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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治學的學科傳統(tǒng)之爭與中國政治學的未來

      2017-01-30 19:52:18談火生
      教學與研究 2017年5期
      關鍵詞:政治學學科科學

      談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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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治學的學科傳統(tǒng)之爭與中國政治學的未來

      談火生

      歐洲傳統(tǒng); 美國傳統(tǒng); 量化研究; 質(zhì)性研究; 方法論多元主義

      現(xiàn)代政治學自誕生之初內(nèi)部就存在不同學科傳統(tǒng)之間的相互影響和競爭。從19世紀末到二戰(zhàn)之前,政治學在美國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過程中從歐洲傳統(tǒng)中受益良多,并逐步發(fā)展出自身的研究傳統(tǒng);二戰(zhàn)以后,以美國為代表的科學傳統(tǒng)開始反過來影響歐洲,并引發(fā)了以歐洲各國為代表的人文研究傳統(tǒng)的抵抗;進入21世紀,美國政治學界內(nèi)部出現(xiàn)了歐洲傳統(tǒng)的回歸和兩個傳統(tǒng)走向平衡的訴求。歐洲傳統(tǒng)和美國傳統(tǒng)之間的分合與競爭對未來中國政治學的學科發(fā)展具有重要的啟示:必須防止政治學學科的“美國化”,保持學科內(nèi)部不同分支學科、不同研究方法之間的平衡,促進學科的健康發(fā)展。

      眾所周知,盡管政治學研究很早就有,在西方可以一直追溯到亞里士多德,中間經(jīng)過了古典政治學、中世紀的神學政治學和近代政治學的發(fā)展歷程,但是,作為政治科學(political science)的現(xiàn)代政治學卻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產(chǎn)物。19世紀后半葉,隨著整個社會科學的獨立和分化,政治學作為一個學科開始擺脫倫理學、法學、歷史學的陰影,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按照華勒斯坦的分析,19世紀末20世紀初,社會科學的學科系統(tǒng)分化形成了三條明確的分界線:(1)對現(xiàn)代文明世界的研究(史學、社會學、經(jīng)濟學、政治學)與對非現(xiàn)代世界的研究(人類學、東方學)之間的分界線;(2)在對現(xiàn)代世界的研究方面,過去(史學)與現(xiàn)在(社會學、經(jīng)濟學和政治學這三門研究普遍規(guī)律的社會科學學科)之間的分界線;(3)在探求普遍規(guī)律為宗旨的社會科學內(nèi)部,對市場的研究(經(jīng)濟學)、對國家的研究(政治學)與對市民社會的研究(社會學)之間的分界線*這一學科分化的過程可以參考:華勒斯坦等著:《開放社會科學》,第一章,劉鋒譯,三聯(lián)書店,1997年。關于政治學在19世紀的轉(zhuǎn)型,可以參考:Stefan Collini, Donald Winch,John Burrow, That Noble Science of Politics: A Study in Nineteenth Century Intellectual Hist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3.。

      在100多年的學科發(fā)展歷史中,政治學學科內(nèi)部存在著不同學科傳統(tǒng)之間的相互競爭。有人從分支學科的角度將其分為兩個主要的模塊,即政治哲學傳統(tǒng)和政治科學傳統(tǒng);有人從研究方法上將其劃分為方法導向的政治學研究傳統(tǒng)和問題導向的政治學研究傳統(tǒng)。本文擬從歷史脈絡將政治學的學科傳統(tǒng)劃分為歐洲傳統(tǒng)和美國傳統(tǒng)。之所以要從歷史的角度來進行梳理,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政治學學科的發(fā)展確實扎根于各自的歷史脈絡和社會情境之中,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一分類能更好地解釋二戰(zhàn)以來政治學學科內(nèi)部的互動,以及其對政治學自身發(fā)展的影響。

      在進入討論之前,我們首先需要對政治學學科的歐洲傳統(tǒng)和美國傳統(tǒng)作一點說明。本文理解的政治學的美國傳統(tǒng),主要指以美國為代表的科學傳統(tǒng),具體言之,就是行為主義傳統(tǒng)以及與之配套的量化研究方法;政治學的歐洲傳統(tǒng),主要指以歐洲為代表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它強調(diào)哲學、法學、歷史學在政治研究中的重要性,強調(diào)研究方法上的多元化尤其是質(zhì)性研究方法的重要性,強調(diào)政治科學和政治理論之間的平衡。在過去的100多年中,這兩個傳統(tǒng)相互競爭,各自都希望保持自身的研究傳統(tǒng),努力不為對方所俘獲。從實際的效果而言,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美國傳統(tǒng)一度大獲全勝,歐洲傳統(tǒng)受到排擠。盡管政治學早已進入后行為主義時代,但量化研究方法仍獨步天下,其他研究方法的空間日益狹窄。最近10多年,美國政治學界出現(xiàn)了歐洲傳統(tǒng)復歸的趨勢。系統(tǒng)梳理兩大研究傳統(tǒng)之間的競爭與分合,將有助于我們更好地把握未來中國政治學發(fā)展的方向。

