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高科技的發(fā)展,正在日益改變著人們的生活質量。敏感的鐵路作家正是抓住這樣的客觀現(xiàn)實,觀察到許多與這個社會并存而又無時不干擾著人們日常生活的一些丑陋的事情。對于鐵路系統(tǒng)來說,每年的春運或重大節(jié)假日,倒賣火車票成了人們最痛惡的現(xiàn)象之一。面對這樣的事實,鐵路作家武汛的小說不僅從現(xiàn)象上揭露了這種丑陋的本質,而且對于所謂“黃牛黨”的新動向,滋生的土壤,發(fā)展的新規(guī)律,作了深刻的揭示。作家沒有津津樂道于對自己所熟悉的生活的表述,而是有所收斂地留給讀者許多想象的空間,因此,當我們讀完小說掩卷思索的時候,就有許多相同的感覺和不同的啟示,能在思想的深處找到共鳴。
一
孫二虎成家五年了,兒子孫小虎今年四歲,他和媳婦是中學同學,兩人舉案齊眉,相親相愛,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街坊鄰居無不羨慕,人前人后總有人夸贊,你看人家小日子過的,那才叫一個有滋有味呢!可別人并不知道,他們雖然洞庭湖里吹喇叭——名聲在外,但有一事橫豎不對勁,已經鬧了幾天矛盾了。
這話怎么說呢?講起來外人都不能理解,也無法體會。更要命的是,這事壓根就不能對外說!麻煩就在這兒。打個比喻吧,就好比發(fā)現(xiàn)一頭精明耍滑、偷嘴貪吃的牛在占便宜,兩口子一個是瞪大眼睛要穿上牛鼻繩給它“上套”,一個卻遷就袒護背地里還悄悄給它“喂料”!這不就頂起來了嗎?
偏偏這牛,還不是比喻,是真有。不過,不在家里,在火車站,是倒賣車票的“黃?!?。
說到這,就不能不順帶介紹兩人的工作與職業(yè)了,否則,非把人搞糊涂不可。先說孫二虎吧,今年31歲,是鐵路公安處治安支隊三分隊隊長,主管轄區(qū)內的站區(qū)治安,主要負責客運大站的三品查危、反恐防暴,治安秩序和旅客人身財物安全,包括維護旅客權益,查處打擊票販子。別看他身材無奇,長相秀氣,既不多言,也不多語,可善于思考,敏于觀察,公安職業(yè)感特別強,一旦認準目標,動作極為迅速,不法之徒很難逃脫他的手眼。為此,在全局幾個站區(qū)小有名氣,那些經??用晒镇_倒賣車票的“黃?!倍寂滤?,好幾回被他帶著三分隊整治得四下逃竄,好長時間不敢出來。
再說二虎媳婦,姓袁,名曉英,年過30,可無論從她輕盈的腰身,還是一溜披肩的長發(fā),都看不出是個四歲孩子的媽媽。加之心地善良,通情達理,自小就人見人愛,有出了名的好人緣。不過這年頭,人緣好,不等于運氣好,曉英就基本屬于那種運氣不好的女孩,不知命中缺什么,人生道上總是不順。
先是學習盡管刻苦,成績總是不大理想。高中畢業(yè)后,二虎那些尖子生如愿考上了公安、理工等重點大學,她卻只能錄進本地三本,上了一所技術??茖W院。好在她英語底子好,口才流利,專科一畢業(yè)就通過應聘,進了一家外貿公司。那幾年,能到外貿上班,也是人人眼熱的好職業(yè),曉英跟著也著實風光了幾年,待二虎大學一畢業(yè),分到鐵路公安處當民警,兩人便確定了戀愛關系,開始著手婚事。
假使工作一直這么穩(wěn)定,就沒有以后那些煩惱了,這也許就是平民百姓為加入世貿、融入世界付出的代價吧。隨著WTO協(xié)定逐項落實,外經外貿全面放開,進出口行業(yè)競爭空前激烈起來,也就五六年時光吧,公司眼看就撐不住了。忽然有一天,上面來宣布說是資產重組,公司翻牌,原單位人員分流轉崗,愿意自謀職業(yè)的,可以買斷工齡回家。她因為業(yè)務好,才被照顧留用,安置到大樓一層外貿商場當營業(yè)員,專售那些出口返銷的服裝鞋帽和帶有異國情調的絲綢工藝品。
那年她剛結婚。營業(yè)員工資不高,整天要站柜臺,但風吹不到,太陽曬不著,工作環(huán)境比較優(yōu)裕,顧客對外貿產品感覺還很新鮮,店里生意也比較紅火,曉英還算滿意。可幾年以后,遍地都是商廈、廣場和購物中心,外貿商場就很不景氣了,偌大店面,說是門可羅雀,也一點都不夸張。新公司倒是動作利落,不似老單位那樣坐以待斃,而是敢于跟進潮流,果斷將商場改為超市。曉英便一下由守著柜臺站一天變?yōu)閲浖苻D一天,整天不是來回拉貨,就是上下碼貨。這年小虎才兩歲,白天有媽媽看著,晚上自己帶著睡,二虎偶爾也能搭把手。她是一個知足人,心想這里累是累一陣,坐也可坐一會兒,超市就超市吧,這樣也不錯。
日子本就這么過下去了。誰知不到兩年,超市又不行了。這回是公司自己派人審計,說是和同等規(guī)模比,超市用人太多,人工成本過高;商品促銷又不力,部分場地還有虛置,這樣下去肯定競爭不過同行,遲早要關閉。晚改不如早改,現(xiàn)在就要劃小經營單元,出租富裕場地,分檔下達指標,完不成銷售任務,要扣當班員工工資。這么一來,營業(yè)員不但要管貨品上架,還要負責分檔營銷。她帶小虎本來就睡不好,一上班又得查缺補短,來回搬貨,累得腰酸背疼、筋疲力盡不說,稍微有點空閑,還得趕緊和剛打工的小姑娘們站成一排,對著顧客使勁拍巴掌,做演示,跟在屁股后面作宣傳,千方百計吸引他們多待一會兒,多看幾眼,哪怕隨便取走什么貨品,也跟中了寶似的興奮不已。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小時候讀過的一則俄羅斯寓言:“一匹駱駝被它的主人換了馬,馬后來換了驢,驢又被換了狗,狗又換了鵝,鵝最后換成一只雞?!彼趺纯?,自己都像那只雞。說實話,這時候她就是想哭都找不到地方,也沒有那個空閑。
終于有天她受不了了,回家后蒙在被子里大哭一場,晚飯不做也不吃,小虎嚇得哇哇哭也沒人管。二虎回來后臉憋得鐵青,一狠心,提了兩瓶茅臺酒、兩條中華煙,找到鐵路工程公司馬總家。馬總和他其實并不熟,只是有一年去外地參加招標,在火車站候車時,因為喝高了打了幾分鐘盹,結果被兩個慣偷盯住,伺機拎走了隨身攜帶的密碼箱。里面不僅裝有標書,還放了1萬歐元,10萬元人民幣。當時那個急啊,馬總當即出了一身冷汗!如若只是標書,丟就丟了,公司還有副本??赡敲炊鄽W元和人民幣要是丟了,就不僅是損失慘重的問題,關鍵在于傳出去后會產生嚴重負面影響,弄不好會帶來難以預料的后果,對他和公司極為不利。
關鍵時候孫二虎到了。他先細心勘察了現(xiàn)場,又反復調看了模糊不清的監(jiān)控錄像,憑借自己豐富的經驗和對站區(qū)各類人員的了解,便果斷鎖定了作案人線索。當他親自率領分隊警員,連夜摸到作案人在郊區(qū)租的出租房時,手提箱剛被打開,兩人還沒來及分贓,便被破門而入的鐵警死死摁在地上。不到四個小時,密碼箱就完璧歸趙還到馬總手里,一點未誤公司招標。事后,孫二虎暗中體諒馬總苦衷,除在辦案報告中匯報了涉案金額外,在其他任何場合,只字未提工程公司巨款被盜一事。對此,馬總一直心存感激。
看到孫二虎提來的煙酒,聽清他的來意,正在吃飯的馬總長嘆一聲,說道:“兄弟,你早干什么去了,怎么現(xiàn)在才來?你不知道,工程公司如今也難啊,不過——”他把桌一拍,牙一咬:“你的事,我辦了!正好有個事務員要調走,我明天就到局里去,親自跑你媳婦調動的事。但你把煙酒給我拿走,干什么?打我臉啊!來,什么都不說了,我們先喝一杯!”
