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尺度

行走于古老的群山中，需要想象力來彌補那些不可能見到的景象。在通往阿富汗邊境的卡拉其古山谷的草灘上，除了偶爾遇到羊群與牦牛，最常見的是圓滾滾的旱獺，這種狀如小狗的肥胖動物神色安逸地坐在路邊，并不懼怕車輛。馬可·波羅曾經見到的盤羊，大約在更深的山中，它們像馬一樣大，巨大的羊角盤旋在頭側。我見過有人家里放置著盤羊的頭骨，羊角盤旋數圈，像一個原始的天神形象。偶爾有小孩子站在路邊，捧著還掛著冰碴的雪蓮售賣，這種神奇的花朵只在雪線以上開放，孩子們要在山上攀援幾個小時才能找到。

這條人們行走了幾千年的道路，周邊的山川仍然是一片洪荒景象。沿途每個山谷的樣貌都迥異，甚至并肩的兩座山峰，質地與風化的方式都不一樣。古老的群山與塔吉克人的生活不在一個時間尺度中，古老的帕米爾與風起云涌的世界文明也不在一個時間尺度中。

8月，帕米爾高原上的婚禮季節(jié)開始了，幾乎每個村都有人結婚，婚禮是一場持續(xù)數天的大聚會，親友盡數參加。在班迪爾鄉(xiāng)的一場婚禮上，我遇到了許多新近結識的面孔：努尤與她的母親、美國小伙奧立、唱《庫爾察克》的老先生熱依木巴依……人們在空地上吹起鷹笛，輪番起舞，直至深夜。孩子們對外來者總是一見如故，他們邀我跳舞，熟練地介紹著他們的家人與風俗，也打探著外面世界的訊息。

會有越來越多的孩子像努尤一樣離開故地，他們融入新世界的速度比老一輩要迅速得多，他們將背負著自己的命運，為帕米爾高原帶來新的時間尺度，就像每一個古老的山峰所經歷的變化一樣。

曲什曼是塔什庫爾干河河谷中的一個小村莊，附近有一片人跡罕至的高地，2500多年前，人們用無數黑色與白色的鵝卵石在高地上鋪就了巨大的黑白條紋，埋葬了身份至今尚無法考證的人。

考古學家發(fā)掘這片墓冢時發(fā)現了木質火壇，根據火壇與黑白條紋，推測這是一處具有儀式作用的拜火教遺址。拜火教曾席卷中亞地區(qū)，這處高地是迄今發(fā)現的最古老的拜火教遺跡。

我來到這片高地時，黑白鵝卵石仍然像2500多年前一樣，坦坦蕩蕩地裸露在山峰與河流之間，面對著帕米爾的天空。這一處遺址所表達的精神含義曾經籠罩與統治過這片高原，如今已不再為人所知，它的消逝，如同時間消失在時間之中。

在這片高地上，我向人們的精神所走過的道路致以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