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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高利貸禁令到例外原則
      ——論中世紀西歐消費借貸的差別化管理

      2017-01-14 17:50:29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 2017年2期
      關鍵詞:高利貸中世紀有償

      徐 浩

      從高利貸禁令到例外原則
      ——論中世紀西歐消費借貸的差別化管理

      徐 浩

      中世紀早期西歐的有償借貸以生活性的消費借貸為主。為保護窮人,教會和世俗國家對有償消費借貸即高利貸分別采取禁止和限制政策,從查理曼開始世俗國家第一次將高利貸禁令用于普通人。中世紀中期商業(yè)革命興起,在傳統(tǒng)生活性消費借貸的基礎上商業(yè)性和生產性消費借貸日益增加。為了管理這兩類不同性質的消費借貸,教會一方面將高利貸法系統(tǒng)化,繼續(xù)禁止生活性的有償借貸;另一方面又將生產性和商業(yè)性的消費借貸視為高利貸法的例外情況,允許其有償借貸或利息合法化。羅馬法研究的復興使世俗國家獲取有關保護債權的理念和債法的法律知識,普通法中的債務立法和司法救助應運而生。就此,中世紀中晚期西歐形成了生活性和生產性、商業(yè)性消費借貸的差別化管理模式,有利于資本市場的發(fā)展。

      中世紀西歐;消費借貸;高利貸;差別化;管理

      20世紀以來,西方經(jīng)濟史和經(jīng)濟社會史對中世紀中晚期西歐的有償借貸進行了大量卓有成效的研究,展示了商人、國王、教俗貴族、城市和普通勞動者的借貸活動。*M.M.波斯坦、E.E.里奇、愛德華·米勒主編:《劍橋歐洲經(jīng)濟史》,第七章“公共信貸”,第三卷,北京,經(jīng)濟科學出版社,2002。有關經(jīng)濟社會史20世紀下半葉以來研究普通勞動者特別是農民貸款行為的成果綜述,參見P.R.Schofield, and N.J. Mayhew(eds.). Credit and Debt in Medieval England c.1180-1350.Oxford:Oxbow Books,2002;Chris Briggs. Credit and Village Society in Fourteenth-Centu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學者們在研究時繞不開一個重要問題,即中世紀西歐教俗統(tǒng)治者對有償借貸態(tài)度如何。筆者在檢索相關學術史文獻時發(fā)現(xiàn),經(jīng)濟史和經(jīng)濟社會史一般認為中世紀西歐教俗統(tǒng)治者對有償借貸實行打壓政策。不過,這種論點難以解釋以下兩個歷史現(xiàn)象:一是教俗統(tǒng)治者本身就是頻繁的放貸者或借貸者,他們難道故意踐踏法律嗎?二是如果中世紀早期以來教俗統(tǒng)治者熱衷于禁止有償借貸,那么如何會出現(xiàn)中世紀中期大陸的商業(yè)革命和中世紀中晚期英國的商業(yè)化?導致這一矛盾的主要原因是:論者將傳統(tǒng)上存在較多的生活性消費借貸和后來盛行的生產性、商業(yè)性的消費借貸混淆在一起,以偏概全,把教俗統(tǒng)治者對待生活性消費借貸的部分政策當成了全部。有鑒于此,筆者擬結合中世紀西歐教會史和法律史的有關成果,就上述問題談些初步看法。

      一、中世紀早期教俗統(tǒng)治者針對生活性消費借貸的高利貸禁令

      中世紀西歐消費借貸和高利貸(usury)的含義與今不同,前者指包括食物和貨幣在內的不必原物返還的生活性借貸,后者指超出本金部分的任何歸還財物。*“消費借貸”(拉丁文為mutuum),在羅馬法上,它是指一種借貸,其中借方有權消費借得的物品,然后按同等數(shù)量返還給貸方。參見薛波主編:《元照英美法詞典》,940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由此,中世紀西歐貨幣借貸便理所當然地屬于消費借貸范疇,貸方向借方收取的任何超出本金部分的歸還財務都屬于高利貸,在中世紀早期被教會高利貸禁令所不容。研究表明,即使在中世紀早期,教會也并非反對所有的有償借貸。坎寧安認為,借貸分為不同種類。有些屬于可原物歸還的,例如房屋和馬匹等,稱為租賃,借入者可以向出借者繳納合理的租金,教會并不禁止此類商業(yè)行為;另一種是不能原物歸還的,例如面包和貨幣等,借入者用于消費目的,被稱為“消費借貸”。對借出者而言,消費借貸意味著將該物品的控制權、使用權和所有權都轉讓給借入者,正如將自己的物品賣與他人一樣。因此教會認為借出者只能期待借入者歸還類似的物品,但不能額外收取使用費,否則便是高利貸。[1](P6-7)

      換言之,教會的高利貸教義只是禁止向消費借貸收取報酬。在生產性和商業(yè)性借貸較少的時期,人們消費借貸大多出于生存目的,因而收取利息無異于落井下石。為此,教父們將《舊約全書》禁止向貧困的猶太人有償借貸,與《新約全書》相信高利貸與基督教之愛彼此對立這兩種思想融合在一起,將高利貸當作違背道德的犯罪行為。亞歷山大的克萊門(Clement of Alexandria)最早論證了高利貸教義,其觀點影響到后來的教父。圣安布羅斯(St.Ambrose)將放高利貸等同于剝削窮人,譴責高利貸者冷酷無情,依靠他人的貧困致富。他認為《申命記》允許向敵人(即外邦人)放貸取息,但禁止對猶太人這樣做,并將高利貸作為對窮人的搶劫甚至殺戮。從這個意義上講,高利貸就是一種罪惡(sin)。杰羅姆(Saint Jerome)認為,《舊約全書·以西結書》禁止任何形式的有償借貸,不論是收取貨幣還是谷物、葡萄酒或橄欖油。任何超過給予的收獲都是高利貸,即使禮物也不例外。他還反對向外邦人有償借貸,指出盡管《舊約全書》中的《利未記》(25:35)和《申命記》(23:20-21)只禁止在猶太人中放貸取息,但《先知書》中的《以西結書》(18:8)則禁止全部有償借貸。圣奧古斯丁(St. Augustine)認為高利貸無異于向耶穌取利,后者在《新約全書·馬太福音》(25:40)中說:“我實在告訴你們:這些事你們既做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奧古斯丁責令職業(yè)高利貸者尋找新的工作。他們聲稱放貸取息是生計所迫,強盜、魔術師和皮條客也可以這樣說,但這些職業(yè)顯然都是非法的,高利貸者不能進入天堂。他抱怨世俗法和法官命令債務人支付利息,將高利貸者比作盜賊。他主張返還高利貸,法官應當維護債務人的利益。[2](P242、251-260)除教父著作外,高利貸教義還包括宗教會議的教規(guī)和教皇教令。325年尼西亞宗教會議首次譴責高利貸,禁止教士從事高利貸活動。4世紀在西班牙的愛埃爾維拉和非洲的迦太基召開的宗教會議將高利貸禁令擴大到平信徒。教皇利奧一世(Leo)在一封重要信函中重申禁止教士從事高利貸,并指控平信徒的有償借貸為“可恥收益”。*Diana Wood.Medieval Economic Thought. Cambridge,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160.有學者認為,該信“構成以后教會高利貸立法的基石”[3](P15)。