馬總真不愧是個義氣人,一個月后,就把袁曉英調進了鐵路工程公司。在與即將調走的事務員小肖交接后,曉英就坐上了她的辦公桌,每天工作輕松簡單,看起來也比較容易打理。主要就是收發(fā)文件,分送報刊,管理文檔和辦公用品,為領導出差訂票取票,回來后幫助貼單據(jù)報銷。另外,還兼管一下職工食堂賬目,協(xié)助把關采購質量。放在有些大公司或其他什么機關,這充其量是個打雜的角色,可和超市比,那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之中最讓曉英快慰的,莫過于是有了工作的尊嚴,再也不用像陀螺那樣被從早到晚抽來抽去了。她十分感謝老公,也非常滿意和珍惜現(xiàn)在的崗位。
二
辦成這件大事,已近年底,二虎解除了內憂,便毫無牽掛地投入了上級布置的“獵鷹”行動之中。這里說的鷹,自然不是山上老雕,也非空中雄鷹,而單指倒賣火車票的票販子?!矮C鷹”,就是查處票販子,俗稱打“黃牛”。聽到這類專用詞匯,一般人可能無動于衷;那些足不出戶、行不離土的城鄉(xiāng)居民,恐怕也沒有什么切膚之痛。只有對于孫二虎這樣的鐵路警察,尤其是對于那些每年春節(jié)必須乘火車踏上世界最大遷徙潮的旅客來說,才不可不謂意義重大。
這,就是鐵路春運。中國鐵路,為了春運已經付出了多少代職工、鐵警的青絲白發(fā),它還將演繹多少曲折委婉的故事,誰也說不清。但十二萬公里四通八達的鐵路線,就像一頭躬身潛行、負重爬坡的巨牛,在忠實無愧擔當國家春運主力時,也理所當然贏得了這個國家普通老百姓的無數(shù)感動、贊嘆、敬佩和尊重;但同時,由于中國特殊的國情和路情,它又默默承載了可能比任何一種交通工具都要多得多的質疑、吐槽、抱怨甚至謾罵。巨牛仿佛習慣了,它從來也不停下來,頂多只是詫異地看一眼,然后寬容地搖搖頭,照舊躬身前行。
可孫二虎和他的鐵路警察就不干了。說我們可以吃苦、受累,包括忍饑挨凍,危險時把命搭上都不怕!但常年加班加點、沒節(jié)沒假,全力保證了鐵路大動脈安全和旅客的平安出行,現(xiàn)在反過來卻被指責,甚至抹黑,這不是窩囊人嗎?憑什么!
沒有人回答。中國社會對于鐵路這個宏偉龐大行業(yè)的功過評價,從來都是世說紛紜,氣象萬千,永遠不像小蔥拌豆腐那樣一清二白。不為別的,只因每年有25億人次乘坐火車,其中有3億以上旅客要坐火車回家過春節(jié),而鐵路運能畢竟有限,遇到客流特別集中的時段,總有滿足不了的地方。依據(jù)市場規(guī)律,有需求必有利可圖,這就不可避免吸引大批逐利者競相而上,為謀取暴利而搶購車票,加價倒賣,甚至不惜鋌而走險,制售假票。這時旅客往往回家心切,歸心似箭,可車站和鐵路售票網已一票難求,而“黃?!眳s躲在旁邊,伸出手說:“我這兒有票,但要加價?!边@種情況下,旅客會是什么心情?他對鐵路能百分百滿意嗎?鐵路自己又說得清嗎?
這就是鐵路多年來最悲催之處,也是鐵路公安歷年之殤。平心而論,全路和鐵警為了凈化旅行環(huán)境,扼制倒票行為,在增加運力、改善售票、打擊倒票上付出了巨大努力,票販子因此屢遭重創(chuàng),但始終是邊打邊犯,禁而不止,一直難以根除。直到實行實名制售票后,鐵路首次以先進的技術手段和靈活的售票方式,給旅客購票帶來極大的方便,同時也對“黃?!庇枰粤艘挥浿負簟T诰W絡售票和預售提前的便利下,旅客可以通過手機、電話、上網等多種方式從容訂票、乘車,再也不用通宵站隊,或到售票窗口排長隊了,這是一次巨大的歷史進步!而那些靠在車站徘徊晃蕩尋找商機的“黃?!?,一下失去了市場,頓時不見了蹤影。孫二虎和民警們還以為“黃?!睍鹋柘词?,偃旗息鼓,從此不再興風作浪了,為此很是歡欣鼓舞了幾天。
可不知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呢,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在“黃?!笔й櫜痪?,旅客欣喜尚未過去,三分隊又驚訝地發(fā)現(xiàn),網上出現(xiàn)一些以“轉讓車票”“代購車票”為名形成的QQ群,少則幾十、多則數(shù)百人,每群聚集了各個方向、各趟列車的車票求購者。原來,“黃?!辈皇卿N聲匿跡,而是從“站上”轉到了“線下”,由傳統(tǒng)的“站街黃?!弊兂闪穗[身的“網絡黃?!薄K麄儾扇⌒虏呗?,抓住實名制系統(tǒng)不完善的空檔,突破技術壁壘,千方百計囤積車票,加價出售。一些旅游線、進京車、熱門方向,往往成為他們跑馬圈地的重點,高峰時段,旅客還是買不上票。
“網絡黃?!钡膹吞K,引發(fā)旅客新的不滿,若只是這樣,鐵警們倒也服氣,因為它提醒了自己的職責;難以忍受的是有些人買不上票,卻不能客觀看待網絡社會的復雜性,而是把怨氣一股腦子發(fā)在鐵路上,發(fā)帖說鐵路實名制是糊弄人,其實是內部私分了車票,鐵路警察內外通吃,才使得“黃?!彼蓝鴱蜕?。看到這些緋言惡語,分隊民警氣壞了,幾個小伙恨不得刨根挖底,把那幾個網蟲拎出來,當面質問他們:是何目的,有何根據(jù)?
