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此岸”還是出世“彼岸”?
——關于“幸福中國”的八大選擇題之五

文/單一良

入世“此岸”還是出世“彼岸”?
——關于“幸福中國”的八大選擇題之五

文/單一良

幸福就在于出世與入世之間的轉(zhuǎn)換，在于此岸與彼岸之間的勾連，將對未知世界的期待轉(zhuǎn)化成對現(xiàn)實已知世界的熱愛，搭起“現(xiàn)象”與“自在之物”之間的橋梁，而不是非此即彼的割裂選擇，幸福就會在不經(jīng)意間充盈你的人生！

無論是宗教教義，還是民間信仰，都會把人的幸福分為現(xiàn)世的和來世的，再加之以“因果報應”的邏輯——如此一般，人們往往會用來世幸福撫慰現(xiàn)世的痛苦，為精神療傷。來世是否真的能夠像王子與公主一樣“從此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自然沒有經(jīng)驗可佐證，不過這樣的“彼岸”期待，無疑是現(xiàn)世人的精神鴉片，于他們而言，眼前的痛苦會因此得到緩解，甚至在期待來世的過程中，逐漸獲得真實的幸福感。

用來世幸福解決現(xiàn)世問題的方案，并不是所有人都認可。將個人幸福和希望寄托在來世的最典型的悲劇人物，莫過于魯迅小說《祝?！分械南榱稚?，這位一生都在遭受命運折磨的農(nóng)家婦女，以為把兩年工錢拿去給寺廟捐過一條門檻，讓“千人踩萬人踏”，自己在來世就不會再受苦。結(jié)果，在冬至的祭祖時節(jié)，當她興沖沖去拿酒杯和筷子時，魯家人仍然嫌棄她“不干凈”，敗壞風俗，將她趕出家門。在一個祝福之夜，淪為乞丐的祥林嫂終于死在了漫天風雪中。小說中講道，在離開這個“把她往死里趕”的人間的前夕，她想到了魂靈，想到了陰間，想到了兩個“死鬼的丈夫”，想到了阿毛，向“我”提出了一個猝不及防的難題：“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祥林嫂對“魂靈”的懷疑，引出一道人生幸福的選擇題：入世“此岸”還是出世“彼岸”？

現(xiàn)世與來世，直接來源于佛教語，《百喻經(jīng)·嘗庵婆羅果喻》：“目覩現(xiàn)世貴賤貧窮，皆是先業(yè)果報?！碧拼鷱堊x《宣室志》卷三：“（李生）曰：‘嘗聞釋氏有現(xiàn)世之報，吾知之矣?！泵鞔惾暝督鹕徲洝そ加觥罚骸柏柚垃F(xiàn)世之因，舉眼成迷。”臧克家《罪惡的黑手》詩：“有的在現(xiàn)世享福還嫌不夠，為來世的榮華到此苦修?！狈鸱ㄖ蟹质篱g法、出世間法，一般把世間法稱作俗諦，把出世間法稱作真諦。佛教雖然重視世間法，但是更重視出世間法。因此，佛教崇尚因果輪回，注重苦修現(xiàn)世，來世方可抵達“極樂世界”。

對于現(xiàn)世此岸的不滿和對于來世彼岸的期待，實際上表達了人們對未知事物和已知事物的心理反應。從哲學家康德的視角看，“此岸”是指可認識的部分，即事物的“現(xiàn)象”，而彼岸則指不可認識的部分，即超越人們認識界限而獨立存在的“自在之物”?！白栽谥铩笔窃谌说母杏^以外客觀存在著的，它作用于人們的感官，產(chǎn)生感覺，但這種感覺是有限的。“自在之物”與“現(xiàn)象”（即“此岸”與“彼岸”）之間有著一條原則上的界限，是人類認識無法逾越的鴻溝。人們只能認識“自在之物”的現(xiàn)象，而不能透過現(xiàn)象去認識“自在之物”本身。而無法認知的“自在之物”本身的可欲而不可及，或許就是遠在彼岸的幸福。