      一、選擇性吸收成就美國政治學

      我們在追溯現(xiàn)代政治學的源頭時,故事通常是從美國講起的,一般會將1880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成立政治學院作為政治學學科建立的標志。詹姆斯·法爾為《劍橋科技史》第七卷“現(xiàn)代社會科學”所撰寫的“政治學”一章就指出,政治學的學科體制首先是在美國建立起來的,這一學科的絕大部分是美國的發(fā)明,而且這一狀況一直保持到今天。在歐洲,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這一學科才取得了重大的發(fā)展,而且,當時是在美國的影響之下才發(fā)展起來的。[1](P266)按照這個判斷,似乎政治學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在很長一段時間和歐洲沒有什么關系。其實不然,法爾緊接著又說“這一學科的偉大理論幾乎總是歐洲的,因為它以國家理論為開端”。[1](P266)這句話透露了兩個信息:其一,歐洲及其研究傳統(tǒng)在政治學中非常重要,因為它貢獻了這一學科中幾乎所有的偉大理論。其二,歐洲傳統(tǒng)的重要性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在它對政治學研究對象的界定,以及與之相關聯(lián)的研究方法。在歐洲傳統(tǒng)中,政治學最重要的研究對象是國家,而不是個體行為。與之相關,最重要的研究方法是哲學的(對政治價值和理想政體的規(guī)范性研究)、歷史的(國家形態(tài)的演變及其機理)和法學的(國家的制度安排)。

      如果我們回過頭來認真梳理政治學的學科發(fā)展就會發(fā)現(xiàn),一方面,盡管作為一個獨立學科的政治學在歐洲建立非常晚,但政治學研究在歐洲卻是起源很早,而且法脈一直未絕;另一方面,盡管作為獨立學科的政治學首先是在美國誕生,但是,其在誕生過程中從歐洲受益良多。因此,我們還是需要回到學科誕生的源頭來考察政治學學科不同學術傳統(tǒng)的分合。

      需要注意的是,當我們講歐洲傳統(tǒng)時,其實是有大而化之之嫌的,因為在歐洲內(nèi)部,不同國家之間也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從最粗略的意義上講,存在著歐陸傳統(tǒng)和盎格魯—薩克森傳統(tǒng)的差別;從國別上講,英國的政治學研究是哲學取向、歷史取向和科學取向的混合,德國的政治學研究思辨色彩更重,法國的政治學研究則主要沿著行政法的脈絡展開。

      美國政治學早期的發(fā)展受歐洲的影響非常大,而且,歐陸傳統(tǒng)和盎格魯—薩克森傳統(tǒng)分別對美國政治學的研究內(nèi)容和研究方法產(chǎn)生了決定性的影響。

      在研究內(nèi)容上,美國政治學主要受德國傳統(tǒng)的影響?,F(xiàn)在西方政治學界一般將1880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成立政治學院作為政治學學科建立的標志,當時的功臣約翰·伯吉斯(John W. Burges)也因此被尊為美國政治科學之父。盡管伯吉斯是美國政治科學之父,但他常常強調(diào)政治學的德國根源。美國內(nèi)戰(zhàn)后,社會學界和政治學界的很多領軍人物紛紛赴德學習,伯吉斯是其中最有能力的一批人之一。他們學成回國之后,在美國從事政治學專業(yè)研究,逐漸在美國建立最早的政治學科。如果我們看看哥倫比亞大學早期的課程表就會發(fā)現(xiàn),在這個課程體系中尚未形成美國自己的研究特色;相反,德國國家學的痕跡非常重。按照伯吉斯的解釋,課程是圍繞著國家概念來組織的。低年級主要學習國家的起源和發(fā)展,考察政治組織發(fā)展的幾個階段,一直到現(xiàn)代憲政國家;隨后,學習現(xiàn)存的國家的實際狀況和法律關系,最后,學習政治哲學的原則,通過比較,避免單純經(jīng)驗主義的危險。[2](P41-71)政治科學關心的是與國家相關的各種問題:政府及其功能。當然,正如威爾遜所觀察到的,對國家的系統(tǒng)研究并沒有在美國扎下根來,美國人在輸入德國和法國的國家理論時對其進行了重大的修正,從原來的宏大敘事轉(zhuǎn)化為中觀層次的問題,使之具有研究上的可操作性。[3](P8-11)這也是美國政治學在研究方法上有別于歐洲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研究方法上,美國政治學則主要受盎格魯—薩克森傳統(tǒng)的影響。一個世紀以來,歐洲在社會科學研究方法上一直存在爭論,基本分為兩派:一派主張社會科學可以采取自然科學的模式來進行研究;另一派則認為,社會科學應該采取人文學科的模式來進行研究,也就是通過歷史學、解釋學的方式,將其作為社會探究的概念基礎。前者主要以英國為代表,后者則以法德為代表。社會科學在美國的發(fā)展有其自身的特點,與歐洲不同的是,美國沒有陷入持久的爭論之中,因此,盡管歐洲的這兩個傳統(tǒng)都傳入了美國,并在美國不同的大學中扎下根來(人文傳統(tǒng)的主要據(jù)點在美國政治學的開山鼻祖哥倫比亞大學,自然科學傳統(tǒng)的主要據(jù)點則在哈佛大學和芝加哥大學),但是,美國人很快就表現(xiàn)出對自然科學模式的青睞,自然科學模式在19世紀末即在美國取得了統(tǒng)治地位。[4](P2-3)具體到政治學的發(fā)展來說,盡管歐洲的兩個政治研究傳統(tǒng)在美國早期政治學的發(fā)展過程中也存在競爭,但在一戰(zhàn)期間,兩個傳統(tǒng)之間的沖突得到了解決,伯吉斯代表的德國傳統(tǒng)雖然確立了美國政治學研究的內(nèi)容,但他在方法論上沒有確立起領導地位。在方法論上,美國政治學選擇了盎格魯—薩克森的科學傳統(tǒng),并一直延續(xù)至今。[5](P85-100)

