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歡
伢崽貪吃的毛病是娘胎里出來的。
枝婆子得知葉娘有了身孕后,專門在家里專門養(yǎng)了七只老母雞,周一到周日不間斷的供應著柴雞蛋,可葉娘這身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吃不胖。這讓枝婆一家臉面不知道往哪兒擱了,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為這家的婆婆虐待一個懷孕的媳婦。等到懷胎十月快要生的時候,娘倆加起來才不過九十斤。葉娘的身子骨哪兒經(jīng)得起折騰,生這次孩子的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連睜開眼睛看看孩子的氣力都沒有了。枝婆子抱著襁褓里的娃娃,不由得心里一喜,這比她自己生的五個孩子都重,也不顧不得沾滿泥巴的臟手朝下頭一摸,這一下子可樂開了花。葉娘由兩位小姑陪著從手術室推了出來,約莫過了兩個鐘頭麻醉藥的藥力慢慢的褪去了,她慢慢的睜開眼來瞅著躺在自己旁邊的孩子,心想:也算對得起那十個月的雞蛋了。
等她把孩子抱起來喂奶的時候,眼淚滑了下來。伢崽把她的乳房咬的生疼,可就是不見有一滴奶水出來,一直哇哇大哭。枝婆子在病房外頭急的直跺腳,對著二叔嘀咕了幾句,倆人騎著三輪車徑直飛出醫(yī)院。半個小時后,她倆把同村的慶華拉來了。慶華比葉娘早生孩子三個月,現(xiàn)在也正在喂奶的時候。伢崽似乎知道這不是親娘的味道,把慶華咬得生疼就是不見奶水進肚。
枝婆子絞盡了腦汁想了個法子,取了柴雞蛋將蛋清和蛋黃分開,蛋清打碎倒進滾水中,白色的蛋碎得如絲狀般給孩子吃;蛋黃打碎后加入香蔥、鹽、小磨油,然后上籠蒸七八分鐘,鍋蓋一打開大老遠就聞到混合著的香味,這自然是葉娘的,家里兩位未出嫁的小姑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兒。
伢崽五歲時已經(jīng)長得比父親的褲腰還高了。磨坊屋里,枝婆和二叔的聲音時不時地傳了出來,隱隱約約地還摻雜著烤紅薯的香味,伢崽嘴一饞,便不自主地湊了過去。伢崽也聽不出他倆說的是什么,聽到枝奶要二叔去把內(nèi)弟給接回來,這下伢崽心里可高興了,有人陪自己玩了。
伢崽看著二叔那張越發(fā)黝黑的臉,在角落里待得著急,從缸后面走了出來,沖著二叔說道,“叔,去把弟弟接回來吧。”
“你在這兒弄啥了!”枝奶黑著臉直接把矛頭轉向了伢崽,語氣比剛才“下圣旨”的時候還要嚴厲幾分,伢崽打小就沒有被這樣呵斥過,一下子愣在那里。奶奶這句話還沒喊完,二叔起身拉著伢崽就要往門外走。
“站住!”
兩位小姑聞聲趕了過了,但是一看到伢崽跟二叔一只腳還踩在粉坊里的時候,兩下一對望,似乎明白了什么,都停在那兒了。伢崽雖然不知道此刻發(fā)生了什么,但周圍低氣壓和尷尬的氛圍使伢崽預感到自己生平以來攤上了大事,而且不是什么好的大事兒,伢崽兩手冒汗,看著站著不動的叔叔和姑姑們,心一橫,只能絕望的走了過去。
“啪!”枝奶揚手一棍子沖屁股打去,一股股鉆心的痛感傳過來時,伢崽已經(jīng)顧不得哭雙腿直接跪在了磨坊的水泥地上。這棍子下去連同枝奶的怒氣一下子消散了——棍子從手里滑了下來的一刻她癱坐在磨坊的水泥地上,這下他姊妹三個忙活了起來。
“娘,你說你這是何必呢,他不是也已經(jīng)超過水缸一頭多高了么?”二叔看著伢崽紅腫的屁股心疼地說道。
直到月亮明晃晃的懸掛在天邊,周圍還有好多一閃一閃的小星星,伢崽趴在床上一動都也沒動,抬頭望去,星星們都染了模模糊糊的光暈,像在笑話他腫起來的屁股。
“奶這可是第一次打伢崽,下手還這么重,這是為啥啊?”伢崽伏在葉娘腿上不痛快地說道。
“實話跟你說吧,咱村上的小孩兒因為進磨坊挨打了可是不少,比恁奶奶打的重了也多了去了。”葉娘這一說伢崽更加疑惑了。
“幾年前咱村里興起磨粉芡,家家戶戶都蓋了磨坊屋。屋里都是些甕、缸之類的,那里頭不是水就是磨好的芡汁。有天西頭仨小孩兒也不知道咋會跑到粉坊屋玩“藏老悶兒”(捉迷藏),直到到天黑三家人咋也尋不到小孩的影子,最后竟在缸里找到了?!?/p>
伢崽聽完趴在葉娘腿上渾身一哆嗦?!皬哪且院螅鄯痪褪切『旱慕?,哪怕長得比水缸高了也不讓進來?!?/p>
大門“咔嚓”一聲落了鎖,黃毛小狗豆豆也出奇地安靜了下來。葉娘撫摸著伢崽紅腫的屁股,孩子忍過一陣陣疼竟然睡著了,嘴里還念叨著“香,紅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