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方式變革與文化身份轉換

呂雙偉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南長沙410081）

閱讀方式變革與文化身份轉換

呂雙偉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南長沙410081）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無處不在，數(shù)字技術的精益求精，自媒體的迅速普及，大數(shù)據(jù)、云時代已悄然來臨。面對觸手可及的海量信息，隨處可見的電子書籍，我們是敞開胸懷，熱烈擁抱，還是漠然置之，無動于衷？保持傳統(tǒng)的閱讀方式巋然不動？還是應與時俱進，接受網(wǎng)絡時代的電子文獻與屏幕閱讀？下面我從閱讀方式與文化身份轉換的角度來談談我的理解。

（一）閱讀方式標識文化身份

閱讀是現(xiàn)代人最重要的日常行為之一，除非目不識丁，否則都有閱讀的內在需要和外在能力。閱讀及其效果的實現(xiàn)，對人的自我構建和自我完善具有重要作用。和今人多通過網(wǎng)絡，使用屏幕閱讀不同的是，古人主要是通過絹帛、竹簡和紙質文本來閱讀。這種閱讀方式不僅與科技發(fā)展有關，也與讀者的性別、職業(yè)、地位等身份息息相關，并非人人都可隨心所欲地閱讀。西周以前，學術和教育為官方控制，學在官府，閱讀是貴族的權力與專利，庶民喪失了閱讀的機會。春秋以來，禮壞樂崩，學術下移，學在民間，孔子應時而生，廣收門徒，因材施教，打破了教育壟斷和學術專斷，庶民才有可能獲得教育與閱讀的機會。但縱觀中國古代，直到清末，閱讀始終是少數(shù)人的行為，是貴族和中小地主家庭的權力。雖有寒門士子通過閱讀來改變命運，但畢竟是少數(shù)，大部分貧苦家庭的人缺乏閱讀的條件和基礎，因而也就缺乏自我言說的話語權力。文人學士從讀書到著書立說，到寫詩作文，傳播和表達的主要是自己而不是對象的觀念和感情。戰(zhàn)國諸子的著書立說，唐五代詞中的“以男子作閨音”，就是這種情況的典型表現(xiàn)。雖然其中不排除有對他人和社會的關注、思考與悲憫，但主要還是個體思想或情感的表達。因此，這種言說其實是脫離普通大眾的實際的。實際上，在古代，普通大眾連閱讀的權力或能力都缺乏，更不必說對閱讀方式的選擇了。大眾接受信息的主要渠道，不在閱讀媒介，而在傾聽宣傳和模仿行動，通過對日常經驗和生活常識的傾聽和模仿來實現(xiàn)對自然、他人和社會的認知與行動。所以，古代賢哲所說的閱讀之法，如“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朱熹所說的“讀書之法無他，惟是篤志虛心，反復詳玩，為有功耳”，蘇軾強調的“一意求之”，都是知識人對自我閱讀經驗和閱讀方式的總結。對廣大的平民百姓來說，沒有數(shù)年如一日的閱讀習慣的養(yǎng)成，缺乏閱讀的基本物質條件和激勵機制，甚至很多人一字不識，又怎能接受并付之于行動呢？文化身份的缺位，導致了普通大眾閱讀的不足；而閱讀的不足，又反過來影響了文化身份的改變。

現(xiàn)代以來，隨著文明的發(fā)展，科技的進步，知識水平的提高，閱讀才能走出高門大院，走出書香門第，“飛入平常百姓家”，進而全面世俗化和平常化。傳統(tǒng)文士依靠紙質閱讀的主導地位，逐漸讓位于今天無處不在的屏幕閱讀，過去的精英閱讀也逐漸演變?yōu)楝F(xiàn)在的大眾閱讀。在這個信息量爆炸、信息傳遞速度快捷、信息傳播途徑多樣的時代，傳統(tǒng)閱讀方式無疑備受沖擊。當代中國，公交車上，地鐵上，高鐵上，甚至行走中，隨處可見以手機或者Ipad等為載體進行屏幕閱讀的人。這種閱讀多不是專業(yè)閱讀，而是娛樂性和消遣性的閱讀，是對緊張生活的放松，對旅途時間的打發(fā)。毋庸置疑的是，這種閱讀方式的選擇或者說偏重，與主體的文化身份關系較以往更加緊密，更加復雜。當然，任何閱讀方式都是一種存在，都能暗示著作者的身份，都有其合理的一面。從閱讀的角度來說，簡單的說，當代人的文化身份大略可分為知識群體和普通大眾。作為高校人文學科研究者，這里的知識群體，主要指向為從事學術研究的人文學者；普通大眾則指不以研究為目的或職業(yè)的社會大眾。

