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田園哲學

顧宴綺

摘 要：田園是自然給予的充實和自由，與人形成了和諧的關(guān)系。陶淵明在他歸隱務(wù)農(nóng)的田園生活里重新建構(gòu)價值觀念，從而獲得生命的安頓。田園哲學使其能在身陷困苦之中依然表現(xiàn)出樂觀超越的人生態(tài)度，他用詩化的方式消解了生活的苦痛，抵達心靈的歸宿。

關(guān)鍵詞：陶淵明 田園 安頓

陶淵明出生于一個沒落的封建官僚家庭。曾祖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勛，封長沙郡公。陶淵明的祖父官至太守，母親是東晉名士孟嘉的女兒。先人們對陶淵明的影響，尤其是陶侃和孟嘉對他的影響，孕育了陶淵明的家庭情結(jié)。外祖父孟嘉對陶淵明的熏陶，潛移默化地形成了陶淵明獨特的修養(yǎng)和認知。陶淵明的生命歷程，是以辭官為分水嶺，自辭官后他從仕隱矛盾中解脫出來，開始了隱逸遁世的田園生活，其大部分詩文都與這種田園生活密不可分，田園生活給了陶淵明詩文極大養(yǎng)分?？梢哉f，退隱歸田是陶淵明最突出的標志，雖然退隱是由于他對官場和現(xiàn)實的不滿，但是其歸隱的根本原因是追求躬身親耕的生活方式以達到內(nèi)心的安頓，追求其詩文中所反映的和諧農(nóng)耕生活和田園之樂。歸田后20多年，是他創(chuàng)作最豐富的時期。

陶淵明在歸隱躬耕的田園生活中得以內(nèi)心安定，與樸素和諧的農(nóng)村生活場景相融合，從而形成其獨特的田園哲學。

一、棄官歸隱

背離官場而歸隱田園為其尋找新的安身立命的生活方式提供了契機。這意味著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標準不在于功名利祿和在朝參政，而是獲得內(nèi)心的圓滿。避世隱居不必執(zhí)著于形跡之隱，而心境的超然才是最應(yīng)追求的，是“未經(jīng)世俗污染之真我也”。[1]“富貴非吾愿，帝鄉(xiāng)不可期”[2]和“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是與官場決裂、走向田園生活的偉大宣言，表達了對先前價值追求的否棄和自我重新定位抉擇的肯定?！安荒綐s利”“忘懷得失”的自畫像也突出其淡泊性情。陶淵明酷愛菊花，以菊花為伴侶，“菊，花之隱逸者也”，可見陶酷愛菊花的品格。陶淵明以酒遣懷，享受把酒話桑麻的閑逸。拋棄了功利仕途，他站在超越政治的立場上重新理解道統(tǒng)：在《桃花源記》中提出了與世無爭，沒有剝削，沒有壓迫，天人合一的社會理想，否定了中國傳統(tǒng)的封建專制政治統(tǒng)治，用詩意的審美構(gòu)建了人民向往的和諧家園。

二、排解情緒

田園風光成為其排解悲劇情緒的重要因素。陶淵明思想中有濃烈的悲劇意識，《雜詩十二首》中，“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影。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念此懷悲凄，終曉不能靜”。陶與東晉名士最大的不同，就是將玄理落實為實處，體現(xiàn)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田園生活中融入自然，將生活細節(jié)提煉為審美體驗，從而真正獲得家園安頓。陶辭官后所作《歸園田居五首》首章就展現(xiàn)了一幅雞犬相聞的生活美景，表明了他內(nèi)心獲得極大的解放。宋代張戒說：“淵明‘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本以言郊居閑適之趣，非以詠田園。”[3]即作者的本意并不在于寫田園景物之美，而在于田園生活之趣。在這首詩中，詩人所寫的景物都是田園中人們極常見的，孤立地看，這些景物并沒有獨特的審美價值?？墒?，在這里詩人為這些平常的景致賦于了“靈性”，它們承載著詩人辭官歸田后所體味到的農(nóng)村生活情趣。讀者從這些簡單不起眼的景物中發(fā)現(xiàn)了這些平時沒有注意到的美好。陶寫“采菊東籬下”的悠然“真意”，給詩人提供歸宿感的家園不是虛無的縹緲之境，而是心遠地自偏的“人境”，是與人交融的現(xiàn)實田園，“人境”具有極強的現(xiàn)世實踐性，田園之美與詩人的性情相通。有時田園景致又與飲酒所得的審美體驗相交匯，如《己酉歲九月九日》等，醉后的心靈解脫與自然美景以一種人格升華的藝術(shù)顯現(xiàn)，這也是陶淵明田園人生中的精神家園所在。

