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日舉,高澤強(昂·德威·宏韜)
(海南熱帶海洋學院,海南三亞572022)
當代社會中黎族民間宗教信仰主持人的田野調(diào)查
林日舉,高澤強(昂·德威·宏韜)
(海南熱帶海洋學院,海南三亞572022)
黎族民間宗教活動主持人可稱為祭司,主要有娘母、鬼公、道公、老人等等名稱。當代黎族社會中,村莊中的鬼公和老人最為常見,娘母則主要分布在黎族中心區(qū)及其周邊;道公則是接受漢族民間道教出現(xiàn)的一種稱呼。祭司在為別人舉行宗教祭祀儀式時都會收取一定的報酬。黎族祭司所以長期存在,是由于黎族民間宗教信仰至今仍在影響黎族群眾的日常生活和祭司們具有的黎族社會仍有需要的多種社會功能決定的。
當代;黎族;祭司;調(diào)查
幾千年來,黎族原始宗教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發(fā)生自身的調(diào)整和變化,特別是后來受到漢族地區(qū)道教文化不同程度的影響,出現(xiàn)了一些不同名稱的宗教活動主持人。在20世紀50年代調(diào)查編寫的《黎族社會調(diào)查》以及2004年王學萍主編的《中國黎族》,均有娘母、娘公、道公、鬼公、搖蛋人、老人等名稱的祭司。為了了解黎族祭司的現(xiàn)狀,筆者自2007年起陸續(xù)在海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九市縣進行田野調(diào)查。
從黎族傳統(tǒng)社會沿襲下來的祭司名稱娘母、娘公、道公、鬼公、搖蛋人、老人等,這實質(zhì)上是不同地區(qū)對不同場合的祭司的稱呼,而且是漢語的稱呼,非黎語的稱呼。2007年至2012年間,筆者在黎族五大方言部分村落做了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當今黎族的祭司,他(她)們在“職能”上既有相同的地方,也有所區(qū)別。
(一)娘母
娘母是黎族社會中一種專門從事民間宗教信仰活動的女性祭司,這一稱謂屬漢語意譯,至于黎語,不同方言和土語均有其專稱,具體見表1。
黎族祭司之所以有女性,是與黎族民間宗教信仰形成于母系氏族社會有關的。據(jù)了解,娘母的產(chǎn)生都與久病未愈或突發(fā)奇異行為(有點像發(fā)瘋一樣)有關。在杞方言黎族和賽(加茂)方言黎族聚居地區(qū),凡久病(兩三年的疾病)經(jīng)過若干次做鬼都不能恢復健康的婦女,在請娘母到家來治病后,這個病者就好起來,那么這個病者就有可能成為新的娘母。2012年7月,筆者在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六弓鄉(xiāng)田圮村委會進行田野調(diào)查時,采訪了曾經(jīng)是娘母(這里稱“邁刷”)的村委會婦女主任胡玉姣,她說:
我于1992年得病,主要癥狀是手腳麻,并無時抽搐,到當?shù)蒯t(yī)院就診都無法治好,拖了一年多,誤了兩春的稻田,后來有娘母指點她安“娘母神”位(當?shù)亟凶靼病斑~刷”,也叫“安爐”),當時是黃健明的奶奶來給她安的,安了“邁刷”后病情就慢慢好起來,自己也就成了村里的“邁刷”。黎族民間認為,“邁刷”死后她的靈魂就要指使家里一個人接班,我婆婆就是“邁刷”,她不選她的女兒卻選了我,害得我病了一年多。
表1 黎族各方言區(qū)部分村落對“娘母”的稱謂
她又說:
現(xiàn)在我們這個地方經(jīng)常有人中“邁刷”和“天神”(即神附體),有些人中了“邁刷”和“天神”,就是在一段時間內(nèi)全身抽搐,并無時發(fā)出狂叫,甚至狂奔、爬樹,或胡言亂語、唱歌、講粵語,就像發(fā)瘋一樣。只要安了“邁刷”和“天神”(天神神位)就好了,這些人從此也就成了“邁刷”和。當上娘母后,每個月(農(nóng)歷)的初二、初六,以及每年的五月初五、七月十五、年三十、年初一都要燒香供奉娘母神。
娘母主持的宗教活動,包括查鬼治病、查禁解禁等,法具有長衫、雞毛、頭巾、弓箭、碗筷等。作法事時,娘母頭纏紅、黃、白三色花紋黑底頭巾,頭上頂著一只碗(用來代替驅(qū)鬼迎神的樂器),右手持一根小木棒,每跳躍一次,便敲打頭上的碗一下。娘母沒有經(jīng)書,作法事時用黎語念咒,聲音委婉動聽,就像唱黎族民歌一樣。
保亭賽方言黎族的人請娘母查鬼時,要帶上一碗米、三支香(一定是單數(shù)),并把一元至十元錢(有的地方多至二三十元)放在米碗上,娘母查鬼時,在米碗上插上香,念咒作法。白沙黎族自治縣杞方言黎族娘母查鬼的做法與保亭賽方言黎族大同小異,也是盛一碗大米擺到面前,然后點香插入碗中,通過念咒查出鬼來。樂東黎族自治縣杞方言黎族娘母查鬼時,要與鬼公(道公)合作,其方法是:娘母坐著,鬼公念鬼,屋外群眾打鑼配合,娘母隨即全身抖動,“鬼公”問她究竟是什么鬼作祟?經(jīng)過反復再三的問詢問后,娘母才說出是什么鬼在作祟,要用什么牲畜來祭,由誰來主持等。之后,病家就按娘母所說的來舉行祭鬼儀式。
在黎族傳統(tǒng)社會中,除了女性娘母之外又有男性娘母。男性娘母一般稱為“娘公”,在舉行祭祀儀式時都要穿上女性“娘母”的服裝?!澳锕碑a(chǎn)生于父系氏族社會時期,這其實是男性從女性神權中分享一部分神權的產(chǎn)物。據(jù)調(diào)查了解,在20世紀50至60年代初期,娘公普遍存在于今白沙黎族自治縣南開、樂東黎族自治縣福報、瓊中黎族苗族紅毛、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保城和毛岸,以及五指山市通什鎮(zhèn)的福關、毛利、什勛管區(qū)和毛陽鎮(zhèn)等地。隨著時間的推移,娘公逐漸融合到鬼公中,加上隨著漢文化的傳播,部分娘公逐漸被人稱為“三父公”或“西父公”(即道公),以致原來有過娘公的許多地方如今無人曉得有娘公的稱謂了,這也造成在黎族社會中鬼公、道公的混稱。
(二)道公(鬼公)
道公只是漢語的稱謂,也有稱鬼公,是黎族各方言民間宗教信仰活動的男性祭司,當今各地黎語的稱謂具體見表2。
表2 各黎族地區(qū)對“道公”(鬼公)的稱謂
道公其實就是漢族地區(qū)民間道教法術或民間巫術傳入黎族地區(qū)的產(chǎn)物,其“職能”將宗教活動主持人及巫師兼而有之。主持的活動包括問卜、查鬼、做鬼、查禁、解禁、捉禁包、許愿和保護幼嬰等。
筆者在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紅毛鎮(zhèn)番響村(杞方言黎族)調(diào)查時,了解到這里的道公分為“文道公”和“武道公”兩種。凡被漢族地區(qū)道教影響較深的地方,道公都有木偶、法衣、法印、寶劍、銅鈴、牛角、杯等法具;做法時,身穿長袍,頭戴一頂尖形帽,吹牛角,手搖銅鈴,雙眼緊閉,全身顫動;查鬼時都用漢語海南方言中的某一種方言念咒,如哈、杞、賽等方言地區(qū)的道公用海南話念經(jīng),潤方言地區(qū)道公用儋州話念經(jīng),美孚方言地區(qū)道公用軍話念經(jīng),平日忌吃狗、羊、蛇肉。這些地區(qū)的道公“做鬼”前,先要拿米一碗,檳榔一個,祭拜所奉的木偶,然后和陪祭的助手一起把木偶抬到病家去做鬼。道公做鬼時手持一碗白米,在旁人敲鑼打鼓的配合下,一邊念咒語,一邊往病人的床上撒少許白米,然后轉(zhuǎn)身拿起一把寶劍往床上一刺,并依據(jù)多少米粘在劍上來判斷什么鬼在作祟,決定用什么祭品來祭鬼。法事畢,病家要給道公贈送白米一小簍(約10斤)、豬肉一兩斤作酬謝。若病人痊愈了,每年春節(jié)還要贈送糯米團三個、雞一只、酒一壇,連送三年?;贾夭〉牟∪耍?jīng)過道公做鬼治好的,要送一只豬或一頭牛。
