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條橙
那時我們都單純得一無所有,容易被浮華的事物蠱惑。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無限的潛力,像發(fā)現(xiàn)寶藏一般喜愛,而你后知后覺才明白,那是我最真摯的心。
當我喜歡你時,請給我你最好看的笑容以珍藏,哪怕你不曾將心比心把我放在心上。
當我離開你時,請給我你最廣寬的心胸以原宥,哪怕你不曾明白太多事都身不由己。
最重要的是,你在我成長的年輪里刻下了名字,那些我們的淚水和歡笑,彷徨和希望,我都將如數(shù)家珍。
我們,至少還能以這樣的方式,一生懷念。
001
印象中的林子沉又黑又瘦,調(diào)皮搗蛋喜歡欺負女生,他甚至在其他小朋友的繪畫作業(yè)上亂涂鴉,像只多動的小猴子一樣煩人。直到高中入校時再見到他,我都還記得他搶走了我最喜歡的畫筆,始終沒有歸還。
是的,我記不住單詞和數(shù)學公式,但記仇卻十年如一日。
那年9月,夏天似乎還沒過去,白晃晃的日光下大家的眼睛都是虛的,目光所見也不過是一張張陌生的新面孔。
他先認出了我,在人群中喊我:“沉桃子!沉桃子!”
這當然不是我的本名,這個綽號已是將近10年以前的事了。那時爸爸見我熱愛簡筆畫,就送我去了繪畫班,我把自己的名字,沈桃滋,寫在文化宮的小黑板上。有個小孩剛識得幾個字,偏說那是“沉”,不是“沈”,又因大家都不認識“滋”,便有人說:“就叫你沉桃子吧,反正你也胖嘟嘟的!”
對了,那人也是林子沉。
時間有奇妙的能力,多年過去了,我竟也為這綽號生氣了。而面前的男孩,也是歲月里長成一株挺拔的白楊,他跑過來時,迎面的風里都有陽光的香氣。
我記仇了那么久,卻忽然一下子消氣了。
他說他就在我隔壁班,我在四班。
“那個班呀……”我說。
關于隔壁五班,當時唯一的印象,就是一進校就聽見有人說五班有個多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是這一屆的級花。
出于女生的好奇和妒忌,我也不由自主地在五班門口偷偷望了望,第一次看到完美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心底才不得不服氣了。
當天下午,每個班級都開著班會,班主任宣布規(guī)章制度,再每個人依次上臺自我介紹,大家憑著第一感覺投票選出了班干部。
我似乎從來都是最中規(guī)中矩的那個,成績中等,不惹是生非,但也絕不愛學習,在校從沒當過什么官,也沒太多人脈。
各式各樣的名字里,我只記住了方雨齊。他說,他的名字,將雨齊寫在一起——霽,就是彩虹的意思。他還說:“這個班有幾個是我初中就認識的朋友,很幸運大家在高中叉聚在了一起,他們剛才商量,等會兒選班長時都投我的票。哥們是跟我鬧著玩,不過我希望大家都能認真對待,畢竟班干部要對同學們負責,而我并不認為自己能做好?!?/p>
很多事都適得其反,大概是大家都像我一樣,唯獨對方雨齊印象深刻,所以投票時他收到了最多的票。
放學前便是第一次大掃除,男生們搬來了新書,而正巧我出去洗拖把,等回來時,剩在我桌子上的新書,好幾本都不知怎的沾了污水,顯然被大家挑剩了下來。
我拿著臟兮兮的書去找方雨齊,心里說不出的委屈。
“班長,我辛辛苦苦洗了4把拖把,回來剩給我的所有書都是臟的!你就不能組織大家按座位發(fā)書嗎?也不至于臟書全都到我一人手里!”
他聳了聳肩:“這會兒大家都忙里忙外,塵土飛揚的,也不好組織啊。”
我知道事已至此,也只好用著臟書忍一學期了,卻打心底后悔,自己居然也投了方雨齊一票。
放學時在車棚遇見林子沉,他才關心我怎么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上學第一天就受委屈了?”