（二）文化身份形塑閱讀方式

學者的文化身份影響甚至決定其閱讀方式。學者為專門從事某種學術研究，試圖通達智慧或建構體系的人。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中國古代社會，學者與儒學的關系緊密。對儒家經典的訓詁和注疏是古代學者的頭等大事，述而不作是很多學者的為學理想。在這樣的學術背景和文化環(huán)境中，古代學者的閱讀方式以紙質媒介為主，以成冊書籍為對象，強調專精和細讀，字字分明，一絲不茍，從而以求得對經典的深入理解和全面把握。今天的知識群體，特別是高校學者多肩負著人才培養(yǎng)、學術研究、文化傳承和社會服務的使命，任重而道遠?！肮胖畬W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強調學者應該以學術本身為目的，追求學問的自足性，不應該為他人，即曲學阿世。他們可以“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可以為一字含義，考訂至萬言，追求學問本身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這種閱讀方式，至今仍有警醒世人的意義。然而，在今天的語境下，對于學者來說，過于強調學問的獨立性和自足性，甚至只知自娛自樂，沉醉于自己的研究對象之中，“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雖然精神可嘉，但忽視學術的社會性和現(xiàn)實性，忽視了學術的經世致用功能和現(xiàn)實指向，或許會導致學術之路越走越窄，踐行能力越來越弱，最后淪落為自我欣賞的文字游戲了。當然，我們不要求所有學科都實現(xiàn)現(xiàn)代性轉換，都指向現(xiàn)實，關注民生，都高唱“安得廣夏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但至少應該有對現(xiàn)實的憐憫和關懷之心，有解決現(xiàn)實困境的思路或者對策。這樣，才能讓學問之花厚重地在中國大地上結果，讓學術研究的光芒照射在中國大地上。在信息化時代，學者的閱讀方式不應該抱殘守缺，泥古不化，應該博采眾長，為我所用，積極主動開展多樣化的閱讀。這樣才有可能實現(xiàn)其文化身份的轉換。

與學者以閱讀為生活的重要內容，以閱讀作為生活方式不同，普通大眾多以閱讀為消遣，為娛樂，而不是指向學術研究。網(wǎng)絡閱讀的便捷性與廣泛性，是一般的紙質媒介無法媲美的。手機的便于攜帶，便于存儲，便于點評等也使得網(wǎng)絡閱讀非?？旖?。特別是對知識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來說，相對枯燥、樸實的紙質文本的吸引力不大。但他們對微信、平板電腦等網(wǎng)絡媒介的閱讀興趣大。時尚化的風格，娛樂化的內容，圖像化的頁面等使得普通大眾趨之若鶩。雖然閱讀載體的圖像化、信息傳播的網(wǎng)絡化、閱讀手段的快捷化和閱讀目的的功利化，造就了短平快的淺閱讀，但它無疑豐富了人類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滿足了人的欲望快感和無障礙交流。雖然這一定程度上導致了物欲的膨脹與意念的轉瞬即逝，永恒成為奢望，理想成為笑談，價值變得虛無，但無疑它適應了當代生活節(jié)奏緊張，人與人之間相處越來越艱難的現(xiàn)實。這種閱讀方式的彌漫性發(fā)展，容易讓大眾失去生活目標和價值，變得不知所措，茫然無從。同時，沉迷于網(wǎng)絡閱讀或電子閱讀，在電子設備的輻射問題沒有解決之前，在屏幕字小，對眼睛還存在傷害之前，確實對人的身體和生理傷害比書本要大。完全依靠電子閱讀，拋開紙質媒介，會使得人心力交瘁，疲憊不堪。當然，對于習慣于電子閱讀的年輕一代學人來說，在電子媒介和紙質媒介內容完全一致，沒有文字版本錯誤的前提下，主要依靠前者并不會影響其研究目的的實現(xiàn)，紙質媒介和電子媒介是可以達到同樣的研究效果的。當然，不同階層、不同年齡的人，對紙質閱讀和電子閱讀方式的態(tài)度不同，好惡的程度不同。持之以恒的、良好的閱讀習慣，可以消解不同媒介帶來的短期不適，從而實現(xiàn)文化身份的形塑。

