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東
(安徽工程大學 藝術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試論造物地域性特征的傳承與發(fā)展
張學東
(安徽工程大學 藝術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對一個民族或地域而言,造物的特征依存于特定的歷史文化之中,并且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演進。對于造物地域性特征的挖掘和傳承不能局限于對傳統(tǒng)形式和風格的模仿、拼貼與借用,而應該從傳統(tǒng)造物的顯性和隱性知識系統(tǒng)出發(fā),充分挖掘其深層次文化內涵。因此,需要梳理傳統(tǒng)造物所形成的文化與生活“事件”中的人-物-地-時關系,構建傳統(tǒng)造物的敘述模型,挖掘其背后隱藏的內涵意蘊。在此基礎上,通過與當代文化和生活“事件”的比照,激活傳統(tǒng)造物的現實價值,從而實現其內涵意蘊的再現與重生。
全球化;地域性;造物;事件
在全球化背景下,產品和服務的供給與流通促進了全球文化和地域文化之間的交流與聯(lián)系。一方面,具有地域特征的產品和服務使人們認識和體驗了地方文化的獨特魅力。另一方面,文化的交流也加速了地域文化走向世界、獲得認同的進程。因此,地域文化如要發(fā)揮其影響力,實現內在價值的提升,必須適應全球化的發(fā)展趨勢。只有這樣,才能促進地域文化的發(fā)酵作用產生,并在此基礎上達到新的發(fā)展與應用[1]。
人類在與自然界斗爭過程中,為了生存的需要,進行著包括制造和利用工具在內的各種造物活動。在征服自然的過程中,充分發(fā)掘、利用自然材料的屬性,并結合對功能的需求和對形態(tài)的認識,逐漸形成了一整套造物的理念和方法。通過造物活動,最終得以表達和延續(xù)他們的價值觀念、審美趣味、思維方式以及民族性格。這是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和造物文化形成的過程。
從世界工藝美術發(fā)展來看,手工業(yè)時代的造物(包括造物的形式與技藝)具有明顯的地域性特征。在某種意義上看,這種地域性特征的產生是建立在各種文化交流限制的前提下。在自給自足的農耕文明時期,造物歷史發(fā)展的大部分時期,由于生產力水平低下、交通工具不發(fā)達、通訊傳播手段落后等客觀條件的制約,造物文化的交流局限于較小的地理范圍。中國漫長的手工業(yè)時期,各種宮廷和民間工藝形成了我國燦爛的古典文化,體現了傳統(tǒng)的設計思想、工藝成就和審美意識。
然而,從1840年鴉片戰(zhàn)爭開始到洋務運動的興起,地域性的傳統(tǒng)手工藝面臨思想和現實的雙重困境。從彼時起,“師夷長技以制夷”,向西方學習制器之技。到建國初期,從本質上說我國仍然是農業(yè)國家。為實現在最短的時間內實現工業(yè)化,手工業(yè)被看成是資本原始積累的有效途徑。為提高生產效率,獲得更多的外匯,手工業(yè)以合作化的集體所有形式組織生產。這種批量化的生產方式削弱了手工藝本身的心手合一的優(yōu)勢。
“文革”造成了與過去、與傳統(tǒng)的斷裂,傳統(tǒng)手工藝及制品隨著“批林批孔”、“破四舊”而“被扔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地域性造物在這場運動中消失殆盡。
這些斷裂沒來得及彌補,隨著1978年代中國步入改革開放,全世界的文化、科技、生活方式在我們面前顯得眼花繚亂。我們積極地采用“拿來主義”的方式彌補自身的不足與自卑,但是吸納的內容往往僅局限在淺層次、浮于表層的物質文明,并沒有深刻理解和接受深層次的精神文明[2]。從改革開放到現在的三十余年,從農耕文明到工業(yè)文明的轉變和更替表現出驚人的變化。但從本質上看,這些轉變背后的驅動因素就是拿來主義。
初期現代主義對設計領域的影響尤為顯著。因而,由包豪斯的格羅皮烏斯所提出的現代主義成為當時設計的主要形式:在產品上呈現樸實無華的外衣;依功能塑成的幾何造型;講求理性的方法及簡單的素材運用。同時這些造型語言也成為設計評判的唯一標準?,F代主義對功能的追求、對幾何形態(tài)的喜好以及對文化的忽略正好迎合當時的設計理論和實踐領域的需要。