我把臟書的事告訴了他,但他反而大笑起來。
“有什么好笑的!”我真的生氣了。
后來我想起這一幕,為丁點大的事懊惱了大半天,連自己都覺得好笑??墒悄莻€年紀的我,單純得一無所有,只剩這些書本文具,我那樣寶貝著它們,哪怕我不熱愛學習。
“你真生氣了?”林子沉看我推著車自顧往前走,慌張地追上來問。
我不想理他,差點踩上單車一溜煙跑掉。
他說:“我的書換給你好了?!?/p>
我及時一腳踩在地上,驚愕地看向他:“真的?”
他笑著點了點頭,從書包里拿出厚厚一沓書,遞在我面前。我反而有些猶豫,和他似乎也沒有那么熟識,受之有愧。
我突然有了個好主意,說:“好吧,謝謝你,不過我明天再把我的書給你?!?/p>
這一天像一枚印章,深深嵌在有關十幾歲的記憶之海中。這一天我背著兩個人的書騎車回家,因為肩上的書包實在太重,難以掌握平衡,在路上一共摔了3次,我竟都沒有哭鼻子,心里藏著不知名的期待,只想快點回家。
第二天林子沉收到我交換給他的書時,驚訝得目瞪口呆。我花了一晚上時間,把所有臟書都包上了書皮??墒峭饷尜I回來的書皮太沒有創(chuàng)意了,我翻出多年來收藏下的繪畫作品,每一份上面都標著日期,從小到大的夢,都在畫紙上慢慢有了雛形。
我曾以為這些畫是我最寶貴的財富,可是我竟愿意為林子沉將它們裁剪成書皮。
“這樣的心甘情愿,算什么?”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鐘表上的指針已快要走到12點,我真的忙碌了一晚上呀。
夢里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繪畫班,小小的林子沉說:“就叫你沉桃子吧,反正你也胖嘟嘟的!”我在臺上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在家里時媽媽分明說我胖嘟嘟很可愛,但是大家忽然笑開了聲,說著“沉甸甸的桃子”,我就不爭氣地想哭,覺得這個綽號難聽極了。
那時爸爸會來接我下課,抱著我一路悠閑走回家。見我紅著眼眶,便問我是否受了欺負。
我小小倔強的自尊心使我只咬著嘴唇,不肯把“沉桃子”的事告訴爸爸。
他拍著我的背,說:“沒事,回家媽媽做了紅燒肉等你呢,吃了肉桃子馬上就笑了!”
我氣哼哼把頭偏到一邊:“我不吃,胖了會被嘲笑!”
爸爸大概明白了,也不戳穿,只笑著說:“別怕,桃子以后一定是靚女,和你媽媽一樣漂亮!”
“真的?”
“肯定啊!”爸爸說,“你媽媽是最漂亮的女人!”
其實我是想知道自己是否會成靚女,而爸爸卻自豪地一個勁夸著媽媽,這在我當時的小腦袋瓜里似乎差別不大,我便也跟著樂。
很久以后爸爸不再來接我下課,媽媽不再做好我最愛的飯菜等我,再到他們吵到分家,這個場景才一次次在夢里回光返照。爸爸曾那樣愛媽媽,談起她就滿心歡喜,卻還是續(xù)不了緣分的線。
002
半個多月后,入校以來第一次測試考試中,我們班竟出乎意料取得了全級平均分第一名。我們上交的第一波班費,也用來買了很多糖果和零食,在班會上一同分享慶祝。
不知怎地,從小到大,我所在的年級似乎總是最差的一級,我所在的班又是期中最差的班,即使這與個人的成績和升學關系不那么大,但集體一同分享榮耀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林子沉聽著我得瑟,不以為然地說:“驕兵必敗?!?/p>
我白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將一小袋巧克力塞進他手里,說:“班里分的,太膩了,給你吃?!?/p>
那是我攢了兩周的零用錢,在進口零食店買的。我怎么會如此想與他分享,也許是新的學校里我與誰都不熟,勉強與他算是舊識,忘記帶書時總是想到他,放學后也總會放慢腳步等等他。
他咬著巧克力,與我閑聊:“喂,你們班那個方雨齊?!?/p>
我不禁冷笑了一下。雖然這次我們班一躍成為年級第一,但每天下午的自習課都太過吵鬧,方雨齊總是管不住紀律,班主任已經(jīng)為此生氣了很多次。
“你怎么知道他的?”
