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手藝，呈現(xiàn)的是智慧手上開悟

孫云帆+春辰

問：哪位人物的故事讓你感到最興奮，或者哪位的手藝讓你感到最震驚？

綠妖：其實我覺得這些人，他們各有各的魅力。

我采訪銅器組的王有亮師傅的時候，他就講他的師傅。我發(fā)現(xiàn)這些老師傅的上一代的師傅，就是老先生吧，都有一個特點——淡然。因為是建國后第一批進入文物修復(fù)組工作的，他們當時經(jīng)手的都是一級文物，全是國寶。但是身為他們的徒弟，很多時候師傅沒有告訴你我修過什么，有的徒弟是從別的師傅那兒知道自己的師傅修過哪個可了不起了，有的時候也從自己師傅那兒聽到過一言半語。這些都可以感覺到老先生們很淡然。

問：老師傅們修復(fù)時是在非常認真仔細地打磨，不知道二位在創(chuàng)作自己作品的時候，分別都有過多少遍的打磨？

蕭寒：我們下了很大的功夫。為了拍這個片子我們等待了五年，才被允許進入故宮。如果沒有故宮博物院90周年大慶的機緣，我們不知道還要等到什么時候。但可惜的是給我拍的時間還不夠長，我們拍了4個月，100多天，如果能讓我拍一年，拍那個小院的春夏秋冬，春天的顏色、冬天的顏色，夏天結(jié)杏了，秋天結(jié)柿子了……就非常非常棒。這些人物一年當中做的事，就能拍得更完整。有些事其實開始拍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比如王津老師修的那個鐘，“鄉(xiāng)村音樂水法鐘”，我進去的時候已經(jīng)4個月了，他總共修了8個月，我從第4個月開始拍到他修好，我沒有拍到之前那4個月。其實他剛見到這個鐘的時候就是一堆齒輪、一千多個零件散在那兒，全是一堆齒輪，你很難想象那個齒輪最后變成水流動、小雞可以啄米的景象。

在這樣一個短的時間內(nèi)，做出這樣一個作品，我們心里很沒底的，大家這么喜歡，我們受寵若驚。

問：傳統(tǒng)工匠的手藝在后工業(yè)時代似乎不可避免會沒落，能怎么抵抗嗎？

蕭寒：我想呈現(xiàn)的不是手藝，電影版很大的一個改變是更少地去講修文物這個技藝和文物本身，更多是呈現(xiàn)人物的生命狀態(tài)。

一部片子、一本書，它最樸素、最直接、最好的一個價值是讓人看到這個世界上有一群人是這樣活著的。

問：對于匠人，除了在文藝作品中看，或只是一個和我們無關(guān)的、純屬欣賞的故事外，還有沒有把它發(fā)揚傳承下去的可能？

綠妖：以一種什么樣的方式來繼承，我覺得你這個問題是一個產(chǎn)業(yè)問題。很多人喜歡修復(fù)師的工作狀態(tài)，但是你問他愿不愿意從事這一行，他可能會猶豫。我們都看到了修復(fù)師們的狀態(tài)，但是不知道他這個狀態(tài)從何而來，因為我們沒有受過這樣的訓(xùn)練，我們沒有辦法從一下子很喧囂的節(jié)奏進入一個很沉靜的節(jié)奏，你可能覺得我不適合、不適應(yīng)、會悶，收入也并不高。

匠人經(jīng)過長期基本功的訓(xùn)練，長時間重復(fù)做一件事情之后，智慧手上開悟，我覺得他們是接觸到了生活的本質(zhì)，就是侯孝賢導(dǎo)演拍的《臺北故宮》的紀錄片里的一句話，“技藝是人在宇宙間為自己找到的位置”，我在他們臉上看到了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所在，我非常羨慕那樣的面容。

采訪漆器組的閔俊嶸時，我說這個工作到底給了你什么？他猶豫了很久，他說剛畢業(yè)的時候像很多年輕人一樣，不知道自己干什么，老師說故宮不錯，你去吧。當他在故宮做這份工作做到第12年的時候，他就覺得他知道了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我覺得找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的這個位置特別重要，你有定力來對抗外面的這種喧囂，你不會向外尋找。所以我覺得我們要不要真的做一個匠人可能還在其次，但是我們要問一下自己，我有什么辦法可以找到自己在這個世上安身立命的那個點，這可能是最重要的。

（實習(xí)生李一丁對此文亦有貢獻）

2016年底，《我在故宮修文物》拍成電影火熱上映，又出版了同名的書。

由紀錄片和電影的導(dǎo)演蕭寒主編、綠妖撰寫的《我在故宮修文物》一書，從浩如煙波的采訪資料中“搓”出最終呈現(xiàn)給讀者的十萬字。綠妖說：“由暑熱難耐的伏天寫到寒冬將至，時常感到我也在搓著一張看不見的命紙，在枯燥而平靜的手感中一點點接近手藝人的世界?！?/p>

2016年12月27日，《我在故宮修文物》一書的讀者見面會于西單大悅城單向空間書店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