      與教會不同,羅馬法旨在限制有償借貸。盡管《羅馬法》早在公元前342年便禁止有償借貸,不過直到公元前200年借貸利率仍不受管制,基督教時代開始時才將12%作為最高利率。[4](P298-299)杜哈德也認為羅馬國家的高利貸政策經(jīng)歷了由放任到限制的轉變,但該轉變出現(xiàn)較晚,也沒有禁止高利貸。具體而言,在古代羅馬時,有償借貸稱為usury,但不含任何貶義,指借款人使用貨幣一段時間后必須支付的報酬。在后期羅馬帝國,國家開始設置最高利息率,規(guī)定干濕物產,即小麥、葡萄酒和橄欖油的借貸利息為50%;貨幣貸款利率為12%。食物或消費借貸用于消費目的,貨幣貸款可以用于商業(yè)。此后,羅馬帝國皇帝雖然進一步降低了物品和現(xiàn)金借貸的利息率,但均未禁止有償借貸。[5] (P244)

      中世紀早期,教會為規(guī)避高利貸禁令,采取了抵押放貸的形式。皮朗認為:“在這個時期,教會是不可少的放債者。我們已經(jīng)知道,教會擁有流動資本使它成為頭等的財政力量。”[6](P108)多普施也指出,除舉辦各種慈善活動以及醫(yī)院、救濟所等來幫助窮人外,“教會還曾是中世紀早期中一個巨大的信貸機構。教會能夠為那些主要在自然經(jīng)濟下工作,并且不能完全處理自己地產的所有階層人員來提供現(xiàn)款”。為了貸款安全,教會要求借款人進行土地或人身抵押。土地持有者貸款以土地作為抵押;無地者則以人身自由作為擔保;被判處死刑無法償還貸款者,可以免除死罪淪為奴隸,等待新主人贖回償貸。[7](P408)抵押貸款不僅使債權人在貸款不能歸還時獲得抵押品,而且還可以在欠款期間從中獲得收益,又避免了高利貸。“如抵押土地上的收入用來抵償本金,便叫做‘活押’;如抵押土地上的收入雖歸債權人所有但并不減少本金,便叫做‘死押’。在以上兩種場合里,高利貸的禁止是受到尊重的,因為原借出的貨幣本身并不產生利息?!盵8](P109)

      盡管如此,教會并不能有效制止教士個人的放貸取息。“實際上,在第三次奧爾良教會大會(538年)上就已經(jīng)公布了一條法令,反對神職人員所進行的高利貸行為,這些神職人員包括在執(zhí)事職位之上的所有神職人員。該大會還明確地禁止這些人為了對骯臟錢財?shù)呢澯M行的商業(yè)活動。7世紀,教會的立法更是進一步地采取反對高利貸的立場——事實上,教士階層,包括那些最低等級的教士們,在當時都應該向窮人們放出了很多的貸款。”[9](P408-409)杜哈德發(fā)現(xiàn),從中世紀早期起教士就廣泛涉足有償借貸,墨洛溫朝的宗教會議曾譴責有些教士有償借貸,有些教士通過代理人以貿易為借口有償借貸,還有些主教、神父和執(zhí)事不僅收取12%的利息,而且還比每月6%或10%的利息高出6倍甚至10倍。但他認為,這些譴責不過是一紙具文,在此情況下,大概只有圣徒才有可能做到無償貸款。[10](P244)

      相反,中世紀早期建立的蠻族國家則繼承了羅馬帝國限制有償借貸政策。盡管蠻族國王沒有對借貸進行立法,但《西哥特法》采用了君士坦丁的法律,承認12.5%為最高利息率,表明在蠻族國家中有償貸款曾經(jīng)是合法的。[11](P244-245)[12](P171)國王和商人經(jīng)常從事有償放貸,較早證據(jù)來自都爾主教格雷戈里記載的法蘭克國王和猶太人各自進行的兩筆大宗貸款。[13](P136-137、358-359)應該說,這種情況絕非個別?!爱敃r肯定有數(shù)量極大的貨幣處于流通之中,而且,人們還都在試圖尋求投資以獲取利潤?!盵14](P102)中世紀早期生活性的消費借貸占主要地位,抵押貸款尤其受到青睞,墨洛溫朝的“文書程式”(Formularies of the Merovingian period)可資為證。例如6世紀末的《安如的文書程式》中包括如下協(xié)議要點:一個人從另一個人那里獲得一筆貸款,為此他將失去自己一半的自由作為擔保。他承諾每周為債權人工作一半的時間,直到還清該債務為止。有的貸款文書沒有提到抵押,但對利息率和違約處罰做出明確約定。7世紀末和8世紀初的《馬庫爾夫的文書程式》規(guī)定,借務人同意向債權人支付的年利率為每索里達1錘恩(約為1/3索里達),并補充說,如果債務人沒有支付該利息,他要被迫雙倍償還該(貨幣的)租賃價格(利息)。[15](P245)按皮朗的估計,這種貸款利率換算成百分比為33.5%,高于傳統(tǒng)的12.5%的利息率,而當時的貸款利率很可能在這兩者之間波動。[16](P102)