“聽說他想建立一個棋牌社呢,我有點想?yún)⒓?,小時候爸爸有教過我象棋呢,覺得還蠻有意思?!?/p>
“我?guī)湍銌枂査??!痹捵匀欢坏爻隹冢液鋈痪秃蠡诹?,我竟一點也不想同方雨齊說話。
那個懵懂的高一,學習壓力還沒逼近,校服都嶄新,少年的肩膀卻慢慢展開。我們不急著趕回家寫作業(yè),慢悠悠推著單車走過筆直的馬路,聊著不大的學校中的瑣事,懶散的夕陽從地平線斜斜照過來,一切都完好得不像話。
我去找方雨齊時,他正低著頭在桌子下玩著什么,我把腦袋湊過去,嚇了他一跳。
他慌張地把什么塞進了桌框,說:“嚇死我了,忽然好大一張臉!”
我怔忡了3秒,心里仔細問自己,我的臉真的很大嗎?忽而窘迫極了。
“你在玩什么?”我狐疑地問他。
方雨齊倒也大方,但他從桌框里拿出來的,不過是個六色魔方,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然而好多在我們看來平常的事情,都莫名其妙在老師眼中被禁止。
“你在怕什么?一舊老師發(fā)現(xiàn),說班長帶頭玩玩具?”我玩笑著說。
“沒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已?!?/p>
“聽說你要建立什么棋牌社?”
他眼神忽然認真了起來,點了點頭。
“有象棋組嗎?我有個朋友想要參加?!?/p>
“好啊!”他答應得爽快。
“還有,現(xiàn)在社團的預備工作怎樣了?能不能給我朋友分個一官半職什么的,比如象棋組組長?”
他想了想,說:“副社長怎樣?”
我張著嘴愣了3秒:“你們社團目前有幾個人?”
“兩個?!?/p>
方雨齊果然是個不靠譜的人!
原本已然過去了半個多月,如果真的不與方雨齊往來,臟書事件恐怕都要被我慢慢遺忘了,可一想起來我依然覺得不開心,我就是這樣記仇的人。
那天午休時,學校領導忽然來了次突擊紀律檢查,主要是為了抓出偷偷帶了手機的同學,卻將方雨齊的魔方搜了出來。
班主任舉著魔方在班里問是誰的,沒有一個人回答。而之前色彩凌亂的魔方,已然被還原得整整齊齊。我想,方雨齊原本就不想當班長,也許老師知道這個魔方是他的,就會撤掉他的職位。
我把告密的小紙條放在班主任桌子上時,心顫抖得快要掉下去。泄密者總是包含貶義,我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墒欠接挲R確實也不是個好班長,換個班長對班級來說終究是好事吧。
風平浪靜過了一段時間,第二次檢測后,我們班的平均分名次下滑了很多,終于在班會上開始了第二次班長選舉。
這分明是我期望的,可是我卻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班主任告訴全班,那個魔方是方雨齊的,說班長帶頭玩物喪志,班級成績不下滑才怪。仿佛這個班的退步,都歸咎到了方雨齊一個人身上。
我偷偷用余光看向他,他淡然地坐在座位上,聽著班主任夸張的批判。要是換做我,我一定會羞愧得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如果不是我告密,班主任也沒有借口拿方雨齊大做文章了吧。方雨齊固然沒有盡到班長的本分,但也不至于承擔下整個班退步的后果。
我忽然那么后悔。
放學后,我鼓起勇氣叫住方雨齊,道歉的話卻還是說不出口。我真沒想到這件小事,會連累他這么多。
“是你告訴班主任的?”反而是他先開口問我。
我不敢承認,只緊張地屏著呼吸。
他卻說:“謝謝你啊。”
“???”我沒反應過來。
“早就說了不想當班長。”他背起書包自顧要走。
“等一下……”可我依然說不出道歉。
“還有什么事?”
