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精英文理學院的本科教學模式研究”成果報告

由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王春春助理研究員主持完成的國家社科基金教育學青年項目“美國精英文理學院的本科教學模式研究”(課題批準號：CIA110147)，日前通過了全國教育科學規(guī)劃領導小組辦公室組織的結題鑒定，現將成果報告如下。

一、研究內容與方法

（一）研究內容

該課題具體研究內容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美國文理學院總體概況及特色——基于與綜合性大學的比較

課題組選取了《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以下簡稱“美新”）2012版，以及普林斯頓評論出版的2011年《373所最佳大學》中的129所全國性文理學院和154所全國性綜合大學作為樣本，從學校性質、建校時間和地理位置、學生質量及構成、師生比例、教師質量和課堂規(guī)模進行對比，分析美國文理學院的總體概況和相對特色。

2.美國精英文理學院本科教學模式的要素分析

課題組對教學模式所涉及的諸多要素分別進行了描述和分析，并嘗試探析各個要素之間的內在聯系。（1）教學理念。教學理念反映著學校的教育使命和教育理念，也是指導教學的行動指南，教學模式的背后一定蘊含著學校的教育使命、辦學理念和教師的教學理念。學校的教育使命需要教師來實現，學校的文化傳統(tǒng)和辦學理念影響著教師的教學理念，教師的教學理念則直接影響著其教學行為。教師的教學理念在形成文理學院的教學模式和教學特色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研究美國精英文理學院的教學模式，必然要對教師的教學理念進行分析。課題組通過對案例學校教師的訪談，從以下三個方面來了解文理學院教師的“教學理念”，一是教師對本科教育目的看法，二是教師對于文理學院及其所堅持的博雅教育的認識，三是教師對于教學本身的看法，包括教學目標、意義和具體措施。（2）專業(yè)要求，包括課程總量、課程之間的整合程度、學科交叉度、實踐教學與課外活動的比例等。（3）課程結構與課程體系，尤其是對其中的大一新生研討課、大二選擇專業(yè)、大三出國學習、大四頂峰體驗加以分析。（4）教學過程與教學方式，包括教師資質、生師比、課堂討論時間所占比例、作業(yè)管理、實踐環(huán)節(jié)、課程考核觀念與方式、教材建設等內容。（5）教學環(huán)境。

3.美國精英文理學院本科教學模式的支撐條件分析。

在對美國精英文理學院的本科教學模式的諸多要素分別進行描述和闡釋的基礎上，課題組嘗試從以下幾個方面研究這種教學模式的形成原因、支撐條件和保障因素。（1）文化傳統(tǒng)。（2）制度保障：教師招聘、評價、聘后管理、教師支持。（3）文化氛圍：共同體氛圍、住宿制的特色及其教育意義。

4.國內本科教學模式現狀與問題分析。

課題組首先根據初步擬定的訪談提綱通過非正式訪談的形式進行了預調查，然后依據訪談情況對訪談提綱進行修改，從教學思想與理念、教學內容、教學方法、教學組織與管理、教學評價、教學環(huán)境與條件等幾個方面，對30名來自北京大學、北京理工大學、北京化工大學、北京林業(yè)大學、首都經貿大學、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等不同層次、類型大學的二年級、三年級和四年級的本科生分組進行了小組座談后，確定了5名訪談對象進行深度訪談。課題組從教師的教學態(tài)度、教學內容、教學方法、教學組織與管理、教學評價、教學環(huán)境與條件、師生關系等多個方面著手，了解學生的感受和看法，管窺我國大學“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教學改革現狀與問題。

（二）研究方法

課題組以美國著名文理學院麥卡萊斯特學院（Macalester College）為案例，循著“文獻分析，理論準備——實地調研，收集資料——整理資料，深度描述——調查訪談，歸納分析——超越現象，闡釋解讀——針對問題，反思啟示”的技術路線，圍繞美國精英文理學院的本科教學模式問題開展了研究。課題組負責人基于之前在實地調研基礎，針對該課題的研究問題，委托課題組成員在赴美訪學期間或在美國文理學院工作期間，通過訪談、觀察等途徑廣泛搜集第一手資料，整理、統(tǒng)計和分析有關美國文理學院教學模式的相關資料和數據。同時課題組負責人自己也利用美國文理學院校長和教授訪華的機會對其進行訪談。為增強課題研究的針對性，課題組成員還對國內部分教學型高校的教師、學生進行了訪談，初步了解國內大學本科教學模式的現狀及問題。

