,來自周邊區(qū)域大國的“競合式”信任挑戰(zhàn)很大程度上源于大國在傳統(tǒng)安全方面的戰(zhàn)略猜疑與相互競爭。這些挑戰(zhàn)的形成有其現實國際政治的合理性,是國際政治舞臺上多股重要力量相互角力的必然產物,也是國際社會向前發(fā)展的一大動力。盡管如此,對個體國家而言,這種信任挑戰(zhàn)的加劇在傳統(tǒng)安全領域也往往預示了由競爭向對抗的轉變,而在非傳統(tǒng)安全領域則意味著安全共治的難以維系。因此,有必要將大國間的“競合式”信任挑戰(zhàn)控制在一個彼此容易接受的較小范圍。相比傳統(tǒng)安全,非傳統(tǒng)安全內容的敏感度較低,更易于大國間實現制度鑲嵌,并以非傳統(tǒng)安全領域的制度鑲嵌為契機來推動傳統(tǒng)安全領域的制度嵌入性關系。如中印在2003年以海上搜救為內容開啟了兩國軍隊歷史上的首次聯(lián)合演習,并在此后形成了中印聯(lián)合反恐演習和反恐聯(lián)合訓練的制度傳統(tǒng),雖然中間幾經波瀾,但也確實促進了兩國之間制度型關系的生成,同時也改善了傳統(tǒng)安全領域的彼此信任。不過必須承認的是,目前中、俄、印在非傳統(tǒng)安全領域合作的制度化仍是非常不充分的,包括反恐在內的安全合作都處在一種低水平投入階段,沒能在區(qū)域安全治理中形成合力。從現階段來看,三國非傳統(tǒng)安全合作的象征意義要大于安全治理的實質意義。為此,要發(fā)揮現有安全合作機制的結構作用以解構傳統(tǒng)安全“劃區(qū)而治”的行為模式,比如在接納印度為上合組織成員國的基礎上,深化和規(guī)范該制度框架內的跨區(qū)域非傳統(tǒng)安全合作機制,以國家間存在“安全利益共鳴”的跨區(qū)域議題為突破口來明確各方的分工與協(xié)作、優(yōu)勢互補,淡化區(qū)域內治理模式的單一大國主導色彩,在此基礎上形成以制度保障為前提的中、俄、印安全三角常態(tài)化互動來增進彼此間的相互信任。
第二,在小國關系方面,加強與周邊小國在非傳統(tǒng)安全治理方面的多邊安全制度鑲嵌,以最大限度地釋放安全合作上的善意與誠意,在不過分執(zhí)著于謀求主導權的同時,通過主動承擔制度框架內的安全責任來體現大國擔當,以此減少周邊小國對中國的疑慮,增進信任。多邊制度設計的一項重要功能就是制約大國權力,不同于雙邊博弈,多邊制度安排中的大國必須通過接受集體約束的方式來贏得同一制度內其他國家的信任。因此,多邊合作已經成為小國在強國林立的亞太地區(qū)賴以與大國之間展開平等對話,維護自身權益的主要途徑。對中國而言,首先可以有選擇地加入到一些由小國主導的多邊制度中,借此表明中國在周邊安全合作中扮演的游戲參與者,而非規(guī)則破壞者角色;另一方面,加入由小國主導的多邊制度也能表現出中國對周邊國家希望在安全治理中發(fā)揮主動作用的認同與尊重,推動大國參與地區(qū)安全治理的社會關系進程。比如在加入東盟地區(qū)論壇和亞信會議問題上,中國不僅積極參與和支持,還通過前者這一平臺提出了“新安全觀”以及成為后者2014—2016年度的輪值主席國,而這兩個將非傳統(tǒng)安全合作列為信心建設優(yōu)先領域的機制也正在增進地區(qū)安全架構中大國與大國、大國與小國之間的合作信任方面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51]96-100。其次,中國要適當地向周邊國家提供一些制度性公共產品,特別是通過一些小多邊安全機制的構建來確保中國與周邊小國之間確立一種制度“場有”和“常有”關系。從鑲嵌的視角來看,小多邊安全合作機制實際上可以被理解為一種嵌入型的地區(qū)公共產品,類似查爾斯·泰勒(Charles Taylor)所說的“嵌入式公共領域(nested public sphere)”。他認為在全球性國際公共產品供應無法滿足不同區(qū)域的個性化需求時,共同需求和共同利益將會驅使區(qū)域及區(qū)域間的國家或和國家集團聯(lián)合起來,共同設計出一套安排、機制或制度,并為之分攤成本,即將較小的公共區(qū)域嵌入較大的公共區(qū)域里,以提高公共產品的使用效率*轉引自黃河《公共產品視角下的“一帶一路”》,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15年第6期,第141-142頁。。在全球治理失靈和小國往往無法提供實質性制度公共產品的情況下,作為地區(qū)主要力量之一的中國有義務和責任在這一方面發(fā)揮作用。然而當前中國與東南亞國家在制度建設,尤其是安全制度建設方面仍然非常欠缺[52]43。而一些域外大國卻正在加強對中國周邊國家的制度嵌入,如大湄公河次區(qū)域的“美湄合作”、“日湄合作”會議機制。其中,美國甚至多次尋求與緬、老、泰、柬等國建立“湄公河安全組織”[53]32。因此,中國有必要更加重視周邊制度性公共產品的提供問題。
(三) 基于文化鑲嵌的信任構建
祖金和迪馬吉奧提出的文化嵌入性旨在強調共享的集體理解(collective understanding)對經濟行為的影響[54]15-20。同樣,在國家安全關系網絡中,國家謀求自身安全的行為也不可避免地受到集體理解或共有知識的影響。這種影響既帶有約束功能,又具有生產效用。在這一視角下,國家間安全信任的形成可以被看成國家間關系嵌入安全文化的結果,而本文的安全文化鑲嵌則主要是指一種基于認同的安全共享、共治文化情境所形成的關系及其對信任構建產生的影響。當代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普遍化、復合化、常態(tài)化、跨區(qū)域化的發(fā)展趨勢意味著國際社會面臨越來越大的安全治理需求,而且國際社會包括“綜合安全”、“共同安全”、“合作安全”在內的安全理念都在“不同層次、不同范圍與不同程度上尋求與踐行著安全的某種‘共建’與‘共享’”[55]33,這些理念客觀上為安全共享、共治文化的形成創(chuàng)造了條件。但從國際安全現實來看,中國與周邊國家在安全文化嵌入方面仍面臨著集體認同相對缺失的挑戰(zhàn)。