在道教影響不太深的黎族地區(qū),祭司通稱為“鬼公”(漢語意譯)。鬼公與道公的主要區(qū)別就是用黎語作法事,法具簡單,僅有紅帶、山雞羽毛和茭杯等。各地鬼公查鬼時所做的法事大同小異。2007年8月筆者在昌江黎族自治縣七叉看到哈方言黎族鬼公符某某查鬼的整個過程。他額上系一條紅帶,并插上一支山雞羽毛,用一個碗盛大米,然后把劍按在碗上,用黎語念咒,緊閉雙眼,全身抖動(此時有一助手在其身后保護,以防他摔倒),助手代其整理茭杯交到他的手上,他隨后扔茭杯問鬼,以決定是什么鬼作祟。如果有人不正常死亡,喪家必定請兩位鬼公一起來做法事,具體的法事是殺一只黑狗,然后拖著死狗繞村子一周,使狗血灑于村之四周以鎮(zhèn)鬼,然后回到起點,斬下狗頭,把狗頭埋在早先挖好的小穴中,讓頭部露出半寸許,意示“把鬼咬死”,認為這樣才能使家人和村人得到平安。2009年8月筆者到樂東黎族自治縣抱由鎮(zhèn)番豆村調(diào)查時,看到年近八十歲的哈方言黎族鬼公符亞孝正在為一家姓陳的人家做鬼,他頭纏一條紅巾,頭插羽毛,身披病人一件衣服,用黎語念鬼:“你(指病人)的魂魄在外方欠人家的錢回不了家,弟子(指巫師自己)取十二枚銅錢給你帶;你的魂魄在外邊落溪(溺水)回不了家,弟子取梯子接你回家;你的魂魄去深山僻嶺因天黑地暗迷路回不了家,弟子取明鏡照亮給你指路?!敝衷谂源蹬=牵榆?。然后從茭杯落地后的形狀來判斷什么鬼在作祟。
據(jù)調(diào)查,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黎族地區(qū)漢語借詞的廣泛應用,許多地方鬼公已被人們通稱為“三父公”(或西父公)了,以致很多人已不曉得鬼公這一概念了。
(三)搖蛋人
搖蛋人是漢語意譯稱謂,實質(zhì)是黎族民間又一種祭司,大多數(shù)黎族地區(qū)的黎語稱“喂獻”,而東方市東河鎮(zhèn)東方、東新村美孚黎族稱為“喂欣”,東方市大田鎮(zhèn)馬龍村黎族(哈方言羅活土語)稱為“手麥拷”,陵水黎族自治縣本號鎮(zhèn)祖關管區(qū)賽方言黎族稱為“附混練”,意思都是“搖轉(zhuǎn)石蛋的人”,主要職能是專于尋找物品、牛只和占卜查鬼。搖蛋人傳授儀式很簡單,傳授的對象沒有限制和要求,只要肯專心學習,虛心請教,便可得到老搖蛋人的教導,而成為新一代搖蛋人。搖蛋人占卜查鬼時,用左手橫握一根筷子或竹枝,右手拿一根棉線的一端系于筷子上或竹枝正中,下一端懸著一只生雞蛋(或小石子或小泥包),然后搖曳起來,并開口發(fā)問:“你是××鬼作祟于人?”若垂線上的雞蛋作前后左右地來回搖擺晃動,說明不是此鬼作祟,就要再搖再問:“你是××鬼作祟致人發(fā)病了?”若雞蛋不停地作圓圈旋轉(zhuǎn),便表明是此鬼作祟了。在黎族地區(qū),大多數(shù)的娘母、道公、鬼公等都會搖蛋占卜查鬼,因此隨著時間的推移,在黎族廣大地區(qū)的專門搖蛋人將會逐漸消失。
(四)老人
“老人”是漢語意譯稱謂,又稱作“叫鬼老人”,黎語的含義就是“專門誦念祖先鬼名之人”,至于黎語稱謂具體見表3。
表3 各黎族地區(qū)對“老人”的稱謂
“老人”是黎族各家族中能溝通“祖先鬼”的中介人,一般都由諳熟本地各家族譜系的中老年人擔任,主要的職能是在喪葬儀式上用黎語吟誦已故祖先鬼的名字,請祖先鬼來領取吃物,并把剛逝世家人的靈魂領到陰界去,以免騷擾和作祟于活著的家人和村民。因此,在每個黎族村寨中都不可缺少“老人”這一角色,杞方言地區(qū)一般是每個家族都有一位老人?!袄先恕倍酁槭酪u式的,但不很嚴格,如果有外人要學習也允許。“老人”有小鼓、弓箭、雉尾、紅布、長衣(無領)等法具。進行活動時,腰系刀簍,用銀質(zhì)飾物插于結鬃上。除了在葬禮上誦念祖先鬼名外,“老人”有時還與娘母、鬼公合作,合力舉行驅(qū)鬼避邪和祭祖先鬼等儀式,祈保人畜安寧,這種祭祀儀式黎語稱為“沃茂”。