數(shù)千年來，儒道兩家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支柱，主導著中國人的精神文化及生活方式，二者關于入世與出世的思想一直左右著中國文化的進程。儒家文化是一種倫理型文化和道德型文化。孔、孟要人們成為仁人、圣人。老、莊則以道為本源，以道為總則，把人看成宇宙自然中與其他事物平等的一員，人無需一種特殊的道德來規(guī)范自己。

總體感覺上，儒家使人紛擾，道家使人自在，因而儒家是入世哲學，道家是出世哲學。從儒家歷史來看，孔子于春秋末期創(chuàng)立了儒家學派，提出了“克己復禮”“仁者愛人”等一整套對后世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入世政治倫理思想體系。從道家歷史來看，“道”是老子哲學體系的核心，他認為，“道”先于世界萬物而存在，即所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道”是世界的本源，天地萬物都是由“道”衍生出來的。莊子明確指出：“天大地大，沒有道大?！彼J為，一切法律倫理就其本質(zhì)而言都是與“道”相背離的，只有把財富、地位、名譽一概置之腦后的人，才能達到至貴?！百F無”是道家的主要觀念，強調(diào)君主“無為而治”的必要。由此可見，道家思想趨于“出世”，所謂“外化而內(nèi)不化”（《知北游》），一方面通過外在的“順人”，在行為上作出一定程度的妥協(xié)，從而避免避世之人放棄對其所必須承擔的責任與義務；另一方面又通過內(nèi)心的“不失己”，保持自我，保證精神意義上的“遠世性”，從而避免入世之人極有可能遭受到的精神疾患。

哲思散文家趙鑫珊先生以鐘與鼓為例解讀過關于入世與出世：“鐘聲是出世的，鼓聲卻是入世的。鐘聲能讓人沉靜下來，讓人平衡。人不要太世俗、太物欲，太入世，還需要精神的東西，要點出世，所以鐘聲是出世的象征?！比胧来税杜c出世彼岸的心態(tài)，確實就如同快節(jié)奏的激越鼓聲與緩緩悠揚的鐘聲那樣，看起來似乎是全然矛盾的。朱光潛先生一句“以出世的態(tài)度做人，以入世的態(tài)度做事”道出其中奧妙。同樣，即便是崇尚出世的佛法也認為不能離開世間法，所謂“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求菩提，猶如覓兔角”。唯有把世間的問題解決了，才能出世；唯有先入世的人，才能出世，才能升華。佛家講，佛陀成道以后，不舍世間眾生，仍然到處說法，把菩提的歡喜散播給大眾，不求獨樂，但求眾樂，這就是以出世的思想做入世的事業(yè)。

常言道，人生一世，如草木一秋。這樣的洞察，不免有些悲涼，但只有參透一切苦厄，把身外之物看淡，豁達、瀟灑，了無牽掛，才能無憂而有喜。從現(xiàn)世而言，人活著要謀生，要做事，不論是為自己，還是為社會，都來不得半點虛妄，將眼前做的每一件事，都看成盛大的慶典，既轟轟烈烈，又扎扎實實，這樣的人生才是擺脫了大悲苦而擁有大歡喜的人生。

出世入世尋因緣，此岸彼岸皆幸福?；癁轹H鵬做逍遙游是莊子的出世，神若浮云，觀乎萬物而與物同化；居廟堂先天下之憂而憂是范仲淹的入世，心懷社稷，為天下蒼生而鞠躬盡瘁。以出世之心入世，當不為物羈，不為媚俗，而自成高格，如范蠡之功成身退而散舟于五湖。以入世之心出世，則心有佛，心有萬民，若果悲天憫人，當證得無上菩提。由此可見，幸福就在于出世與入世之間的轉(zhuǎn)換，在于此岸與彼岸之間的勾連，將對未知世界的期待轉(zhuǎn)化成對現(xiàn)實已知世界的熱愛，搭起“現(xiàn)象”與“自在之物”之間的橋梁，而不是非此即彼的割裂選擇，幸福就會在不經(jīng)意間充盈你的人生！

（作者系《人民法治》雜志社執(zhí)行社長、人民法治網(wǎng)總編輯，法學博士、管理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