孫二虎給大家潑了瓢涼水,心平氣和說:“網上胡謅幾句,你們就覺得委屈了?可那些坐不上車的旅客,要從‘黃牛手里買高價票,他們就不憋屈嗎?我看,咱們別計較網上怎么說了,關鍵要琢磨怎么打,才能把‘網絡黃牛揪出來,還旅客一個公平干凈的購票環(huán)境?!苯浰@么一說,大家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思想逐步集中,開始認真分析和研究起“獵鷹”的形勢任務來。
“網絡黃?!笨雌饋頁渌访噪x,云山霧罩,似乎通天接地,神乎其神,其實也不外乎三大招數(shù):
一是制假售假。在傳統(tǒng)售票時代,三分隊就辦過幾個大案,制售的假票幾可亂真,從幾十到上千張不等,案值大的高達數(shù)萬元。實行實名制售票后,仿制難度明顯加大,且更容易識別,這類手法已不多見,目前暫時形不成氣候。
二是買近坐遠。即利用鐵路主要在進站口雙查旅客車票和身份證,而在其他場合出于安全疏通考慮,一般不查驗身份證的空檔,由“黃?!笔孪让坝盟松矸菪畔屬彾诜e車票。加價賣給需要人后,讓旅客自己或代旅客以真實身份另購短途票一張。然后,憑短途票進站,持長途票乘車。
三是秒殺退票。和上招相似,也是事先冒用他人信息搶購囤積車票。不同在于當有人需要時,“黃牛”須到售票窗口退掉所需那張,同時登陸12306網站,以旅客真實身份瞬間買下來,再加價出售給需要人。這一招不僅需要手法熟練,多人配合,還得配備網速很高的電腦,因此投入相對要多,成本也高。但從流程看,它不違反實名制售票規(guī)定,有點近似委托代理,不同于原來意義上的倒票,一般很難發(fā)現(xiàn),在查處定性上也存在一定困難。
從早上直至下午,這天分隊幾乎開了一天會,中午都只吃個盒飯。民警們精神振奮,士氣旺盛,各抒己見,最后整理歸納出“網絡黃?!比箢悇e和主要特征。孫二虎心中有了底,他贊成多數(shù)民警意見,先集中力量,重點突破“買近坐遠”這一招。因為不光這招對票販來說難度小,易得手,資金回籠快,是“網絡黃?!睍r下主要手段;還因為它操作麻煩,易出破綻,經常耽誤持票人進站上車,旅客反映十分強烈,對實名制售票干擾也特別大。所以,孫二虎把分隊分成五個小組,按“網中搜,站內查,車下訪,群里控,點上打”的策略,分別下達了具體任務,要求從當天起,全部進入崗位,悄悄布起一張“獵鷹”大網,齊心合力“趕牛入甕”。
三
就在三分隊全力以赴布網之際,曉英這會兒卻因進不了網而一籌莫展。
話要回到這天早上。曉英上班不久,馬總打來一個電話,關心地問:“曉英啊,來了怎么樣,習不習慣啊,是不是條件差一些?哦,能習慣?那就好!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說啊。”問候完,他又順便交代一聲:“這樣啊,我下周一要去北京出差,你給訂一張晚上9點開的那趟特快,要軟臥下鋪票?!?/p>
“好的,馬總!”曉英驚喜回答道。這是她第一次接馬總電話,感覺特別親切,心想這么一件小事,辦公室主任給她布置就夠了,馬總還親自打電話來,說明對她和二虎看得很重,很講感情。曉英心里洋溢起溫暖,越發(fā)感覺工作的舒心。忽然,想起訂票事,一激動,差點忘了。噢,是什么時候,哪一趟?幸好她還記得:下周一,9點的特快。車次她可以查一下,身份證號也可以從公司領導信息上抄下來,可票怎么訂呢,上哪去訂呢?她忽然恐慌起來,這可是從來沒干過的事?。?/p>
說來可憐,自參加工作以來,她從來就沒有出過差,更談不上出門旅游。二虎畢業(yè)回來后,也多半是圍著車站轉,很少坐火車出遠門。自己娘家、婆家,包括三口小家,離車站都很近,可全家人幾乎沒有買火車票的經歷。記憶中只有技專同學每年要坐火車回家,只知那時買票難死了,有一年寒假因買不上票她們急得直哭,最后是排了一夜隊買到一趟臨時加開列車的車票才回了家。不過,后來聽超市姐妹說,鐵路實行了實名制售票,用電話就可以訂票,自己何不試試呢?
說干就干,她不敢耽擱,盡管還有幾天,但她怕訂不上,誤了馬總出差。便先查晚上的車次,又問本地鐵路訂票號碼,再抄好馬總的身份證號,然后專心致志坐在座機旁,開始撥打鐵路訂票電話。撥了幾次,不通;再撥,還不通;就反復按重復撥號鍵,5分鐘后竟然通了,她激動得不行,小心翼翼按提示一步步往下走,聽到身份驗證要求,便馬上輸進了馬總身份證號,里面卻傳來一串“嘟嘟嘟”的忙音。是錯了?還是超時?她搞不懂,也沒辦法,只好懊惱地掛了電話,再重來。
這次就沒剛才那么順了,撥了快到20分鐘還不通,她氣得差點扔下話筒。就在心焦沮喪達到頂峰時,電話忽然通了,再次傳來“歡迎致電鐵路電話訂票系統(tǒng)”的語音,她喜極欲泣,差一點喊出來:“謝謝天、謝謝地、謝謝爹媽、謝謝鐵路……”然后,用顫抖的手一步一步輸入,接聽,居然連過幾關,最后順利通過了身份證驗證。她的心砰砰狂跳,大氣不敢出,小氣不敢進,哆嗦著手指往下摁,直到輸入最后一項——一道甜美的語音傳來:“對不起,您需要的車票已經售完,歡迎下次致電?!?/p>
她頓時愕然,憤怒,幾近崩潰,止不住淚奔如雨,一下子跌入原先在超市才感到的那種孤立無援的境地。她不知怎么向馬總交代,又為自己連火車票都買不上而羞愧不已。遲疑再三,只有揩干淚眼,忐忑不安地敲開馬總辦公室,滿臉愧疚對他說:“馬總,對不起,我沒完成您交的任務,車票沒訂著,電話訂票說售完了?!?/p>
“售完了?你打哪個電話?”馬總抬起頭,好奇地看著她,好像聽到一個玩笑。忽然,他拍了一下腦袋,醒悟過來說:“嗨,忘了你剛來,小肖走的時候沒跟你交代嗎?”
“交代什么?是那個鐵路訂票號嗎?我查過了,沒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是我沒用?!睍杂②s緊自我批評,態(tài)度誠懇而又單純。
“小事?咦,這事可不小!”馬總富有意味地晃晃手指,安慰她說:“這事不怪你,你辦不了的。這樣吧,你打電話找小肖,她會告訴你的。”
袁曉英莫名回到辦公室,想了半天也不解其妙,便納悶地撥通了小肖電話。一聽說訂票,小肖立刻道歉說:“哎呀,真對不起,我走慌了,忘了告你,給領導訂票不能打鐵路那個電話,要打這個電話,你找個筆,我說了你記一下?!?/p>
曉英記下一個手機號碼,奇怪地問:“為什么不能打鐵路電話,這個電話又是哪里?”
小肖說:“鐵路那個號碼不管用!你平時訂幾張動車和座位票還可以,可馬總他們領導經常去北京、上海出差,要訂軟臥和下鋪,那個電話根本訂不上,一到春運,你打都打不進去。你以后就按我說的這個電話訂票,什么票都能訂上,但每張票要多加30元錢,他們給發(fā)票,公司可以報銷。不過,你不要用其他電話打,就用自己手機,和一個劉姐聯(lián)系,我馬上把你的號碼告訴她?!?/p>
“你說的這個劉姐……不是票販子吧?”曉英聽了感到神秘兮兮,心里不覺有些發(fā)虛,趕緊試探一句。她聽二虎說過,不知不覺把她們聯(lián)系起來。
“是?!毙⌒た隙ㄕf:“和我們打了幾年交道了,領導每次出差,我們都找她們買票。她們還是很講信用的,對老客戶只加30元,從不漲價,你只管把要買的車次和身份證號告訴她,她會通知你什么時候到哪去取。見面時,你就用現(xiàn)金付款,她們不走銀行。另外,這個電話你自己掌握就行了,領導不會細問,你也不要告訴別人,不然,出了什么事,公司也沒地方買票了?!?