      加洛林時期是否存在有償借貸?皮朗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他認為阿拉伯人的擴張導致地中海貿易停止,古代的商業(yè)經(jīng)濟被加洛林時期的自然經(jīng)濟所取代。與此同時,“以賺取利潤為目的的放貸業(yè)的消失,也為由地中海被封閉所造成的經(jīng)濟衰退提供了進一步佐證”[17](P172、178)。簡言之,古代的有償借貸在墨洛溫朝還是延續(xù)的,至加洛林朝卻被迫中斷了。不過,皮朗并沒有提出任何具有說服力的證據(jù),因而該結論無法令人信服。晚近的研究則完全改變了上述看法。事實上,加洛林時期有償借貸并未消失,抵押借貸繼續(xù)存在。8世紀卡塔塞諾尼卡的一個文書程式記述了某人借債,并以葡萄園作為抵押品。他有義務向貸款者繳納他的葡萄藤上的一小部分產品,這些葡萄藤由他繼續(xù)管理,直到這筆借款還清為止。此外,將某人與生俱來的權利作為抵押品也是常見做法。這種合同的結果是借債者有義務為放貸者勞動,直到其債務還清為止,借債者實際上成為放貸者的奴隸。為此,加洛林朝的法律對債務奴隸實行保護,例如皮斯提斯敕令將借債者必須工作的年限減少到7年,并決定一個迫于饑餓將自己置于如此境地的婦女,其孩子仍是自由的。[18](P247)

      中世紀早期教俗統(tǒng)治者在禁止高利貸上采取一致立場是從查理曼開始的。774年,教皇阿德里安一世將增補了教皇教令的《狄奧尼修斯匯編》(802年被法蘭克教會作為《阿德里安法典》頒布)送給查理曼,其中包含了前述的尼西亞宗教會議的教規(guī)和教皇利奧一世的信件,致使查理曼此后在世俗國家發(fā)布高利貸法令方面連創(chuàng)多個第一。[19](P160)789年查理曼發(fā)布《通告》(Admonitio Generalis)禁止有償放貸,其中援引了尼西亞宗教會議決議和教皇利奧一世的教令作為依據(jù),規(guī)定高利貸禁令應適用于任何人,不僅是教士。不過,法令沒有對此做出懲罰規(guī)定。應該說,該法令是中世紀世俗國家第一次發(fā)布禁止高利貸的法令。[20](P155)此后,查理曼又成為第一個定義高利貸的中世紀國王。在806年的奈梅亨敕令(Capitulary of Nijmegen)中,他在教會的高利貸定義后亦步亦趨:“高利貸出現(xiàn)緣于收回多過借出的地方。例如,如果你借給人10索里達然后索要的更多,或者如果你借給人1桶葡萄酒或小麥,然后索要的更多。”[21](P172)

      不僅如此,查理曼還首開世俗國家處罰高利貸者的先例。在后來一項沒有日期但卻被認為是他所頒布的敕令中規(guī)定,高利貸者將被處以60索里達的沉重罰款。[22](P157)有學者認為,該立法是一個重要事件,表明當中世紀文明尚處在形成時期的時候,高利貸禁令被世俗政府當作所有基督徒應該遵守的義務。[23](P15)不過,很難說上述法律得到了嚴格執(zhí)行,特別是對平信徒。相反,“所有這些來自宗教啟示的立法都迫使放貸者發(fā)現(xiàn)或使用新的形式規(guī)避這些規(guī)定,貸款被裝扮成長期的賒銷,放貸者強迫農民借款人甚至在莊稼成熟前出售他們的糧食。此外,放貸者還偽造度量衡,小斗借,大斗還,后者經(jīng)常是前者的三倍”[24](P246)[25](P63)。

      二、中世紀中期以來教會高利貸法的系統(tǒng)化與生產性和商業(yè)性消費借貸的例外

      10世紀以降,西歐商業(yè)開始前所未有的擴張,西方中世紀史學家稱之為商業(yè)革命。[26][27]商人通過貿易積累數(shù)量可觀的商業(yè)資本,并將流動資本投入銀行放貸。中世紀西歐銀行家的顧客包括國王、教俗貴族和工商業(yè)者等,商業(yè)性和生產性消費貸款與日俱增,貸款被用來牟利而非謀生,將高利貸定性為貪婪和缺乏慈善不再適用。11世紀末在意大利發(fā)現(xiàn)羅馬法抄本,為有償借貸提供了法律依據(jù),盡管羅馬法在當時早已不是現(xiàn)實使用的法律,但中世紀的羅馬法學家卻認為它是永恒的。“他們將它作為一種真理——好比他們將《圣經(jīng)》視為真理或將柏拉圖和(晚些時候的)亞里士多德的著作視為真理?!盵28](P117-118)當時的立法者或法官都注意到羅馬法明確允許有償借貸,這為強迫向高利貸和資金支付利息提供了辦法。博洛尼亞的阿庫休斯是當時意大利最偉大的羅馬法注釋者,在解釋《查士丁尼法典》有關高利貸的內容時完全不顧教會法,甚至還特別提及伊爾內里烏斯及其學生布爾加魯斯有關支付高利貸的契約完全是公正的言論作為權威論據(jù)。[29](P149-151)伊爾內里烏斯最早講授羅馬法?!八?087年起在北意大利的波倫亞開始其教學生涯,并深受贊譽,來自歐洲各地求教于他的學生成群結隊。他的學院在他死后繼續(xù)存在。據(jù)早期現(xiàn)代估計,波倫亞大學法律學生的數(shù)量在12世紀和13世紀的任何一個時期都在1 000到100 130人之間?!盵30](P119)由此,中世紀的羅馬法教育也從意大利推廣到其他歐洲國家。

