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道揚：比生命更長久的事

●本刊記者 柳光強 阮靜

郭道揚：比生命更長久的事

●本刊記者 柳光強 阮靜

郭道揚：1940年生，湖北谷城人。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資深教授、博士生導師，享譽中外的會計史學家，原中國會計學會副會長及會計史專業(yè)委員會主任委員，現(xiàn)任國際會計史學家協(xié)會亞洲唯一理事、國際委員會委員。研究領域涉及財務會計理論、中外會計審計史、會計審計思想史、現(xiàn)代會計理論與實務，以及國際會計、環(huán)境會計等，在《中國社會科學》等國內(nèi)外重要期刊上發(fā)表學術(shù)論文150余篇，著作十余部，多次獲得國家級獎勵。其原創(chuàng)性觀點和卓越貢獻引起了西方國家的廣泛關(guān)注和高度評價，讓西方改變了對東方會計的認識；榮獲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湖北省勞動模范、首屆“荊楚社科名家”、“全國先進工作者”等稱號。

走向世界的中國會計史

年過七旬的郭道揚教授走進教室、走上講臺，西裝革履，步履堅定，花白的頭發(fā)一絲不亂，矍鑠的精神感染著臺下的學生，讓這些前來聽課的年輕人們也振奮起來。郭道揚教授這節(jié)課要講的是《會計的起源》，同時還有一個任務，領銜錄制《全球會計通史》這一國家級精品視頻公開課程，講授此課即為第一專題。

“（會計的起源）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也是最基本的問題”，郭道揚開場講道。沒有講義，娓娓道來。他先將本講涵蓋四大問題的框架厘清，將何謂會計史闡明，隨后便拋出一個問題：會計的歷史基因是什么？

這不免讓臺下幾乎與這位老者有著五十多歲年齡差距的年輕人們不解，為何將“基因”這一醫(yī)學概念用于會計這門應用性極強的學科？研究會計的歷史基因、會計的起源問題究竟用意何在？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切學科的演進密碼都潛藏于她的歷史基因當中，探本求源、端點考證，意義不可謂不重大。而一門學科的歷史研究者，正是這門學科“基因”的挖掘者。

郭道揚就于會計學研究中率先“挖掘”出了中國會計歷史的基因、源流。

上世紀八十年代，一部《中國會計史稿》讓世界注目東方，這一著作不僅結(jié)束了幾千年來中國會計有史無書的局面，也大大提升了中國會計在國際會計界的地位，著者郭道揚因此成為享譽中外的會計史學家。

“中國現(xiàn)代會計之父”潘序倫先生專門撰文，盛贊此書“填補了我國會計學的空白”；美國新澤西大學教授李露茜評價“《中國會計史稿》是東方的第一部著作，這部著作將有助于向全世界介紹東方的文明”；當代世界會計權(quán)威、國際會計教育與研究聯(lián)合會主席、著名會計學家保羅·加納認為“要了解中國的會計，就要讀郭道揚教授的作品”；日本名古屋商科大學的津谷原弘教授等也指出“《中國會計史稿》的問世，填補了世界會計史庫中的空白”。

直到2012年英國劍橋大學資深教授、英國社會科學院院士杰克·古迪在倫敦出版的《西方中的東方》一書還作出這樣的史證結(jié)論：郭道揚的《中國會計史稿》一書中對中國固有復式簿記的考證“不得不讓西方的歷史學家、經(jīng)濟學家和社會學家對他們原有的某些假定進行全新思考”，改變了他們過去的錯誤認識：“只有西方式的簿記形式才是科學的”結(jié)論。并指出“從郭道揚所揭示的中國簿記自身的內(nèi)在邏輯”表明，“邏輯”或“理性”，“才是我們看待簿記發(fā)展歷史的一種更為可取的思考態(tài)度”，這些評價足見郭道揚教授的《中國會計史稿》一書在世界范圍影響之深遠。