以亞歷山大·溫特為代表的建構主義理論尤其強調文化與規(guī)范、認同之間的關系。任何文化毫無疑問都具有規(guī)范作用,作為一種約定存在的規(guī)范是社會建構的結果,受到社會文化的直接影響,而由此形成的規(guī)則、習俗、慣例等又成為社會文化的一部分內容??梢哉f,文化規(guī)范代表了一種社會互動中對于個體行為的集體預期,這種預期為不同國家提供了一套可遵循的行為模式,并在改變彼此認同的基礎上形塑著國家間關系。溫特認為認同是自我—他者界線逐漸模糊的認知過程,它“總是涉及擴展自我的邊界使其包含他者”,從而最終形成超越角色身份和類屬身份的集體身份[56]287。據此,我們可以將文化鑲嵌產生的國家間信任理解為一種認同式信任或情感式信任。情感式信任“更多的是強調信任的普遍和道德特性…通過關系基礎改善和交往,達到增強‘我們的’認同感”[40]26-27。不過,正是由于情感式信任所具有的高度道德特性,國家間的安全文化鑲嵌將不可避免地面臨理想主義色彩過重和“過度社會化”的質疑。不可否認,通過安全文化鑲嵌來構建信任往往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尤其在應對“對抗式”信任危機和“競合式”信任挑戰(zhàn)方面需要付出更加艱辛的努力,但這并不代表文化鑲嵌的路徑是行不通的。相反,在解決“疑慮式”信任難題方面和對于特定社會化情境中國家間信任水平的改善來說,強調信任形成的文化嵌入性不但是可行的更是易于突破的。
從認同式信任構建的角度來看,安全文化鑲嵌對中國而言首先意味著“除了自身的努力,還需要被國際社會所認同,前提便是使國際體系在接納中國這個新興大國時確保有‘安全感’”[57]5。因此,外交戰(zhàn)略上的自我約束是中國需要注意的問題。“自我約束”是溫特提出的構建集體認同的四大主變量之一,他認為“自我約束是集體身份和友好關系的最根本基礎,集體身份從根本上說不是根植于合作行為,而是根植于對他人與自己差異表現出來的尊重”[56]448。當前周邊國家對中國表現出來的不信任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文化不信任,特別是對近代之前長期存在的“華夷秩序”文化的不信任。在中國綜合實力迅猛發(fā)展的情況下,周邊國家發(fā)現中國似乎正在離鄧小平“韜光養(yǎng)晦”戰(zhàn)略漸行漸遠,開始不避諱甚至非常愿意在軍事、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向外界展現“肌肉”。
對它們而言,自二戰(zhàn)后亞洲地區(qū)掀起獨立運動浪潮以來,第一次有一個如此龐大的地區(qū)性力量出現在自己身邊,難免會產生一種基于歷史經驗的身份幻象——那個“傲慢的中央帝國”又回來了。同時,菲律賓在南海問題上展現出來的“受害者”形象以及美國以“現有秩序維護者”姿態(tài)的高調介入似乎更加坐實了中國的這一歷史性身份。而如果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持續(xù)籠罩在“華夷秩序”的文化陰影下,集體認同基礎上的信任將是難以形成的。對此,中國必須在堅持以對話協(xié)商方式解決外交爭端的基礎上,避免將政治問題與其他問題隨意掛鉤,堅決擯棄“胡蘿卜加大棒”的外交戰(zhàn)略思維,尤其注意不能通過經濟懲罰等非傳統(tǒng)途徑來達到“教訓”他國的目的,這些非常規(guī)途徑不但無法贏得周邊國家對中國的尊重,還會增加他國對中國在經濟、文化等方面力量增長的不信任。同時,中國還應當進一步開闊外交視野、提升外交格局與外交成熟度,不因周邊國家某一屆政府外交政策的改變而改變與這個國家長期以來形成的基本關系,盡量淡化地區(qū)安全問題上的民族主義色彩。
不過,“自我約束”并不代表逆來順受,而是要堅持有所為有所不為,特別是在涉及領土、主權完整等重大核心利益上必須堅持原則、不失底線才能獲得其他國家的基本尊重。因此,對中國而言,基于文化鑲嵌的信任構建還包括“自我約束”基礎上的有所作為。雖然當前美國的“重返亞太”戰(zhàn)略給中國周邊信任的構建制造了一定的麻煩,但從國際安全文化格局的形成來看,美國在這個時候的“重返”卻有可能成為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和自找沒趣的行為,并給中國帶來重塑亞太“新安全文化格局”的歷史機遇。不難看出,“重返亞太”具有濃厚的“冷戰(zhàn)”色彩與戰(zhàn)略壓制意圖,但美國在實施這一戰(zhàn)略的過程中卻是有點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這并不是說美國已不具備軍事上的絕對優(yōu)勢,而是說美國將戰(zhàn)略重心重新移回亞太的歷史背景與“冷戰(zhàn)”時期的對抗環(huán)境已大不相同,其所面對的中國也不是蘇聯(lián)。中國在包括減少貧困、增加就業(yè)、扼制跨國犯罪等諸多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上都與周邊國家存在共同利益并起著關鍵作用,美國如果試圖通過壓制中國來實現其“重返”目標,那么對上述這些問題的解決來說恐怕是弊大于利的。這也是美國的高調“重返”與“南海表態(tài)”并沒有獲得一些東盟國家以及印度等主要國家積極響應的重要原因之一。相比之下,中國政府的“一帶一路”倡議則帶有明顯的“和合主義”色彩與互利共贏愿景。隨著絲綢之路經濟帶和海上絲綢之路規(guī)劃的逐漸清晰,戰(zhàn)略沿線廣闊的安全合作空間也日益顯現,通過經濟合作來帶動安全合作的文化正在形成,比如在“一帶一路”基礎上以應對氣候變化、加強生態(tài)保護和修復為目的的“綠色絲綢之路”建設就受到了中亞國家以及蒙古的普遍歡迎。所以,中國應該以“一帶一路”的鋪開為契機,與周邊國家建立并深化以平等、尊重為價值核心,以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治理為內容的“伙伴關系”文化,從而區(qū)別于以傳統(tǒng)安全為主要內容的“冷戰(zhàn)”式安全文化。在非原則性問題上,不以政治考量為前提,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甚至甘愿吃虧都將有助于改善中國周邊集體認同現狀,如中國在應對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的自我約束和積極作為在增強區(qū)域內共有規(guī)范的同時也極大地提升了東亞地區(qū)的集體認同感[58]80。這將是周邊國家,特別是小國在未來愿意與中國保持、加深雙邊信任的文化基石。