“你不該是這樣啊……”他似乎完全不在意班主任說的那些過分的話。
“那還要怎樣?我請你吃飯以表感謝?正好,周末你和你那個朋友一起,我請你們吃飯。”他輕松地擺了擺手,示意再見。
我愣在原地,我是想說對不起,只好以后再說了。
他說周末吃飯,難道是和林子沉一起?
可是,方雨齊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003
我將自己的畫剪出書皮,當然希望自己的好意能夠被溫柔對待,但很快,我發(fā)現(xiàn)林子沉的書皮都不見了。
我問他原因,他說是因為上面有我的簽名,他不希望被別人誤會。
女生敏銳的直覺,使我還沒來得及心疼那些被遺棄的畫,脫口便問:“你有喜歡的人了?”
林子沉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沒說上來,我便也有了答案,腳下一踩,騎著單車生氣地逃走。
我怎么會為他生氣,甚至迎面風吹來,還會有點想哭。一定是為那些被他丟棄在角落的畫紙,和上面五彩繽紛的夢。我把最美好的寶物都交給他了啊,怎么就心甘情愿。
小時候就是他取笑我,欺負我,怎么這么多年過去,我沒有變聰明,反而居然自投羅網(wǎng)。
聽說五班那個很漂亮的女孩,陳西如,入校一個月時間就收到了將近100個男生的告白。這樣的說法也許有些夸張,但這群男生確實被她迷得神魂顛倒。莫非林子沉也喜歡她?這樣為了好看的臉就跟風大眾,林子沉真是太沒出息了!
一氣之下,我并沒有告訴林子沉,方雨齊想要請我們吃飯的事,我甚至決定再也不要理林子沉。
周末時,我一個人赴了方雨齊的約。
“怎么就你一個人?”他問。
“大概是我與那個朋友絕交了吧!”我說。想到林子沉,我就又生氣,又說不出的難過。
方雨齊神情有一絲驚愕,但很快又平靜地點了點頭。我原以為他是想與林子沉認識一下,并商議社團的事,沒想到他卻說:“沒關系,必勝客新出的披薩,我一個人吃不下,兩個人應該可以?!?/p>
原來只是為了吃!方雨齊這個人似乎總是想一出是一出,一點都沒有常規(guī)。
一提到吃,我又想起那個深埋在心底的綽號,以及那天方雨齊說我臉大。
說真的,看到比自己好看的女孩,我總是忍不住會有些小妒忌。我一邊期待著自己能像爸爸說的那樣,變成靚女,一邊又懊惱,怎么男生只看得見好看的女孩,從不肯去發(fā)現(xiàn)別的閃亮呢。
尤其是我旁敲側(cè)擊打聽到,林子沉喜歡的人確實是陳西如,忽然妒忌的心脹到前所未有的大。
“……我問你還有什么想吃的?”方雨齊的聲音把我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我連忙擺了擺手,想到自己原本是有愧于他,怎么還好意思讓他請客,便說:“我買單!”
他笑著說:“不用,是我自己想吃披薩,拖你一起來?!?/p>
他好像完全沒把我告密的事放在心上,我也不好意思再重提這件事,只好堅決道:“不行,今天我買單!”
我總是把零用錢省下來,本來還想再買些進口巧克力,和林子沉在放學回家路上邊走邊吃,如今一頓西餐與方雨齊揮霍掉吧!
熱乎乎的披薩剛上來時,林子沉就打來了電話,我懊惱地掛掉,他卻又打了過來。直到第7個電話,我終于不耐煩地接了起來。
他語氣寂寂,問我在哪里,說想馬上見到我。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心里已經(jīng)開始擔心和牽掛。
“我可能得先走了,不能陪你吃披薩了?!蔽冶傅卣f。
他猜道:“是那個朋友的電話?”
我點頭。
他玩笑著說:“不是剛說絕交了嗎?”