在此基礎上，郭道揚又陸續(xù)出版了《會計發(fā)展史綱》、《會計史研究》（三卷），將研究領域拓展到世界會計史，美國國會圖書館、英國劍橋牛津大學以及意大利、日本等國都將其作為重要中文著作收藏。郭道揚及其對會計史的研究走向了世界。

1987年10月，郭道揚應邀出席在日本京都召開的第六屆會計教育會議，并在這次會議上作主題發(fā)言。會后《中國會計教育事業(yè)的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一文成為日本部分大學會計方向研究生的參考書。

1988年8月，在澳大利亞悉尼舉行的第五屆世界會計史學家會議上，郭道揚作為大會組委會特聘的唯一一名中國代表出席，并在大會上用英文宣講了題為《試論中國會計的歷史貢獻》的論文，成為中國會計學界走向國際學術(shù)舞臺的里程碑事件。

1994年9月，世界會計學界在意大利隆重召開紀念現(xiàn)代會計之父盧卡·帕喬利之《簿記論》問世500周年大會，郭道揚應邀在大會上作了題為《盧卡·帕喬利對中國近代會計發(fā)展的影響》的演講，再次受到世界會計學界的重視。

……

多年來，郭道揚屢次代表中國會計界出席國際會議，并作為大會的主體報告人發(fā)言，國際聲望頗高。與此同時，來自世界各國的知名會計專家也不斷來訪中國，郭道揚所在的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儼然已成為世界會計史與會計文化的研究交流中心。

世界知名會計學者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Macve教授來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拜訪郭道揚教授并作學術(shù)交流

一個人的治史之路

在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這所教育殿堂里，在國家級精品視頻公開課《全球會計通史》的課堂上，郭道揚教授繼續(xù)講授著《會計的起源》；在對研究會計起源的理論依據(jù)進行闡釋之后，開始了下一個問題的分析——人類在采集經(jīng)濟時代的生產(chǎn)與生活狀況。

臺下的學生們顯然對這一部分展現(xiàn)出了更濃厚的興趣，因為課件中所展現(xiàn)出的一幅幅考古成果、史前繪畫，對他們來講是那樣陌生又新奇，而臺上郭道揚所講授的史實之邈遠且震撼，更讓學生感受到會計誕生之時的艱辛與偉大。

實際上，郭道揚的講授已遠超會計本身，放眼于人類的起源。當他展示阿爾及利亞出土的舊石器時代婦女采集谷物的繪畫時，由此引申出了完全依賴自然的采集經(jīng)濟的局限性；當他展示墨西哥原始部落的食人證據(jù)，旁征博引《愛爾蘭史》、《全球通史》、《中國原始社會史》等文獻，他向?qū)W生們說明了采集經(jīng)濟環(huán)境人口減少變化的必然性；當他從人類學的角度揭示出第一批人開始以人的思維方式思考生存問題時，會計的原始計量記錄時代也將呼之欲出了。

郭道揚指出：“所以，人類最初的賬簿是人的頭腦?！倍藭r聽課者卻也分明感受到這縱橫捭闔的會計發(fā)展史皆藏于這位老者的頭腦間。

厚積而薄發(fā)。事實上，對會計的起源問題，郭道揚相關(guān)著述中早已有確鑿而詳盡的論述。早在《中國會計史稿》中，郭道揚就首先把會計起源問題界定為“原始計量、記錄時代”，并確定了世界及中國會計歷史的起點，這一概括成為世界公認的劃期斷代專用語；在《會計史研究》第一卷第一講中，他也曾以23幅圖片、11萬7千字文字論述、333條附注說明和論證了會計的起源以及會計命名的起源，其史料之豐、考證之詳、立論之深都彰顯出深厚的治史功力。