      20世紀20年代以后,美國政治學的中心已經(jīng)從哥倫比亞大學轉(zhuǎn)移到芝加哥大學,查爾斯·梅里亞姆(Charles Merriam)成為這一時期的領軍人物,他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美國政治學的基本品格。1921年,梅里亞姆發(fā)表《政治學研究的現(xiàn)狀》一文,正式提出把社會學、社會心理學、地理人種學、統(tǒng)計學的技術和成果應用于政治學之中,這一年被視為政治科學運動開始的標志。[6](P230)正是通過經(jīng)驗轉(zhuǎn)向,二戰(zhàn)之前的美國政治科學才得以徹底擺脫德國和法國的陰影,逐步形成自己的風格。[3](P13)美國政治學研究重心已經(jīng)從對國家法律制度的靜態(tài)研究轉(zhuǎn)向?qū)φ芜^程和行為的動態(tài)研究,大量引進社會學、心理學、統(tǒng)計學的研究方法,強調(diào)對政治現(xiàn)象進行量化分析,[6](209、219)這一趨勢在20世紀50年代的行為主義那里表現(xiàn)尤為突出。

      20世紀50年代以來,美國政治學經(jīng)歷了一場真正的革命,這場革命的余波至今仍未平息,今日政治學界的諸多爭論仍是在與半個世紀前的這場革命對話。20世紀50年代,政治學所使用的術語完全變了,此前作為政治學核心詞匯的“國家”甚至幾乎從政治學的詞匯表中消失了(除了國際關系領域),以至于到了20世紀80年代需要呼吁“重新將國家?guī)Щ貋怼?。行為主義的出現(xiàn)可以說重新設定了政治學這個學科的研究議程。那么,行為主義的革命性到底體現(xiàn)在哪里?答案是:它有選擇地將政治學學科早已存在的某些趨勢激進化。其結果是,盡管“制度”并沒有被人們忘記,但行為確實占據(jù)了舞臺的中心,并使制度黯然失色。[7](P487-492)這一時期,政治學研究圍繞著政治系統(tǒng)的穩(wěn)定問題、政治社會化和合法性等議題展開,其重心是以決策為核心來闡釋政治過程和政治行為。國家概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政治系統(tǒng);作為政治科學核心的權力概念也碎片化了,取而代之的是權威和影響力。在研究方法上,它強調(diào)的是量化、測量、理論建構和價值中立的研究。[5](P85-100)也正是在這一時期,美國政治學的地位達到了頂峰。從1880年開始,美國政治科學花了約70年的時間,一步步媳婦熬成了婆,從小學生變成了大先生。

      從以上的梳理中可以發(fā)現(xiàn),美國政治學在誕生之初從歐洲傳統(tǒng)中受益良多,在此過程中,早期主要是德國傳統(tǒng)和法國傳統(tǒng)占據(jù)優(yōu)勢,但最終是英國傳統(tǒng)(而且是英國傳統(tǒng)中的科學傳統(tǒng))占據(jù)了美國政治學的主流并被不斷強化,最終被打造成為政治學的美國傳統(tǒng)。

      二、美國傳統(tǒng)的影響與歐洲傳統(tǒng)的抵抗

      如果說在20世紀50年代之前,尤其是20世紀20年代之前,政治學學科的發(fā)展主要是美國受益于歐洲,那么,20世紀50年代之后則主要是美國反過來影響歐洲。行為主義作為政治科學被介紹到歐洲,歐洲開始關注從美國傳過來的新的政治學議題:壓力集團、投票研究,并追求精確性。美國政治學開始為歐洲政治學設定研究議程。[5]同時,美國的世界霸主地位也讓美國的政治學家們野心勃勃,芝加哥大學的倫納德·懷特(Leo ̄nard D. White)將美國政治學者的使命感表露無遺:“我們具有一個以美國的生活方式和美國政府的精神對全世界進行教育,并以它的形象進行改造的實際的使命?!盵1](P277)盡管在二戰(zhàn)前,很多工業(yè)化國家(特別是西方國家)已經(jīng)有一些學者從事政治學研究,但是,只有美國建立了制度化的政治學學科。從這個意義上講,政治學與社會學不同,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美國的社會科學。[8](P10)

      正是在美國的影響之下,政治學作為一個獨立的學科才在歐洲各國陸續(xù)建立起來。在西德,政治學作為一個學科的發(fā)展是在1948年之后,而且是為了配合美國在西德的民主重建工作而建立起來的。20世紀50年代中期,在西德只有很少的大學設有政治學講席,而且,這些講席教授們覺得自己非常孤單。直到20世紀60年代初,德國才完成了政治學學科的制度化工作。[9](P108-109、118)在英國,其智識傳統(tǒng)對政治的“科學化”持懷疑態(tài)度,直到二戰(zhàn)后,英國人仍認為,精英的博雅教育應該以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為師,學習關于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政治制度的歷史知識。1950年英國的政治學會(Political Studies Association)成立時,學會的創(chuàng)辦者有意不用“政治科學”(political science)這個字眼。因此,其政治學作為一個學科所需要的制度化工作完成得很晚,政治科學在英國的真正發(fā)展是在20世紀60年代。[10](P93-107)法國政治學的發(fā)展則更晚,直到20世紀60年代才開始努力爭取獨立出來,此前則一直是附屬于法學之中。[11](P155)因此,毫不奇怪,當1949年國際政治學會成立之時,全世界只有四個國家(美國、加拿大、芬蘭和印度)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政治學會,并加入剛成立的國際政治學會*David Easton, John Gunnell and Luigi Graziano,(eds.),The Development of Political Science:A Comparative Survey, Routledge, 1991, Introduction,p.1. 這個說法可能遺漏了一個事實,即中國早在1932年已成立中國政治學會,但是,可能由于當時正值時局變化的關鍵節(jié)點,中國政治學會可能無暇他顧。具體的歷史情形如何,筆者尚未查閱相關資料,此一問題待考。。不僅如此,從學科從業(yè)人員的規(guī)模上講,美國也占據(jù)著絕對優(yōu)勢的地位,據(jù)統(tǒng)計,截止1982年,美國有15 000到16 000人從事政治學研究,占全世界的75%—80%。[5](P85-100)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歐洲各國并沒有唯美國的馬首是瞻,而是力圖保持自身的研究傳統(tǒng)。這一時期,歐洲傳統(tǒng)對美國傳統(tǒng)表現(xiàn)出很強的抗拒心理和反抗的行動。歐洲傳統(tǒng)對美國傳統(tǒng)的反抗在兩個戰(zhàn)場上展開,主戰(zhàn)場當然是在歐洲,歐洲各國在政治學學科的建立過程中努力維護自身傳統(tǒng),抵制行為主義和量化研究的入侵;第二戰(zhàn)場則是在美國政治學界內(nèi)部,歐洲裔的美國政治學者對行為主義展開了猛烈的批評。

