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運深++舒云
于運深,1937年生于山東蓬萊,1950年參軍,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檔案系,1965年1月任林彪辦公室秘書。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被“辦學習班”4年,1975年結束審查。
廬山會議后林彪的變化
到1971年,我在林彪辦公室已經(jīng)7年,是老秘書了。
1970年廬山會議后,本來就深居簡出的林彪,更加孤家寡人,情緒低落到谷底。林彪西客廳門外的墻邊,擺了一臺八音盒,有小型旅行箱那么大。林彪的房間從來不擺雜物,只有這臺八音盒是例外。葉群說這是康生從抄家物品中選的。每當林彪要散步時,內(nèi)勤就把八音盒上足弦,能放出十幾首歌曲。但廬山會議后,林彪再也沒有聽過。聽內(nèi)勤說,林彪偶爾吃的零食也不再吃了。
1970年,葉群把四個秘書調(diào)走了三個,郭連凱、張云生走了,稍后張益民也走了。本來我的工作就很忙,現(xiàn)在四個秘書的工作全壓在我一人身上,工作量大得幾乎不可想象。我忙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有注意葉群情緒上有什么變化。只是感覺林彪情緒變化非常明顯,本來他就不愛說話,此時更加沉默寡言,而且也不聽我們秘書講文件了。他很少會客,也不愿和身邊的工作人員談什么,甚至多少天沒有一句話。偶爾看場電影,也只讓警衛(wèi)秘書李文普從中外戰(zhàn)斗故事片中選些近戰(zhàn)鏡頭,一部影片只選看一兩本拷貝。林彪平時除了出去“轉車”,就是獨自一人在室內(nèi)踱步,更多的時間是一個人蜷縮在沙發(fā)里,看來是更加郁悶了。
這一段時間,林彪口述過幾張紙條。例如:開朗、愉快、活潑;轉移注意力;充其量壞不到哪里去,不要著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偏食,多換樣子;多運動……林彪讓保密員李根清把這些句子用毛筆抄成三份,分別貼在葉群、林豆豆、林立果臥室的門后。
1971年新年過后,林彪吩咐李根清:“你寫句話掛到葉群臥室——‘說到底,壞不到哪里去?!崩罡逭胰~群取條幅,葉群說:“不用寫了。告訴首長,我知道了?!彪y怪“九一三”事件后查抄毛家灣,只發(fā)現(xiàn)林彪的兩張紙條,原來有些條子并沒有落實到紙上??磥砣~群沒有把林彪的安慰當回事。
林彪認為沒錯,堅持不寫檢討
1971年4月15日,中央召開的批陳整風匯報會開始。4月20日,周恩來將批陳整風匯報會議文件及毛主席有關批示送林彪閱,并示意林彪到會并講話。4月24日,我給林彪報周恩來關于批陳整風匯報會議的情況報告,其中有:“會議希望主席、林副主席能見大家一次,如能給大家講幾句話更好?!绷直肼犃宋业膱蟾婧?,沒有表態(tài)。以后林彪解釋說:“一個人在搗鬼,還是沒搗鬼,自己說了不算數(shù),要別人說了才算數(shù)。我不出門,不說話,不找人談話,不是有什么顧慮,而是少讓別人制造緊張空氣和給人以話柄。”
有一次李根清給葉群送文件,葉群正在打電話,說:“林彪同志最近身體不好,情緒也不好,晚上吃兩次安眠藥還睡不著……歷史上都是站在他一邊的,支持他的,把他捧得那么高,現(xiàn)在又整他……”這是葉群的心里話。
1970年廬山會議前,林彪就很少批文件了,一些文件都是葉群讓李根清模仿批的。葉群愿意批就批,大多數(shù)是“同意主席批示”。林彪從廬山上下來,除了聽我講點中央傳閱件外,幾乎不聽任何其它文件了。那時三天兩頭文件都報不上去,只能壓著,一些重要傳閱件在葉群那里也壓好多天回不來,大多數(shù)文件只能原封不動退回去。