獲得信任是一個國家立足國際社會、參與國際行動、拓展國際關系的前提保證。對中國而言,改革開放向世界各國傳遞出來的合作意愿為中國在獲取國際信任上打開了前所未有的局面,并使中國逐漸與世界融為一體。然而隨著各國力量的消長,世界政治格局發(fā)生了顯著變化,已經成為世界重要一極的中國在新時期又面臨著由“對抗式”信任危機、“競合式”信任挑戰(zhàn)、“疑慮式”信任難題構成的周邊信任困境。作為一個擁有眾多重要鄰邦的世界大國,中國的外交根基在周邊。穩(wěn)固而良好的周邊信任關系是中國立穩(wěn)亞洲、面向世界的底氣所在,也是中國能夠在世界舞臺上進退裕如、有所作為的強有力保證?!芭c鄰為善、與鄰為伴”,“遠親不如近鄰”的文化傳統(tǒng)一直是中國周邊外交的核心思想之一,但在延續(xù)這一文化傳統(tǒng)的同時,也應該客觀清醒地意識到傳統(tǒng)安全因素給中國周邊信任帶來的挑戰(zhàn)和非傳統(tǒng)安全因素為中國周邊信任創(chuàng)造的機遇。為此,在深刻認識國際社會網絡關系特質的基礎上,以安全結構鑲嵌為謀求信任之“術”、安全制度鑲嵌為穩(wěn)固信任之“本”、安全文化鑲嵌為內化信任之“魂”來解構“低度社會化”的周邊信任困境,將幫助中國鞏固現有的外交成就,深化“走出去”戰(zhàn)略和推進“一帶一路”方略,進而在不遠的將來為全球安全治理做出新的引領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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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urity Embeddedness: A New Perspective of Constructing China’s Peripheral Trust
Yu Xiaofeng Zhou Ran
(SchoolofPublicAffairs,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58,China)
Currently, the state of trust between China and its neighboring countries is not very optimistic. This paper first divides China’s peripheral trust problems into three kinds: confrontational trust crises, competitive-cooperative trust challenges and suspective trust perplex. Confrontational trust crisis refers to the situation wherein neighboring countries see China as their major threats or opponents, and take a strong confrontational stances against China. As a result, the trust between China and these countries falls into ″malicious confrontation″ crises. Competitive-cooperative trust challenges refer to certain neighboring countries viewing China as their major competitor or potential competitor, but not to the extent to be antagonistic against China. These states still show their intent to balance or guard against China while cooperating at the same time. This situation brings challenges to their bilateral relationships with China. Suspective trust perplex refers to the phenomenon where some small neighboring countries do not have strategic interests in confronting with or competing against China, however, they are worried about China’s influence due to their comprehensive incapabilities.These trust problems indicate that the distrust that neighboring countries feel towards China is mainly based on their traditionally secure relationship with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edding theory,″ such trust problems reflect the ″undersocialized″ inter-state security relationships, as well as a consequence of disembedding national security from the framework of global security. Thus, this paper brings forward a new perspective of ″security embeddedness″ for constructing trust on China’s periphery. ″Security embeddedness″ is a conceptual expansion of ″embeddedness″ in the international security studies. It mainly