我臉頰忽然紅得火熱,像被拆穿了小謊言的孩童。
“可是我一個人吃不完這些披薩呀。”
我裝作沒有聽見,穿上外套就奪門而出。
快要入秋的風吹開了兩頰的頭發(fā),我才恍然想起,自己方才還信誓旦旦說這頓飯一定要請方雨齊。
我心里忽然想起曹操的話,寧我負天下人。就當過錯都是我的,以后再還吧,恩仇我總是記得牢靠。
見到林子沉時,他只穿著拖鞋,我不知他是如何匆忙的情況下,從家里跑了出來。
我只知道,高中以來,他住在他大姑家,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他也從不肯告訴我,他很少與我說起他的爸媽。
他像在自言自語,說:“有天,我會讓他們所有的人后悔?!?/p>
“讓誰后悔?”我被他的話嚇到了,問得小心翼翼。
可是他卻什么也不再告訴我。
我們跟著他,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有時也穿過狹窄的胡同。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只是漫無目的更讓我無比心疼。
直到他白色的拖鞋上沾了塵土和泥,臟兮兮的,看起來很難看,他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對我說:“你的畫,被我大姑父撕掉了?!?/p>
我的心忽然被鈍擊了一下,仿佛所有兒時做過的夢都被摔得粉碎。
我鼻頭酸酸的,可是我分明是來安慰他的,我一定不可以哭才對。
“難道你是因為這個,和他們吵架,才跑出來的?”
也許至少,他其實是關心在意那些畫的。
可他卻毫無語氣地說:“不是?!?/p>
我“哇”的一聲就忍不住哭了出來。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傷心,原來世上有些真心會覆水難收,一腔孤勇很容易逼得自己走投無路。
林子沉卻一句也沒有安慰我,他好像被我嚇壞了,后來他才告訴我,從來沒有女孩子真正在他面前哭得這么傷心,他實在一時慌了神,不知道如何哄我。何況,彼時他本來就揣著心事,也許他也正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真的,林子沉決定,那之后他再也不會哭了。他說他會讓他們后悔,而那之后,他也慢慢變了。
我邊哭邊跟著他走,他忽然鉆進了一家商店,等我發(fā)現(xiàn)時,他已經(jīng)把手攤在我面前,手心是我曾送給他的那種進口巧克力。
他說:“正巧看到,你們上次發(fā)的那種,不過真貴?!?/p>
林子沉大笨蛋,班級怎么可能會發(fā)這么貴的巧克力!不過我這么想著,坐在路邊嚼著甜絲絲的可可和奶油,忽然不自覺就笑了。
青春時的難過和開心都格外簡單,林子沉對我一點好就能讓我笑出來??赡苣菚r我以為,我最大的開心,一定是看到他過得很開心吧。
004
我竟然真的與陳西如成為了好朋友,制造各種偶爾碰面的機會,讓她覺得我們有緣,再一同分享心情與小秘密,好像我是她的親密好姐妹。
她會將那些男生對她表白的話告訴我,還會告訴我她對每個男生的印象,有時說起男生表白時緊張結(jié)巴的模樣,她會和我笑得前俯后仰。
有天我們抱著各自的語文書在草坪上背課文,她將新收到的情書給我看,忽然問我:“桃子,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我頓了頓,將課本抱在懷中,像抱著僅存的溫熱,撒謊說:“沒有?!?/p>
她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貍:“我有看到你和林子沉一同回家哦!”
“他啊,”我說,“小時候和他一同學畫畫而已,所以還算熟識。你覺得他怎樣?”