掛了電話,袁曉英懵了好一會兒,半天轉不過彎來,她原以為事務員工作很輕松,現(xiàn)在看來沒有那么簡單;之前想過忙,也想到累,就是沒想到還要跟票販子打交道。換了別人這可能不是事,可她不一樣,她是鐵路警察的家屬啊,何況二虎還是個分隊長,這樣做,不是和自己老公唱對臺戲嗎?這以后可怎么辦好?但是,不容她多想,小肖電話又打回來了,告訴她已和劉姐聯(lián)系好,現(xiàn)在可以訂票了。
一聽說可以訂票,曉英心情又踏實起來,她感到現(xiàn)在不能多想,還是給領導訂票要緊,工作責任感驅使她打開手機,把記下的號碼撥了出去。片刻,電話通了,傳來一個不緊不慢的女中音:“誰???小肖同事?哦,你姓袁吧,是,她剛說過,請問有什么事嗎?”
第一感覺是打錯了,對方不是小肖說的“黃?!?;接著發(fā)現(xiàn)是在裝,好像拿不準她可不可以信賴。曉英便叫了一聲“劉姐”,然后把馬總要的車次、時間和鋪位一一告訴她。“身份證號呢?”語氣柔和了一些,但仍有戒心。曉英知道她們肯定保存有,但還是一數(shù)不差地報給她,臨了不放心追問一句:“沒問題吧,這票不能耽誤的,我什么時候能拿?”女中音不溫不火地說:“這不保證,你聽通知吧?!?/p>
下班后,曉英一直為訂票的事發(fā)愁,邊走邊想,這事該怎么對二虎說呢?恰好他的電話來了,曉英忙打開手機接聽,只聽二虎匆匆說了聲:“今天有事,晚上回不去了,你們早點睡,別等我了。”沒等她告訴劉姐的事,就把電話掛了。曉英想:什么事這么急呢,不會和票販子有關吧?
四
她猜得還真準。二虎的事正與票販子有關,是分隊“獵鷹”行動的重大進展。
下班前,網控組緊急報告,說有一個注冊賬戶近期購票異常,在不到兩周內,就反復訂購了各個方向的火車票數(shù)百張,有明顯套購囤積嫌疑。孫二虎判斷這是條重要線索,必須迅速上手,才能實施突破。于是告訴曉英不回家后,就迅速和車站派出所協(xié)調,當晚就組織警力和客運人員在旅客到站高峰期進行了一次重點篩查,一次就查出了幾十張票面信息與持票人不符的車票。通過比對,發(fā)現(xiàn)這些車票均由那個可疑賬戶所訂;經過向旅客進行調查詢問,終于了解到他們都是事先在網上聯(lián)系好,再由“黃牛”把車票送到站外交易的。其中,有一個“黃?!笔鞘莞邆€,額頭上有塊青疤,臉部特征比較明顯,被好多旅客提到。
三分隊立即將這個冒用他人身份信息從網上大量購票,又高價倒賣給旅客的團伙作為重點,調取了車站廣場和臨近商業(yè)街一側的監(jiān)控錄像,根據(jù)旅客提供的年齡性別、體貌特征,確定了倒票嫌疑人。孫二虎率領三個小組同時伏擊,連夜把站外過街橋下正向旅客高價出售車票的青疤男子抓個正著,從他身上,還搜出了兩張尚未賣出的車票。
“網絡黃?!边@么快就浮出水面,卷土重來再習舊業(yè)?這一舉動讓三分隊大惑不解,和掌握的情報也不一致。經突擊訊問才搞清楚,這個票販叫“雷子”,還是新手,僅為“網絡黃?!睅は碌囊幻∽?,類似街上跑快遞、送外賣的,頂多算個三級零售商?!袄鬃印背姓J,他搞不來車票,“老鼠偷雞蛋,大頭在后頭”,車票都是他從“張哥”手里以每張票款加50元的價格,先買下他的訂單號,再去熟人開的火車票代售點里把票取出來;由于出示不了購票人相關信息,每張票他還要付給代售點5元錢“手續(xù)費”。隨后,他便上網到qq群中尋找急需車票的旅客,談好價錢,約好交易地點后,再把車票送到約定地點,以每張票加價100-150元不等賣給旅客。由于票面信息與旅客不符,他還要教旅客用自己身份證去購買一張短途票進站,從而實現(xiàn)“買短坐長”。要是旅客提出人生地不熟,需要他幫買的話,那就再收5元錢的“代購費”,從中賺取兩次利潤。
掌握了這一線索,三分隊就基本胸有成竹了。按照“雷子”描述和照片指認,孫二虎初步判斷“張哥”可能就是以前常在車站倒票的“黃?!睆埓竺馓柦小按笞熵垺?。實名制售票后,一直不見他的蹤影,原以為這小子混不下去轉行了,沒想到,他一頭鉆到“網”里,搖身一變成了“張哥”!
“大嘴貓”也能當“網絡黃?!保繉O二虎還真不信。想當初這家伙是在車站商廈玩老虎機輸光了錢,才開始倒賣車票的。說他嗜賭如命,見錢眼開,鉆天入地也想發(fā)財那是真的。說他懂得網絡,也敢鉆實名制的空子,那還真看不出來??蓳?jù)“雷子”交代,“張哥”現(xiàn)在不賭了,改去網吧玩牌,從早8點到上午10點,每天兩小時,準得很,跟上班似的。
這倒是個稀奇!為了揭開這個謎,孫二虎帶上網控組兩個警員,第二天剛麻麻亮便扮成等大巴的旅客,一人拖一只空旅行箱,打著哈欠走進了“大嘴貓”每天光顧的“交通網吧”。一大早人不多,場地很寬裕,老板睡眼惺忪說除了左后角那一排,你們愿坐哪坐哪。他們會意地對視一下,各自選了一臺電腦,煞有介事打起游戲來。孫二虎選在中間最后一排坐下,也像模像樣玩起了《魔獸》,看似百無聊賴打發(fā)時間,實際都是為了抵近監(jiān)控“大嘴貓”的行跡。
8點剛到,“大嘴貓”真來了。一年不見,居然鳥槍換炮,行頭一新了,只見他上身穿一件新皮衣,嘴上叼一支細煙卷,腕上戴著兩串手釧,顯得煥然一新,精神多了。一看就知道和網吧老板混得爛熟,進門扔了一支煙,扯了幾句閑篇,就消遙自在往里走。先是左顧右盼看看動靜,再輕車熟路拐到左后一排,揀個居中位置往下一坐,就一手夾煙,一手握鼠標,翹著二郎腿斗起“地主”來。乍一看,完全一副閑云野鶴優(yōu)哉游哉的神態(tài);仔細觀察一下,又像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因為一邊玩還一邊瞟墻上的掛鐘,顯得心不在焉,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此地還有更妙處。孫二虎意識到有情況,便悄悄發(fā)了條短信:“注意,他在等什么,可能有人來?!眱蓚€警員看到信息,更加繃緊了神經,緊緊盯著網吧門口。
差10分鐘9點時,“大嘴貓”忽然伸個懶腰,直起身子活動腿腳,借機朝四周飛快一撇,見空寂無人,臉上閃過一道神秘而又自得的竊喜。但他并不像二虎預測那樣在等什么人,而是自我操刀,自行其事,從皮衣口袋里掏出一個u盤,熟練地插入電腦主機,然后捻動鼠標,退出牌局,迅速啟動了一個新程序。接著,他又俯身挪到旁邊那臺電腦前,掏出另外一個u盤,插入主機,快速點擊鼠標,啟動又一個新程序……之后,全部如此,按順序從中到左,再由中至右,一個一個插入,一臺一臺啟動,相同動作連續(xù)重復了9次。最后,連同開始那臺,他總共掏出了10個u盤,插入10臺主機,啟動了10臺電腦。昔日不起眼的“站街黃?!?,如今身手之敏捷,動作之嫻熟,竟讓孫二虎目不暇接,眼花繚亂,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使人不得不驚嘆古人總結之高明:“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
這家伙,一鉆到網里,莫非“黃?!币材茏冏鳌笆俊??孫二虎緊鎖眉頭,心里老大一股不屑。
布好這一切,“大嘴貓”才弓腰返回原位,像個盜獵者那樣耐心蹲守,全神貫注盯住眼前那排電腦。當時針指向9點那一剎那,盡管無人下達任何指令,也沒有任何人來操縱,10臺電腦便同時運轉起來,“刷刷”更新起頁面?!按笞熵垺备蛄穗u血似的異??簥^起來,只見他拿著手機,弓腰俯身,來回梭巡,一會兒伏在電腦前快速捻動,一會兒握住鼠標反復點擊,有時還在鍵盤上連續(xù)拍打,直至額上漲出青筋,手機發(fā)出悅耳的提示音才肯罷休。孫二虎冷眼旁覷,納悶極了:他在干什么?怎么之前不動,非要等到9點?一到9點又變得這么火急火燎,分秒必爭?忽然,他腦袋“嗡”的一下清醒了:每天9點,不正是鐵路12306售票網站訂票、放票時間嗎?這些電腦——哎呀,不都在搶票嗎!