      就前者而言,二戰(zhàn)后,隨著歐洲政治學的逐漸發(fā)展,歐洲政治學界有意識地在抵制政治學的“美國化”*波特,羅斯:《劍橋科學史·現(xiàn)代社會科學》,第278、281頁,大象出版社,2008年。更詳細的情況可以參見David Easton, John Gunnell and Luigi Graziano,(eds.,1991)一書的相關章節(jié)。。在這一點上,英國最為典型,因此,我們以英國為例來略窺管豹*相對而言,德國最不典型,因為當時的西德成為美國的托管區(qū),它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自主性。為了配合民主重建的工作,必須對學校的教師和學生進行政治教育,讓他們學習新的政治分析方法和新的政治術語。為了實現(xiàn)這一計劃,西德的大學開設了各種社會政治議題的講座和必修課程。同時,為了教學的需要,必須在現(xiàn)有的大學中增設政治學的講席,西德第一代的政治科學家就這樣誕生了。加上實證主義此前已經(jīng)在德國的政治研究中有一定根基,社會民主黨又積極推動,因此,在此過程中,美國式的政治科學幾乎沒有經(jīng)過什么批判性省察就被接受下來。Hans Kastendiek,“Political Development and Political Science in West Germany”,in David Easton,John Gunnell and Luigi Graziano,(eds.),The Development of Political Science:A Comparative Survey,Routledge,1991, pp.109-110、116-119.。曾任英國政治研究會副主席和《政治研究》(PoliticalStudies)雜志主編的杰克·海沃德(Jack Hayward)為《20世紀英國的政治學研究》一書所寫的導論就直接命名為“政治學的英國路徑”(british approaches),其背后的假設就是英國的路徑不同于美國路徑,甚至不同于法國路徑。在他看來,英國的政治學研究具有綜合性特點,它源于傳統(tǒng)的歷史研究、法學研究和哲學研究,而且,從來沒有完全中斷與這些研究傳統(tǒng)的聯(lián)系。政治學與這些研究傳統(tǒng)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否定(repudiate),還不如說是調(diào)適(adapt)。[12](P2)海沃德認為,英國對美國政治科學的反應是一種典型的“靈活的保守主義”,能改的盡量改,但基本框架保持不變。[12](P31)在整個20世紀上半葉,英國政治學的領軍人物,如恩內(nèi)斯特·巴克(Ernest Barker)、哈羅德·拉斯基(Harold Laski)、桑迪·林德塞(Sandie Lindsay)等人,一直在努力彌合人文研究和社會科學、政治思想研究和政治行為研究之間日益擴大的鴻溝。[12](P8-9)巴克就一直強調(diào),政治理論不能變成“一種純粹描述性的政治學”,“它最終必須提升為一種政治價值的哲學和關于社會如何組織的終極目的的信條。一句話,它必須具備規(guī)范性品格”。對政治“科學化”的懷疑深深地植根于英國的智識傳統(tǒng)之中,這一點在牛津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牛津大學的第一任社會與政治理論教授科爾(G. D. H. Cole)就強烈反對狹隘的實證主義和量化政治科學,1954年,他宣稱“誰要說我是‘社會科學家’,那是對我最大的侮辱”。1950年英國政治學會成立時,任教于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的拉斯基提議用“政治科學”(political science)來命名,但是,遭到了當時在牛津任教的科爾的極力反對,主張用包容性更強的“研究”(studies)一詞,因為政治研究依賴歷史學為其提供事實,依賴哲學為其提供理論。英國政治學會最終采納了科爾的建議。后來,又有人提議將英國政治學會的名字更名為“政治科學”,再一次遭到了歷史學家阿爾弗雷德·科班(Alfred Cobban)的反對,當時的學界大牛們,如巴克、科爾、林德塞、奧克肖特等,都支持科班,更名一事遂告流產(chǎn)*Jack Hayward, Brian Barry and Achie Brown,The British Study of Politics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 pp.18-20. 在英國,對“科學化”的質(zhì)疑不限于政治學,而是整個社會科學界的共識,1965年,社會科學研究委員會(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成立,1983年,保守黨政府上臺后,盡管未能撤銷這一部門,但將其更名為“經(jīng)濟與社會研究委員會”(Economic and Social Research Council),刻意回避“科學”這一字眼。Jack Hayward,“Cultural and Contextual Constraints upon the Development of Political Science in Great Britain”,in David Easton,John Gunnell and Luigi Graziano,(eds.),The Development of Political Science:A Comparative Survey,Routledge,1991, p.98. 與之形成對照的是,1951年,德國政治學會成立時,使用的名稱就是“Science of Politics”,后來更名為“German Association for Political Science”,并沒有刻意回避“Science”。 Hans Kastendiek, 1991, p.117.。