筆者在陵水黎族自治縣大里鄉(xiāng)調(diào)查時認識了小妹村七十多歲的杞方言“老人”黃政軒,曾親眼看見他主持的祭靈活動。他在祭靈儀式上,手里提著一個酒壺,坐于靈前,每念完喪家三至五位“祖先鬼”的名字,就往杯子里斟一次酒,以示已請這幾位祖先鬼入席開懷暢飲,好讓這些祖先鬼吃好喝好后把新亡人帶走。他告訴筆者,他是到了三十五歲時才“從師學道”的,但能把大里鄉(xiāng)六個自然村所有姓氏的祖先譜系熟記于腦里。按當?shù)氐脑崴祝勒呷朐岷竺康揭粋€“七期”(即七日)都要祭靈一次,若殺豬則祭靈三個“七期”,殺黃牛祭靈五個“七期”,宰水牛祭靈七個“七期”。村里的這些祭祀活動都由他來主持。
黎族民間這幾種類型的祭司分布的區(qū)域極為復雜,從表4即可見其詳。
表4 黎族祭司存在區(qū)域調(diào)查表
從上表可見,道公(“三父公”或“西父公”)的分布是最為普遍的,娘母的分布主要在中心地帶和接近中心的地帶;搖蛋人仍在廣大的黎族村寨中存在;“老人”在廣大的黎族村寨普遍存在,但個別村寨的“老人”死去后,其職能被道公所取代了。
2012年8月在東方市東河鎮(zhèn)東方村調(diào)查時,親眼看見美孚方言黎族的葬禮,從入棺前到入棺的儀式,均由“葛巴賽”(用黎語主持儀式的道公)主持,入棺后由“葛巴美”(用漢語主持儀式的道公)主持。在調(diào)查中還發(fā)現(xiàn),有的村落因“老人”逝世后后繼無人,每當有人逝世,只好從外村請來。而在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紅毛鎮(zhèn)番響村出現(xiàn)了女性“老人”(其姓名見于表4),紅毛鎮(zhèn)的其他村、同縣的什運鄉(xiāng)和五指山市毛陽鎮(zhèn)等地有喪事,都來請這3位“女老人”主持。
在調(diào)查中還了解到,每一類型的祭司,在為別人舉行宗教信仰儀式時,都有一定的報酬。有的是由舉辦活動的人家盡心意送給,多少不羈;有的是主動收取,甚至是明碼標價,分文不少;有的地方收取一些食物,即收取祭品的一半;有個別地方則分文不取,只是與主人家吃一頓飯而已。這從表5即可見其詳。
表5 黎族祭司出場報酬一覽表
祭司是依附宗教信仰而存在的。黎族祭司之所以長期存在于各地民間,首先是因為黎族民間宗教信仰具有深刻的自然、社會、認識根源和一系列功能而長期存在著。
美國社會學家托馬斯?奧戴指出:“沒有功能的東西便不再存在,這是功能理論的公理。既然宗教從古至今一直存在著,顯然它具有一方面甚至是一系列的功能。”就黎族人對本民族查鬼、趕鬼的宗教信仰活動之態(tài)度。2010年4月5日筆者到五指山市南圣鎮(zhèn)報南村進行田野調(diào)查,正好遇上該村71歲的道公黃群正在為其發(fā)高燒的11歲的孫女查鬼。事畢,筆者選擇了在場觀看的18名村民進行調(diào)查詢問。具體做法是將18名村民按年齡分成老年(60歲以上)、中年(35歲~59歲)、青年(15歲~34歲)、少年(8歲~14歲)四組,前三組各5人,少年組3人,詢問同一個問題,即“你認為趕鬼很必要嗎?”,認識程度分為很必要、必要、不必要、不知道四項,詢問結果是:老年組都認為很必要;中年組認為必要的有4人,認為不必要的僅有1人;青年組認為必要的有3人,認為不必要、不知道的各有1人;少年組認為必要的1人,不知道的2人。
2012年8月至9月間,筆者通過訪談的形式調(diào)查各市縣的黎族干部群眾對本民族宗教信仰的信仰程度,調(diào)查對象一共有103人,在各調(diào)查點所調(diào)查的對象中,既有鄉(xiāng)鎮(zhèn)和村委會干部,又有祭司和一般群眾。調(diào)查時詢問的問題有二:一是“你們信仰你們民族的宗教信仰嗎?”;二是“你們相信查鬼、趕鬼的活動能治病嗎?”。調(diào)查的結果具體見表6。