當社會發(fā)展到1960年代,極端簡約主義的現代主義思潮,因其忽略了人類文明發(fā)展的文脈差異以及不同個體內在價值,而被后現代主義的設計浪潮所替代。而這一切都力圖展現被現代主義所閹割的產品與文化之間內在聯(lián)系,重新發(fā)掘產品的文化意義和人文價值。
尤其是1980年代中期以來,隨著經濟的突飛發(fā)展,中國從農耕文化直接過渡到工業(yè)化時代,生活西化趨勢加速,人們的生活方式、認知取向、價值觀念和審美意識都發(fā)生了很大改變。在工業(yè)化時代,科技日益演變成一種國際語言和文化,使得地域文化在物質層面的價值和吸引力進一步收縮。由此,建立在此基礎上的產品和設計的民族性和地域性特征就明顯弱化。
回顧近現代西學東漸的歷史演進過程,對中國地域文化進行復古鼎新,需要對中國傳統(tǒng)文明進行重新認識,同時也是對現代主義設計中被模糊的地域特征和民族文化現象的一種撥正[3]。在當下的全球化語境中,人們認識到需要構建起全球化思維方式與本土化表現形式相結合的全新的設計模式。
多年來,有關地域性造物的研究主要以考古學為基礎,結合美術欣賞或文獻考據等形式展開,主要關注造物的型制、圖案、美學以及背后所蘊含的文化含義??傮w而言,缺乏從造物與環(huán)境、造物與生活、造物與使用等方面的深入挖掘,從設計的角度來說以人為中心的造物理念展現不夠。
以往的地域性造物研究,偏重對材料的工藝闡釋,忽視了人在造物活動中的主體意識和主觀的價值研究。比如彩陶,重視紋樣、器型的樣式分析,而弱于研究型制產生的社會、文化因素與關聯(lián)。同樣,對明式家具研究側重于審美和工藝層面,但對審美層面的“造型簡潔”有無功能方面的考慮沒有深入說明,對工藝層面的“工巧”的結果也沒有闡述[4]。我們知道,明代家具深受理學觀念影響,要求正襟危坐,具有禮教的意義。但江南園林以及當時江浙一帶的醫(yī)學興盛對明式家具的影響,卻很少被提及。
另一方面,近五十年來對地域性造物的研究,主要關注經典的、宮廷的、貴族的少數器物,而忽視了對日常物品的研究。宮廷、貴族器物常常聚焦于技術與工藝的表現,成為把玩或觀賞的工具,最終成為繁縟的裝飾性炫耀,而與生活的本質相去甚遠。然而,民間日用器物因與普遍民眾的生活具有直接的聯(lián)系,體現了千百年來我國的審美習慣、生活趣味和設計智慧,對于理解設計與生活的內部關聯(lián)具有重要的意義。通過日常生活的使用程式去理解設計現象,比通過設計現象去關注設計行為更加宏觀和準確。
地域性造物建立在生活方式、行為習慣、使用環(huán)境的基礎之上,與材質使用、技術傳承、民俗儀式、生活形式以及宗教信仰、文化氛圍、社會制度等因素相關聯(lián),同時其也與民間文學、神話傳說、音樂曲調、舞蹈儀式等有著難以分割的聯(lián)系。譬如皮影藝術既涉及材質的選擇加工、鏤刻浸染技藝的運用、舞臺的燈光效果、技術的傳承脈絡等因素,同時與戲劇唱腔、樂器伴奏、民俗活動、宗教信仰、民眾遷徙、口傳歷史等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
可以看出,造物的地域性價值,不是體現在器物的形式和表面裝飾上,也不是體現在器物的制造技術方面,而是體現在隱藏于文化深層結構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層面。
我們應該看到,正是因為全球化帶來的一體化和同質化的結果,才使我們認識到重塑和構建逐步消失的地域文化的價值。在“全球思考,地方行動”的時代,有必要重新梳理和認識造物的地域性的內涵和特征。從社會發(fā)展進程來看,對一個民族或地域而言,并不存在所謂的恒定不變的本質特征。同樣也沒有抽象、脫離特定歷史文化環(huán)境的“本土性” 或“地域性”。所以,對設計的地域性或本土性特征的重視與設計領域出現的整體性、趨同性的發(fā)展并不矛盾。
由此可以看出,對造物的地域性特征的理解,需要站在開放的、發(fā)展的全球化語境中,否則很容易陷入狹隘的民族主義或國粹主義陷阱。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非主流的地域文化,只有與強勢的文化進行對話與交流,才能形成自身的定位,并成為文化創(chuàng)新的重要參照坐標。
因此,對地域性的追求應具有批判的地域主義態(tài)度,注重地域文化與全球文化之間的交流溝通,反對固守懷鄉(xiāng)戀舊的鄉(xiāng)土符號和淺薄矯情的形式技巧,需要對文化特質進行“分解”,通過矛盾的綜合獲得對大同的世界文化的一種批判[5]。