      正是在這樣一種氛圍中,伯納德·克里克(Bernard Crick)在1959年出版的《美國的政治科學》一書中甚至寫道,在西方知識史上,今日美國的政治學研究無論在其規(guī)模、內(nèi)容,還是在研究方法上都是一個異數(shù)。1962年,他在《捍衛(wèi)政治學》一書中強調(diào),政治科學(political science)始于亞里士多德,最終也必須回到亞里士多德。在該書的后記中,他強烈反對美國式政治科學對英國政治學研究的影響,“近些年來,大學中的政治學研究出現(xiàn)了一種愈演愈烈的趨勢,衡量研究的標準不是其政治上的重要性,而是方法上是否完善”。[13](P21-23、171、190)

      盡管如此,英國的政治科學仍然在這種懷疑的氛圍中逐步發(fā)展起來,尤其是在1961—1974年這15年間,政治科學在英國取得了較大的進步。部分原因在于大學的擴張,新的大學和科系為了與老牌大學競爭,熱衷于引進美國的政治科學,實現(xiàn)彎道超車。

      歐洲傳統(tǒng)反抗美國傳統(tǒng)的第二戰(zhàn)場是在美國,歐洲裔的美國政治學者對行為主義進行了猛烈批評。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美國政治學進入后行為主義階段*約翰·德雷澤克認為,在過去一百多年的時間里,美國的政治學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變化,不斷對其學科的基本品格進行重新定位。其中,五次變動是非常重要的:早期的學科專業(yè)化發(fā)展階段、1910年代末到1920年代初期開始的多元主義階段、行為主義階段、新政治科學階段、近期的改革。但是,嚴格來講,只有第一階段和第三階段的努力成功了,其成功的標志在于,它們成功地重新設置了學科的議程。第一階段的努力使政治學成為一個獨立的學科,并將國家作為其研究對象;第三階段的努力則將行為主義作為其方法論。John S.Dryzek,“Revolutions without Enemies:Key Transformations in Political Science”,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100,No.4,2006.,其主要的特征就是對行為主義進行批判,批判來自兩個方向:一個方向是規(guī)范性政治理論,一個方向則是經(jīng)驗研究陣營內(nèi)部。值得注意的是,來自規(guī)范性政治理論對行為主義進行批評的學者大多有歐洲學術背景。早在行為主義尚未如日中天之時,曾在牛津大學學習的威廉·埃利奧特(William Y. Elliott)就批評政治學已經(jīng)變成了“實證主義的、行為主義的、描述的,而在道德上卻是盲目的”,而且,這種道德上的盲目性已經(jīng)容納和幫助了墨索里尼這類法西斯分子。[1](P273)在20世紀30年代,來自德國和奧地利的知識分子為了逃避納粹的迫害移民美國,他們對美國的政治學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他們中的少數(shù)幾個(如卡爾·多伊奇)帶來了對科學方法的精確理解和對作為科學哲學的實證主義和經(jīng)驗主義的正確評價。他們中大多數(shù)在歷史學、哲學和法學方面受過訓練的人——如卡爾·弗里德里希、列奧·施特勞斯、埃里克·沃格林、漢娜·阿倫特——則對行為主義提出了嚴厲的批評。沃格林的《新政治科學》、施特勞斯學派的《論政治科學研究》是其中的代表*1953年,弗朗茨·諾伊曼對“德國的流亡者”進行了反思:“他們在尊重理論和歷史的氛圍中長大成人,而且蔑視經(jīng)驗主義和實用主義。可是,這些德國流亡者進入了一個完全相反的思想氛圍:樂觀主義的、以經(jīng)驗為導向的,非歷史的氛圍”。John G. Gunnell,The Descent of Political Theory: The Genealogy of an American Voca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3, p.186.。盡管這些批評在當時并沒有阻擋住行為主義如日中天的勢頭,但確實為后來的“后行為主義”時代開辟了道路。而且,在這一過程中,政治理論作為一個獨立的分支學科逐漸確立下來。20世紀80年代,來自意大利的喬萬尼·薩托利(Giovanni Sartori)猛烈批評美國的政治科學,認為美國的政治科學已經(jīng)在很大程度上萎縮為純粹的研究設計,到20世紀70年代末,美國的政治科學已經(jīng)走入了一條他既不愿也不能接受的不歸路,過分專業(yè)化同時也過分狹隘的模式、過度的量化,以及由此導致的脫離政治現(xiàn)實,思想極度貧乏。[12](P27)

      來自經(jīng)驗研究陣營內(nèi)部的批評自20世紀60年代末即已開始,到了70年代,反對行為主義的人開始形成自己的組織,創(chuàng)辦《新政治科學》雜志,盡管該雜志并未引起足夠的關注,這一次所謂的革命也并沒有能夠重新設定學科的研究議程,但是,在后行為主義時代,政治學這個學科還是發(fā)生了很多變化。在20世紀80年代,國家被重新請了回來,新制度主義的影響越來越大;到了90年代,理性選擇理論開始變得越來越重要。但是,無論是新國家學派、新制度主義、理性選擇理論,還是受歐洲影響的文化分析方法,它們都沒有帶來政治科學的整體性革命,它們最多也就是和行為主義并駕齊驅(qū)。[7]可以說,隨著行為主義的相對衰落,政治科學進入了一個激進多元主義的時代,沒有霸主,只有幾個占霸權地位的競爭者。[4](P3-4)

      三、歐洲傳統(tǒng)的回歸與兩個傳統(tǒng)的平衡

      2007年發(fā)生的一個小插曲很值得深思。這一年,賓夕法尼亞大學政治學系準備取消作為分支學科的政治理論,只保留政治學方法論、美國政治、比較政治和國際政治四個分支學科,據(jù)此,該系計劃裁撤博士生的政治理論課程。2007年10月8日,美國政治學會的政治理論分會召開工作會議,全體一致同意授權分會主席給賓夕法尼亞大學政治學系主任寫信,請他們重新考慮裁撤政治理論作為博士生課程的決定,此信有85人簽名。12日,又有一封55人簽名的聯(lián)名信,警告賓夕法尼亞大學政治學系,如果他們執(zhí)意廢除政治理論課程,所有簽名者將不會向賓夕法尼亞大學推薦研究生,也不會接受賓夕法尼亞大學政治學系的博士生來他們所在的學校就職。[14](P655-673)