二、結論與對策

（一）研究結論

總體而言，通過對教學模式所涉及的要素分析發(fā)現，美國精英文理學院的本科教學模式概括起來就是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模式。以學生為中心，就是以學生的學習為中心，以學生的發(fā)展為中心，以學生的學習效果為中心。具體表現是在教學理念、專業(yè)設置、課程體系、教學方法、教學管理等方面都以促進學生的發(fā)展為中心。文理學院的博雅教育傳統(tǒng)，教師的教學理念，是學校實現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模式的內在動力。文理學院實施的以教學為中心的教師招聘制度、教師評價制度、為教師提供的支持等制度存在是學校實現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模式的制度保障。包括校園傳統(tǒng)、校園文化、教學設備、活動設施、學生宿舍等在內的教育環(huán)境都以促進學生的參與和融入，進而促進學生的發(fā)展為主旨，是學校實現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模式的外部保障條件。

1.美國文理學院總體概況與特色。通過對2002—2012年十年間的數據統(tǒng)計分析發(fā)現，盡管每所院校發(fā)展的路徑不同，但從比較中可以看出一些共性：文理學院以私立為主，與宗教組織有一定聯系，建校時間長，位置較為偏僻。從錄取率能看出樣本文理學院生源還是比較充足，這與學校歷史悠久，教學已被北美社會傳統(tǒng)認可有關。文理學院規(guī)模小，生源質量能得到保障，仍以白人學生為主，且大多住宿。

2.對專業(yè)的要求是通專結合。本科教學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給予學生較為完整的知識架構和必要的專業(yè)訓練。這是他們成才的基礎。文理學院強調要使學生在知識的廣度和深度上保持一定的平衡。為此，學校實行分布必修制,通過學分制對學生的選課加以引導和限制，要求學生對主要的學科領域都要有所涉獵。這一方面旨在使學生形成開闊的視野，另一方面則是為了使學生掌握各學科的基本內容和基本原理,以及主要的學習方法與研究方法，為以后的專業(yè)學習奠定基礎。同時，為了避免過度專業(yè)化，學校又會對專業(yè)領域的學分總數加以限制。此外，文理學院特別重視培養(yǎng)學生的閱讀寫作、口頭表達等基本功。例如，為提高學生的寫作能力，學校還明確規(guī)定學生“必須在上完大一新生研討課之后，在大四學年之前修讀一門符合寫作規(guī)定的課程，至少修滿4個學分?！睘樘岣邔W生的數學推理能力，要求學生“必須修滿一門、兩門或三門滿足定量推理規(guī)定的課程”。

3.課程體系具有內在連貫性和外在的靈活性。文理學院自學生進校起就對學生大學四年的教育和課程學習進行了總體設計,這種設計既體現出統(tǒng)一規(guī)定性,又體現出很大程度的靈活性。以麥卡萊斯特學院為例,該校將學生的大學四年作為一個整體來設計。通過四年的學習,學生一是需要掌握合理的學科知識結構,兼顧知識的廣度和深度；二是要在不同的教育階段經歷特定的教育體驗。這兩項要求對所有大學生都是一樣的,而學生在這個統(tǒng)一的整體框架下具體學什么、體驗什么,則由學生自己選擇。若將學生四年大學生活作為一個整體來看會發(fā)現,文理學院的課程體系非常有特色。其中,大一的新生研討課（Freshman Seminar)、大二的專業(yè)選擇（Major）、大三的出國游學（Study Abroad）、大四的頂峰體驗（Capstone Experience)堪稱設計中的亮點。上述每一段經歷都有其特定的設計理念和教育意義,而且這些經歷之間不僅具有內在的聯系,并且與大學生在不同階段的成長特點和需求密切相關。從大一到大四,文理學院每個年級的教育都有其側重點和特色。文理學院這種制度化的、精心設計的課程體系，不僅滿足了學生在不同階段的需求，使得每個學生都有一段完整的大學體驗,還使每個人都有一段個性化的、與眾不同的教育經歷。

4.教學過程以學生的學為中心，重視學生的參與和融入。美國文理學院的課程教學特點可以歸納為以“學”為中心，就是說，從教師與學生在教學中的關系來看，是以學生為中心。調查發(fā)現，文理學院教師的教學理念可概括為“教學生學會學習”；從教學的目的來看，則是以“學生的學習”，而不是“教師的教”為中心，從教學的過程來看，非常重視學生的參與和融入（Get involved and Engaged），而這得益于以下因素：教師重視教學、熱愛教學、以學生的學習為中心，班級規(guī)模小、師生交流多，課前師生準備多、課堂學生參與多，課后學生投入多，教師對學生的學術期望較高，對學生的作業(yè)反饋及時，注重閱讀、寫作與口頭表達等基本技能訓練，重視學術規(guī)范訓練，重視學生的科研能力；重視共同體氛圍。