孫二虎這才大徹大悟“大嘴貓”來此“上班”的秘訣,弄半天他不是來消遣娛樂,而是把網吧當基地,以電腦為工具,專門在此狩獵和搶購火車票的。一股遭人算計的怒火騰地竄起,“獵鷹”時機也趨至最佳,他果斷做了個收網手勢,和伙計們縮小包圍圈,無聲無息向左后角逼近,沉迷在電腦中的盜獵者還一無所知,正窮追不舍圍獵目標。
孫二虎低聲一喝:“可以了‘大嘴貓!搶了不少吧?”處于興奮中的“大嘴貓”想都沒想,脫口便道:“操,今天手背,跑了幾單大的……”待反應過來已經遲了,兩手被人親熱箍住,像要好的哥們似的,還沒來及認出是什么人,便被強力按倒在椅上?!澳銈兏墒裁??我要……”“大嘴貓”剛想掙扎,一看摘下旅游帽的孫二虎,瞪著兩只熟悉的黑黢黢的眼睛,便一下泄了氣,軟綿綿地靠在椅背上喘息起來。
“你要干什么?喊呀!”孫二虎揶揄地拍打著帽子,恭維說:“幾天不見,你長本事了,電腦玩得這么溜,老實說,已經倒了多少票了?”
“沒有哇,我連火車站的邊都沒沾過,怎么會倒票呢?你別冤枉人??!”“大嘴貓”驚恐地否認道。見他矢口抵賴,孫二虎一把奪過他的手機,翻開護套,輕輕劃拉了幾下,便翻出幾頁12306網站剛剛發(fā)來的通知,稍微數(shù)了一下,已有17張火車票購票成功。
他舉給他看:“這是什么?”“大嘴貓”的臉刷地白了,但仍然鴨子死了嘴巴硬,有氣無力辯解道:“那是幫朋友訂的票,不違反你們鐵路規(guī)定,我又沒犯法,你憑什么抓我?”
孫二虎沒有繼續(xù)和他斗嘴,而是順著次序查看正在閃動的顯示屏,發(fā)現(xiàn)無一例外,所有電腦全部登陸在12306網站上。虛擬世界竟是這樣奇妙而冷酷:雖然此處剛剛發(fā)生一場關系操作者的劇變,但所有電腦仍在有條不紊地登錄、輸入、提交、驗證,乃至完成訂購一張火車票的所有程序;即使某一次失敗,也無關大礙,它依然能夠自動退出、刷新、重新再來,絲毫不受其主人命運的影響。直到二虎輕輕拔出u盤,顯示屏才發(fā)生突變,頃刻化為一片茫然。
“這是什么,又該怎么說呢?”孫二虎把所有u盤握在手中,尖銳地發(fā)問?!按笞熵垺备吏~似的,垂頭喪氣窩在椅中,一句辯解的話也不說了。
“走吧,該去我們那談談你的事了!”三人不動聲色地夾著“大嘴貓”,拉起行李箱,向網吧門口走去。
一回分隊,二虎立刻將u盤上報公安處。經處技術科和分隊網控組共同分析,發(fā)現(xiàn)這些u盤全是已經編好賬戶程序的同一格式的搶票軟件,具有超強的搶票功能。只要提前啟動這個u盤,一到9點,它就能自動生成12306鐵路網站的注冊賬號,同時調入5個虛假身份信息做好準備,然后立即開始運行并批量刷票。在整個過程中,不僅突破了網站設定的每5秒鐘搶一次的限制,還能以毫秒速度反復刷新,且自動識別驗證碼,比人手快百倍,是名副其實的“搶票神器”。
根據(jù)現(xiàn)場繳獲和對“大嘴貓”家中搜查,發(fā)現(xiàn)他利用這款軟件已接收了520多張車票訂單,成功訂購了900多張各個方向的火車票。按正常票價以外賣給旅客的加價部分計算,兩級“黃?!币逊欠ǐ@利10多萬元。
掌握了這些確鑿證據(jù),再通過犀利交鋒和強有力的政策交底,“大嘴貓”徹底放棄了金蟬脫殼的幻想,連泥帶水兜出了這起網絡倒票案的實情。原來實名制售票以來,“大嘴貓”喪失了傳統(tǒng)倒票的原始優(yōu)勢,被迫轉到其他行當去謀營生,但生來好吃懶做的他,干什么都覺得太累,又掙不住錢,重操舊業(yè)的念頭從來沒有斷過。一聽說火車票預售期由原來20天延長至60天,他感到生財之道來了,便千方百計打聽傳說中的搶票軟件,指望“尋寶發(fā)財”。開始他并不諳門道,完全找不著北,后來加入了一個專門討論買火車票的qq群,結識了一個叫“荒漠舞劍”的網友。見“大嘴貓”求“寶”若渴,“荒漠舞劍”提出,可以提供自己編寫的搶票軟件,但使用之后,每搶一張車票,必須支付他10元錢的“贊助費”?!按笞熵垺币宦?,雖對他的軟件功能將信將疑,但有寶上門,自然欣然同意,兩人一拍即合。
不久,他就收到“荒漠舞劍”發(fā)來的快遞,包裹中只有一個u盤?!按笞熵垺遍_始有點失望,上機一看,才知里面儲存了10個已編寫好的搶票程序,便高興地把它拷進了10個u盤。此后,利用自己和“交通網吧”老板的關系,每天早上在客少人稀之際,大大方方來到網吧,裝作玩牌的樣子,等到9點便啟動軟件搶票。頭兩天他不熟悉功能,錯過了最佳時機,每天只搶到十幾張票;后來操作老練了,每天至少能搶50多張票,才知道這款軟件的厲害??扇绱硕嗟能嚻彼葲]那大本錢囤積,也一時半會賣不出去,便在票價之外以每張票加50元錢的價格,把訂票單分別賣給“雷子”和其他幾個“站街黃牛”,由他們分別上網去兜售。自己則既不用到車站,也不需和旅客打交道,他以為這樣就可避開“瓜田李下,寡婦門前”的風險,免遭鐵路警察打擊。后來見搶票簡單,來錢容易,還一度萌發(fā)不付“荒漠舞劍”贊助費之心,拖著不給他打款。豈知能編寫出這種軟件的網絡黑客還不知你會玩哪一手嗎?人家早有預料,備有后手,事先已設定每個程序搶滿50張票后就自動失效。這樣,為了繼續(xù)發(fā)財,“大嘴貓”也不得不履行合約,老老實實把錢打到了提供的賬戶上。見到錢,對方才發(fā)來新的快遞,現(xiàn)在,使用的就是第二批軟件。
聽完交待,孫二虎后背滲出幾絲冷汗,案情證明,他的直覺是對的。他們抓獲的,只是車票制售者,還不是策源地。在這條倒票鏈中,如果要形象表述的話,“雷子”不過是跑堂收款的零售商,處在鏈條最前端;“大嘴貓”雖然充當了組裝線和經銷商,居于鏈條最中心一環(huán),但他還不是設計者和制造廠;真正能夠控制這根鏈條,并決定產品生產與批量的,是處于鏈條末端的幕后人—— “荒漠舞劍”。只有他,才是當之無愧的“網絡黃?!薄Q言之,不最終起獲這把已走偏鋒的“荒漠舞劍”,就不可能斬斷這起網絡大案的倒票源頭。
直到這時,孫二虎才感覺神經繃得太緊了,該放松一下,便給媳婦打了個電話,說晚上回家吃飯。
五
曉英正準備出門,匆匆應了一聲,便急忙往市里趕。
今天中午,她才等到劉姐電話,簡潔精煉通知她:“下午四點半到萬達廣場門口取票,按老規(guī)矩付款?!敝?,再無多言,就掛了電話。她惴惴不安地裝上錢,準備好挎包,剛過四點就出了門。其實從公司去萬達廣場只需坐兩站公交,有二十分鐘就綽綽有余,但她怕萬一路上堵車,誤了取票,還是決定早點去好。
到了萬達廣場門口,進出顧客如潮水一般,一撥接著一撥;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從潮水里沖上沙灘的一只貝殼。她看著手表,面向大街靜靜等待,不知誰來給她車票。到了四點半,一個精壯的男人從店里走出來,冷不防站在旁邊問她:“你是工程公司小袁嗎?”