      在戰(zhàn)后美國政治學的學科歷史上,鼓吹行為主義的人一直試圖埋葬作為分支學科的政治理論,從本文的視角來觀察,我們可以將其闡釋為政治學的美國傳統(tǒng)試圖消滅歐洲傳統(tǒng)、獨霸天下的企圖,2007年的這個小插曲將兩個傳統(tǒng)之間的纏斗戲劇性地呈現(xiàn)出來。事實上,進入21世紀以來,政治學界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趨勢:歐洲傳統(tǒng)的回歸和兩個傳統(tǒng)的平衡。

      2000年10月,互聯(lián)網(wǎng)上形成了一個由政治學學者構成的匿名網(wǎng)絡,他們以“改革先生”(Mr. Perestroika)為名,主張政治學方法論的革新,其矛頭直指美國政治學會及其雜志《美國政治科學評論》。這是一個松散的網(wǎng)絡,其中既有研究生,也有知名學者。群體中的人目標并不是很一致,但他們都支持方法論的多元主義(methodological pluralism),認為過分強調(diào)量化研究的結果是,研究生們對于歷史研究、田野調(diào)查、質(zhì)性的個案研究、解釋性分析和批判分析等方法缺乏好感,而這些方法對于政治研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例如,以量化研究為代表的主流范式會認為,單案例研究是“不科學”的,因為它無法被普遍化,不能構建起理論,因此,它對政治知識的積累是沒有幫助的。結果,政治學的主流雜志甚至都不接受單案例研究的文章,老師們也不鼓勵學生以之作為博士論文選題?!案母锵壬迸u道,政治學學科的主流雜志都或多或少存在“科學”崇拜,被過分嚴格的科學假設所束縛,狂熱地偏好量化分析、博弈論和建模,在《美國政治科學評論》上,其他研究取向的文章加起來都不到5%的比重,這完全讓人無法理解。[15](P145-146)

      “改革先生”運動強調(diào),政治學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學科,它無需追求自然科學意義上的“科學性”,無需汲汲于證明其“科學”品格,它更多地是與有限的、情景化的、甚至是地方性的知識關聯(lián)在一起,而不是普遍性的知識,這些知識可以為特定情景中的人服務。新政治科學不是要用一種方法取代另一種方法,而是鼓勵研究方法的多樣性,強調(diào)不同理論視角的重要性,強調(diào)以各種方式,創(chuàng)造性地將理論和經(jīng)驗研究結合起來,所有這些都要求與特定情境中的政治行為者進行對話。因此,應該用問題導向的研究取代方法導向的研究。[4](P18-20、35)

      應該說,“改革先生”運動確實指出了政治學學科內(nèi)部存在的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方法論的霸權所導致的不同研究方法之間的嚴重失衡*“改革先生”運動用了一個非常負面的詞來形容方法論霸權:方法論極權主義(methodological totalitarianism)。,以及與之相關的不同分支學科之間的嚴重脫節(jié),特別是政治科學(經(jīng)驗研究)和政治理論(規(guī)范研究)之間的相互隔絕。在理想狀態(tài)下,經(jīng)驗研究和規(guī)范研究應該有機地結合在一起。經(jīng)驗研究如果沒有規(guī)范性內(nèi)涵,它是沒有意義的,只會沉迷于方法論,而不關心哪些核心的價值被遺漏,只會滿足于展示嫻熟的分析技術,但處理的卻是無關痛癢的枝節(jié)問題;同樣,規(guī)范性研究如果沒有經(jīng)驗作為支撐,即使它在修辭學和邏輯學意義上是有說服力的,它也說明不了外部世界的任何問題。好的社會科學應該是將二者緊密結合在一起,既要有經(jīng)驗基礎,又要切中人文關懷。在過去的數(shù)十年中,政治科學在方法論方面的自我意識非常清楚,現(xiàn)在,它應該在哲學方面也具備足夠清醒的自我意識。[16](P101-133)“改革先生”運動的啟示之一就是,缺少“價值”維度的政治“科學”是非常危險的,它會讓政治淪為一種操縱的藝術,因此,規(guī)范理論應該重返政治研究的核心。如何重新規(guī)劃政治學的研究議程,促進不同分支學科之間的對話和不同研究方法之間的平衡,成為政治學學科面臨的最緊迫的課題。