5.教師管理制度的核心是“以教學為中心”，對此，教師招聘、教師評價、教師支持等制度皆有所體現。以學生為中心，在本科階段，在很大程度上意味著大學教師在從事教學、科研和服務等各項工作時要做到以教學為中心，科研和服務也要服務于教學、育人。大學教師是否重視教學，取決于多種因素，例如學校的辦學定位、教育理念、文化傳統(tǒng)、教師聘任標準、教師評價制度、教學支持，等。文理學院的教師，之所以能夠做到以教學為中心，原因就在于：文理學院的博雅教育(Liberal Arts Education)理念、本科教育辦學定位以及重視教學的傳統(tǒng)影響深遠；學校聘用了“正確的人選”，即選聘了熱愛教學和擅長教學的教師；學校運用了恰當的教師評價制度；第四，學校為保障教學的中心地位和教師評價制度的有效運行，提供了系統(tǒng)的支持和制度保障，并且在教師群體中營造了積極的共同體氛圍。這些因素緊密配合，共同發(fā)揮作用，使得以教學為中心在文理學院成為可能。

（1）教師招聘制度特點。研究表明，文理學院緊緊圍繞其以本科教育教學為主的辦學定位，在師資隊伍建設的教師招聘環(huán)節(jié)中，深刻體現了以教學為中心的特點，為實現文理學院以學生為中心的辦學理念提供了有力的制度保障。具體而言，文理學院的教師招聘機制具有以下特點：第一，結合學校辦學使命，對每一個新聘教師崗位都要進行全方位的科學論證，以確保新聘教師能夠最大程度地滿足學校的使命和教學需求；第二，在篩選和面試應聘教師崗位的候選人時，尤其強調對教學能力的考察；第三，在招聘過程中注重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的互動與平衡，學術權力占主導地位；第四，發(fā)揮同行評價的作用，讓在職教師參與遴選新教師候選人；第五，邀請學生參與教師招聘面試過程，并注重聽取學生的反饋意見；第六，特別重視組織文化認同，這既體現在學校通過前述環(huán)節(jié)確保學校吸引到“合適的”教師候人選，也體現在學校通過各種舉措幫助候選人了解、認同和適應文理學院的組織文化與氛圍。如果說文理學院的教師評價制度重在引導教師重視教學并以教學為中心，那么，文理學院的教師招聘制度則發(fā)揮著“守門人”的作用，確保學校從一開始就招到“正確的人選”，即具備專業(yè)能力，同時又熱愛教學和擅長教學的人。

（2）教師評價制度特點。文理學院的教師評價制度對于保障文理學院以教學為中心，發(fā)揮著重要的導向作用和杠桿作用，促使教師在教學、科研與服務三項活動中保持平衡且相互促進。研究表明，文理學院的教師評價制度在評價標準、評價主體、評價過程、評價材料構成及評價周期等各個方面，都體現出了學校對教學的高度重視，具體表現是：評價標準的教學導向明顯；評價對象的“教師”角色居于首位；評價者以教學相關者為主；評價材料的教學相關性強；評價周期長。文理學院的教師評價制度服務于學校的辦學理念和辦學定位，與教師招聘制度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其可行性也得益于學校對教師的系列支持和系統(tǒng)培訓。

（3）教師支持。文理學院對教師的系列支持保障了教師評價制度的可行性,確保了教師可以做到以教學為中心。從文理學院的教師評價內容和標準可以看出，文理學院對教師的教學和科研要求都較高，在終身職評審時，“科研突出，教學糟糕，不行；教學好，科研不行，也不能晉升；教學和科研都很重要，科研要服務于教學”。麥卡萊斯特學院校長坦言“文理學院對教師的教學和科研要求是最高的，教師的壓力很大”，盡管如此，“還是有近九成教師能夠通過終身職評審”，他認為原因在于“文理學院為教師提供了恰當的支持，在教學與科研方面保持了很好的平衡”，這些支持包括長期的、系統(tǒng)的教學培訓、充足的研究資助，還有學術年假制度，學校通過不同層面的支持確保教師能夠達到文理學院的要求，幫助他們順利通過評審。此外，文理學院還通過多種措施幫助新教師適應學校的文化，改進教學，如出資鼓勵資深教師與新教師共進午餐，要求入職第一年必須有資深教師進行課堂觀察等等。