李文普說廬山會議后林彪寫過一個檢討,這件事我不知道,不知道李文普是怎么知道的。實際上,有一份署名林彪的檢討書是葉群的口授。1971年春天,葉群在毛家灣的院子里邊曬太陽,邊口授林彪的信,由秘書王煥禮記錄。信的大意是:我(林彪)對部隊要求不嚴,脾氣不好,今后應該加強對部隊的約束,聽黨和毛主席的話。葉群說是林彪的意思,但到底是不是林彪的意思,并沒有得到證實。不過葉群口授的林彪這封檢討信,沒有送給毛主席,被壓了下來。也就是說,林彪從來沒有寫過檢討信。
林彪在4月中旬接見黃吳李邱時,明確說:“根據(jù)我的看法,你們沒錯。你們檢討,我不怪你們,也不會生氣。但我不會檢討?!?/p>
最后一封沒有發(fā)出的信
“九一三”事件后,時任北京衛(wèi)戍區(qū)司令員的吳忠曾帶人從毛家灣查抄到林彪1971年5月23日寫給毛主席的一封信。在信中,林彪向毛主席提出“四不一要”:
……實行“四不一要”的做法,一是在暫定十年之內(nèi),對現(xiàn)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和候補委員的大軍區(qū)第一把手、第二把手[經(jīng)過批陳整風以后,現(xiàn)任中央和中央 (政治) 局人員基本上應當說是可靠的],實行不逮捕、不關押、不殺、不撤職等四不,如果他們某個成員有錯誤,可經(jīng)過黨內(nèi)思想批判來解決,他們有病,可找人代替工作,如果病故則提升其他人接替,至于久病要求退休者則按退休干部處理,一要就是遇特殊情況要執(zhí)行主席面授機宜指示。
林彪這封信是如何成稿的我不知道,但林彪對我講過這封信的內(nèi)容。我記得林彪曾把我叫來,口授了信中的主要內(nèi)容“四不一要”。林彪邊想邊說,我拿一張白紙記錄下來。
九屆二中全會后,林彪身邊有四位秘書:我、王煥禮、李春生、宋德金,還有保密員李根清,他們都能幫助林彪記錄。王煥禮是廬山會議后調(diào)來的,宋德金也是新秘書,主要負責讀書。他們兩人都沒有上廬山。我和李春生上了廬山,而林彪并不知道李春生也上了廬山,只知道我上了廬山,加上我是老秘書,所以林彪有什么事愛找我去辦,還幾次表示他“想見毛主席”。
林彪給毛主席這封信里的“四不一要”是林彪的意思。從廬山上下來,葉群忐忑不安,黃永勝、吳法憲等人也都忐忑不安,不知道會被如何處置。尤其是葉群,老在林彪身邊講怕被弄到農(nóng)村去之類。
我記錄“四不一要”時葉群不在場,我記錄后林彪并沒有讓形成信。形成信恐怕是葉群的意思。所以我并不知道有這樣一封信。我認為,林彪不可能親自寫這封信。林彪后期連畫圈都嫌累,批幾個字都要工作人員模仿,絕不可能寫這么長的信。這應該是葉群張羅的結果,至于葉群讓誰整理的我不知道。葉群在廬山“翻了車”,她的“原則”是不知道廬山情況的秘書堅決不讓知道相關的事。很可能像葉群的兩次檢討一樣,是葉群找軍委辦公廳的人捉的刀。
這封信為什么被林彪壓下來了?據(jù)查抄出這封信的吳忠說:“林彪深思熟慮,反反復復,授意、起草、修改,抄清以后還放置了三天,考慮送還是不送。林彪征求周恩來的意見,周恩來說:‘有這個必要嗎?于是林彪把這封信壓下來了。”最后,林彪沒有送出這封信,葉群把信鎖在她的保險柜里。
林彪要求在客廳寫三條“萬歲”標語
7月初,周總理要來毛家灣看望林彪,約定下午到。林彪吃過午飯,叫內(nèi)勤把李根清找來。林彪說:“小李,下午總理要來,你給我寫幾句話,用紅字寫,字大一點,醒目一點?!绷直胗檬忠恢福骸百N在客廳門口。”這是林彪最后一次叫李根清寫字,之后不久他和葉群就去了北戴河。
林彪的西客廳很大,一進門是一面墻,有兩平方米左右。李根清坐在茶幾旁,準備好紙筆,林彪一邊來回散步,一邊說:“寫 ‘馬克思列寧主義萬歲,‘戰(zhàn)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毛主席萬歲?!?/p>
林彪為什么突然要寫這三條標語呢?
