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飛
(沈陽師范大學,遼寧 沈陽 110034)
論毛滂散文的藝術特色
張鵬飛
(沈陽師范大學,遼寧 沈陽 110034)
毛滂是北宋中后期著名的文學家,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的散文作品。在行文方面,精煉的筆法使其散文呈現(xiàn)出自由流暢的風貌;含蓄曲折的表達方式使充實的思想內容得到進一步深化;多樣的藝術手法則使得他的散文明朗透徹;嚴密的構思方式,透露出他在謀篇布局方面的藝術個性并收情景渾融之效。而幾者的綜合作用,成就了毛滂散文鮮明的藝術特色。
毛滂;散文;特色;行文;構思
毛滂,字澤民,自號東堂,衢州江山人,是北宋中后期著名的文學家,詩、詞、文俱工,深得蘇軾贊賞,稱其“文詞雅健,有超世之韻”[1](2425)。他雖以詞名世,但文名不減詞名,《四庫全書·東堂集提要》中稱其文“大氣盤礴,汪洋恣肆[2](1340)。在具體的作品中,毛滂散文呈現(xiàn)出了鮮明的藝術特色,這主要得益于其多種藝術手法的綜合運用。
毛滂在駕馭語言方面具有深厚的功力,精確凝練的用語和靈活多變的句式使其散文如風行水上,瀚流不滯,形成自然流暢的行文風格。
毛滂在其散文中,往往能用精煉簡潔的語言表達出自己的行文意向,條達疏臆,而無板滯之感。如在《再答蘇子瞻書》一文中,作者一開頭就借用韓愈好為人師、提攜后進的例子表達對蘇軾的仰慕,并顯示出了強烈的向學之心。接著又以“卞和泣玉”的事例進一步展現(xiàn)期望得到蘇軾指教的心跡,并指出文學前輩的指導對于自己的重要性。然后又唯恐自己獲教的心志不能打動蘇軾,轉而言曰“先生教曰:‘品目高下,蓋付之眾口?!掣`惑之。西漢時有揚子云,圣人之徒,后世學孔子者,蓋嘗想見其人于千載;然當時深知子云者,不過侯芭、桓譚輩二三子耳。則其道理純疵、品目高下,果不在眾口。伯牙失鐘子期,至于絕弦破琴;騏驥之馬,伯樂回目而顧,然后知其為超遠之足。則秦之妙音不在眾耳,馬之駿骨不在眾目,為甚明矣?!盵3](204)以古人相互汲引的具體事典進一步闡明自己的愿望。在文章的最后,毛滂又通過想象,描繪了蘇軾高潔耿介的品格和曠達自適的形象,表達了自己對蘇軾的仰慕。全文以平易自然的筆調寫出,皆是圍繞明確的主題展開,一波三折,情感真摯,言能盡意,搖曳生姿卻無雕飾之痕。毛滂善于將飽滿的情思運用簡練的語言表達出來,如《司法參軍毛文若墓志銘》:
初,弟某年十二歲,時疽發(fā)于背,幾殆。先君適在京師,太夫人日夕守視之泣,俟其死,無奈也。又當五六月大熱,肉臭敗為膿血流出,不可近。乃日為其弟某取水,手自洗濯,去腐壞,加藥面,背汗浹雨,垂無難色。[3](289)
幾句話,就將自己病情的嚴重和無奈勾勒出來,使堂兄照顧毛滂的形象躍然紙上,娓娓而談,如話家常,真情實感自然流出,進一步深化了作者對于死者的惋惜和悲痛之情。
在句式的運用上,毛滂常常根據(jù)表達內容需要,在造句上排散相間,長短交替,隨著文脈的發(fā)展,形成了文句參差錯落、疏密相間的特點。如在《上詹司業(yè)運使書》一文對于世風與名實的關系就描寫得十分精彩:
豈唯聲與味如此?士有結發(fā)從學,屈首授經(jīng),而他日茫然,求濟乎道者鮮矣。亦何以至此哉?往日所用心者,非為道故也。彼有人焉,頡頏儒林,方以為學休顯,則后進生望其采色,想其鏗振,摳衣負笈,翕然從之矣。顧豈知圣人之道果在是而不謬否耶?一旦齟齬,跌不復振,則門生弟子相與諱所學,而更求其師。蓋方其從之,非所喜;諱而謝去,非所憎。彼區(qū)區(qū)之心,直求市而已。揚子云無恙時,觀其書者,欲取以覆醬瓿。嗟乎!使子云于其時有卿相位,學者必翕然從之,弟子豈獨蕭然一侯芭哉?班生云親見揚子云,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故輕其書。[3](239)
在文中,毛滂有時用陳述句,有時用疑問句,有時用感嘆句,幾者相互錯雜,顯得行文自然純熟,毫無雕琢之跡。長句與短句的交替運用使得文章跌宕起伏,在不失語氣自然的同時頗具氣勢,產(chǎn)生了一種疏放流暢的藝術美感。
