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梅
(保山學院,云南 保山 678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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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赫若小說《玉蘭花》隱喻修辭摭議
張雪梅
(保山學院,云南 保山 678000)
日據(jù)時期,中國臺灣作家呂赫若嫻熟地使用隱喻寫作手法,使語言無限地擴展,使現(xiàn)實在特定的語義中最大化地擴展,使作者的思想感情無限地擴展, 從而也使社會現(xiàn)實的題材得以隱性化。在小說《玉蘭花》中,呂赫若從人物形象、風土民俗等維度,借助隱喻修辭,在冷靜客觀的敘事中,表達對日本殖民統(tǒng)治的強烈反抗。
呂赫若;《玉蘭花》;隱喻修辭
隱喻既是一種修辭,也是一種功能,具有詩性含蓄而言此意彼的特點,能夠“讓關于不同事物的兩種觀念一同活動,并且用一個詞或詞組加以支撐,使二者互相作用而產生合力”[1]。隱喻最根本的是從語言出發(fā),結合文本中使用的意象和象征等手法,寓于遠超敘事話語字面意義的更為深刻廣泛的含義,借助這種隱喻手法,使得作者的本意與文本造成一種表象上的疏離感,而讀者只需要借助一定的背景就能與文本形成有機的互動機制。而達到在特定時期或特定的背景之下作者不便于直接發(fā)聲,而借助隱喻能夠達成的主旨或意圖。因而,隱喻“能夠幫助我們理解和認識那些不易通過直觀手段直接理解和認識的事物以及事物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2]。臺灣日據(jù)時期的作家呂赫若在錯綜復雜危機重重的社會背景中,能夠以自己較為清晰的立場,面對日方積極推行內地延長主義、皇民化運動、改姓名運動的風潮,依然堅持將眼光投向臺灣文化,試圖對紛亂社會中臺灣人的身份認同與何去何從做出清醒的認識,這與他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對于隱喻修辭的駕馭密不可分。其中,呂赫若于1943年創(chuàng)作的小說《玉蘭花》折射出極強的隱喻功能。
小說《玉蘭花》描寫的人物形象中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作為敘述者的“我”;二是作為外來者的日本人鈴木善兵衛(wèi);三是作為群像的阿兄及堂兄弟們、我的祖母叔父們等。小說中這三類人物形象在作者心中,事實上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隱喻功能和意義。
1.作為敘述者的“我”
作為故事情節(jié)推進和發(fā)展的視線,“我”見證了小說中幾乎全部的事件,也是作者的重要代言人,“我”在不同的事件中表現(xiàn)出的情緒情感就是作者隱喻立場的發(fā)聲者。從開篇到結尾,通過一系列事件細膩刻畫“我”的情感態(tài)度的變化無不體現(xiàn)出“我”的矛盾心理和變化過程?!拔摇泵苡谧畛鯇τ谌毡救说目謶郑拔摇奔m結于靠近日本人鈴木善兵衛(wèi)的猶豫,“我”憂心鈴木善兵衛(wèi)生命的垂危,“我”一樣痛苦于鈴木善兵衛(wèi)最后的離去,把這樣的恐懼、糾結、憂心和痛苦集中在一個只有七歲大的敘述者“我”的身上,合情大大勝過于合理,而這種看似不合理的間隙里分明隱喻著某種深意,那就是作為殖民地弱小者對于殖民者無聲的反抗與排斥,以及殖民地弱小者對于友愛、對于和平的深深眷戀與向往。
2.作為外來者的日本人鈴木善兵衛(wèi)
所有的故事情節(jié)幾乎都圍繞鈴木善兵衛(wèi)來展開,文中從他出場以及與家族相處的點滴直到最后的離去,整個過程除了友愛相親幾乎沒有殖民者的影子,除了他的身份標簽“日本人”之外。這樣的書寫從文本表面來看似乎是合乎當時殖民統(tǒng)治下“日臺親善”的軍國主義話語權,似乎披上“皇民化”的外衣,但深入探究卻發(fā)現(xiàn),作者通過故事表面的“日臺親善”與人物深層關系的疏離又達成隱喻的可能,而這種隱喻分明在暗示一種立場:當一個國家處于被狂熱的占有欲充斥每一個神經細胞的境況下,挑起一場戰(zhàn)爭似乎就成為必然,而作為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想要去阻止這場必然的戰(zhàn)爭幾乎是不可能的,比如鈴木善兵衛(wèi);而在那個被日本殖民的社會環(huán)境中,一個普通的百姓同樣是無力去改變什么的,比如“我”與家人。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妨礙人性之美的彰顯,如果作為人的良知沒有泯滅,那么人性中最根本的“善”在老百姓的心中也將永遠不會消亡。而恰恰是這樣的書寫與表達,充分體現(xiàn)呂赫若的底層平民立場。
3.作為小說中群像的阿兄及堂兄弟們、我的祖母叔父們
在這個群像中同樣也無一例外的顯示出作為人性最根本的善良之美,他們與“我”相比,并不是沒有思想或是鮮有感情,而是置身于主人公“我”的背景上面的一個必不可少的底色,當然他們的情感比起“我”來要顯得相對單一,但也出奇雷同地顯示出他們的善良,比如,小說在寫到鈴木善兵衛(wèi)得了重病幾乎要死去的時候,這個群像中的每一個人無不憂心忡忡為鈴木善兵衛(wèi)的生命捏一把汗。這樣的情節(jié)在表象上給人“日臺親善”的錯覺,事實上在表層錯覺的背后同樣深深隱喻著作者對于人性的深層次解讀:作為一個人,良知是不可以被泯滅的,哪怕被侵略者占領了土地,失去了精神上的自由,也理當如此,尤其當面對的是一個同樣沒有泯滅良知的人,不管國籍、不論民族,都應該堅持人性中最閃光的部分——善!