李根清沒有上廬山,廬山會議的文件也沒有印發(fā),所以他對廬山上發(fā)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不知道揪出了陳伯達,也不知道毛主席寫了《我的一點意見》。在李根清心中,始終認為毛主席和林彪是密不可分的。他實在不明白周總理要來,寫這三條大標語干什么,這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
當然李根清不能問。他找來一張一開大的紙,橫著對半裁開,用很粗的油畫筆,蘸著廣告紅色,按照林彪的要求,很快用美術字寫成三條大標語,字寫得很大,很醒目。然后他用圖釘按到林彪西客廳進門處右側的掛衣板上。這個位置是進入林彪西客廳的必經(jīng)之處,只要走進林彪西客廳,肯定能看到這三條大標語。
在我的印象中,毛主席和林彪的關系非同一般。記得1966年9月,林彪住在人民大會堂期間,毛主席把自己看過的 《三國志·劉曄傳》里的“郭嘉”篇推薦給林彪看。郭嘉是曹操謀士,諸葛亮式的人物,為曹操打勝仗出了很多主意,為曹操統(tǒng)一北方立下了汗馬功勞。毛主席為什么向林彪推薦郭嘉?林彪從來沒有說過。據(jù)我所知,林彪寫信給毛主席談了讀“郭嘉”的感想。
最后一次去北戴河
北京召開的批陳整風匯報會,林彪沒有參加。周總理幾次動員林彪出席,講講話,林彪都沒有回應。但實際上,林彪還是很想與毛主席談談的。我們秘書都知道,林彪多次想見毛主席。李文普回憶:“林彪心情不好,曾要求面見主席談話。當時,毛主席那邊電話至少是葉群打,我們‘林辦有傳聞,林彪想與毛主席見一下,談一談。但是長時間毛主席不作答復。林彪個性很強,從不服軟。兩人之間的關系發(fā)生了急劇的變化?!?/p>
記得廬山會議后,有一天葉群開會回來,要看《何典》 這本書,說是毛主席推薦中央政治局委員看 《何典》?!逗蔚洹?中有兩句話:“藥醫(yī)不死病,死病無藥醫(yī)。”“說嘴郎中無好藥,一雙空手見閻王?!边@些句子都被制成卡片,林彪怎么理解,我們誰也不知道。
1971年7月17日,林彪、葉群離開北京去北戴河。林彪可能一直在等待毛主席召見,但始終沒有等到。天氣越來越熱,不得不往北戴河去了。
這次我沒有去北戴河,在北京留守。行前,葉群對李文普說:“首長(林彪) 說我們不能在北京啦,如果黃 (永勝)、吳(法憲)他們斗得不好,11樓 (江青) 來找首長(林彪)反映情況不好辦。我們到北戴河避開這個嫌疑,防止人家說是我們指揮的?!?/p>
葉群使用專機就像使用專車
林彪、葉群離開毛家灣的那些天一切如常。
8月5日,葉群回北京301醫(yī)院檢查身體,第二天凌晨結果出來了,專家會診排除了乳腺癌。葉群活躍起來,在毛家灣接待了吳法憲、邱會作等人。吳法憲后來在中央專案組交代葉群說到政變,而邱會作則堅決否認。此事一直沒有定論。1980年審判“兩案”時,吳法憲承認自己說了假話,葉群從來沒有對他說過政變問題。
8月16日,周總理、黃永勝、張春橋、紀登奎奉毛主席指示,去北戴河見林彪,林彪作了“加強戰(zhàn)備訓練”的指示。而就在這一天,毛主席南巡到達武漢,與武漢軍區(qū)政治委員劉豐等人談話。8月23日,劉豐把毛主席在武漢講的不要讓自己老婆當自己工作單位辦公室主任的內(nèi)容,透露給林彪侄子林漢雄。很快葉群也知道了?!熬乓蝗笔录罅譂h雄因此坐了四年牢,但查來查去,沒有查到林漢雄與“九一三”事件有任何關系。8月28日,林立果從北京打電話給李文普,說“北京這里形勢對她 (葉群) 不妙”,“老李你作點準備,首長 (林彪) 準備在9月18日左右去廣州,不要跟別人講”。8月底,葉群打電話給吳法憲,談了“老婆專政”問題,要軍委辦事組給她在總參政治部或軍委辦公廳安排一個工作,她不當林彪辦公室主任了,要吳法憲同黃永勝商量。