毛滂的散文在表達方式上也顯示了獨特的藝術風貌。他曾有“為謝邦人豈吾薄,要當六印繞腰黃”[3](47)的遠大理想,但面對現(xiàn)實與理想的差距,毛滂在其散文作品中常常表現(xiàn)濃郁深沉之氣,充斥慷慨不平之情。他通常采取委婉曲折的表達方式進行表現(xiàn),更顯深邃思想之輝。如在《送邵通直序》中,就用生活中的實例批駁澆薄的士風:
嗟乎!士有常德厲行不出奇吐甘,以驚世為媚悅也,世視之真寡味難近。則使人幾何,不繾綣甘熟、綢繆軟媚乎?淫诐之言甘如是,吉善之言淡如也。甘言煒煒,俾躬自瘁;淡言煌煌,禮義之房。淡者以養(yǎng),甘者以喪。且人切愛其身也。愛之則求所以養(yǎng)之,得其所養(yǎng)則名美而益榮,失其所以養(yǎng)則憔悴而多屯。飲食者亦若是??谥谖叮谘?,淡者居后,甘者在前,理必然也;亦自揮而已。嗟乎!定交之難、知人之難、養(yǎng)身之難,今于餔啜得之。[3](281)
文字中飽含雄健之氣、慷慨之音,并采用類比的手法和句式的變換勉勵友人要砥礪名節(jié),加強自身的道德修養(yǎng),寓意深刻,收回腸蕩腑之效。而在《得替謝監(jiān)司啟》中他提到“往昔子男之職,本系風化之盛衰;迨今親民之官,但隨胥吏而俯仰。強顏折腰則眾矣,申眉明目者誰乎?方其冕笏不澄凈,至與雞鶩爭食。蓋古人風流之已遠,而末路名節(jié)之浸衰,但可鄙憐,何足振起!”[3](197)古今對比,深感世風的變化,語調慷慨,更加強了表達效果。
毛滂在散文中,總是運用自然流暢的語言,引經(jīng)據(jù)典,并采用大中取小、小中見大的藝術手法表達自己深刻的思想。如在國家治理方面他特別看重人的作用,認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爾。馬不伏櫪,不可以趨道;士不素養(yǎng),不可以經(jīng)國?!盵3](221)化用經(jīng)典語句來佐證自己要表達的內容;在《上察訪書》《上韓尚書書》等文章中,他呼吁統(tǒng)治階層廣開進賢之路時,則運用“前世盛衰之跡,未有不由當時大臣為之興廢”[3](237)、“得人則置器烹魚之易,失道則挾山超海之難”[3](186)等古今通用的至理之句,在充實論述內容佐證材料的同時,采取大中取小、小中見大的方式進行說理,而且用委曲婉轉的表達方式展現(xiàn),顯得文脈連貫,層次井然。另外,他也善于在散文中分析、對比等手法來表現(xiàn),如在《湖州武康縣學記》中說明“夫子之道”時,提出“夫子論次詩書,修起禮樂,以素王之功充塞天地,其道蓋與王化相為終始”[3](212),把其看作是國家各個層面的必備之法,“而天下不以為夫子之道不行,自冠昏、喪祭、射御、鄉(xiāng)飲、戰(zhàn)陣、聽獄、朝覲、燕私,凡人所當為者,一出于夫子之道。國所以治,家所以安,人所以為人,物所以為物,凡必出于禮樂、刑政間,而無一不得宜者,則曰:‘夫子之道云爾’。不如是,則曰:‘非夫子之道’ ”[3](259)。在全面論述的同時,認為“彼老子、浮圖所談,皆道也”[3](258),于不同中見相通之處,但又認為儒家的“道”是圣賢將釋道兩家所共同闡釋的內容,“周以宮墻數(shù)仞,鐍而不出”[3](258), 而且產(chǎn)生的效果是:“道難知,知之難言,言之難以曉人”[3](258),而未能參悟儒道的人則“以為道之妙處,盡在老子、浮圖爾”[3](258)。釋道兩家所談及內容總是“語其淵微,忽恍莫測”[3](259),用回環(huán)往復的表達方式將深刻的思想論述得一波三折,更收言近旨遠之效。
毛滂的論說之文顯示了其多樣的論說手段。或說理精巧,如《上鎮(zhèn)南節(jié)度呂吉甫書》中用屠龍之技的例子引出,生動形象地設寓釋理,通過今昔對比一問一答地闡明重道守道決心的重要性;或暢論直言,如《上豐待制書》開篇即指明“筆硯之為賈售具,久矣”[3](236),在寥寥數(shù)語間直陳所要討論的議題,字里行間洋溢著豐富的感情,表達對文風的密切關注以及對浮靡士風的批判。