會計界泰斗葛家澍教授評價郭道揚秉承了“治史的嚴肅認真的精神，是我國歷代史官和史學家忠耿正直，堅持真實公允精神的繼承與發(fā)展”。

而在更多人看來，郭道揚著述的一生則是一個人的治史路程，艱苦而卓絕。

為查資料在圖書館常常被關(guān)；為向一位教授請教問題于凄風冷雨中在屋檐下守候兩小時；為弄清一個古漢字讀音，八去故宮博物院查詢未果，終在一位通曉古代漢字的老人彌留之際問到答案。魏晉南北朝史料難覓，當多方求教得知當時的人們把廢棄的賬本剪成鞋樣、縫在鞋底的習俗后，終于從一具古尸鞋底夾層找到賬本殘片；為尋《連環(huán)賬譜》，三到浙江“天一閣”、九進北京琉璃廠；對于現(xiàn)代出土的文物，如居延漢簡、流沙墜簡、西陲漢晉竹簡、睡虎地秦墓竹簡、江陵竹簡，更是沙里淘金，悉心篩取，探頤甄微，開創(chuàng)了一條從陶土刻記、甲骨文及金文等現(xiàn)代考古成果中尋找會計史料的新路。

與美國著名學者Suresh教授暢談會計史

于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起步撰著的《會計史研究》，是世界上第一部系統(tǒng)研究世界會計史的鴻篇巨制，在郭道揚自己看來，則是他會計史研究“馬拉松”的第二里程。在被葛家澍教授贊為“會計史研究新里程碑”的前兩卷著述中，郭道揚系統(tǒng)解答了史前會計、東西方會計文明從古而今的關(guān)鍵性問題，并對會計組織制度演進的歷史過程及其基本規(guī)律、世界會計法律制度史進行了宏大而深刻的論述。

到《會計史研究》第三卷時，郭道揚的學術(shù)視野更加開闊起來，兩個專題直指世界會計發(fā)展史上的幾大重要問題：人類是怎樣由單式簿記發(fā)展階段演進至復式簿記發(fā)展階段的？是如何由簿記學階段演進至會計學階段的？又是如何由傳統(tǒng)會計階段發(fā)展到現(xiàn)代會計階段的？簿記學與會計學發(fā)展的歷史運行規(guī)律是什么？未來現(xiàn)代會計發(fā)展的大趨勢如何？

臺灣地區(qū)著名會計學家鄭丁旺博士針對這一卷的創(chuàng)作格局及其學術(shù)價值贊嘆道：“皇皇巨著，欽佩莫名。郭道揚教授于會計史之造詣，堪稱舉世無匹，為我華人之光也?！?/p>

實際上，《會計史研究》第三卷起筆時間已到2006年6月，彼時的郭道揚已年近古稀，身患糖尿病、腦中風重癥多年，但仍日日埋首書案，行進在會計史研究之路上。2007年8月，學院安排了一次南疆行。一天上午在塔里木大學做完學術(shù)報告后，早起就感到有些發(fā)燒的郭道揚此時體溫已達三十九度，然而在周圍人并不知情的情況下又隨即趕路，正當眾人乘車行至塔克拉瑪干沙漠高速公路的中段時，郭道揚已高燒至四十度，人也進入昏迷狀態(tài)。危重時刻，車子疾行至和田市人民醫(yī)院，四人將其抬進急診室，祈禱闖過鬼門關(guān)。當一瓶又一瓶的點滴注射下去、到凌晨四點鐘打完第五瓶的時候，終于退燒恢復正常；當體力剛剛轉(zhuǎn)好，這位頑強的老者又一再堅持繼續(xù)前行，一行人繼而向塔克拉瑪干沙漠深處進發(fā)?；厥走@段經(jīng)歷，郭道揚曾如是寫道：

“我狂奔在大漠之中，感覺到心臟在強有力地跳動，這時，我暗自慶幸，估計自己還可以把《會計史研究》第五卷寫完?！?/p>

就在這次南疆之行中，郭道揚一行人還去參觀了大漠之中的千年胡楊樹，那極力把根伸向沙漠深處的高大身軀千年來屹立在荒漠中，遒勁有力，挺拔不屈，郭道揚腳踏荒漠曾圍著它走了許多圈，默念著什么……