9月3日上午,林立果在毛家灣對“林辦”工作人員王淑媛說:“寧可逃跑也不像劉少奇那樣被抓住坐牢,實在不行就上山打游擊?!?月6日晚,葉群給邱會作夫人胡敏打電話,要胡敏動員張清林 (林豆豆的對象)、張寧(林立果的對象) 來北戴河。葉群還專門找林豆豆通話,要林豆豆和張清林當晚去北戴河。林豆豆推托身體不好,過幾天再去。葉群發(fā)了火,騙她說:“你這么大架子,爸爸請你,你都不來?,F(xiàn)在他病得快死了,還沒有見過張清林。見到你們的事定下來了,他的病就會好了?!绷侄苟怪缓猛饬?,她哪里想到,這次去北戴河,遭遇了“九一三”事件。
晚上9時許,葉群叫李文普要胡萍安排飛機送林豆豆等人來北戴河。按胡萍的說法,葉群使用專機就像使用專車一樣,招之即來,來之即走??墒秋w機怎么能是汽車?不要說專機,就是普通飛機,起飛之前也要有相當?shù)臏蕚鋾r間,無論如何也不能等同于汽車。汽車在地上跑,隨時可以停下來,飛機在空中飛,萬一準備不好是要機毀人亡的??磥砣~群在9月13日凌晨火燒眉毛般爬上飛機,也是出于這種使用專車的心理吧。因為專機夜航不安全,當晚并沒有安排。
9月7日上午,我按葉群的要求,把林豆豆、張清林、張寧送到西郊機場。9時50分左右,葉群叫內(nèi)勤孫忠堂通知秘書李春生,立即給毛家灣打電話,把 《俄華詞典》 《英華詞典》,以及俄語、英語會話等幾本工具書,交給林豆豆帶到北戴河。而這時離飛機起飛只有10分鐘了。為了等毛家灣把書送來,飛機推遲了一個小時起飛。11時40分,飛機從北京飛到北戴河。
葉群要林豆豆一定到北戴河的理由,說是要讓林彪看看女兒的對象。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沒有多想。林豆豆等人走后的幾天中,毛家灣一切如常。
林立果給我看“林彪手令”
9月8日,葉群打來電話,告訴我“老虎 (林立果) 回北京治牙,要嚴格保密”,并叫我聯(lián)系301醫(yī)院口腔科?!熬乓蝗笔录跋?,林立果曾以治牙為名,三次回到北京,兩次我都見到了他。9月8日,林立果第三次從北戴河飛回北京看牙齒。晚上9時30分,他回了一趟毛家灣。這天是我在毛家灣值班。
林立果當晚沒有住在毛家灣,他在毛家灣停留的時間不長,從他房間里拿了東西就走了。我一直陪在林立果的旁邊,并跟他去了他的房間。林立果對我說,如果有他的電話,就找空軍一號臺。
在走廊上,林立果從白襯衣口袋里掏出一張16開白紙讓我看,這就是后來說的“林彪手令”。我記得上面用紅油筆豎寫著“盼照立果、宇馳同志傳達的命令辦,林彪,九月八日”,沒有章??磥磉@張白紙就是在懷柔直升機現(xiàn)場被周宇馳撕碎的那張,由北京衛(wèi)戍區(qū)警衛(wèi)3師搜集上交。1972年7月2日,由中共中央中發(fā) 【1972】24號文件公布,但公布的“林彪手令”缺失三分之一以上的字跡。
我看“林彪手令”時,是邊走邊看,看得不是那么仔細,我感覺像是林彪的字跡。林立果并沒有說明這張紙條的意思,我也沒有問。我在“林辦”七年,對林彪寫這樣的紙條早就習以為常了。林彪寫字喜歡用軍委辦公廳服務處發(fā)的那種白紙,沒有天地,用鉛筆寫,后來用紅油筆了,字的大小一樣,沒頭沒尾,一大張紙就寫幾個字,只有一句話,例如“文革”初期林彪手令“立即放出邱會作”。
林彪高興時,“哄”他寫個條子很容易。據(jù)我所知,葉群、林立果都找林彪寫過。我當時并沒有把林立果讓我看的這張紙當成什么重要的東西,也沒有琢磨這個紙條的含義。我當時認為林立果又和葉群鬧什么矛盾了,所以林彪才寫這樣的紙條。