歸納與演繹的藝術手法在毛滂的散文中得到了充分運用。如《上監(jiān)司乞修縣學書》,文中直陳觀點引出下文,暢言“夫子論次詩書,修起禮樂,以素王之功充塞天地,其道蓋與王化相為終始”[3](212),進而對縣學的重要性展開具體論述,并采用對比手法說明當時“浮圖氏”“長廊深殿,繡栭綺疏,極土木之麗”、“鬼神之祠”“耽耽高堂,金碧照映”的現(xiàn)實“無益于國,無補于民”[3](212),總結了修建縣學的必要性。
而在《上時相書》則采用演繹的手法:
某聞仁義之涂,詩書之府,有氣也,泠然而清,煒然而光,璀璨而徜徉。中之者,能使其言炳然而成章。不知此果何氣也?然鐘鼓膏粱之地,綺襦紈绔之間,迎之則釋然散,取之則漠然空。獨山林枯槁之士,餓夫逐客,羈旅之時乃得之,至與之寫孤憤,道厄窮,發(fā)物理之精微,諭古今之成敗,俯仰上下,隨其筆端,亹亹令人不能自休。[3](224)
作者將文氣演繹得十分玄妙,又十分貼切,如此駢散相間,奇偶并舉,長句與短句的交替運用使語言整齊諧美、節(jié)奏鮮明,使論說展開得自然流暢,曲折舒緩。
論說方式的多樣也使得毛滂的論說文頗具特色?;蛘f,如《上陸侍郎書》一文開篇即言“學道如食羹,酸咸當自知,不可以語不食人。作文如時世妝,妍丑不求其質,而惟妝之求,此未足以識其真。雖然,道不以文傳,將孰傳之?傳道者,特未嘗有意于文耳;及乎成文,正自善也。顧如食羹,然亦當食者知味也”[3](200),直論舉例強調為文與明道的關系;或反說,在《答汪發(fā)秀才書》中作者十分注重文學事業(yè),卻說“無補于世之治亂,無增損于人之賢不肖,有天下者專用此求人材,悲夫,非先王之意也”[3](209),并發(fā)出“文章真細事哉”的感嘆,筆端雖傾注了憤懣與不平之氣,但顯得有理有節(jié)。
在毛滂的散文中,也不乏用典、比喻、排比等修辭方法的運用,使其論說氣勢滔滔,生動形象。如《上鎮(zhèn)南節(jié)度呂吉甫書》:
世之學周公、孔子之道者,猶學屠龍技也,使吾徒亦深信而力守吾師之說,不幾與若俱殆乎?以其獨能悔而改之,故不終困爾。嘗試與子數(shù)其一二古人:有饋粟而拒者,今則饑寒是憂;有結纓而死者,今則志易氣亂;有逆鱗而諫者,今則譴禍是虞;有鑿壞而遁者,今則富貴宜慕;有埋輪而不行者,今則搏噬當空;有小生三公而卿五郎者,今則強御宜畏;有負二宜去、強之不能留者,今則古謫不肯已;有不肯露索挾持而自引出者,今則俛理色以望閽人。凡此八者,皆吾道之所與也。[3](231)
事典、比喻,排比的綜合運用使其論說于整齊之中見變化,短短幾句話就產(chǎn)生了強烈的對比效果,加強了論說的力度。
毛滂于散文中善將人生感受傾注筆端,注重文章整體效果的營構。其散文多是議、敘結合,敘寫生動,論述得體,結構嚴謹,渾然一體。如《上蘇內翰書》,全文詞暢意達,開頭舒緩展開,中間層遞轉折,最后再概括總結,意在闡釋為道與為學的關系,并于抽象的議論中插入對王安石“新學”成敗的生動刻畫,顯示出濃郁的時代風采,顯得文采沛然,氣勢高妙。在文中毛滂將敘事成份開展得富有層次,步步深入,清晰有序,氣韻流暢,無雕琢堆砌之感,文后又提出“所學則周公、仲尼之道,非進取之道也。古人、今人,前輩、后輩,某不知孰重孰輕,從其是者而已”[3](203),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足見其構思之巧妙。毛滂在文章的形式上注重整體布局,在《恢復河湟賦》中,他采用回顧與想象的手法,模擬各方面對戰(zhàn)爭的看法和態(tài)度,敘事委曲詳盡,詳略得當,有條不紊地對戰(zhàn)爭進行設想,字里行間引經(jīng)據(jù)典地闡釋了戰(zhàn)爭的正義性和主動權,并運用虛實交錯、夾敘夾議的藝術手法加強了文章的整體效果。
毛滂在其記體文中十分注重藝術圖景的營構,長于用清新自然的筆致勾勒明山秀水,在詩情畫意中展現(xiàn)作者深沉的情懷,如其《行藏樓記》:
視吾身嗒焉,空虛渾淪,其亦何思何慮,而行藏之別,如屈伸臂爾。天以是非哀樂獨啗賢者久矣。前人老死嘗不得盡棄其余,漫不復收,散之山川溪谷,讬于云煙雨暘,更以厭飽后人。世有人焉,材厚而命薄,學莫行其志,仕莫究其用,至有沉埋而不振,放逐而不復。心煩意亂,乃時登高樓,上層臺,寄遠目,散幽懷;拔劍而悲歌,捋須而遐想,傷今之不可晤語,懷往昔而悢悢也。則山川溪谷之情,云煙雨暘之色,空濛瀰迤。見古人之余悲,留徙倚發(fā)凄愴,殆揮不可去已,益使人撫物色以自憐,感時節(jié)而永懷。[3](276)
其難平的心緒和曲折的文思躍然紙上,具體而細致的描繪跌宕有致,情景交融的藝術手法使毛滂筆下的景物增添了生氣,顯示了神態(tài),富于詩情畫意,從而使文章耐人尋味,極富藝術感染力,而虛實結合的意境描寫,也給了人們想象的作用空間,充分體現(xiàn)了他獨特的創(chuàng)作個性。再如《雙石堂記》:
衢號山水清遠,地多修竹,前人獨不治臺觀為登覽地,目之所到,栽藩墻間爾。自公為此堂,鉤簾開牖而望,已心舒目衍,忽焉如騎氣御風,飄浮上騰,肆無留礙。堂面群山,狂峰秀嶺,翔舞排踏,來赴座隅,雨旸慘舒,各有奇態(tài)。繚垣開囿,下瞰萬家,桃蹊柳巷,朱碧高下,佩寒溪之清深,帶長城之蜿蜒。自其下望之,欄楯宛轉,簾額飛動,日炫羅紈,風落笑語,殆不類人間世也。[3](264)
文中用想象與描寫相結合的手法,使情景的渾融之效盡收筆端,彰顯毛滂獨特的藝術風貌。
毛滂的散文是其人生感受和思想狀況的真實記錄,并且彰顯其獨特的藝術風貌。研究毛滂散文的藝術特色,對于深入了解毛滂作品具有重要的意義,也有助于進一步發(fā)展對北宋散文的發(fā)展狀況的認知。
[1][宋]蘇軾.蘇軾文集:第六冊[M].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2425.
[2][清]永瑢,等. 四庫全書總目[Z].北京:中華書局,1965:1340.
[3][宋]毛滂.毛滂集[M].周少雄,點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47.
OntheArtisticFeaturesofMaoPang'sProse
ZHANG Peng-fei
(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 Shenyang, Liaoning 110034)
Mao Pang is a famous writer in the late Northern Song dynasty and created a good number of prose works. In terms of wording, the refined technique of his works presents a free flow of prose style; and a variety of artistic techniques makes his prose clear and thorough. His rigorous conception revealed his artistic personality in terms of the textual layout. The synthetic effect of all these add to the distinct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Mao Pang's prose.
Mao Pang; prose; features; style of writing; conception
I206.2
A
1008-8156(2017)03-0054-03
2017-05-06
2017-07-20
張鵬飛(1988-),男,遼寧法庫人,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2015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