她說:“好像,很普通。”
對平庸的害怕仿佛是與生俱來,尤其被鐘意的人認為平庸,就像被扔進黑色無底的深海一樣窒息。
我想替他與陳西如爭論,林子沉分明也有特別之處,可我卻忽然也說不上來。直到不一會兒上課鈴聲響起,也沒想到如何回應陳西如。
我主動替林子沉接近陳西如,他為了表示感謝,請我吃了一周的紅豆雙皮奶。
我咬著甜蜜的紅豆,問他:“林子沉,你到底有沒有什么特長?。磕苣贸鰜硇愕哪欠N?!?/p>
他卻好像越來越不愛說話,想了想,耿直道:“好像沒有?!?/p>
我咬著勺子,深感恨鐵不成鋼,這樣還怎么能泡到妹子。又忽而惆悵,林子沉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哪怕他畫不好畫,也急匆匆想要老師將他的畫掛在黑板上展示和點評。
我曾以為林子沉會性格外向,廣交朋友,交到幾個狐朋狗友變成壞男生也說不定,但絕對沒想過他會越來越寡言,會外在看來像杯白開水。但總是這樣千篇一律的干凈男生,在不經(jīng)意的瞬間,也許是一個笑容,一個眨眼,碰巧被某個女孩看到,仿佛看到新抽的綠葉舒展開來一樣,清新明朗足以心動。
我們一同在街角的音像店外聽到周杰倫的歌,我們似乎是聽著他的歌長大的,絕大部分人都會哼他的歌,甚至追著他的專輯。我忽然有了主意,讓林子沉學著唱歌,周杰倫的歌都朗朗上口,不至于難學。
“我?guī)湍慵s她去KTV,你唱歌給她聽,有信心嗎?”我沖著他鼓勵地微笑著。
多想告訴他,我對他可是信心十足,喜歡聽他說話,也喜歡聽他講電話,每一聲音線不生硬,也不會太柔弱。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即使真的說不清他到底哪里好,哪里特別,卻依然相信他有著無限潛力,能夠比任何人都好。
陳西如聽說要去唱歌,很開心的樣子,我想她一定很會唱歌。好看的女生總是多才多藝,上帝經(jīng)常這樣不公平。
林子沉好一番破費,分明說好只在周五放學后唱兩三個小時,他居然訂了蛋糕。
我不禁沖他翻白眼:“你真是莫名其妙,又沒有人過生日!”我心里妒忌的火卻越燃越旺。
可是,不是說好了嗎,只要他開心起來,我也會開心。
后來每當我問起關于那天,或者他家的事,林子沉都很忌諱似的,很快將話題轉(zhuǎn)移。但他卻總愛跟我聊陳西如的事,而且每次都笑得燦爛。
那個蛋糕陳西如一口都沒有吃,麥霸拿起麥克風就已經(jīng)忙得不可開交。林子沉偶爾穿插幾首Jay的歌,都不負我期望很好聽。而我整場都在忙著獨自吃蛋糕。
從燈光閃爍璀璨的KTV出來時已是晚上,深寶藍色的夜空,還有鉆石一樣的星星,若是和喜歡的人單獨牽手走過一段寬闊的路,一定會浪漫得像走過夢中婚禮的地毯。我忽然有點難過,此時多余的那個人,似乎就是我。
來不及感嘆林子沉喜歡的人是我該多好,命數(shù)的轉(zhuǎn)彎已然迎面而來。
人少的路上,野狗在吠。我小時候被狗咬過一次,被嚇得縮到了最后面,陳西如看到路邊的狗,卻好像很喜歡的樣子。
她上前去摸著小白狗的頭,小白狗乖巧地搖了搖尾巴,似乎真的不可怕。可我剛走上前去,它就沖我叫。
陳西如哈哈大笑起來,她說:“我家也有養(yǎng)狗,你別害怕,它只是在說‘見到你很高興!”
我將信將疑,小白狗果然自己上前來,搖著尾巴望著我,像在等著我摸摸它。
“它好像很喜歡你哦!”她說。
我內(nèi)心無比掙扎,生怕再被咬一次,又要去打針。
我說:“不早了,我們快點回家吧?!?/p>
可是我們3人剛走開沒幾步,小白狗就追著我們叫。
陳西如心軟了,說:“我想帶它回家,可是不知道爸媽會不會同意?!逼“坠房偸歉?,她又說,“桃子,要不你先帶它回去吧,我們再想想辦法,它在外面流浪肯定總是吃不飽。”
我正想要拒絕,我們家可從來沒養(yǎng)過寵物,林子沉卻說:“要不你先帶回去吧,我們再想辦法?!?/p>
他一定是看陳西如擔心小白狗的樣子楚楚可憐,所以不假思索就聽從她的。
陳西如見我猶豫,說:“就一個晚上,明天你帶它去學校,一定不會餓著它的?!?/p>
只一個晚上而已,我想。
“好吧。”我勉強應了下來。
我把小白狗塞進書包,它也不叫,似乎很令人放心的樣子,可是我總是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那晚,我一直都擔驚受怕,給它吃的喝的,生怕它一有要求就叫。
從沒養(yǎng)過寵物的我,真的已然盡力而為,而它還是叫出了聲,也許是想感謝我,卻給我?guī)砹舜舐闊?/p>
爸爸生氣地推開我的門,說我什么烏七八糟的名堂也能搞出來,最終又照例收場道:“我真是管不住你了,你去找你媽媽吧!”