表6 關于黎族人信仰本民族宗教信仰、相信查鬼、趕鬼等祭祀活動能治病的調(diào)查
從上表可見,在調(diào)查的對象中,相信本民族的宗教信仰和相信查鬼、趕鬼能治病的干部群眾占絕大多數(shù)。
在調(diào)查中,一些黎族干部和群眾還給筆者講述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宗教信仰祭祀活動。僅舉兩則為證。一則是昌江黎族自治縣七叉鎮(zhèn)委干部劉某某講述:
有一次,我和幾位領導一起喝酒,有一位領導(他不愿講出人家的姓名)剛喝了兩杯就說不舒服,我覺得蹊蹺,問他今天去過那里,他說經(jīng)過了一處曾經(jīng)有人死的地方。我說你“踫衰”(遇上邪惡)了。我馬上叫派出所一名干部請了“三父公”查鬼,“三父公”說這位領導在路上遇上惡鬼了,要宰狗祭祀。因一時找不到狗,剛好有人逮住一只老鼠,就用老鼠代替狗祭祀,“三父公”就到那個死人的地方用芭蕉葉搭成一小屋,點上香,擺上五碗飯、酒和烤老鼠,然后做法事。結果那位領導就好起來,照樣能喝酒了。
陵水黎族自治縣祖關小學退休教師卓信仁講了一則:
有一天上午我去學校,經(jīng)過人死的地方。到學校后就覺得全身麻木、頭暈目眩、腹瀉,家人請來“三父公”查鬼,“三父公”說你中鬼了。三父公到那個地方舉行祭祀儀式,即用竹筒放上一些飯、餅,插上一支香,然后念咒語:“……他無錢無財,現(xiàn)在把一甕酒分給你,請你放了他吧?!苯Y果,半個鐘頭后我就好起來了。
誠然,宗教本身的信仰訴求是第一位的,而人們的信仰訴求必需中介宗教活動主持人——祭司,這正是黎族祭司長期存在的社會根源。
其次,黎族祭司之所以長期存在,是因為他們兼具多種社會功能,是人們需要的人。上述的黎族祭司,在性質(zhì)上都屬于非職業(yè)人員,他們與其他黎族群眾一樣,平時從事生產(chǎn)勞動,在自家的地里勞作,當村里或鄰村的人遇事有求于他(她)們時,才充當起宗教活動主持人的角色。在筆者調(diào)查的黎族五個方言的祭司中,通曉本村的歷史、本方言民俗儀式以及相關知識的占100%,會唱本民族民歌的人占100%,懂得本民族草藥藥理知識和懂得用草藥治病的占68.5%,用巫術配合草藥為人治病的占58%。筆者在樂東黎族自治縣尖峰鎮(zhèn)翁毛村調(diào)查時,翁毛村委會主任王鋒為筆者介紹去年逝世的“西父公”符啟榮時說:“這個人不但懂得占卜、查鬼治病、安神位、主持葬禮,又為人采草藥治病,真是全才?!?/p>
毫無諱言,黎族祭司主持的宗教信仰祭祀活動,其性質(zhì)就是一種原始巫術,然而在黎族人民看來,這些人是他們的心靈醫(yī)師,這些人主持的宗教信仰活動是他們心靈的靈丹妙藥。2009年8月筆者到五指山番陽鎮(zhèn)作田野調(diào)查時遇上瓊州學院工會干部劉某某,他對筆者說:“我們那里的人生病了,都去醫(yī)院看病,但也要請道公查鬼,如果不請道公來查鬼總覺得不舒服,請道公來查鬼治病后,才覺得心里得到莫大的安慰?!?/p>
黎族祭司是黎族傳統(tǒng)文化傳承中起到關鍵性作用的人物,由于他們本身角色的緣故,他們既是宗祀活動的主持人,同時在主持活動時又成為致力于本民族文化的學習和傳承,所以他們所掌握的民間文化包括民族歷史、宗教信仰、民間巫術、民風民俗、文學藝術、黎藥藥理知識及醫(yī)術等等,均比一般人要多。