      羅馬法研究的復興構成對教會法的挑戰(zhàn),“教會意識到,它的支配地位受到法律領域世俗知識傳播的威脅;教會法被更為分明地與市民法(即羅馬法)理論區(qū)分開來,它開始反對后者,以爭取司法中的至上地位?!盵31](P73)在這樣的情況下,教會法律家開始對高利貸法律進行系統(tǒng)化。[32](P244)由此,高利貸的性質、定義、適用范圍、懲罰措施和新約依據(jù)等受到重新審視,并在中世紀中期的教會文獻中獲得最權威的闡述。1139年第二次拉特蘭宗教會議禁止所有人從事高利貸,并宣布高利貸者是邪惡的。1148年教皇尤金三世發(fā)布教令稱,貸款者已經(jīng)享受抵押品收益的抵押如果沒有計入本金就是高利盤剝。格拉提安主編的《教會法匯要》將高利貸界定為“超過本金所要求的任何東西”。他重申高利貸不能被用于慈善捐贈,并堅持高利貸作為盜竊物有義務歸還。12世紀的兩個教皇還特別注意規(guī)避高利貸的問題。教皇亞歷山大三世宣布,高于現(xiàn)價的賒銷應當被作為高利貸。烏爾班三世在后來成為教令的一封信中征引了耶穌的一段話,“要借給人不指望償還”(《路加福音》6:35),這表明教皇第一次權威性地將這段話解釋為禁止高利貸。此外,烏爾班三世還認為未經(jīng)合同規(guī)定的有償借貸和高價賒銷都構成了高利貸。

      經(jīng)過以上努力,高利貸教義已經(jīng)徹底擺脫了以前的原始性,相關論證日臻完善。正如有學者指出的,11世紀下半葉和12世紀期間,教會的高利貸教義獲得明顯發(fā)展。高利貸成為一個明確的概念,被視為違反公正的犯罪,它出現(xiàn)在貸款合同之中,但也存在規(guī)避法律的其他形式。綜合起來說,12世紀末,教會對高利貸已達成五點共識:第一,高利貸是索取的任何超過借貸物品本身的東西。第二,放高利貸屬于《舊約全書》和《新約全書》共同禁止的犯罪。第三,期許報酬超過物品的希望本身就是有罪的。第四,高利貸應全部歸還給其真正的所有者。第五,高價賒銷是隱蔽的高利貸。[33](P17-20)

      完全有理由認為,高利貸法只是針對生活性的消費借貸,與生產性和商業(yè)性消費借貸無涉,或者說后者被視為高利貸法的例外情況。例如吉爾克里斯特認為,在中世紀的商業(yè)世界中,人們事實上能夠區(qū)分兩種類型的借款人和放貸者,以及對應的兩種中間水平的利息率。第一種是貧困借款,此類貸款一般來自放貸者和當鋪老板,風險較大,利率為每英鎊每周2便士(年利為43%)。第二種是商業(yè)性或生產性貸款,利率最低為7%~15%,風險較小,一般由商人和王侯向商人或意大利銀行貸款。教會法學家注意到在格拉提安對所有利潤的嚴厲譴責與12世紀的商業(yè)實踐之間存在明顯的鴻溝,但他們通過引進兩種區(qū)別將兩者統(tǒng)一起來,從而解決了上述困難。一是區(qū)別商業(yè)利潤和高利貸交易;二是縮小高利貸的含義,直到為所有實際目的,它意味著一種為放貸征收過高的、不公正的費用為止。[34](P64-65)后者接近于現(xiàn)在對高利貸的定義,即獲取超過法定利率的、過高的利息。

      教會將生產性和商業(yè)性消費借貸視為高利貸法的例外,意味著允許生產性和商業(yè)性消費借貸獲得報酬,也就是利息。盡管教會禁止放貸獲利,然而,“拉丁語利息的動詞intereo是指‘損失’;而其名詞形式interisse演變成了現(xiàn)代術語‘利息’(interest)。利息并不是利潤,而是損失?!北M管這一概念起源于羅馬法,然而“帶有這種含義的interisse一詞在1220年左右成了標準釋義。它后來常常是指貸款償還延遲時的補償或者罰金”[35](P59)。利息為有償借貸合法化打開了缺口?!暗搅?3世紀后半期,最終確立了這樣的規(guī)則,即如果借貸的結果使貸款人遭受了損失或失去了假如不貸款他便可以獲得的利益,那么賒銷買賣便可以要求較之現(xiàn)款買賣更高的價格。確實,是教會法學家第一次援用了羅馬法上的‘利息’(interesse)一詞來表示貸款人可以索要的合法收益,以區(qū)別于高利貸罪孽。”[36](P244)

      13世紀上半葉,托缽會和布道會興起,兩者發(fā)誓要絕對貧困,從而為教會減小高利貸罪惡的努力增添了新的推動力。托缽會中的大多數(shù)人渴望效法圣法蘭西斯完全蔑視世俗財產,而布道會則將教會的教義系統(tǒng)化,他們中最重要的代表托馬斯·阿奎那將禁止高利貸的論證轉變?yōu)橐环N哲學形態(tài)。[37](P149-150)其《神學大學》第七十八題“貸放中所犯的高利盤剝罪行”一方面使用亞里士多德的自然法理論和羅馬法的用益權原則重申反對向生活性消費借貸收取報酬,另一方面又承認生產性和商業(yè)性消費借貸屬于例外情況,完全是合法的。

      對于高利貸是否有罪問題,阿奎那完全站在教會立場予以譴責:“對于這點,我要解答的是:貸放金錢來收取高利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因為這是出賣并不存在的東西的行為。很顯然,由此必然產生不均等的后果,而不均等是違背公正精神的?!盵38](P16)這種批評的法理依據(jù)主要來自兩方面:

      一是羅馬法的用益權原則。“用益權是對他人的物的使用和收益的權利,但以不損害物的實質為限。因為這種權利設定在有形物上,如物消滅,權利本身即隨同消滅?!比欢?,有些東西是沒有用益權的,“這些東西中有酒、油、面粉、衣服等,錢幣與此極相類似,因為通過在不斷周轉中使用,它也就多少等于消耗了”[39](P61)。阿奎那認為,根據(jù)羅馬法的用益權原則,鑒于借貸中的許多東西“就是對它本身的消費”,如酒和小麥等?!霸谶@類情況下,物品的用途和它本身應當一并考慮。所以,當物品的用途被轉移給某個人時,物品的本身也就隨著用途的轉讓而被轉讓出去了。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貸放行為就包含了所有權的轉移。由于這個緣故,如果一個人打算分別出售酒和酒的使用權,他便是將一物出賣兩次,也就是出賣了并不存在的東西。他就顯然犯了不公正的罪行。根據(jù)同樣理由,如果出借酒或小麥而指望取得雙重補償,將一份作為相等之物來償還,另一份作為物品使用的代價,即高利貸,那就是一種不公道的行徑了?!倍课莸挠猛静⒉坏扔诎阉旧硐M掉,“在這種場合,使用權和物品本身可以分別轉讓”。例如一個人將一所房屋的所有權轉讓給他人而自己保留一段時間的使用權,或者一個人將一所房屋的使用權轉讓給別人卻為自己保留了房子的所有權?!坝纱丝梢?,一個人可以合法地接受出讓房屋使用權的代價,此外,還盼望著把租出的房屋收回來,租賃和出租房子時的情況便是這樣的?!?/p>

      二是亞里士多德的自然法思想。因為阿奎那認為,按照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倫理學》第5章第5節(jié)和《政治學》第1章第5節(jié)和第6節(jié))的說法,貨幣主要是為著進行交易的目的而發(fā)明的,所以,金錢的固有的與主要的用途就在于被花費掉或被轉讓,它是由此而在購買時給耗用掉了。因此,對放貸的錢財?shù)氖褂檬杖》Q為高利貸利息的代價,就其本身來說,就是非法的。在他看來,既然古人發(fā)明貨幣是用來作為交換媒介,而不是生息,那么放貸取息就是違法的。

      不過,在對貸出的款項要求其他補償是否合法這一問題上,阿奎那沒有像教會以往那樣視所有的貸款補償為非法,他認為補償是否合法取決于其究竟是貸款人要求的還是借款人自愿給予的。如他所言,“倘若他收受的這類物品并不是他要求的,也并不曾通過默契或明確的契約收取,而只是作為一種不須付款的禮物,那他就沒有犯罪。因為即使在他借出款項之前,他也是可以合法地收受不須付款的禮物,總不能由于有了放款的舉動就使他蒙受不利。至于那些由不以金錢來衡量的東西所做的補償,譬如對于放貸者的友善之情和溺愛或其他類似的東西,則是并無不可的,對法律是毫無違礙之處的”。

      除了借貸者自愿給予的補償屬于合法外,放貸者在以下兩種情況下也可以主動要求補償。一是出于防范風險的目的索取高于貸款金額的一些補償屬于合法的,為此,“貸方可以毫無罪咎地與借方訂立合同,對由于他放棄了屬于自己的某些東西而產生的損失予以補償,因為這并不是出賣金錢的用途,而是為了避免損失”。二是當一個人為了某種合伙關系將自己的錢付托給一個商人或手藝人時,“他卻并沒有將金錢的所有權轉讓給他們,而仍保留在自己手里——由此,他對于從金錢的利用中產生的利益的一部分提出要求是合法的,因為那是來自他自己的財產”。

      此外,阿奎那認為有些行為屬于變相的高利貸,不應被視作例外情況,例如無償?shù)盅壕褪侨绱?。他解釋道:“如果放款人以某種能用價錢估值的物品抵押給放款人作為借給他的貸款的回報,放款人就應該把這件物品的用途算作貸款償還的一部分。否則,如果他想不化(花)分文就讓人家把抵押給他的物品的用途交付給他,那就和他對高利貸性的貸款收取利錢的情況一模一樣了。因為只有像書本一樣的物品才通常在朋友之間借來借去不收費用”。類似的規(guī)避高利貸的行為還有高價賒銷,具體講,“如果某人希望把他的貨物以高于其公平價格的價款出賣,期望買者以后付錢給他,這就是昭然若揭的高利貸行為了,因為這種延期付款是具有貸款性質的。所以,不管為這延期付款所需索要的是什么,只要是超過了公平價格,就是高利貸項下的一種貸款的代價”[40](P16-17、20-23)。

      阿奎那的以上論述既堅持了教會禁止高利貸的原則立場,同時又以借款者自愿補償、防范損失和合伙經(jīng)營等為由,承認有償借貸中存在不屬于高利貸的例外情況,在一定程度上調合了教義與現(xiàn)實的矛盾。不過,承認補償?shù)暮戏ㄐ圆粦獌H限于實際損失(即已有損失),也應包括貸款期間可能喪失的利潤,要求對貸款抵押不收使用費和以公平價格賒銷都忽視了貸款可能喪失的利潤??矊幇舱J為,阿奎那在其著作中明確地承認了前者,而在討論后者時態(tài)度卻十分曖昧,但這種承認實際上接受了大部分禁令不再有效。因此,這些曾經(jīng)在上帝之城中最重要的觀點在被應用于基督徒公正的動機和行動的時候,便失去了決定作用。[41](P31-32)

      正由于此,13世紀高利貸犯罪及其懲罰日益受到嚴格的限制。例如越來越多的債權債務關系被排除在高利貸之外,對此,西斯(Hostiensis)在其著作中列舉了13種例外情況,可視為13世紀中葉在此方面所取得的成就。[42](P67)伯爾曼也認為高利貸法存在例外原則。因為教會在系統(tǒng)闡述高利貸法的同時,“數(shù)量眾多的各種籌款機制和信貸設置(目的在于獲利)卻被宣布為不屬高利貸。如果借款人是一個敵手、一個諸侯或一個不正當占有人,便可以對其收取利息。如果利息是作為對由于借款而導致債權人損失的賠償,也是可以收取的;此外,如果借款人未能按照協(xié)議規(guī)定時間償還借款,便要付出違約金,當事人之間訂立的這樣的協(xié)議也是有效的。此外,一個持有抵押物的貸款人可以從抵押物的收益中減去他為管理此物的花費”。據(jù)此,他得出結論說,“這樣,教會的高利貸法便發(fā)展成作為對于高利貸禁令的例外的一種制度”。[43](P244-245)應當說,中世紀中期的西歐國家大多經(jīng)歷了這種轉變。例如當商業(yè)借貸成為北意大利經(jīng)濟生活的普通部分時,北意大利的教會法學家重新修訂了高利貸教義,以便其在某些情況下支付利息是可以接受的。13世紀晚期有人支持對貸款潛在損失進行補償,1271年,倫巴德教會法學家蘇薩的亨利認為:“如果有些商人常常從事貿易和集市商業(yè),賺了大量的錢,用他掙來的錢放貸于我,我有義務為此付給他利息,用來補償如果他自己做生意所獲得的利潤”。研究表明,當時北意大利的利息率隨行就市,多種多樣,相當市場化。[44](P44)13、14世紀,盡管在教會法和經(jīng)院哲學的反思上沒有出色表現(xiàn),但英國教俗兩界幾乎各個階層都進行有償借貸,其中當然不乏天災人禍原因導致的生活性消費借貸,但更多的卻屬于為盈利而進行的生產性和商業(yè)性消費借貸。[45](P51-53)