郭道揚教授主持的國家社科重大項目“中國會計通史系列問題研究”2016年度中期成果研討會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在《會計史研究》第三卷問世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寫就第四卷、并最終為《會計史研究》第五卷“會計思想史”這部書畫上結(jié)尾的句點是郭道揚筆耕不輟的動力和夜以繼日的企盼。在2011年，當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會計通史系列問題研究”落到郭道揚的肩頭時，他又為了這個更宏大的事業(yè)忙碌起來。這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獲得國家級別重大立項的會計學課題。

此時，郭道揚已經(jīng)71歲了。他自己笑言：“本是含飴弄孫的年齡，卻給自己找了這么大的事情，很多人都不理解?！?/p>

然而三十多年前，當?shù)谝淮谓佑|到“中國會計發(fā)展史”這樣一個課題且別無選擇地被要求承擔下來時，不能理解的則是郭道揚本人。

1978年3月，郭道揚從校辦農(nóng)場剛一回到所在湖北財專（即湖北財經(jīng)學院、現(xiàn)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的前身）的教學崗位上，教研室負責人立馬下達任務，要他承擔研究“中國會計發(fā)展史”專題。項目是商業(yè)部通過商業(yè)會計學會下達的，總共9個，其中的8個其他老師已經(jīng)選定，剩下的這一個就認定是剛回來的郭道揚的選題。中國會計歷來有史無書，誰都知道這是一塊難啃的骨頭、避之不及，郭道揚也反復解釋不能接受這個專題的原因，可領導聽不進去，到后來總支書記的話越來越硬，甚至很嚴肅地指出：“你是一個要求進步的人，接不接受這個任務，要慎重考慮?！?/p>

就在這種歷史偶然之下，38歲的郭道揚接了這個擔子，開始了在四顧茫茫的原野上從事拓荒、為會計史著書立說的征程。從當年的3月到7月，經(jīng)歷了武漢的酷暑，于斗室中揮汗如雨，馬不停蹄，終于完成了9萬字的提綱初稿，在10月份的學術(shù)討論會上一經(jīng)宣讀，即轟動全場，成為這次會議最重要的成果，此即《中國會計史稿》之雛形。11月，中國財政經(jīng)濟出版社來函商請他在論文的基礎上擴大篇幅，編著中國會計史書，經(jīng)過此前數(shù)月的研究探索和磨礪，郭道揚決定將這項科研任務繼續(xù)下去。

1979年秋，郭道揚第一次到中國財政經(jīng)濟出版社，當他走進北京大佛寺東街8號“會計編輯室”的門時，編輯們不約而同站起來迎接——

“這場面讓我終身難忘”，現(xiàn)在的郭道揚憶起當時的場景，“許多老師與編輯扶持我走這條路，沒有那些專家、學者、編審與工作人員，以及各級領導的支持，我不可能一直沿著這條大道走到今天?！?/p>

三十多年來，將會計史這個冷板凳坐熱，成為“中國會計史第一人”，在郭道揚看來實非一人之功。而對他人生的前三十多年、那些還未曾踏進會計史研究大門的時日，他也常心懷感激。

1940年出生在湖北谷城，還處在兵荒馬亂的年代。盡管家境貧寒，但郭道揚自小也讀書頗多，夢想當一名作家。1957年，當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襄樊四中、當時的省重點中學，依稀尚在文學夢里，直到經(jīng)歷了1960年那場高考被錄取至湖北大學（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前身）貿(mào)易經(jīng)濟專業(yè)，這個鄉(xiāng)村少年才意識到自己的文學夢碎，卻無從感知即將開啟的與會計相伴的一生。

1964年郭道揚畢業(yè)留校任教，分到商業(yè)會計教研室。沒過多久，政治寒潮來臨?！拔母铩逼陂g，湖北大學撤銷，這一時期經(jīng)歷的幾件事被郭道揚看作是他一生從事會計教育事業(yè)的序幕。