（三）文化身份與閱讀方式的互動

知識群體和普通大眾的閱讀方式雖然存在差異，但也可以互補。學者和普通大眾的閱讀方式和閱讀對象，可以彼此融通，互為所用。

當代學者既需要大量閱讀紙質文本，也需要閱讀電子文本。兩者互為補充，各有側重，不分彼此，各取所需。盡量感性與理性結合，從而使得研究成果有血有肉，充滿生機與活力。新媒介閱讀，只要主體態(tài)度認真，用心，并不會改變傳統(tǒng)閱讀的深刻性。新媒介改變的是技術，不是文本內容。學者只有習慣于電子文獻閱讀，習慣于屏幕閱讀，才能足不出戶就能看到古今中外的文獻資料，看到異國他鄉(xiāng)的珍稀善本，從而擺脫時空限制，暢游于電子書籍的海洋，為研究省卻翻檢之力和跋涉之功。電子文本的智能性和信息的海量，在檢索關鍵詞、查閱字詞典故來源、尋找遣詞造句的相似度和共同性等方面，一鍵敲擊，秒數(shù)單位時間內就能將對象直觀地呈現(xiàn)出來，這是人工閱讀紙質文本所無法達到的，因而在這一方面無疑具有優(yōu)越性。同時，學術研究往往需要對主題材料旁搜遠紹，竭澤而漁，這樣，電子檢索能夠節(jié)省大量的時間和人力成本，在資料收集最為齊備的前提下，才有可能更好地辨章學術，考鏡源流。但這僅僅是一種可能性，而不是現(xiàn)實性，要對資料理解和熟悉，甚至對資料的前后關聯(lián)、內在邏輯和整體特征有深入把握，則需要對文本反復把玩，要對閱讀對象加以縝密的思考和科學的判斷，即需要慢慢閱讀而不是快速閱讀。對沒有習慣電子閱讀的人來說，紙質文本比電子文本，書籍比網(wǎng)絡更加適合作為研究的載體運用。

對于普通大眾來說，在大量屏幕閱讀，快速閱讀的同時，也需要回歸經典，回到書本，對某些重要的內容進行紙質閱讀，含英咀華，體會其內蘊和余味，增加其審美感受。多讀一些紙質媒介，多一點閱讀的從容和把玩，多對閱讀對象進行恰當選擇和辨析，養(yǎng)成一種閱讀習慣，成就一種讀書的生活方式，那么，主體極可能向往崇高，追求健康甚至高尚的生活情趣，舉手投足之間表現(xiàn)出溫文爾雅的氣質和超凡脫俗的行為。通過閱讀，可以見賢思齊，與前人對話，與歷史接觸，與美好同行，從而超越人的自然本能與欲望，追求道德境界、審美境界和天地境界等，達到生命的自足與愉悅。在書香的環(huán)繞和陪伴下，在好書的熏陶下，實現(xiàn)人生境界的升華與超越。不管文化身份如何，讓閱讀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是當代社會發(fā)展，大眾文化層次提高的必然結果。閱讀行為成為普通大眾的自發(fā)性、主動性和思索性行為，而不是受到外力的強制和規(guī)勸，這對如今沉迷于打牌、娛樂的普通大眾來說，無疑是一種積極的改變。只有當整個民族形成以閱讀為主要消遣方式或者說益智方式時，社會才會書香四溢，舉手投足之間才會充滿文化底蘊，人與人之間才有可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賢人境界。

同時，不僅閱讀主體的不同導致閱讀方式存在不同，閱讀客體即閱讀對象內容的性質也影響到了同一閱讀主體的閱讀方式。知識群體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上神仙，也不是閉門造車，自我作古的私塾學究，而應該是視野開闊，胸懷博大，知識淵博，辦事切實可行的真學者，具有理論和實踐能力的，具有人間情懷的踐行者。這種潛在要求使得知識人不僅要有紙質閱讀，也要有屏幕閱讀，包括手機、電腦等載體上的微信或微博等方式，了解社會現(xiàn)實和民生疾苦，了解本學科之外的相關信息，如研究文學的，需要了解哲學、史學、心理學、社會學等，了解之后才有可能運用，運用之后，做出的研究成果才有可能更接地氣，更有彈性，更有生命力。

總之，閱讀方式的完善和閱讀時間的長短、效率的高低一樣，對于個體的心智完善、社會的文明程度和民族的未來發(fā)展等，都有著不容忽視的重大意義。善于閱讀，勤于閱讀和喜于閱讀的民族，將是一個充滿智慧，極富創(chuàng)造和敢于自我更新的民族，將會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