每次我都好委屈,卻不敢頂嘴。我總是不能忘記,爸爸曾經(jīng)也很愛媽媽,他這么說都是氣話,而在他的心里,媽媽才是最深的傷。
他也照例拿著煙盒和打火機出門,每次都這樣,他會散會兒步,抽掉幾根煙,想一些不肯告訴我的事一一也許是思念媽媽。而我不必等他,每次乖乖按時睡覺,他不久就會回來,有時還會幫我蓋好蹬開的被子。
可是這一次,我卻被窗外驚擾了滿天星星的鳴笛聲吵醒了。
爸爸出了車禍。
005
注定難眠的一夜,醫(yī)院的檢查情況出來,爸爸的腿骨折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大難不死已是萬幸。
第二天,喂爸爸吃過早飯,爸爸就催著我快去休息,說我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而我又想起還在家中的小白狗,恨不得趕緊把它扔到學校去,恨不得,從來都沒有遇到它。
我抓起外套,要馬上回家把狗弄出去,爸爸忽然叫住了我,說:“桃子啊,要不你去找你媽媽吧,我的腿要是好不了,也不好照顧你了?!?/p>
他后來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我寧愿他還像以前一樣,怒氣沖沖,寧愿這依然是氣話啊。
小白狗好像知道發(fā)生了不好的事,垂著耳朵可憐巴巴望著我。而此時林子沉和陳西如都沒有任何消息,他們似乎忘了小白狗的事,也并不知道我爸爸出了車禍。
好像這些都和別人無關緊要,我第一次感到莫大的孤單。
“我知道其實不怪你。”我低頭對小白狗說,“不過我也沒辦法。”
它嗚嗚地叫著,我也忽然想哭。
這些我都沒有主動告訴過林子沉和陳西如,我始終記得初中語文課本上的那個祥林嫂,我不想哭哭啼啼把傷心的事說給別人,像在博取毫無用處的同情。我想,在意我的人自然會察覺到我的變化,自然會來關切詢問。
可是他們倆都沒有來問過。
倒是我與小白狗說的話越來越多,告訴它爸爸每天的康復情況,告訴它我學習上的煩惱。
“你和校霸是好朋友?”
我轉(zhuǎn)過頭去,是方雨齊。
小白狗總是興奮地朝學生們叫,一副很囂張的樣子,大家便開始喚它校霸。實際上它從不咬人,陳西如或許說得對,它只是很高興遇見大家。
“是我?guī)鼇淼摹!?/p>
方雨齊驚訝:“真的嗎?沒看出來,你還這么有愛心?!?/p>
我低著頭小聲嘀咕:“我沒有愛心,我本來不想管它?!?/p>
他摸著校霸,忽然沒頭沒腦問我道:“你還好嗎?”
我等待許久的關切,卻從沒想到是由他來問。
他見我愣著不說話,又說:“一定是有心事,才會跟動物講話。”
我卻不想告訴他,隨口遒:“你的棋牌社怎么樣了?遇見志同道合的人了嗎?”