      三、中世紀中期以來世俗統(tǒng)治者的債務立法與司法救助

      中世紀中期西歐加強王權,擴大中央司法管轄權,王室法或普通法正在形成,為世俗國家的債務立法和司法救助創(chuàng)造了法制條件。與此同時,中世紀中期羅馬法研究的復興也推動了世俗國家的債務立法活動。這種推動至少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引入保護債權的法律觀念,如羅馬法說“債是法律關系,基于這種關系,我們受到約束而必須依照我們國家的法律給付某物的義務”。二是為中世紀中期的債務立法提供了豐富的法律知識。作為羅馬法教科書的《法學總論——法學階梯》第3卷對債法有詳細論述,諸如債務分類、不同形式的契約、口頭、書面、要物(包括消費借貸、使用借貸、寄托和質押)、諾成(包括買賣、租賃,合伙和委任)、保證人、通過哪些人取得債權和債務消滅的方式等,可供中世紀中期的王室法學家借鑒。*查士丁尼:《法學總論——法學階梯》,158頁及同一章其他內容,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

      中世紀西歐司法中央化和債權保護在英國出現(xiàn)較早和較典型,下面以其為例闡述該過程。

      英國普通法中的債務立法和司法救助肇始于英王亨利二世統(tǒng)治時期(1154—1189年)。盎格魯撒克遜時期,郡和百戶區(qū)等地方法庭審理債務訴訟,這種做法在諾曼征服以后延續(xù)下來。此外,諾曼征服以后,英國建立起教會法庭專門審理教士訴訟。但斯蒂芬時期(1135—1154年)王位繼承紛爭不斷,王權削弱,教會司法權隨意擴張。為了解決世俗和教會法庭司法管轄權的邊界問題,確認教會法庭管轄權的界限,1164年,亨利二世在克拉倫敦召集教俗大貴族舉行大咨議會,重申和記錄歷代國王所享有的習慣、特權和尊嚴,并要求貴族宣布依據(jù)這部王國的法律解決教會和國家爭論的問題,這份書面文獻被稱為《克拉倫敦憲章》。[46](P116)該憲章第15款將債務訴訟案件作為王室司法權的管轄范圍,規(guī)定“涉及債務的訴訟,不管經(jīng)過口頭誓言或沒有口頭誓言所欠的債務,一律由王室法官審理”[47]。盡管《克拉倫敦憲章》宣布了王室法庭對俗人債務的司法權,但并沒有對具體問題做出規(guī)定。

      其后英國普通法快速發(fā)展,中央司法管轄權的范圍不斷擴大,普通法中的土地法、債法和刑法的實體法律尤其是王室的司法救助制度逐漸形成。在此過程中,亨利二世時期曾擔任過王室巡回法官和王室法院法官的格蘭維爾功不可沒,其所著《論英格蘭王國共同的法律與習慣》(簡稱《格蘭維爾》)完成于亨利二世在位的最后幾年(1187—1189年),成為英國法律史上的第一本經(jīng)典教科書。盡管土地法是該書的重要主題,然而,“幸運的是,該書第十卷為我們提供了那個時期的債法的相當全面的概述”[48](P19)。《格蘭維爾》第10卷開門見山地指出:“與世俗之人的各種債有關的訴訟關系到國王的王權和尊嚴。”[49](P138)這表明,國王法庭擁有對俗人債務的司法管轄權,暗示教士債務則由教會法庭審理。不過,王室法庭對俗人債務訴訟享有司法權并不意味著剝奪了郡、百戶區(qū)、莊園和城市等地方法庭的相關權利。實際上,“作者知道債務訴訟實際上很少在王室法庭審理,他似乎想要做的(像《克拉倫敦憲章》第15款的起草人一樣)只是將王室司法權作為一種快捷的世俗法庭而已”[50](P20)。

      毫無疑問,自12世紀起王室法庭的司法程序優(yōu)于地方法庭?!巴跏曳ㄍブ阅苴A得管轄權和增強影響,都在于與地方法庭相比其程序更加簡化、更加理性,也更為現(xiàn)代。”[51](P13)具體而言,王室法庭可以快捷地審理債務訴訟,因為其擁有強制歸還借貸的機制——債務令狀。王室法庭感興趣的首先是對權利的主張?!皩τ谶@類主張,法院的令狀所采取的是訴訟開始令狀的形式??らL首先命令被告滿足原告的主張,只有在被告不服從的時候,方可能傳喚他出庭?!痹谠摿顮钕拢氨桓嬷灰男刑囟ǖ慕o付義務,即可了結此案”[52](P269-270)。梅特蘭認為,訴訟開始令狀酷似被稱之為直屬指令令狀的土地權利令狀的形式。[53](P204)換言之,違約債務人被視為類似侵占土地一樣的非法占有,而債務令狀責令其迅即返還占有,否則被視為犯有違反國王和平的重罪。