“哦,是啊?!彼Р患胺?,以為送票人會從外面來。
“帶身份證了嗎,給我看看?!蹦腥藳]有絲毫商量口氣,但也不粗野,就像政務大廳辦事員,公事公辦的樣子。這個要求小肖沒有說過,劉姐也從沒提及,稍稍遲疑了一下,袁曉英還是從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證。為了買票,她把馬總的身份證號和自己的身份證一齊放在包里備用,不料正規(guī)場合用不上,現(xiàn)在倒要拿給陌生人看。
男人接過去仔細看了一遍,又對視一下曉英的臉,才放心地把身份證還給她,低聲提示說:“從旁邊這條街往前走,過兩個路口往左轉,再走50米有個惠民便利店,里面有人給你票?!闭f完,男子連招呼都沒打,幾步走進門里,在人群中消失了。
剎那間,袁曉英有點恍惚,不知自己是誰,現(xiàn)在又在哪里。只覺得這一幕好熟,就跟諜戰(zhàn)片里地下黨或特工接頭似的。她想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想對人傾訴,又找不到人聆聽,只好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冒險心理,穿過兩條街,再向左拐,最后又走50米,仿佛深入敵后一樣,找到那家便利店。這只是一家小店,才兩間屋大,擺滿了居家過日子的小食品和油鹽醬醋。人也不多,只有幾個小學生在吵吵嚷嚷挑零食,貨架旁蹲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恬靜地對著門口。沒有送票的人,袁曉英有點失落。
不料,蹲著的老人忽然站起來,口齒清晰地說:“你是小袁吧?這是你訂的票,就按上面的價給錢,再加30塊。”
袁曉英大吃一驚,不相信地接過車票,一核對,馬總的姓名、身份證都沒錯;時間、車次、席位,也都按電話要求;票面簇新,墨跡鮮艷,是正規(guī)火車票沒問題。袁曉英幾乎是含著感動付了票款,又另外加了30元,放到老人手里。老人把錢點了一遍,確認無誤后,慎重地遞給她六張五元面額的訂票收據(jù),說:“拿這個回去報銷?!本统鲩T順馬路邊慢慢走了。
袁曉英把票掖進包內,心終于落到肚里,路過菜場時還興沖沖買了一提兜菜,回家做了幾樣好吃的,晚飯剛做好,孩子還沒送回,二虎就到家了。
六
其實從分隊出來到踏進家門,二虎腦子里一刻也沒有閑下來,他在反復思量,怎樣才能將“荒漠舞劍”追緝到案。是順著qq群網址追蹤,還是通過快遞郵址倒查?可以料定,這兩者都不會輕松簡單。以“荒漠舞劍”的智商,在出讓軟件和約定“贊助”之前,他可能就為自己留了退路;但如果最后還是沒有擺脫“銀貨兩訖”的老套,就不可能不留下絲毫蛛絲馬跡。二虎有這個自信,只要有一絲線索,他就有辦法追蹤溯源,順藤摸瓜,把這頭“網絡黃?!苯o拽出來。鐵警生涯已鑄就他的性格:不怕你上天入地,只要敢到鐵路來坑害旅客,再牛我也要套住你!
曉英呢,則是剛親歷了一次心跳之旅,把車票攥在手中,不僅領導出差有了保證,自己對工作也有了信心。一高興,她竟忘了二虎的忌諱,忽略了他的感受,在飯桌上就一五一十,如此這般,把跟劉姐單線聯(lián)系、又去廣場、便利店接頭取票的事繪聲繪色說了一遍。末了,還兀自感慨說:“忙了半天也就加了30塊錢,看來這‘黃牛也不像別人說得都那么黑?!?/p>
到她意識情況不妙時已經太晚了。二虎沉下臉來,很難看地說:“誰讓你摻乎這種事的?怎么事先也不跟我商量,就隨隨便便跟票販子打交道呢?”
“哦,本來是要告訴你的,昨天你不是沒回嘛。”曉英忙笑著賠禮道。
“那就能去了?你不想想,這件事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會怎么想?”二虎生氣地說:“哦,老公是抓‘黃牛的鐵路警察,老婆卻去找‘黃牛買火車票,你叫我怎么向外面交代?我在隊里以后還怎么帶伙計?怎么一晚上不回,你就做出這么糊涂的事呢!不行,你得把那個什么‘劉姐電話給我,我明天就帶人去把她們端了!”
“什么?你是工作,我不是工作嗎?”曉英沒想到二虎會這樣大動肝火,惡語傷人,便把碗一下推到桌上,滿肚子傷心委屈地說:“領導要出差,鐵路網又訂不上,單位以前都是找她們買票,你不讓我買,你包下來?。窟€想端人家!好啊,你本事那么大,怎么不先把給我端了,何必費那么大勁把我往公司調呢?”
二虎一愣,還真噎住了。別看一提誰跟票販子打交道,他就火冒三丈,說話劈頭蓋腦,蠻不講理??蓪嶋H情況他比誰都清楚!實名制售票后票都掛在網上,春運高峰期間,不僅曉英訂不上,他也訂不上。雖然憑他的工作性質和關系,找人訂張內部流水號也不是不行,可買出來至多是加車,想要的車次和鋪位都沒有,還得承人家好大個情。曉英單位那么多領導,每次出差都要坐火車,他敢包和包得下來嗎?至于“端了他們”,那只是氣話,別說端不端得了,即使真能端,斷了單位票源,曉英還能在公司干嗎?