我當時根本沒有考慮這個手令是寫給誰的,按什么“命令”辦,為什么只有一句如此含糊的話。林彪口述一般都非常具體,而這個手令太含糊,沒有確定性。“盼”照“什么”辦?不知道。而且用了個“盼”字,不像林彪一貫下命令的口氣。林彪一生中從來沒當過副職,下命令從來是死命令,堅決果斷?!芭巍庇衅蚯?、祈使、商量的意思,這倒像沒有當過主官的林立果的口氣。
1972年5月,林豆豆在玉泉山被審查時,曾讓她鑒定“林彪手令”的影印件。林豆豆認為,“林彪手令”像林彪的字體,但更像是模仿。她說“像”,不說“是”,并始終拒絕寫旁證材料。
據(jù)我所知,葉群不僅讓李根清模仿林彪字體批字,她自己和林立果都在模仿林彪字體。葉群學在前,她借口是為了在關鍵時候起作用。林立果說:“主任學,我也學?!薄熬乓蝗笔录?,林豆豆曾說:“老虎模仿首長的筆跡,我們都很擔心?!绷至⒐玫倪@個“林彪手令”轉來轉去,最后還在周宇馳手里。
以后我才知道,中央專案組如此看重“林彪手令”。見過“林彪手令”的人比見過 《五七一工程紀要》 的人多,《五七一工程紀要》 我在“九一三”事件前根本沒有聽說過。1980年審判“兩案”,有關部門將直升機迫降現(xiàn)場搜集到的部分碎片拼對復原,拍成照片,出現(xiàn)在法庭上,以后又被公開在報刊上。這個“林彪手令”的字跡是“豎版”,而1999年林彪老秘書關光烈說,他見過的“林彪手令”是“橫版”。“兩案”并沒有注意到“林彪手令”有兩個。這也不奇怪,因為除了林立果和周宇馳,再沒有人同時見過兩個“林彪手令”。
葉群最后一晚兩次給我打電話
1971年9月12日,是我在林彪辦公室工作的最后一天。這一天輪到我在毛家灣值班,也就是說,我是最后一個在毛家灣值班的秘書。
林彪、葉群到北戴河后,留守毛家灣的只有兩個秘書,王煥禮和我,所以隔一天我就要值一個班。我曾仔細想過,這最后一天收發(fā)了哪些文件,接了哪些電話,卻實在記不起來了。
中午12時左右,葉群讓李文普通知李春生,給毛家灣打電話。李春生立即給我打了電話,說主任要家里把文件分好類給她送來。我沒有午休,立即將近日送來的文件打包,準備托飛機送到北戴河。前一天葉群在聽李春生報14名副軍以上干部的任免報告時,要李春生打電話給毛家灣,把副軍以上的干部名冊送來,還讓把部隊部署情況的登記表也一起拿來。后來葉群又要全軍干部工作座談會的文件。這些文件我都送到北戴河了。葉群走得匆忙,這些文件一份也沒有裝到飛機上帶走。后來清查毛家灣的工作組說,所有“林辦”的文件一份也不少。
9月12日下午,林立果回毛家灣洗澡,他提前打電話要警衛(wèi)毛家灣的中央警衛(wèi)團二大隊燒洗澡水。警衛(wèi)部隊除執(zhí)行住地警衛(wèi)外,還負責警衛(wèi)對象家中的水暖供應。林彪家中的游泳池管理和冬天供暖氣、夏天送冷風,都是由警衛(wèi)戰(zhàn)士負責。林立果沒有找我,我也沒有見到他,他什么時候來的什么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毛家灣這邊很正常。這個晚上,是林彪、葉群的最后一個晚上。葉群在北戴河操持給林豆豆、張清林辦“訂婚儀式”。葉群說過準備國慶節(jié)給女兒辦婚事,我們毛家灣的工作人員都知道。
晚上,我接了葉群兩個電話。這兩個電話之所以在我的印象中深刻,是因為這是我被關起來前的最后一個夜晚處理的最后工作。9時多,葉群給我打來電話,打得很長,講了十多分鐘,都是小事。葉群主要談林豆豆的婚事,又說到毛家灣修小廚房,到大連做衣服等。葉群說他們先到大連,然后回來過國慶,叫家里收拾好衛(wèi)生。還說在上海做的尼龍外套破了一個洞,讓上??账能姽芾硖幪庨L過全找人織補一下。葉群打電話向來很長,說了很多事,侃侃而談,與平日沒有什么兩樣,甚至在電話里還笑聲不斷。我根本沒有感覺她有什么慌亂,或者有馬上要離開北戴河的意思??傊医z毫沒有感覺出葉群的緊張和異常。