argues that a single country’s security and security interactions between countries are embedded in social networks formed by inter-state relationships. During the process of security embeddedness, individual security acts will be limited by specific situations within the social network. It can help reduce uncertainty during security interactions and ensure national security by emphasizing relationalism. In fact, national security 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 can be seen as a kind of complex security which emphasizes nations’ ″self-others″ relationship. Inter-state security embeddedness stresses sharing and co-governance, which provides the possibility of inter-state trust reconstruction.We thus propose three paths for solving China’s neighboring trust problems on the perspective of security embeddedness. First, we make use of network structural advantages of the United States during the process of promoting the new model of major-country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and of improving China’s network centrality by taking advantage of non-traditional security governance. The second path boosts the institutional national security embeddedness and copes with the co-operational trust challenge by deepening and regulating the interregional security cooperation among regional powers within the institutional framework, thereby releasing goodwill and sincerity of security cooperation to the neighboring countries by strengthening the institutional multilateral security embeddedness. Moreover, China should initiatively take the security responsibility within the framework and attach importance to offering the institutional periphery public products. Last but not least, underlining national security cultural embeddedness in order to solve the suspective trust perplex, promoting the formation of collective identity between China and its neighboring countries by adhering to self-disciplined actions, initiating and forming a partnership centered with equality and respect, and focused on resolving non-traditional security problems.
peripheral trust; social network; national security; non-traditional security; security embeddedness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6.08.053
2016-08-0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12&ZD099)
1.余瀟楓(http://orcid.org/0000-0002-2319-3461),男,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哲學博士,主要從事非傳統(tǒng)安全、國際關系、公共危機管理研究;2.周冉(http://orcid.org/0000-0002-1080-2387),男,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非傳統(tǒng)安全研究。
主題欄目: 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研究
[本刊網址·在線雜志] http://www.zjujournals.com/soc
[在線優(yōu)先出版日期] 2017-01-04 [網絡連續(xù)型出版物號] CN33-6000/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