這么一想,他知道自己錯了。剛才只顧自己身份和面子,根本沒考慮曉英和她們單位難處,說話霸氣難聽,嚴重刺傷了妻子的自尊心,是自己不對,這下錯大了。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好歹也是個男子漢大丈夫,說出的話,也沒臉即刻收回?。煽谧又缓眠@么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地僵著,一頓本來溫馨的晚飯,吃得不歡而散,直到媽媽把小虎送回來都沒緩過氛圍。
此后幾天,兩口子一直不說話,持續(xù)打起“冷戰(zhàn)”。曉英早送晚接,把心思花在小虎身上;二虎早出晚歸,絕口不再過問工程公司買票的事。時近春節(jié),公司領導常去局里開會,或下項目檢查施工,家在外地的還需提前訂好回家的車票,所以曉英很忙,和劉姐電話聯(lián)系更頻繁了。兩人雖然從不見面,但彼此信任度大為提高,取票的時候再沒有人提前“考察”,但取票地點和送票人還是經常換。
與此同時,“大嘴貓”案有了突破性進展。辦案民警發(fā)現(xiàn),盡管“荒漠舞劍”絕頂聰明,在qq和快遞上都使用了虛假信息,事后很難追查他的真實身份,但在接收“贊助費”的銀行卡上,還是留下了一道難以抹去的痕跡。這道痕跡雖然與他沒有直接關系,銀行卡號也不是他的姓名,但通過它調查走訪,抽絲剝繭,最后還是露出了u盤制作者的真相。
誰也沒想到,“荒漠舞劍”是個在校的博士高材生。他家在農村,獨自在外求學多年,專業(yè)成績可謂出類拔萃,可家境平寒,生活拮據(jù),尤其是春節(jié)回家買不上票,要從票販子手里花高價買火車票,深受“黃牛”之苦。這刺激他決心自研軟件,搶購車票,從此不受“黃牛”欺負。為此,他花了一周不眠之夜,編寫了一個購票程序,并賦予它超出12306網站N倍的功能??墒?,在軟件編好以后,他又覺得有這么強的功能,只買一張車票,或者頂多幫同學和老師買幾張車票,太不劃算,既彌補不了自己投入,又看不到編寫效果。恰好這個時候,他看到“大嘴貓”在網上四處求寶,購寶心切。于是,在渴望成就和金錢補償?shù)碾p重誘惑下,他和“大嘴貓”達成了不光彩的網上之約,并接受了對方后來不得已的“贊助”。這一切,雖僅一念之差,但付出了自毀前程的慘痛代價,也助桀為虐讓數(shù)百旅客蒙受了損失。
根據(jù)涉案事實,博士生和“大嘴貓”以及“雷子”等大小一應“黃?!?,都要受到國家法律、法規(guī)方面不同程度的嚴肅追究,春運的購票環(huán)境因此得以明顯凈化。在車站接連開展的幾次旅客訪問和篩查中,票面信息與旅客身份不符現(xiàn)象已大為減少,各方面情況充分表明,三分隊的“獵鷹”行動取得了重大進展。
七
但孫二虎并沒因此而輕松起來。
一是大千世界,欲壑難填,“大嘴貓”雖然不在了,但沒有這貓,還有那貓;就算沒貓,也還有?;蛘啁?,包括代曉英單位買票的劉姐。潛意識告訴他,“黃?!边h未絕跡。二是感嘆運能再大,增長再快,也會經常供不應求,何況鐵路覆蓋大,網絡售票還不成熟,很容易被“黃牛”鉆空子。所以,一到春運,火車票還是不好買,那些急于回家的年輕白領知道找誰也沒有用,就干脆上網找“黃?!?;一些年紀較大,輕易不出門的旅客,則仍相信找關系、托門路,或是找鐵路上的熟人買車票。
這天,二虎家正吃晚飯,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聽到門鈴響,曉英還以為是三分隊的民警,便不理會,繼續(xù)督促孩子吃飯。兩口子冷戰(zhàn)還未結束,平時說話很少,交流僅限于最基本家務。二虎放下碗筷,過去開門,待門打開,他驚訝地叫起來:“哎呀,周老師,您怎么來了?”來的原來不是民警,而是高三語文老師,二虎和曉英共同的班主任周文祥。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今年已六十多歲了,早退休了,這么多年不見,他來干什么呢?
“哎呀,打擾你們吃飯了,對不住對不?。 敝芾蠋熯B連道歉說。曉英趕快迎上去,請老師在沙發(fā)上坐下,一邊沏茶,一邊讓小虎喊“周爺爺”。小虎懂事地喊道:“周爺爺好,周爺爺請坐!”周老師摸著他的頭說:“好,好,這孩子真乖,一轉眼就這么大了!我還是你們結婚那天來過,這些年一直沒有聯(lián)系,也不知你們電話號碼,便只好找到這里來了?!?/p>
二虎好奇而禮貌地問:“周老師有什么事嗎?”
周老師花白的眉毛往中間蹙起,眼神倏地黯淡下來,嘶啞著聲音說:“你師母前天做B超發(fā)現(xiàn)肝部有一個陰影,醫(yī)生懷疑是腫瘤,有癌變,但又不敢完全確定。我兒子在北京聯(lián)系了301醫(yī)院,這個星期五請專家確診。老伴她不能坐飛機,只能坐火車,還得是下鋪。我昨天一早就去了火車站,我兒子也在網上買了一天,都沒買到車票,說是這幾天到北京的車,不要說臥鋪,連無座票都沒有了。實在沒有辦法,我就想起你這個當鐵路警察的學生,天天都在鐵路上工作,說不定能幫我們買兩張臥鋪票?!闭f完,多少有點難為情地笑笑,但依舊充滿了希望。
二虎聽了十分震驚,為師母和周老師深感不安,又為這么大年紀買不上車票而暗覺心酸,但面對周老師十年后再次寄予的信賴和厚望,他卻陷入了幾分惶恐和為難之中。這是一種明知自己無能為力,又不忍據(jù)實相告,以免不小心挫傷師顏的內疚。他能說什么呢?說“對不起,現(xiàn)在都是實名制售票,票都上了網,您買不到,我也買不到,我?guī)筒涣四眴幔磕侨绻芾蠋熣J真起來,執(zhí)拗地問:“你說都買不到票,那網上的‘黃牛為什么有票?你們不是管票販子的嗎?”我又作何回答呢?