6.文理學院特有的、積極的、富有支持性的共同體氛圍是其本科教學模式的重要組成部分。美國文理學院的課程設置理念、課程體系、課程要求以及教學理念，甚至課程教學內容，可能在其他類型的大學里也會出現，那么，究竟是什么使文理學院的本科教學獨樹一幟呢?答案在于文理學院特有的制度環(huán)境，以及文理學院獨特的校園氛圍。穆剛根據美國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霍華德·加德納于 1983 年提出的多元智力理論為指導，闡釋了構建“以學生為中心”學習環(huán)境的重要性，強調了環(huán)境在學習與發(fā)展中的作用。當我們考察文理學院的課程管理體系時，不僅應關注前文所涉及的各種顯性要素，更要注意到一些看不見的隱性因素。例如大學自治、學術自由、教授治學等現代大學制度中的精髓，還有文理學院特有的積極的、富有支持性的共同體氛圍。通過實地調查可以感受到，在文理學院具有這樣一種氛圍，即，無論是教師還是教育行政管理者，抑或是普通教輔人員，都把自己定位為“教育工作者”，所有人齊心協力在課堂內外為學生創(chuàng)造全方位的教育環(huán)境，從教學副校長到各系的教學秘書，從圖書館管理員到宿舍管理員，都在努力創(chuàng)造條件為學生的學習提供最大的支持?？梢哉f，離開這種環(huán)境和氛圍，文理學院的課程體系、教學內容、教學方法以及整個教學過程也就失去了特色。而這種環(huán)境和氛圍，有很多表現形式，既體現在硬件設施設備上，也表現在制度等“軟件”上，這種環(huán)境和氛圍也具有其獨特的教育意義，這可以文理學院的住宿制度為例來說明。

美國文理學院的住宿制度是學校整體教育不可或缺的一個部分，是實現學校教育使命的重要手段之一，與學校的其他元素結合在一起發(fā)揮作用。這些因素包括：學院的使命、2000人左右的辦學規(guī)模、熱愛學生的教師、較高的師生比、有奉獻精神的教職員工、重視教學的傳統(tǒng)，以及學校便于學生參與和融入的規(guī)劃設計和各種設施等。住宿制與上述要素結合起來，使文理學院具有了與眾不同的學習環(huán)境，并因此形成一種支持高度個性化和整體化的本科教育的特色。在這種環(huán)境中，學生的住宿生活備受重視，宿舍樓的軟硬件設備建設注重促進學生之間的交流，宿舍管理制度完備，管理人員專業(yè)化程度高，服務意識和教育色彩強，宿舍生活與學校學術部門和教育行政管理部門之間的關系密切，宿舍功能得到充分發(fā)揮。文理學院在住宿制方面體現出來的特色不僅在于其擁有雄厚的物質基礎作保障，還在于他們有著先進的教育理念。住宿制對于美國文理學院之所以重要，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有助于在校園里營造“積極的、富有支持性的共同體氛圍”，而這種氛圍恰恰是文理學院與眾不同的地方之一，也是文理學院本科教育能夠卓爾不群的重要原因之一。

7.我國本科教學模式現狀與問題。調查發(fā)現，我國大學本科教學中還存在以下問題：學生可選修的課程數量相對較少，班級規(guī)模大，教師講授時間長，學生課堂參與機會少，師生交流、互動少，教材太老，新的教學材料又難以獲得，作業(yè)挑戰(zhàn)性不強，課外時間沒有得到有效利用，課程考核主要是根據期末成績，學生評教影響甚微，教師對學生的個人成長關注不夠，學生的需求沒有得到充分關注，教師招聘和評價過程中普遍存在重科研輕教學的現象。

（二）研究對策

“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模式，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表面上看主要是教師的責任，實際上需要的是學校進行深層次、全方位、持續(xù)性的變革。教學模式的改革，必然伴隨著深層的教育思想觀念、尤其是教育管理觀念的轉變,也將牽動教學領域以外多方面的管理機制改革。甚至，可以說，“以學生為中心”不是某種教學方式改革，而是教育范式的轉型。依據庫恩范式理論，范式轉型對認識論基礎、教學模式設計、教學效果評估、教學管理支持系統(tǒng)、到新型校園文化建設，均有系統(tǒng)的要求，學校需要考慮通過整體性改變來推動新的范式轉型，片面理解和局部實施均可能導致改革失敗，因此，轉型將是一個緩慢的學習和認識過程，是一個社會轉變過程。這是一個漸變過程，而不是一個革命過程。

結合美國精英文理學院的經驗，針對我國本科教學中存在的問題，課題組建議：一是高校應明確自身辦學定位，以育人為本，重視本科教學，以學生的發(fā)展為中心；二是通過制定完善的教師管理制度，包括招聘制度、評價制度、支持制度等，確保招聘或引進的教師熱愛教學并且擅長教學，能夠用科研引領教學、服務教學、提高教學；三是設計符合學生發(fā)展需求的專業(yè)選擇機制和課程體系；四是全面營造以學生的發(fā)展為中心的育人環(huán)境和教學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