      在某種意義上講,“改革先生”運動提出的問題并不是什么新問題,美國的政治學者們在私下里抱怨這些問題已經(jīng)很多年了,但是,由于工作難找——不僅是著名大學的好工作難找,就是普通學院或大學的教職也一席難求——很少有學者敢公開表達他們的不滿。[17](P165)“改革先生”不過是將過去私下的抱怨以一種系統(tǒng)化方式公開表達出來,并引起了大家的強烈共鳴,有數(shù)百名學者在支持“改革先生”的請愿書上簽名。在2001年的美國政治學年會上,甚至有學者——包括一些非常有名的學者——組織了一個分會場,專門討論“改革先生”提出的批評。[17](P166)比較詭異的是,在“改革先生”運動興起的幾年時間里,受到批評的一方竟然沒有人起來應戰(zhàn)。對此,格雷格·卡斯扎(Greg J. Kasza)用“狼群的沉默”來加以形容,并用不無尖刻的語氣分析其原因:大多數(shù)從事量化研究的政治科學家們從研究生時代開始就像跳上了一列飛奔的火車,他們不知道火車來自哪里,也不知道它將開往何方,他們唯一關心的就是如何抵達下一站。為此,他們會馬不停蹄地投入到政治科學中某一領域的某個理論中,不假思索地按照方法論教科書的指示,拼命地發(fā)表一篇文章、兩篇文章,直至找到工作。他們的眼睛永遠盯著下一站,再下一站,從來不問自己,什么才是政治生活和政治知識中的重大問題,因此,他們不知道如何回應改革運動所提出的根本性挑戰(zhàn)。他們的策略是置之不理,然后扔幾根骨頭在我們面前,也就是在《美國政治科學評論》上給我們留出一些版面,以為這樣就可以將我們打發(fā)了。[18](P232)不過,作為矛頭所指的美國政治學會確實做出了反應,首先是創(chuàng)辦了一個新的雜志《政治視野》(PerspectivesonPolitics),以刊發(fā)其他類型的文章。其次,為了回應“改革先生”的批評——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查爾斯·蒂利(Charles Tilly)、蘇珊尼·魯?shù)婪?Susanne Rudolph)或西達·斯考切波(Theda Skocpol)更能代表政治學的學科品格,他們什么時候能當上美國政治學會的主席?——2002年,斯考切波任美國政治學會主席,第二年是魯?shù)婪?。[17](P166)

      “改革先生”運動對于政治學的健康發(fā)展是非常有益的,正如約翰·德雷澤克(John S. Dryzek)指出的,21世紀初期的改革運動促使人們對于政治學學科的性質(zhì)和政治知識本身進行反思,它反對量化方法的霸權、倡導質(zhì)性研究路徑,并重新將緊迫的公共問題置于學科的核心。[7]伊安·夏皮羅(Ian Shapiro)呼吁按照問題域(problem areas)來對政治學學科進行重組,政治科學家們不要再以孤芳自賞的方式來從事研究,盡管不同分支學科在研究方法上可以保持多樣性,但都應該以問題為導向,從不同的角度探索政治行動者在政治世界中所面臨的問題。[19]他的呼吁激起了政治學界熱烈的討論。一些學者開始嘗試打破學科界限,將理論研究和經(jīng)驗結合起來,混合運用各種方法以盡可能有效地研究政治問題?,F(xiàn)在,歐洲的政治學者們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美國政治科學的局限性,美國的政治學者們則對歐洲學者的著作越來越感興趣。當然,如何通過制度化的機制實現(xiàn)政治學不同分支學科之間的良性互動,從而推動政治學的健康發(fā)展,這仍然是一個需要探索的問題,世界政治學界在這個問題上也沒有什么成熟的經(jīng)驗可言。放眼世界,政治學學科內(nèi)部不同分支學科、不同研究領域之間的分離乃至隔絕仍是一種常態(tài)現(xiàn)象。[1](P282)

      2000年以來的這一新動向應該引起我們的關注。正如謝利·里格(Shelley Rigger)所指出的,這場改革運動所引發(fā)的討論既痛苦,又有建設性,包括中國在內(nèi)的全世界的政治學研究者都可以從中學到很多有用的東西,它至少表明,對于政治學這個學科如何發(fā)展而言,美國模式遠非完美。[17](P163)

      四、學科傳統(tǒng)之爭與中國政治學的未來

      梳理政治學學科中歐洲傳統(tǒng)和美國傳統(tǒng)的歷史變遷,我們并非抱著隔岸觀火的心態(tài)冷眼旁觀,域外的紛爭其實和我們自身當下的處境是息息相關的。政治學研究中歐洲傳統(tǒng)從放逐到回歸的歷史軌跡對未來中國政治學的發(fā)展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第一個啟示是,一定要注意保持不同分支學科、不同研究方法之間的平衡,防止中國政治學的“美國化”。

      盡管現(xiàn)在在中國說這個話好像是杞人憂天,但是,如果考慮到今日中國的學術評價機制,這種擔心可能不是多余的。近些年來,美國學術系統(tǒng)的組織邏輯和評價系統(tǒng)被移植到中國,論文數(shù)量和影響因子成為評價一個學者學術水平的標準,并將其與職稱、工資等待遇關聯(lián)起來。這一機制對于政治學等社會科學的負面影響可能比人文學科更大,因為人文學科總體來講是一種闡釋性研究,量化研究在其中屬于邊緣,我們很難想象在人文學科中會出現(xiàn)量化研究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但是,在社會學、政治學等社會科學中,量化研究已經(jīng)成為是否“科學”的一個標志。在這些學科中,一般來講,從事基礎理論研究的學者無論是研究經(jīng)費還是產(chǎn)出都明顯低于從事應用研究的學者。具體到政治學領域,從事政治哲學、政治思想史和政治史研究的學者,論文產(chǎn)量肯定大大低于做量化研究的學者。但對他們的評價標準是一樣的,在“數(shù)量為王”的機制作用下,就會產(chǎn)生“擠出效應”。如果再出現(xiàn)美國式的方法論歧視,政治學學科的人才培養(yǎng)和學科發(fā)展就會朝著畸形化的方向發(fā)展。

