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維朵
多少相遇能有始有終
文◎維朵
她恍然想起亦舒的一句話:人是犯賤的,不失去一樣東西,不知道那件東西之可貴。
樓道的盡頭,僅有微弱的光,在這偏僻處大抵很少有人來,思佩掏出一根煙,點上。
盛夏的車間里,都是難聞的汗臭味,才來車間幾天她就受不了了,很難想象接下來的三個月該怎么堅持。不過混到這個樣子,也是她自己作的,考研失敗之后心情一度低落,也影響了求職的熱情,以至于錯過了很多好工作,在家待業(yè)一段時間被爸媽嫌棄,最后只有現(xiàn)在這個工廠向她拋出了橄欖枝。
她本來是來應聘辦公室文秘,可人事部通知她來上班時告知,前面三個月必須先在車間歷練,熟悉廠房的每個崗位后,才能做辦公室文秘。
嘁。想到這,思佩自嘲地笑了笑,想她從前那么傲慢一個人,現(xiàn)在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大學生也吸煙啊?!蓖回5穆曇簦瑖樍怂寂逡惶?,廠房有規(guī)定不能吸煙,抓到要罰,她迅疾地將煙頭丟掉。這人她認識,是老板的司機徐嘉圖,聽別人提起過,他倒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怕什么,我又不是主管,還能舉報你不成?”徐嘉圖指了指外頭,“剛聽到有人在找你,趕緊去吧,別耽誤了什么事兒?!彼齽傋咭徊?,徐嘉圖就從地上將她只抽了一點的煙撿了起來自己抽上:“這煙挺貴的,我替你抽了?!?/p>
思佩憋著笑,難怪說他有意思,這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啊。
徐嘉圖看起來吊兒郎當?shù)囊粋€人,那天卻拿著一堆資料來找思佩,說想報培訓班學些技能,讓思佩幫忙參考下,她見過世面,眼界比較廣,他一句句地夸贊,思佩更不好意思拒絕了,捧著那些資料回宿舍仔細研究起來。
第二天,思佩和徐嘉圖正說著事兒,忽然有人湊過腦袋來:“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多做幾道工序,還有錢拿,讀書有什么用,花那么多錢還不是跟咱們一樣待車間?!?/p>
思佩的手握緊了又松開,真想一拳暴揍回去。
“大學生再不濟,也不會說這種話,她就是比你有修養(yǎng)。”徐嘉圖替她出頭。
那人嘿了一聲:“不錯嘛,這才幾天,就能勾到男人的心了,厲害?!彼寂鍙臎]被人這樣調(diào)侃過,臉唰地紅了。
只聽一聲干脆的巴掌聲,徐嘉圖已將那人壓在墻上,一臉肅殺,不一會兒兩人扭打在一起,等被人拉開的時候,徐嘉圖臉上已經(jīng)掛了彩。打架的兩個人都被記了過,而思佩也未能幸免,總有人背地里對她指指點點:“就是那個大學生,紅顏禍水啊?!?/p>
心里那一點點的感動變成了排斥,她不想徐嘉圖再靠近,因為莫須有的事,讓她成為輿論的中心。
那天,徐嘉圖拎著一袋芒果來找她,她沒好氣:“你不知道我芒果過敏嗎?”
徐嘉愣了一下,解釋道:“我大姨剛從廣西帶來的特產(chǎn),我就是想拿來讓你嘗嘗?!辈恢罏槭裁?,他說話竟有點結(jié)巴。
“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彼寂宓恼Z氣少了些許凌厲,“抱歉,我最近心情不好,也不是故意針對你?!?/p>
“沒事兒,天干物燥,心情也躁嘛,理解的,理解的。”徐嘉圖的臉色馬上多云轉(zhuǎn)晴。
不過自從那次思佩發(fā)火以后,徐嘉圖就稍微知趣了點,按道理思佩應該高興才對,可她卻隱隱覺得有一絲失落,看到徐嘉圖跟別的女工言談歡笑時,她心里的失落就更甚了。
心氣向來都高的思佩,一直想要找個比自己更優(yōu)秀的戀人,像徐嘉圖那樣胸無大志的小司機,明顯不在她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以至于心里冒出來的那點失落,她都覺得有些可恥。
她卻還是對他動了心。在一個大風大雨的夜晚,她獨自從外地回來,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從車間女工變成了辦公室文秘,偶爾會有出差任務。
出火車站時是深夜兩點,夜幕里大雨如瀑,雨聲在她心房上敲打著,一陣陣地心慌。
就在她躊躇著不知道如何回工廠的時候,在火車站出口看見了徐嘉圖的身影,他撐著一把大大的黑傘,揚手與她打招呼。那張臉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簾,她加快了腳步走向他。
“昨天查了天氣預報,說凌晨有暴雨,怕你沒帶傘。”他如實說了理由。
“可是你沒必要來接我的啊?!?/p>
“我想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在思佩的心里落下了深深的印跡,從前的偏見在他滿是愛的眼神前繳械投降,這個她曾經(jīng)看不上的男人,一點點進駐了她的內(nèi)心。
她不再排斥他的好,有時會跟他一起去食堂吃飯,去街上逛街,看似戀人,卻不是戀人。