三、躬耕實踐

田園生活能夠使精神安頓的最大原因就是用躬耕自足的農(nóng)村實踐生活得到情操陶冶。田園躬耕雖然不能夠動搖官場黑暗和政治統(tǒng)治，卻可使個體的生命在從事田園生產(chǎn)活動中獲得實在的保障，從田稼生活中獲得一種實在的生活依憑，從而解決出世入世矛盾和安頓問題。李澤厚先生說：“所以只有他，算是找到了生活快樂和心靈慰安的較為現(xiàn)實的途徑。無論人生感嘆或政治憂傷，都在對自然和對農(nóng)民生活質(zhì)樸的愛戀中得到了安息。陶淵明在田園勞動中找到了歸宿和寄托?！盵4]

孔耽道德，樊須是鄙。董樂琴書，田園弗履。若能超然，投跡高軌。敢不斂衽，敬贊德美。

——陶淵明《勸農(nóng)》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

——陶淵明《歸園田居五首》其三

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時復(fù)墟里人。披草共來往。想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炙敝痢Ａ懵渫菝?。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

——陶淵明《飲酒詩》

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農(nóng)務(wù)各自歸。閑暇輒相思。相思則披衣。言笑無厭時。此理將不勝。無為忽去茲。衣食當須紀。力耕不吾欺。

——陶淵明《移居詩二首》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開春理常業(yè)。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禾還。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干。盥灌息檐下。斗酒散襟顏。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guān)。但愿長如此。躬耕非所嘆。

——陶淵明《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莰早稻詩》

陶淵明以一介士人的身份親自躬耕，他認識到儒人不親稼穡的缺陷，提出了一個使士人的人生視野不再只局限于政道而引向了一個全新視野的見解。他詳述躬耕的筋力勞苦和內(nèi)心愉悅，道出了樸素真理。躬耕對于士人立身處世的巨大意義，不僅是安身，而是道統(tǒng)在內(nèi)心的自覺堅守。陶淵明融入田園與老農(nóng)交談作物生長，體現(xiàn)了鄉(xiāng)野之間民風淳樸，人與人之間的親切自然。他以一個普通勞作者的身份、心態(tài)描寫田園生活，真實地描繪了農(nóng)村生活的場景和悠然的自然景色。陶的躬耕實踐將消極、悲觀的隱士人生狀態(tài)轉(zhuǎn)化為積極、樂觀田園意識，這是陶淵明依托田園而構(gòu)建的價值依據(jù)，也是其詩富有人間情味、平淡自然而真淳厚樸的重要源泉。

陶淵明在嘗盡人生百味后，最終返歸田園。“中國歷史上并不多天生的逍遙者。一般總是入世在前，后因入世無可奈何，或憎惡現(xiàn)實，才出世。懷才不遇，或因官場疲憊、仕途艱難竭蹶，使他們選擇了逍遙?！盵5]陶淵明正是選擇做逍遙者，他選擇了田園，選擇了精神的逍遙。陶淵明把田園作為現(xiàn)實的居留地，徜徉在山水之間，詩人由于自然的陶冶而變得心胸更加開闊和自由。這種源自于生命本身的愉悅，能夠把人們從物質(zhì)生活里解放出來，不再拘泥于名利，從而起到一種安頓生命的作用。詩人正是在田園生活中，找到這樣一種解放身心的方式，尋找到人生的樂趣，獲得了精神的慰藉和解脫。

注釋：

[1]袁行霈著：《陶淵明集箋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

[2]陶淵明著，龔斌校注：《陶淵明集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

[3]陳應(yīng)鸞著：《歲寒堂詩話校箋》，四川：巴蜀書社，2003年版。

[4]李澤厚：《美的歷程》，天津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

[5]曹文軒：《第二世界》，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