在西方文化占據話語權、經濟技術互相依賴的全球化背景下,造物的地域性本質特征雖然也常常會反映在設計的器物與外在形式上,但首要地應當體現在文化的價值取向方面,即器物文化深層結構的人文特質——器物背后所隱含的傳統(tǒng)習俗、神話傳說、價值信仰、倫理道德、審美情趣、生活方式等。它們決定了每個地區(qū)民族的文化身份和文化起源。
正如法國哲學家保羅·科利所說:“只有忠實于自己的起源,在藝術、文學、哲學和精神性方面有創(chuàng)造性的一種有生命力的文化,才能承受與其他文化的相遇,不僅能承受這種相遇,而且也能給這種相遇一種意義?!盵6]
地域性造物特征的傳承和發(fā)展,需要建立在明確而深入地闡述傳統(tǒng)地域性造物的豐富內涵與精神特質基礎上,否則就可能演變成打著發(fā)揚傳統(tǒng)旗幟下的破壞行為。正確繼承、創(chuàng)新地域性造物的文化特征面臨兩大課題。一是如何發(fā)掘、提煉并在此基礎上正確地闡述地域性造物文化中具有現代價值的人文特質和價值內涵,二是如何將這些看不見的東西隱性資源轉化為當代設計的實踐。
因此,對地域性造物特征進行價值轉換的第一步,是挖掘地方文化的深層結構、構建地方生活形態(tài),并最終形成本土設計的知識和符號系統(tǒng)。這種基于特定領域中人民所制造的、與當地地理人文環(huán)境相適應、深植于地方脈絡、解決當地獨特生活問題的整體性知識[7],包含地域文化的器物層面、組織層面和價值觀層面等三個層次。它們相互指引、不可分割,成為一個有機整體,使得各地域的“各類人群的生活”顯示出一定特色。
在器物層面,主要體現地域性的建筑、工具、材料的使用以及手工藝品等物質文化方面。在組織層面主要是行為、習俗、制度等方面。價值觀念層面主要是體現本地域的人們思維方式和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一方面,無論在世俗的衣食住行、婚喪嫁娶、風俗習慣中,還是在神圣的祭祀慶典中,造物總是被組織到相關的事件和行為中,共同實現著觀念與意義。比如宗教儀式(組織)通過教堂結構、空間、管風琴、懺悔間等(造物)的綜合,表達著宗教的教義(觀念),因此才構成了宗教文化這個事實。因此,傳統(tǒng)造物與其使用的環(huán)境(地點)、使用人群(人)、使用時間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使用事件。另一方面,通過事件中的人的行為方式展現出了其背后所蘊含的價值觀念。因此,對地域文化的挖掘需要突破顯性的造物形式,深究其背后的行為方式、習俗習慣,從而使得隱性的價值觀念得以顯現[8]。從文化的層次來看,處于中間層次的組織層,通過“事件”連接著下層的器物層和上層的價值層。事件不僅包含人、物、時間和地點要素,還體現了它們之間的關系。通過對于事件的理解,能發(fā)現其背后所蘊含的人的價值、情感意義。也就是說,通過具體事件,可以反映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
因此,可以看出,事件是一個“關系場”。在這個場域中形成了元素與元素之間關系構造。正是基于造物在事件中的結構信息,考古學才能建立關于器物的立體、豐滿、生動的敘述模型,告訴我們誰、何時、何地與器物產生什么的關系,又表現出怎樣的目的、情感和訴求。也就是說,造物的具體形式是由事件所決定與塑造的。同樣,通過造物可以挖掘其背后的事件關系,諸如使用環(huán)境、使用行為、儀式習俗等文化形態(tài)。通過事件可以構建當代與傳統(tǒng)的聯(lián)系,把造物映射到價值觀念中,達到消費者深層的期望,觸發(fā)其使用需求。因此,在設計“器物”時就應該把它放到特定的事件“關系場”中進行考察,通過事件與行為的構造,激活地域性造物的當代價值。
為新生活創(chuàng)造新的地域性或者說將地域性產品融入新生活之中才是傳統(tǒng)造物的地域性特征傳承和發(fā)展的立足點?;蛘哒f,為當代的日常生活所用,就會使傳統(tǒng)造物具備時代特征,這也是文化資源傳承的最為廣闊的天地。因而,正確認識并在此基礎上繼承地域造物文化,不應該局限于對形式、風格和符號的簡單模仿、拼貼與借用,而應在抽除具體的、特殊的歷史內容與形式基礎上,分析造物的事件邏輯背后的人-物-時-地關系,挖掘其背后隱藏的精神信仰、審美意境。而這些精神價值恰恰是現代造物中最缺乏的內涵意蘊。
[1] 黑川雅之.設計的未來考古學[M].王超鷹,譯.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3.