      13世紀英國王室法庭的債務司法管轄權獲得進一步發(fā)展。在《格蘭維爾》中沒有禁止令狀讓因世俗債務受到教會法庭起訴的人停止司法程序,如果違反禁止令狀也沒有隨后發(fā)布的扣押令狀。亨利三世早期,該令狀在英格蘭使用,但涉及遺囑和婚姻的訴訟例外。此外,13世紀百戶區(qū)和封建法庭等較小的地方法庭可以審理債務訴訟,此類法庭的債務訴訟標的在13世紀晚期前不受任何限制。不過,從13世紀90年代開始,任何40先令(涉及商人的案件除外)及其以上的債務訴訟案件在沒有取得王室令狀前不得開庭,1295年沒有令狀而受到40先令及其以上債務起訴的被告,可獲得王室的禁止令狀阻止該訴訟。由此,上述較小的地方法庭實際上失去了對40先令及其以上債務訴訟的司法權。同時,郡法庭審理40先令及其以上標的的債務訴訟也要事前取得王室令狀。[54](P23)

      誠然,上述做法的初衷是為了規(guī)定王室法庭審理債務訴訟的最低界限、還是用來作為限制地方法庭債務司法權的最高界限尚存不同意見,但是“這樣的結果,的確是在王室法院和地方法院之間劃分了有關債務訴訟的司法管轄權的界限”[55](P271)。購買王室法庭的債務令狀十分昂貴,梅特蘭認為,亨利三世時期,原告承諾在取得令狀前交納請求恢復標的物的1/4或1/3。這些人情愿以如此高昂的代價購買王室法庭的干預似乎表明,地方法院的法官缺少能力和信譽。[56](P205-206)

      亨利三世晚期王室法庭債務之訴的數(shù)量較之格蘭維爾和亨利三世早期有了顯著增加。梅特蘭認為,盡管格蘭維爾發(fā)明了債務令狀,盡管債務之訴偶然出現(xiàn)在最早的訴訟卷檔中,但王室法庭的此類訴訟一直很少,直到亨利三世晚期才有所改變。亨利三世統(tǒng)治56年間所有出現(xiàn)在王室法庭卷檔中涉及斯塔福德郡案件的條目已經(jīng)出版,在無數(shù)的新侵占案件中只有8個債務之訴。而在亨利三世統(tǒng)治的最后幾年,債務之訴變得更加普遍。訴訟卷檔中債務一項占53條,部分借貸數(shù)額很大。放貸者首推猶太人,其次是倫巴德人(意大利人),英國人正在學習如何放貸,為了高價賒賬購買。[57](P205-206)

      應該說,13世紀時商人已經(jīng)成為西歐社會結構和商業(yè)貿易中的中堅力量。1215年的《大憲章》給予國內外商人以自由民或國民待遇。如第20款規(guī)定:“自由民犯輕罪者,應按犯罪的程度課以罰金;犯重罪者應按其犯罪的大小懲罰,但應保留生計必需品;對于商人適用于同樣規(guī)定,但不得沒收其貨物?!钡?1款規(guī)定:“除戰(zhàn)時與我們敵對國家的人民外,一切商人,倘能遵照舊時的公正習慣,皆可安全經(jīng)由水道與陸路,出入英格蘭,在英格蘭逗留或旅行,免關稅買賣。”[58](P505、507)有鑒于此,有關商人買賣債務的立法和司法就成為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誠然,《格蘭維爾》已經(jīng)承認存在著多種多樣的債務?!皞鶆盏膩碓纯赡苁浅鼋?、買賣、借用、租賃或寄托(存放),也可能是其他正當?shù)钠鹨??!盵59](P139)出借(即消費借貸)和借用都是無償?shù)模瑓^(qū)別在于前者只歸還相似質量和數(shù)量之物,后者要原物歸還。而買賣盡管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借貸,但拒絕履行合同的買家或賣家無異于非法占有對方的貨物或資金,同樣屬于債權債務關系。梅特蘭認為:“與布萊克頓全面而具有綜合性的著作相比,格蘭維爾的作品就顯得篇幅狹小而且內容貧乏?!盵60](P13)僅就篇幅而言,這種說法無疑是正確的。但如果說布萊克頓的著作在全面和綜合性上無一例外地超過《格蘭維爾》,那肯定不是事實。以債務訴訟為例,布萊克頓沒有像《格蘭維爾》那樣使用專門章節(jié)討論債務訴訟,只是在“訴訟”部分有所涉及而已。即使如此,布萊克頓在區(qū)分債務訴訟種類時也只提及了消費借貸、使用借貸和租賃借貸等,沒有涉及買賣借貸。[61](P283-284)布萊克頓卒于1268年,他的著作在債法或契約法方面嚴重滯后于現(xiàn)實需要,特別是缺少與時代相適應的商人買賣債務的立法和司法救助。

      城市法庭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解決商人的債務糾紛,不過它也存在兩個致命缺陷。一是程序拖沓,不適合商人快節(jié)奏的生活;二是城市法是屬地法,不適用于本地商人與外地甚至外國商人的債務糾紛。由此,適用于所有商人的快節(jié)奏的《商法》應運而生。被稱為“英國的查士丁尼”和“偉大的立法者”的英王愛德華一世繼續(xù)推進亨利二世在普通法中債法的立法和司法。1283年,愛德華一世及其大咨議會頒布一套法令。由于議會開會地點在巴斯主教、大法官羅伯特·伯內爾的住宅阿克頓·伯內爾附近,因而被稱之為《阿克頓·伯內爾法令》。[62](P137-138)該法令旨在使債權人無須經(jīng)過法律訴訟就可以得到快速償還,為此規(guī)定,債權人和債務人可以出席倫敦、約克或布里斯托爾的市長法庭,確認債務,將其記錄在案。于是債權人獲得債務人的保證書(bond),上面加蓋國王玉璽(市長只能用于該目的)和債務人印章。如果保證書到期沒有履行,那么債權人無須再次提起訴訟,可以立即訴諸該法令規(guī)定的特定司法救助。具體做法為,市長迅即查封債務人的動產和可遺贈的城市保有財產,將其出售,并將所得款項支付給債權人。如果債務人在該市沒有財產,那么其保證書將遞交大法官法庭,從那里送達債務人財產所在地的郡的郡守。最后,如果資不抵債,債務人將坐牢。如果債務人一貧如洗,債權人將為其提供面包和水,直至其得到朋友的救助為止。[63](P406)