      這絕非危言聳聽。在美國,各個學校在錄用新人和評職稱時,與雜志采用文章一樣,也存在方法論上的歧視,并已形成嚴重的后果。據(jù)《紐約時報》報道,“改革先生”的郵件寄出后,很快就有很多學者回信,反映他們的同事們因為不做定量研究而遭遇工作被拒、職稱上不去、文章發(fā)不了等麻煩。在這種壓力下,一部分學生退出這個學科,一部分學生被迫改變其研究方向,以適應形勢,即使這種改變會犧牲其真正的研究興趣甚至毫無現(xiàn)實意義也在所不惜。這種方法論的“緊箍咒”讓政治學學科的發(fā)展出現(xiàn)結構性的不平衡,而且讓政治研究與時代所面臨的緊迫政治問題脫節(jié)。[17](P165-166)在美國各大高校的政治學系中,除少數(shù)學校之外,一般只有一到兩名從事政治理論研究的教員。在政治學的專業(yè)雜志中,與政治哲學、政治思想史相關的雜志的影響因子也遠遠低于以實證研究為主的雜志。例如,《政治理論》(PoliticalTheory)可以說這個領域最好的雜志了,但是,其影響因子只有0.576;在學界聲譽頗好的《政治思想史》(HistoryofPoliticalThought)雜志,甚至根本就進不了SSCI。而以量化為主的雜志,隨便挑一個,影響因子都是在1.0以上。例如,《公共輿論季刊》(PublicOpinionQuarterly),影響因子1.75;《政治行為》(PoliticalBehavior),影響因子1.691。即便是政治學領域最大牌的雜志,也無法抵擋學術評價機制所帶來的壓力。前些年,在“改革先生”運動的壓力下,《美國政治科學評論》(影響因子3.688)進行了一定的調(diào)整,在文章的發(fā)表上注意擴大政治理論和質(zhì)性研究的文章比例。但是,很快其影響因子就出現(xiàn)了下滑現(xiàn)象,在學科體制的約束下,它又向回擺,壓縮政治理論和質(zhì)性研究文章的空間。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想保持不同學科傳統(tǒng)之間的平衡,促進學科內(nèi)部不同分支學科之間的良性互動,談何容易?里格就坦承,改革運動8年過去了,情況并沒有什么好轉(zhuǎn)。他真心地希望中國的政治學者們能找到辦法,避免美國政治學曾經(jīng)犯過的錯誤。[17](P166)

      好消息是,中國目前尚未達到這種地步,在今天中國的政治學界,量化研究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我們現(xiàn)在的任務是要加強量化研究。但在加強量化研究的同時,我們必須清醒地意識到量化研究的局限性。幸運的是,中國政治學研究的現(xiàn)狀恰好是“改革先生”所倡導的方法論多元主義,盡管近些年有來自美國政治學的壓力,但“改革先生”危機正好給中國政治學界上了一課,使政治學者們有勇氣拒絕“科學化”的霸權,繼續(xù)沿著方法論多元主義的道路前行,根據(jù)所研究的問題選擇合適的方法。這一點在中國政治研究中尤為重要。量化研究的前提是要有數(shù)據(jù),美國之所以量化研究極其發(fā)達就是因為定期選舉和國會的投票等政治活動為量化研究提供了大量數(shù)據(jù)。但是,在中國最重要的政治過程往往是非正式的,研究者根本不可能獲得任何數(shù)據(jù)。如果量化為王的話,中國政治中最重要的議題就會被排除在研究議程之外。[17](P168、172)

      本文的目的也不是要否定量化研究的重要性,而是希望能未雨綢繆,借鑒歐美國家的歷史經(jīng)驗和教訓,充分意識到量化研究的限度以及割裂規(guī)范研究和實證研究的危害,力爭避免美國化所可能產(chǎn)生的負面后果,保持政治學學科的平衡、健康發(fā)展。問題的關鍵在于,通過什么機制來實現(xiàn)這一點?這是我們思考未來中國政治學如何發(fā)展時無法回避的問題。

      第二個啟示是,必須超越方法論崇拜,回到問題本身,以“問題驅(qū)動”(problem-driven)而非“方法驅(qū)動”或“理論驅(qū)動”來展開研究。這似乎是老生常談,但人們常常忘了這些常識,忘了方法是用來解決問題的,忘了理論是從現(xiàn)實問題出發(fā)對經(jīng)驗的抽象并解釋現(xiàn)實問題的,從而讓政治學研究陷入小和尚“認指為月”的窘境,使研究毫無現(xiàn)實指向。這一點對于中國政治學未來的發(fā)展尤為重要,中國的快速發(fā)展帶來了大量的問題和挑戰(zhàn),為了回應這些挑戰(zhàn),需要包括政治學在內(nèi)的社會科學對之進行診斷,并提出解決方案。如果我們?nèi)狈γ鞔_的問題驅(qū)動的意識,而是沉溺于方法的精致和理論的抽象,我們很有可能會陷入“生活在別處”的幻境中而不自覺。反過來講,只有回到問題本身,回到中國經(jīng)驗本身,我們才有可能不辜負歷史和時代對我們的厚愛,從中國近200年,尤其是近30多年的豐富經(jīng)驗中形成自己的理論,形成自己的方法,并以此回饋國際政治學界,也回饋中國的政治實踐,實現(xiàn)從純粹的理論消費者到理論生產(chǎn)者的轉(zhuǎn)變,實現(xiàn)從旁觀者到政治實踐的參與者的轉(zhuǎn)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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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 劉蔚然]

      The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Traditions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the Future of the Discipline in China

      Tan Huosheng

      (Department of Political Science, School of Social Sciences,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European tradition; American tradition; quantitative research;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ological pluralism

      There are different traditions in modern political science which influence each other since the foundation of the discipline. The political science in America learned much from the European tradition in the course of its birth and development and formed it’s own tradition which is characterized by scientific model of inquiry in the middle of 20thcentury. After World War II, American tradition reversed the direction of influence and thus encountered the resistance of European tradition which is characterized by humanism. There are some new trends in America in the 21thcentury which can be described as a return of European tradition and the balance of different research methods. What we can learn from the track of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two traditions in the discipline is that Chinese political science as a discipline must avoid Americanization and keep the balance of different subfields and different research methods in order to guarantee its vigor in the future.

      談火生,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政治學系副教授(北京 100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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