[2] 金宰賢.一個韓國人眼中的“文革”[N].南方都市報,2011-10-9(4).
[3] 趙農.制器尚象 備物致用:中國藝術設計史研究的思考[J].裝飾,2010(1):64-49.
[4] 杭間.設計的善意[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
[5] 愛德華·薩義德.東方學[M].王宇根,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1999.
[6] 劉先覺,葛明.當代世界建筑文化之走向[J].華中建筑,1998(4):25-27.
[7] 季鐵,楊媛媛,趙江洪.地域性非物質文化與本土設計體系[J].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1):140-144.
[8] 唐林濤.工業(yè)設計方法[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6.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Creation
ZHANG Xuedong
(School of Arts, Anhui Polytechnic University, Wuhu 241000, China)
In terms of a nation or regi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reation depend on particular history and culture, which are evolving with social development. The excavation and inheritance of the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creation should not be confined to the imitation, collage and borrowing of traditional form and style. It is necessary to dig out the deep cultural connotation from both explicit and tacit knowledge systems of traditional creation. So it is of importance to enumerate the relationship among “people-things-site-time” in the cultural and life “events” generated by traditional creation, then construct the narrative model of traditional creation and excavate the hidden connotation behind it. On this basis, the realistic value of traditional creation can be activated through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he contemporary cultural and life “events” and the traditional ones in order to achieve the reproduction and rebirth of its connotation.
globalization; regionality; creation; event
2017-03-21
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AHSKY2016D83);安徽省省級教學研究項目(2016jyxm0103)
張學東(1975-),男,安徽望江人,教授。
J026
A
1008-3634(2017)05-0110-04
(責任編輯 謝媛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