      由于存在欺騙和偽造等行為,債權人的債務仍不能獲得快速歸還。有鑒于此,1285年的《商人法令》(Statute of Merchants)修訂《阿克頓·伯內爾法》,對不能履行保證書的債務人采取更加嚴厲的懲罰。例如代替前法令規(guī)定的三個城市,國王指定大量城市承擔此項工作。為杜絕丑聞,國王玉璽增加至兩枚,一個由市長保管,教士保管另一枚。執(zhí)行模式也有變化:前法令在債務人不執(zhí)行保證書時先沒收其動產和城市保有財產,沒有財產的話才予以監(jiān)禁。新法令則規(guī)定一旦出現(xiàn)保證書違約,債務人即可入獄。如果獄卒拒絕接受該犯人或讓其逃跑,他要償還債務。此外,在債務人服刑的前三個月里,可以出售其動產和土地用來償還債務。如果在此期間債務人沒有還清債務,則其動產和土地歸債權人所有,該土地受到新近侵占令的保護。[64](P457-460)上述兩個法令還只適用于部分商人,同年,議會制定的《威斯敏斯特令II》第18款為在訴訟中獲勝或擁有書面保證書的其他債權人提供了兩種債務執(zhí)行模式供其選擇:一是普通法中原有的扣押債務人動產令;二是新的執(zhí)行令狀。根據(jù)后者,債權人獲得債務人全部動產(不包括牲畜和耕畜)以及1/2的土地,直到歸還為止。[65](P441)

      中世紀晚期地方法庭保護債權。例如埃塞克斯郡王室領地的瑞特爾莊園法庭通常每周召開一次,處理領主及其佃戶之間的事務。此外,農民經(jīng)常使用莊園法庭起訴非法侵入、契約、土地、債務、非法占有的訴訟,同時也報告土地轉讓和要求進行調查等。[66](P250)應該說,瑞特爾莊園法庭的做法在中世紀中晚期的英格蘭極為普遍。中世紀英格蘭農民史專家希爾頓認為,莊園法庭案卷的記載并不全面,但農民之間的債務數(shù)量無疑成為表明村莊貨幣經(jīng)濟最鮮明的特征之一。農民之間的借貸以貨幣為主,在莊園法庭案卷100多件未經(jīng)說明的債務之訴中,僅有7%或8%包括實物借貸,也就是谷物借貸,其余全部是債務訴訟,當然包括直接的貨幣放貸。農民之間的借貸有著明顯特點,例如數(shù)額較小,多數(shù)(40%)債務訴訟是1~5先令,10%少于1先令,20%在5~10先令,16%為10~26先令8便士,只有7%超過該數(shù)額。此外,法庭案卷中很少提到抵押借貸,但有幾例大額借貸,債務人以土地進行抵押。高利貸也很少被提到,但十戶聯(lián)保組的調查條款包括此項內容,表明高利貸在地方上顯然是不陌生的。[67](P46-47)然而,由于消費借貸可以采取各種手段規(guī)避高利貸,因而教會法庭和莊園法庭很少審理高利貸訴訟。[68](P74-75)中世紀晚期城市法庭債務訴訟數(shù)量上升,14世紀晚期??巳厥虚L法庭和監(jiān)獄法庭的債務訴訟案卷數(shù)量越來越多,1373—1374年這兩個法庭案卷分開表明這是??巳厥袀鶆丈仙臅r期。截至14世紀80年代,債務訴訟占到這兩個法庭訴訟案件的65%。不僅如此,在??巳厥蟹ㄍサ挠憘ㄤN和時間減少,降低了中世紀城市商業(yè)的交易成本。[69](P202-221)[70](P7、14)

      由以上可知,中世紀西歐貨幣借貸屬于消費借貸范疇,經(jīng)歷了從高利貸禁令所倡導的無償借貸到例外原則所允許的利息合法化的發(fā)展過程。中世紀早期西歐以生活性的消費借貸為主,為保護窮人,中世紀早期的最初幾個世紀,教會和世俗國家對有償消費借貸即高利貸分別采取禁止和限制政策,從查理曼開始世俗國家第一次將高利貸禁令用于俗人。中世紀中期商業(yè)革命興起,在傳統(tǒng)生活性消費借貸的基礎上商業(yè)性和生產性消費借貸日益增加。為了管理這兩類不同性質的消費借貸,教會一方面將高利貸法系統(tǒng)化,繼續(xù)禁止生活性的有償借貸;另一方面又將生產性和商業(yè)性的消費借貸視為高利貸法的例外情況,允許其有償借貸或利息合法化。與此同時,羅馬法研究的復興使世俗國家獲取有關保護債權的理念和債法的法律知識,王室法和普通法中的債務立法和司法救助應運而生。有鑒于此,中世紀中晚期西歐形成生活性和生產性、商業(yè)性消費借貸的差別化管理模式,有利于資本市場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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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Maryanne Kowaleski.LocalMarketsandRegionalTradeinMedievalExeter.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

      [70] R.H.Britnell.GrowthandDeclineinColchester,1300-1525.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

      (責任編輯 張 靜)

      From the Prohibition of Usury to the Principle of Exception——On Differential Management of Mutuum in Medieval Western Europe

      XU Hao

      (The School of Histor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In order to protect the poor, the Church and secular powers respectively carried out the policies of prohibition and limit on paid mutuum (that is usury) in the first centuries of the Middle Ages.From Charlemagne on, secular powers began to implement the prohibition of usury upon the laity.With the rising of commercial revolution in the High Middle Ages, commercial and productive mutuum gradually increased on the basis of traditional living mutuum.For the sake of the management of the two different mutuum, the Church made the laws of usury systematization to ban paid mutuum for living, and also regarded commercial and productive mutuum as the exceptions of usury laws, which permitted paid loan or interest legalization.Meanwhile, the revival of the studies of Roman laws let secular powers obtain the conception of protecting creditor’s rights and the legal knowledge of debts, thus giving rise to the legislation of debt and judicial aid in monarchical laws and common laws.Hencethe differential management mode for living, productive and commercial mutuum formed in the high and late Middle Ages in Western Europe, which was helpful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apital market.

      western Europe; mutuum; usury; differentiation; management

      徐浩:史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 100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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