“唔,還沒有?!?/p>
我揶揄道:“你看那些文學社,音樂社,活動都搞得風生水起了。”
“我不過是想找?guī)讉€能對弈的人?!彼f得輕松自在。
“很難嗎?只有高手才會遇不到對手?!?/p>
他起身,說:“有點兒難。要上課了,快回教室吧。”
我這才想起很多細節(jié),方雨齊的魔方,還有他在數(shù)學方面的極高天賦,忽然對他產(chǎn)生了敬仰之情。但不管怎樣,方雨齊的處事方式,確實有點兒奇怪啊。也許天才都是怪人。
也許林子沉確實憑幾首歌吸引到了陳西如,就算他們戀人未滿,也一定已經(jīng)是很好的朋友了。不然,怎么會一段時間都沒有人再等著我一起回家。
有時我路過那家進口零食店,看到里面的巧克力,總是想到那天,他穿著拖鞋走了好久好久,我們都為一些事傷心難過,但他只需要一塊巧克力,就能哄我開心。
真的,他要努力很多才能讓陳西如開心,可我不要那么多。
我也有段時間沒有再和陳西如在走廊里嘻嘻笑笑了,大家忽然就各忙各的??墒俏倚牡缀龆行┯憛捤?,我從來不是真心與她做朋友,更不喜歡她看似有愛心的模樣。畢竟,后來她再也沒有理會過校霸。
聽說陳西如參加了校園歌手大賽,消息傳開來,大家好像追星一樣都要去捧場。
我霎時厭惡極了,為什么好運的女孩僅憑臉蛋就能被所有光環(huán)包圍?不,她不是有愛心的那個,她不是認真對待男生的喜歡的那個,也不是唱歌最動聽的那個。
我拜托方雨齊,即使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辦法,拜托他幫我想辦法加個名額,我也要參加校園歌手大賽。
與她正面相遇時已經(jīng)是決賽,林子沉分明在下面,卻將全部力氣都為她加油,最多幫我鼓鼓掌而已。
上臺前,林子沉才終于湊過來說:“沉桃子,沒想到你唱歌這么好聽!”
“比陳西如好聽?”我直言不諱地問。
他猶豫了一下,笑著沒有回答。
如果沒有那么高的人氣,陳西如不可能一路殺到?jīng)Q賽。
我唱了南拳媽媽的《下雨天》,期待讓人越來越沉溺,誰和我一樣等不到他的誰。其實,我只是為了爭一個在所有人面前說真話的機會,大不了再做一次告密者。
最后的伴奏聲里,我說:“我想我沒有辦法拿到第一,即使唱有些詞的時候,我真的感同身受到想哭。反正,別的什么我也不在乎,你們眼中完美的陳西如,在我看來真的好虛偽?!?/p>
臺下瞬時炸開了鍋,都說在公然挑釁。
剛一下臺,林子沉就沖上來,抓住我的肩膀,說:“你傻啊,你要一下子得罪多少人?”
我反問:“那我得罪你了嗎?”
他又無法回答上來??偸沁@樣,最應該為我開口的人,卻在沉默。
作為評委的幾個學長學姐,都說我勇氣可嘉,竟直接將第一名給了我,他們說我當之無愧。臺下也都在鼓掌,但分明都是喝倒彩。
我拿到一小筆獎金,回到教室的座位上時心都還在瘋狂跳動,一路上都是別人各式各樣的目光。
方雨齊卻依舊來恭喜我,此時似乎只有他的祝賀是真誠的,他似乎從來不理會別人說的那些話。
我用力擠出一個笑容,說:“我請你吃披薩?”
“好呀!”他開心地答應。
林子沉不屈不撓地跑在教室門口喊我,這次他沒有叫我“沉桃子”,而是鄭重其事喚我大名。
他開口便說:“你說的話也太過分了吧,陳西如都哭了!”
我瞟了一眼隔壁五班,她果然趴在桌子上,哭沒哭我倒不敢確定。
我說:“林子沉,我最該哭的時候,都沒有哭,我所有的心愿不過希望你開心一些。但你在意過我嗎?”
他長高得好快,面容的棱角也越來越好看。我仰面憤怒地望著他,強忍著眼眶里就要溢出的淚水。我也曾相信他有潛力成為最完美的男孩,而所有的期待在這頃刻間粉身碎骨。
他怔忡了半晌,才有些慌張地問:“你怎么了?”
可是我早就不想等他這一聲問候了,也似乎死了心一般,云淡風輕道:“沒事。”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