我向葉群請示了一些別的事情后,問葉群毛家灣養(yǎng)的那幾只烏龜怎么處理。管理員童顯華對我說,有幾只烏龜養(yǎng)了很長時間了,死了擔不起責任,問怎么辦。這種事情我不能擅自處理。葉群當時沒有答復,過一會兒,葉群第二次給我打電話,說:“明天把這些烏龜送到釣魚臺,請江青同志吃?!睘觚斒谴笱a之品,葉群細致交代要怎么樣怎么樣……當然最后沒有送成,當天半夜毛家灣就被圍起來,我失去了自由。
“九一三”事件后我們被集中到“亞療”后,面對面排查,我聽說9月12日的這個晚上,在北戴河的葉群忙得不行,不停地打電話。葉群放下我的電話,又與胡敏聊了一個多小時,聊的中心內(nèi)容是林豆豆的婚事。胡敏則插空聊起出生不久的孫女,葉群說你孫女的名字起得好。
9月12日晚上我就睡在辦公室,我差不多是在零時左右睡覺的,睡覺前毛家灣一切正常,我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北戴河那邊有什么異樣。
“九一三”凌晨,
毛家灣房頂有沉重的腳步聲
林彪專機在9月13日零時32分起飛,我一無所知。
9月12日晚上,我接完葉群的兩個電話,又處理了一些雜事。這時夜已深,我很快睡著了。睡夢中我忽然被屋頂上又急又重的腳步聲驚醒。奇怪,誰敢上毛家灣的房頂?因為外面有層層警衛(wèi),而且毛家灣還有施工人員。我不能離開辦公室,所以沒有出去查看。說實話,我也沒有太當回事,接著又睡了。
以后才得知留守毛家灣的中央警衛(wèi)團二大隊副大隊長蔣廷貴遵照團長張耀祠的命令,在林彪專機起飛后就布置守衛(wèi)毛家灣的中央警衛(wèi)團二大隊上了房頂,占領了毛家灣的制高點。北戴河林彪別墅也不例外,被嚴密封鎖了,警衛(wèi)瞬間成了看守。
大約半小時后,蔣廷貴又接到張耀祠的第二個命令:“林彪辦公室的秘書,現(xiàn)在在班上的,不準離開。不在班上的,明天就不再上班了。告訴他們在家聽候通知。從現(xiàn)在起,不管什么地方送來的文件,秘書只準收,不準拆閱,也不準向外發(fā)送文件,機要室的鑰匙要他們交出來,由你保管。你現(xiàn)在就去向值班秘書傳達,并要求他們堅決執(zhí)行,派一名干部帶一名戰(zhàn)士在現(xiàn)場監(jiān)視。”
9月13日的早晨,天亮了。我去院子里收昨晚晾的衣服。中央警衛(wèi)團荷槍實彈的衛(wèi)兵站在值班室外,不讓我出門了。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釣魚臺又在搞什么事端?我大發(fā)脾氣,林彪辦公室的工作耽誤了怎么辦?警衛(wèi)戰(zhàn)士仍不放我出門,說這是上邊指示。我無可奈何,只好退回屋里,什么也不讓我干。我想不出會出什么事情,做夢也不敢想林彪會出事。
蔣廷貴向我傳達張耀祠的指示時,我?guī)缀酢吧怠痹谀抢锪耍痪湓捯舱f不出來,實在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醒過神來,問蔣廷貴:“這是誰說的?誰叫你們這樣做的?”
蔣廷貴說:“對不起,我是奉命行事,請你務必配合執(zhí)行。支持我們的工作,我們還得留兩名同志在這里,希望你配合照辦?!?/p>
我又問:“這是誰的命令?”
蔣廷貴說:“中央警衛(wèi)局副局長張耀祠?!?/p>
張耀祠不僅是中央警衛(wèi)局副局長,也是中央辦公廳副主任。我一聽也就不說什么了。我知道,張耀祠是毛主席身邊的人,我不得不服從,不讓我進辦公室,我就進不去。
以后幾天,不讓我出屋,文件也是只收不發(fā)。
之后,我就和“林辦”所有工作人員一起,被囚禁近四年。
(選自《同舟共進》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