1.自然景物中的隱喻
“那是個盛夏。眺望著陽光普照田圃的情景依稀盤繞腦海。綠色的田、在我們的眼前擴展開來。那種饒富生氣的綠意,仿佛由腦髓分泌出來,令人神清氣爽。我家就建在田圃的正中,北側一排竹林內植有相思樹,西側與東側有河流過,南側田圃的盡頭是甘蔗田,我們沿著西側的河邊漫步。河邊的相思樹與竹林繁茂,樹根濃密開滿五顏六色的野花,蝴蝶翩翩飛舞。樹林中有不知名的鳥在枝椏間婉轉歌唱。鳶在樹梢上畫圈。從樹叢稀疏的枝葉間,可以看到河是一條急湍,碰到一些石頭時,激出白色的泡泡。那種感覺使我對于未知的世界涌起憧憬,更使我心中有一股快樂暖流流過的感覺?!盵3]
上述文段描寫中國臺灣土地上一些純美的自然風物,田圃、陽光、相思樹、甘蔗田、竹林、野花、蝴蝶、鳥、鳶、急湍、石頭、泡泡等,短短篇幅涉及十二種之多的意象,極盡色彩,極具畫面,營造出一種山水寫意的超強現(xiàn)場感,而這樣的自然景物描寫的作用并非只是為人物出場或人物心情做鋪墊那么簡單。中國傳統(tǒng)文化歷來強調人與自然的親和與協(xié)調,追求“天人合一”境界。自然界自然而然,人只有遵循自然的法則,合乎自然的要求,才能為自然界所接納。作者這樣的設計與當時日本殖民統(tǒng)治企圖消滅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要求顯然是格格不入的,正是這種格格不入反而巧妙而深層地隱喻出作者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固守與堅持。呂赫若以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獨特的語言架構,在和日本殖民當局的“皇民化”運動抗爭,并形成一種堅忍的精神,讓在黑暗中艱難跋涉的中國臺灣老百姓感受到堅持的力量與對未來美好的憧憬。文本中類似的風景描寫不少于八處,有的描寫詳盡些,有的簡略一些,這對于深陷殖民統(tǒng)治泥沼中窒息狀態(tài)下的人們來說,恰如一股清新的氣流,讓他們看到生的力量。這恰恰是作者巧妙運用隱喻功能達成的效果,看似輕巧,卻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正如學者張瑞德所言:“隱喻在人類的精神存在中,牢牢地保留著人與自然的原始關聯(lián),隱喻以此種方式包藏著詩、美與真理?!盵4]
2.民俗中的隱喻
民俗是一種符號,它在民間世俗生命傳承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它見證了民族發(fā)展的歷史,在承傳民族文化的過程中,民俗承擔了凝聚民族意識的文化隱喻功能?!半[喻,作為語言學手段,可以用來引導對事物的深層理解;而面對流傳廣泛、年代久遠的兒歌、民謠、傳說,我們確信其中顯現(xiàn)它們所產生的民族的古老品格、已然凝固的形象內涵,一切意義都是相對的,僅僅在于它們存身的文化語境中才恰當且有效”[5]。
小說文本中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鈴木善兵衛(wèi)得了重病幾乎不治的時候,全家人想盡辦法,特別是年輕祖母由“我”帶路,來到鈴木善兵衛(wèi)經常去釣魚的小河邊,莊重地舉行 “招魂”儀式:
“年輕祖母再一次慎重詢問:‘就是這里?’然后點燃香,向著水流的方向拜拜,口中開始念念有詞……年輕祖母燃燒金紙,拿著鈴木善兵衛(wèi)的上衣,在火焰上畫圈……金紙燃燒完畢后,年輕祖母呼喊我:‘到家以前不可以講話,無論如何都不能跟祖母講話哦!’‘嗯?!贻p祖母拿著香的手上抱著鈴木善兵衛(wèi)的上衣,走近水邊,以兩根手指掬水,數(shù)次灑在上衣上……然后年輕祖母卷起衣服的前擺。把鈴木善兵衛(wèi)的上衣放進去,以持香的手緊緊地抱著,走在前頭,步入歸途,邊走邊喊:‘鈴木先生!回來吧!’的聲音?!盵3]
從“年輕祖母”舉行儀式時的莊重與虔誠可以感受到,這些生活在中國臺灣社會底層的百姓是在用自己的善良與信仰為遠道而來的日本友人祈福的,這絕非底層百姓的愚昧和迷信,這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虔誠與真摯;這絕非刻意逢迎“日臺親善”的虛偽,而是一種對生命的敬畏與尊重!事實上,在臺灣被殖民化的過程中,傳統(tǒng)文化似乎都要被消匿掉,然而作者在文中又分明在用傳統(tǒng)文化中的民俗儀式來為鈴木善兵衛(wèi)“招魂”,從中不難看出作者對傳統(tǒng)文化堅持的暗示。這種暗示恰恰是通過隱喻來實現(xiàn)的,作者通過隱喻的方式表達對“皇民化運動” 的反抗。民俗是中國臺灣民間的文化隱喻,是與時代沒有必然聯(lián)系的社會和文化現(xiàn)象,然而卻是中華民族的歷史現(xiàn)象,歷史承載著民族的記憶。正如學者所言:“這些風俗習慣,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使臺灣同胞有著較強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發(fā)揮著積極的社會作用, 因而得以沿襲和傳承?!盵6]
