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雨鳳
再回家鄉(xiāng)
□袁雨鳳
人或許只有真正離開家鄉(xiāng),才能深刻理解“故土”的含義。
年前回家,我深思之后才下的決定。孩子嗷嗷待哺,路途遙遠艱辛,天氣寒冷多變,家中父母殷切期盼,弟弟大婚在即。我還是選擇將孩子留在婆婆身邊,帶著萬分的不舍回到了四年未見的家鄉(xiāng)。
第一站到武漢等家安在武漢的妹妹一起回家。休息一天之后去漢正街逛了逛,等我開口和商販說話的時候,商販用很肯定的口氣說道,我是外地人,至少不是湖北人。妹妹說那是我姐是湖北人,商販狠狠地將我打量了一番。我在想,多年的外地生活經(jīng)歷,言語之中還是有那一股淡淡的鄉(xiāng)音,可是回到家鄉(xiāng),我卻成了有了外地口音的湖北人,這就是生活,一切都在變化著。
我急著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家鄉(xiāng),一個山青水秀的小鄉(xiāng)村。在那片充滿記憶的土地上,我彷佛又看到了童年時的自己,迎著晨曦,牽著一頭水牛,在田埂上搖搖晃晃地走著,露珠打濕衣裳也不在意,到處都是綠油油一片;看到幾個光屁股的孩子在小溪邊盡情地打鬧、嬉戲,看到夏天的晚上螢火蟲在飛舞,奶奶拿著芭蕉扇在樹底下納涼;看到父親和母親挑著籮筐,在落日余輝的映照下,越過山頭邁著矯健的步子將豐收的糧食送回家......記憶使這一切變得虛幻而真實,親切又溫暖。
如今,那頭老水牛早就不知去向,估摸著早就被拖到集市上變賣了;幾個光屁股的小孩也已成年,散落在社會的各個角落生根、發(fā)芽;年輕的父母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被歲月浸染得臉滿是皺紋,還有了老人斑;年邁的奶奶已去世多年,在山頭上和已故的大伯遙遙相望,至今還沒有墓志銘。而當年的牧童都已遠嫁他鄉(xiāng),為人妻為人母了。
到了家門口,隔壁鄰居家的門在我的記憶中從未開過,只是偶爾被人提及,鄰居家在深圳做生意,買了房,舉家遷到那兒去了,現(xiàn)如今門口的野草早已丈把高,綠苔爬滿了整個墻角。幸好我家的老房子還有父母住著。母親一看到我們,高興地快步走過來幫我拿東西,而我看到她眼睛竟有點濕潤。幾年不見,母親變得瘦小了,頭發(fā)也變短了,牙齒也鑲了幾顆假牙,走起路來也沒以前利索了,手還是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父親到菜地里拔菜去了,菜地離家不遠,估計是看到家里來人了,父親迅速地從菜地里往家趕。再次看到父親,我有點認不出了,也就四年未見,被病魔纏身的父親完全變了樣。背駝了,人矮了,耳朵聾了,眼睛深陷下去了,滿臉的老人斑,吃起飯來也變得挑剔了,因為有病好多食物都不能吃,但父親卻像個孩子似地有時候會偷著吃。聽弟弟說,父親這一年住了三次醫(yī)院,卻從未向我提及。父親一直在怪我卻也心疼我,怪我離家太遠,很少回家,心疼我在他鄉(xiāng)的不容易。母親一直在開導他,可是父親始終未能打開這個心結。
記得我每次打電話回去,問及家里的情況,以及父母的身體,他們都是報喜不報憂,盡量不給我增添麻煩,我理解他們的心態(tài),但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放心不下。老想擠出時間回去看看,哪怕陪他們吃頓飯,或者說說話。只要見到他們,我的心才算踏實和安穩(wěn),他們是我生命的根須,故鄉(xiāng)的源頭,血脈的上游,有了他們,我的故鄉(xiāng)才是具體的,可以觸摸的,有了他們,我的家園才不至于荒蕪,我的內心才有了支撐,情感才有了維系。我終于明白,故鄉(xiāng)的意義正是因為有親人的存在。
弟弟結婚了,父親很高興,結婚頭一天晚上,父親一夜未睡,看著我們忙碌著,他在一旁陪伴著,第二天早上也是第一個起床,幫著母親燒飯招待客人,當?shù)芟眿D改口喊父親時,父親流下了幸福的淚水,趕忙答應著,用衣角拭去淚水。我知道,父親盼著這一天已久。
和父親嘮嗑,我笑著說道,等他們不在了,我就懶得回去了,回去的次數(shù)也會減少。父親嚴肅地說著:“等我們百年了,這個家就不是以前的家了,但你要把你家大兒子弄到湖北來,以后就有了來往,要不然以后這種血緣關系就斷了?!蔽尹c頭表示默許。其實,我知道,父母在,兄弟姐妹就是家人,父母不在,兄弟姐妹就成了親戚。何況我離家又那么遠,以后的家鄉(xiāng)也只能留在記憶里了。因為沒有父母的家鄉(xiāng),即使你的身體回去了,靈魂也是回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