正由于黎族祭司具有這種多種的社會功能,他們既是巫師又是黎族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者,同時又是鄉(xiāng)親們的良師益友、心靈醫(yī)師,是人們?nèi)粘I钪袠O需要的人,備受鄉(xiāng)村人的尊敬,所以他們長期存在和活躍在民間,主導著黎族民間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和發(fā)展。
責任編輯:謝雪蓮
The Fieldwork of Priests of the Li People’s Folk Religion in Contemporary Society
LIN Ri-ju,GAO Ze-qiang
(Hainan Tropical Ocean University,Hainan Sanya,572022)
The leader of the folk religious activities of Li people may be called the priest.The names of the priests are mainly called Niangmu,Guigong,Daogong,Laoren and so on.Guigong and Laoren are the most common in the villages in the contemporary society of the Li,and Niangmu is mainly distributed in the central area of the Li and their surroundings.Daogong is the name received from the folk Daoism of the Han.The priest who performs the religious sacrificial ceremony for others will be paid a fee.The reason why the priest has existed for a long time in the Li areas is because the influence of the Li people’s folk religion still exists in the daily life of the Li people;and also the priests perform a variety of social functions,which are still needed in the Li society.
contemporary era,Li people,priest,survey
C95
A
1674-8891(2016)05-0008-07
2016-09-19
2012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海南少數(shù)民族習慣法研究》(批準號:12BFX019)和海南省社會科學2014年專項重大課題研究《黎族袍隆扣崇拜研究》(編號:HNSK(ZD)-C2)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林日舉(1955—),男,海南東方市人,海南熱帶海洋學院歷史與文博學院教授、院長,海南省兩岸少數(shù)民族研究院執(zhí)行院長,海南省民族研究基地常務副主任,長期從事海南歷史與文化的教育與研究工作;高澤強(1963—),男,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南海文化博物館副館長,海南省兩岸少數(shù)民族研究院副院長,海南省民族研究基地副研究員,長期從事海南民族歷史與文化的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