想象中,他預感自己臉紅了,陷入無言以對的窘境之中。但“票販子——有票”幾個字,卻無意撥動了他的思維,使他觸發(fā)了一個大膽的念頭,這念頭來得如此沖動、突兀,乃至于荒唐,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然而,為了撫慰師恩,為了讓師母能夠進京確診,這或許還是最可靠渠道——就是讓曉英去找劉姐買票。此時此刻,怕也只有她們才有這個實力。
于是,他把目光移到曉英臉上,似在詢問、試探,更懷著一份和解與商榷。曉英不知所以望著丈夫,但從他期待的眼神中,逐漸讀懂了某種過去從未有過的理解與歉意,又于欲語卻止中感覺到他在表達一個清晰而又不宜明說的請求。畢竟不愧是五年生活的恩愛夫妻,兩人心心感應,高度契合,就在這一刻,她洞悉了丈夫的全部心事。為此,她一改迷蒙的臉色,睜大明亮的雙眸,輕輕點了點頭,柔情似水地回應了丈夫,這不僅是肯定,已然是高度贊許。
終于,二虎有了足夠的底氣,慨然應諾道:“行,周老師,我負責買好車票,星期四送你們上車,保證師母去北京沒有問題。”周老師為關鍵時候找對了人而開心地笑了,他留下身份證和手機號碼,放心而去。
屋里只剩一家三口時,曉英端著碗,幾口喂小虎吃完,給他擦擦嘴,拿盒積木讓他玩,就拉開挎包,拿出手機。二虎坐過來,體貼地問:“怎么樣,有把握嗎?”曉英點點頭:“應該問題不大。這幾天和劉姐聯(lián)系比較多,到北京的車是她們重點,估計還有票,我馬上和她聯(lián)系。”
說完,曉英便給劉姐打電話,二虎不去看,但在聽。見是袁曉英的號,劉姐很快接了電話,略感意外說:“你們今年比往年忙啊,是不是又有領導要走,晚上都不休息?”曉英說:“不是領導,是我老師,要星期四晚上到北京的特快,兩張下鋪?!?/p>
“兩張下鋪?這……有點難?!睍杂⒅溃词乖谲囌居喥?,以往也是三張臥鋪才給一個下鋪,兩張臥鋪僅能保證一個中鋪,現(xiàn)在買兩張臥鋪就要兩個下鋪,是有點過分。
“你想想辦法吧,老師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我答應他們了,這次你要保證?!睍杂⒑菪恼f。
“……那,我盡量吧?!?/p>
電話掛了。二虎感到不太保險,曉英卻有把握地說:“不會,她很講信用,答應下來的事,一般都能辦成?!?/p>
如她所言,星期三中午劉姐準時來了電話,告訴她票已訂好,讓曉英還是四點半去取,在中山路D1地鐵口。曉英打電話告訴二虎,告訴他票已訂好,下午買了帶回去。二虎不放心說:“我也去吧,要不我跟在你后面?”曉英一聽,急忙阻止道:“不要,千萬別去,我去就行了,要不把事情搞砸了?!钡鹊剿狞c一刻,曉英背上挎包,從容不迫地走到地鐵站,一看表,剛好四點半。
中山路地鐵處在十字街口,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她站在D1口拐角處,不知往哪望好。忽然手機響了,她從包里拿出電話放到耳邊接聽,半天沒有聲音,低頭一看,是個陌生號碼,已經掛了,心里就覺得怪怪的。忽然察覺有只手在碰她的胳膊,一回頭,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擠過來一個抱孩子的農村婦女,她以為是向她乞討,便從包里摸出兩個壹元的硬幣,可她不接,而是肯定地說:“你是來取票的小袁吧?”“咦,我是啊,你怎么知道?”曉英驚訝地反問她。農婦把抱著的孩子倒個邊,露出手中的舊手機,就是那種街頭小店五六十元就能買一個的二手機。曉英“哦”的一下明白了。
農婦看看兩旁沒人,便麻利地掏出兩張車票和一疊發(fā)票,遞給曉英說:“車票錢加60塊訂票費,一共382塊,你算算?!?/p>
曉英沒有算,知道不會錯,就是錯了也沒關系,這回不是給單位買,不存在報銷問題,她關心的只是時間、鋪位??辞迨切瞧谒牡奶乜?,兩個下鋪,身份信息沒有錯后,便迅速把票放進包里,數(shù)出錢來交給女人。農婦抱著孩子點清了錢,掖進懷里,向曉英點點頭,便轉身走到馬路邊,正遇綠燈開放,她緊走幾步,一會兒就融進了茫茫人流。目送她蹣跚的背影,曉英突然悟出劉姐之高明:此時任你什么人哪怕從天而降,面對這樣嬰兒弱母,恐怕也都無計可施吧。
晚上,曉英把車票拿出來,如獲至寶放在飯桌上。二虎小心翼翼拿起來端詳,首先鑒定是真票無疑,解除了心中疑惑;繼而發(fā)現(xiàn)票面已印有周老師和師母的身份信息,知道是遇到了倒票第三招數(shù)——“秒殺退票”的高手。他們根據(jù)客戶需求,把事先囤積的以他人身份購買的車票退掉,又在瞬間以客戶真實身份再買回來。有把握做到這點的,在“黃牛”中也是少而又少;最后,他數(shù)了數(shù)訂票收據(jù),一共12張,正好60元,表明每張票加價30元,而且給的都是五元一張的正規(guī)發(fā)票,這使他不禁大為吃驚。在預約時間這么短,鋪位要求比較高,其他“黃?!睜幭嗵r的情況下,做得如此天衣無縫,還謹慎交易,講究信譽,不忘優(yōu)惠老客戶,這不但需要先進的設備和很高的成本,還分明隱藏了一種極為精明長遠的高情商啊。
二虎不得不在心中為這個從未過招的對手點了個贊!
這實際也從另一側面,曲折概要地勾畫出本地“網絡黃?!钡膭討B(tài),即:“大嘴貓”雖已落網,“荒漠舞劍”亦被起獲,但其他“黃牛”仍在網上游走,比他們更高的老手還隱身網中,不排除另有新手,甚至牛犢,也躍躍欲試,想到網上練練身手。
二虎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固然是讓全體旅客都能公平如愿買上車票,但這個目標很理想,也很宏大。既需強大靈活的運力和無懈可擊的技術作支撐,也要更加完備的法制來保障。因此,還有好多路要走。在這個目標完全實現(xiàn)之前,可能還很難避免和徹底根除那種“你情我愿”或“心有不愿,但不得已而為之”的不規(guī)范市場交易。雖然不光自己,其實誰也沒有權利來指責普通旅客或者曉英單位的交易行為;但頭上的警徽和分隊長的職責,卻時刻提醒他必須恪盡職責、維護正義,哪怕他不能除惡務盡,也至少應堅守陣地,瞪大眼睛,第一時間就把那些最饞的“貓”,最黑的“鷹”,最貪的“牛”繩之以法,逐出鐵路,還旅客一個公平正義的購票環(huán)境,盡最大努力保護他們的權益免遭或少遭侵害。二虎知道,這個想法一點都不崇高,也不響亮,更不能公開。但它符合實際,比較現(xiàn)實,真正要想做到,還得付出艱巨努力。
想到這里,他沒來由地苦笑一聲,順手撕掉了訂票收據(jù),拿起電話通知周老師,車票已經買好,讓他和師母不要著急,明天他和曉英會在車站門口等他們。
第二天晚上,周老師和師母乘出租車到了車站。孫二虎拉著旅行箱,袁曉英扶著師母,兩人無微不至地引導老人驗票進站,上下天橋,來到站臺前。因事先和客運段打了招呼,得以提前登上了特快列車的硬臥車廂,把行李安頓好,再從從容容在臥鋪上坐下來。待兩位老人在雪白的鋪位上伸伸腰,舒展身子時,周老師感到非常滿意和感動。他看到茶幾上放著的兩張車票,算了算票價,掏出錢來,把票款付給二虎,二虎怎么推辭也沒用,只好收了下來。
周老師拿起車票,興奮地對老伴說:“你看,這就是我們的車票,姓名、身份證號都在上面,人和車票對上了才能坐車,實名制售票就是這點好,想造假都造不了?!睅熌柑撊醯乜吭谂P具上,心懷感激說:“還得謝謝二虎和曉英,不是他們幫忙,我們今天還去不了北京呢。”
“可不是嘛!”周老師感慨起來:“當年二虎就是班上的尖子,從公安大學一畢業(yè)就在鐵路當警察,現(xiàn)在進步可大了,都當分隊長了。不是他的面子,我們哪能買到今天的車票,而且還是兩個下鋪!弄不好也得去找‘黃牛買高價票了,哈哈,這都是托二虎的福??!”
聽到周老師豪朗的笑聲,二虎和曉英不覺僵住了,有那么幾秒鐘,夫婦倆居然無言以對,只有通過眼神尷尬地交流那種只有自己理解旁人卻永遠不會知曉的無奈和自嘲,半天竟不知如何對接為好。終是男人剛強沉毅、處事不驚、善于臨機應變,于是二虎“呵呵”一笑,接過話頭,謙遜地說:“哪能呀,我們這點本事不都是周老師當年您教的,您要是水平不高,我和曉英哪上得了大學,今天又怎么能為您和師母服務呢?”
“嚯,那還是老師自己有本事了?我沒說錯吧,這二虎就是進步大,你看,連謙虛話都說得這么有水平!哈哈哈!”
這一次,不僅周老師,二虎,還有曉英,甚至師母都笑了,車廂里回蕩起一串沁人心懷的笑聲,但各具各的韻味:周老師和師母面對生之無常,仍不忘優(yōu)雅地向自己學生表達衷心謝忱;二虎和曉英則在發(fā)自肺腑的祈福中,混雜了幾縷只有自己才嘗得出的苦澀,兩人在心中不約而同感慨道:
“唉,這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