思佩的自尊心仍舊作祟,明明動了心,卻不愿意承認這份愛。
那次廠里中秋聚餐,有人借機起哄,讓徐嘉圖向思佩告白或者求婚的時候,她落荒而逃,她不愿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認這份感情。
那日她回宿舍,徐嘉圖站在門口等她,盡管還是以往那暖暖的笑,卻總覺得笑里還藏著點悲傷。她躊躇許久,開口說:“今天他們太鬧了,所以我先走了,把你一個人留在那兒真的對不起……”
“我知道,他們都是開玩笑的,你別放在心上了,早點睡。”他那么好,她的逃離讓他難堪,他卻勸她不要多想,思佩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緊緊纏住,越纏越緊,好難受。
思佩勸自己,這么好的男人,千萬不要辜負了。
思佩食言了,她不僅辜負,而且很徹底。
因為蕭何的出現(xiàn),蕭何是朋友介紹的,家境十分優(yōu)渥,自己也開了好幾間店,談吐比較紳士,相處起來也還不錯。
最重要的是,蕭何答應,他愿意借她一筆錢租間鋪子做生意,不用再苦苦待在工廠里消磨時光,這對思佩來說,無疑是巨大的誘惑。
蕭何追求她的那段日子,每天都開著車在工廠門口等她,接她出去吃飯,頗為風光,好多人都說思佩就要脫離苦海了。
她一遍遍安慰自己,反正跟徐嘉圖也沒有正式戀愛過,跟別人約會也不算背叛??墒窃俣嗟淖晕野参浚瑩Q句話說就是自欺欺人,從前那個傲氣的她,如今卻為了錢而跟人戀愛,她漸漸變成了自己討厭的模樣。
那天,她剛坐上蕭何的車,就看見那輛熟悉的寶馬760從身邊駛過,駕駛座上是徐嘉圖。僅一瞬的眼神接觸,可她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難過,她從窗戶探出去,只見那輛黑色轎車疾馳進了廠區(qū)。
“認識的人嗎?”蕭何見她恍惚,隨口問了句。
“嗯,熟人?!?/p>
她想起有一次徐嘉圖用老板的車子偷偷載著她出去兜風,在半山腰處,晚風習習吹在臉上,他倆倚靠著車子欣賞城市夜景,十分愜意?!耙院蟀。乙操I一輛寶馬,天天帶你來這兜風?!?/p>
是,徐嘉圖也對她承諾過未來,變得上進,努力地想要實踐承諾,可在思佩看來,這種承諾更像是遙不可及的夢。
深夜,她拿著手機,一張張翻看相冊里的圖片打算刪除,當看到她和徐嘉圖一起做鬼臉的圖片,她猶豫了,那么無憂無慮的笑容,大抵也只有跟徐嘉圖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有。
“嘀”一聲,是徐嘉圖的微信。
“如果他欺負你就回來告訴我,要知道嘉爺我也不是吃素的。”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她看了好幾遍,字都模糊了,這才發(fā)現(xiàn)眼眶已被淚水浸濕。
只是思佩很久以后才知道,她跟蕭何在一起,只不過是進入了另一個泥潭。
蕭何跟思佩在一起,對她的好全都是因為賭氣,用這種方式來氣前女友。他從始至終沒有對思佩投入過任何感情,開始就是一場騙局。不過他還是幫思佩在鬧市區(qū)開了間賣衣服的店,也不算是完全的騙子。
知道真相的思佩不由得覺得好笑,畢竟她答應交往,很大程度上也不是因為愛情,只是想用一段感情獲得蕭何的資金投入,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騙子?
兩個騙子的愛情,最終也沒能堅持多久,大概一年之后,蕭何和前女友復合。也是在那個時候,她特別特別想念徐嘉圖,想象如果他還在原地等她,她一定拋開所有奔過去。
于是向從前的同事打聽徐嘉圖的事兒,才得知她辭職沒多久,他也辭職了。據(jù)說辭職后他就跟舅舅做物流生意,現(xiàn)在也算小有成就,同事惋惜:“當初他對你多好啊,你們怎么就沒在一起呢?”
思念翻涌而來,她撥通許久未打的號碼試圖聯(lián)系,卻已經(jīng)停機,微信也沒有回復。
現(xiàn)如今,她真真正正地弄丟了他。
那天,外面下著小雨,她百無聊賴地坐在咖啡館里看著外面,隱約中看見了徐嘉圖的側(cè)臉,與那個深夜他在火車站接她的臉龐重合,她直接起身沖了出去。
那個人,的確是徐嘉圖,還是跟原來一樣的黑傘,傘下卻還有一個靚麗的姑娘身影,他將傘往姑娘這邊傾斜,右邊的肩膀被雨打濕。她看見徐嘉圖停頓了幾秒,仿佛朝她這邊看了下。
徐嘉圖,還是那個很好的男人,可他身邊,再也不是她。她恍然想起亦舒的一句話,人是犯賤的,不失去一樣東西,不知道那件東西之可貴。這說的不就是自己嘛。
思佩看著他們在雨幕里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她張著嘴,那聲“徐嘉圖”卻始終都沒有喊出來,雨下得越來越大,她久久沒有移動腳步。
能再見面,已經(jīng)夠幸運,她不敢奢望更多了。
最初就是傲慢與偏見,讓她失去了最愛她的人,如今她不能讓自己犯賤,去毀掉他現(xiàn)在的平靜。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