正如遲子建所言,作家永遠走不出自己的小說,因為作者的態(tài)度都在故事中。臺灣日據(jù)時期小說《玉蘭花》同樣也寄寓著作者的情感態(tài)度,不論通過人物形象的寄寓還是通過風土民俗,都無不深深寄寓著作家呂赫若對家國情懷深深的眷戀。該小說創(chuàng)作時期正是臺灣日據(jù)時期,臺灣作家被迫用日文寫作,并且必須罩上“皇民化”的外衣。作家是沒有話語權的,如果硬要奪過應有的話語權,也許只能以生命作為代價,或許會招致更多的殺戮??墒窍駞魏杖暨@樣飽含民族情懷并且用文字堅持家國大義和精神的作家,他們的戰(zhàn)斗還未停止,直至中國臺灣人民將日本殖民統(tǒng)治者趕出這塊土地。在這樣的背景下,作家屈辱著自己的尊嚴,隱忍者自身的骨氣,但卻勇敢地在言說著中國臺灣人民的生活和情感。即便在嚴苛的日文創(chuàng)作時期,作家雖然深深地痛恨著日本軍國主義文化殖民的狼子野心,但依然沒有忘記在日文和中文轉換過程中運用隱喻修辭的手法,賦予語言文字深層的內涵,而這樣的深層內涵在日文和中文的轉換中會從形式上消耗掉語言表層的含義,而只有借助中文這一特定的語言背景,才能使作家被迫用日文創(chuàng)作而成的小說的語言背后的深層內涵能夠被更多的臺灣人接收到。自然,有著充分話語權的日本軍國主義當權者是難以穿過語言表象解讀到深層內涵的,在這樣的政治和語言交匯的裂縫中,隱喻修辭得以幫助作者達成他的情感態(tài)度的婉曲表達。既保全了創(chuàng)作的個性和自身的安全,也使得作者對中國臺灣這片土地、對老百姓深情和對家國和平的仰望得到深層次的寄寓??v然這樣的寄寓不能即刻轉換成現(xiàn)實,但他們堅定地相信:“正義的那天總會到來!”
[1]張目.隱喻: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詩性功能[J].文藝爭鳴,1997(2).
[2]朱小安.試論隱喻概念[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1994(3).
[3]呂赫若.呂赫若小說全集:臺灣第一才子[M].林至潔,譯.臺北:聯(lián)合文學出版社,1995.
[4]張瑞德.《隱喻》:詩學新論[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5).
[5]王如晨.《從前有座山》中的文化隱喻[EB/OL].http://www.bbs2.sina.com.cn.
[6]李詮林.西川滿臺灣民俗題材文學中的中華文化[J].安徽教育學院學報,2004(2).
[責任編輯 薄 剛]
Metaphor Rhetoril ofThejadeorchidby Lv Here
ZHANG Xue-mei
(BaoShan Uiversity,Baoshan 678000,China)
according to period, Taiwan writer Lv Here skillfully use a metaphor of writing technique, make the language be infinite to extend, it can maximize reality in the specific semantic extension, infinite to extend the author’s thoughts and feelings, and thus be subject of the social reality recessivation.In the novel“the magnolia flower”,Lv Here from characters, and folk customs, such as dimension, with the help of a metaphor rhetoric, with calm and objective narrative, expressed strong against Japan’s colonial rule.
Lv Here;“The jade orchid”; Metaphor rhetoric
2017-01-10
張雪梅,保山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H15
A
2095-0292(2017)02-01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