1970年隆冬，郭道揚到武漢工學院做了校辦工廠的保管員?！懊刻烨宄浚加幸?guī)律地走在倉庫間的路上，腰帶上掛著的那串鑰匙擺來擺去、叮當作響，身后跟著魚貫而行的領料人，遐想中就覺得自己是在帶兵打仗”，在郭道揚的講述中，從大學教師“發(fā)配”到危險品倉庫做保管員也成了很風光的“事業(yè)”。

在家中寫作

在學術(shù)研討會上發(fā)言

次年春，郭道揚又到了校辦工廠財務管理的最初環(huán)節(jié)——采購“前線”歷練起來，當起一名采購員，期間去山西太原新華化工廠采購“蛇形管”的一次經(jīng)歷讓他記憶終身。當時校辦工廠生產(chǎn)的水利測功機需要一種“蛇形管”配套，只有太原的一家軍工廠可以生產(chǎn)，時間緊、任務重，領導便委派他前去采購。在那些高大軍官們面前，郭道揚從容地攤開圖紙詳述校辦工廠自力更生填補國內(nèi)這類機器生產(chǎn)空白、為國家節(jié)省大量外匯且馬上在廣交會上展出的意義，說服了軍官們一致點頭，并當即決定讓工人們晚上加班趕出來這3000公尺的蛇形管。

“當晚七時，我站在一個高大車間的玻璃窗外，看著四臺噴著火龍的機器，在火龍一躍而出的一霎時，穿著石棉服的工人師傅很快便把它攬在腋下，然后立即像百米運動員那樣奔跑起來，一時間地上的滑石粉便飛了起來，在云霧籠罩中能夠看得見的只有工人師傅戴在頭上的遮光鏡……”

郭道揚的描述總是能夠清晰地將其所見現(xiàn)于他者眼前，其語言功力讓人依稀可見那個曾經(jīng)懷揣著文學夢的少年，而這種種經(jīng)歷都讓現(xiàn)在的郭道揚還時時感懷：那些信任他的領導、那些給予他幫助的陌生人，甚至那次太原之行軍官們的揮手致意，“我一直敬重、懷念的人，您現(xiàn)在在哪里啊！”

1972年，湖北大學以“湖北財?！钡拿x復校，郭道揚也回到了講臺。這年春天，他又接到編寫《食品系統(tǒng)的商品流轉(zhuǎn)核算》講義的任務，于是便主動要求“下放”調(diào)研：從洪湖曹市“半夜殺豬，天亮賣肉”的管理實踐到登上收購船去湖中收魚；從鄂城生豬收購站調(diào)研改“毛重定等”為“出肉率定等”到去肉聯(lián)廠車間依次研究成本核算問題，郭道揚花了整整一年多時間將豬、魚、禽、蛋的全部生產(chǎn)銷售過程實地研究一遍，寫就12萬字的講義后印刷3000冊成為當時食品系統(tǒng)“扭虧為盈”的寶典，也成為我國專門研究食品行業(yè)財務管理與會計核算的第一部教科書。

如今，這本小書已泛黃，靜靜地躺在郭道揚的書架上，雖不及此后會計史的皇皇巨著，但卻像記錄了一段歲月的日記，既有時代的烙印、又寫滿個人的付出，是為后來嚴謹治學的精神之火，終生秉持；也為其在會計史學研究之外開疆拓土，奠定基礎。

在很多人看來，郭道揚之于會計學研究，首推于史，又不囿于史，亦不僅限于會計。的確，郭道揚的學術(shù)視野廣闊，于專著之外，亦發(fā)表學術(shù)論文150多篇，作出諸多創(chuàng)建性的研究。例如，他在1992年所寫的《二十一世紀的戰(zhàn)爭與和平——會計控制、會計教育縱橫論》一文是世界上最早研究環(huán)境會計問題的學術(shù)成果之一，聯(lián)合國經(jīng)社理事會副主任威廉姆·塞爾澤爾曾評價它是“具有重要性學術(shù)價值的論文”；1989年所撰《會計控制論》與1998年所寫《論會計的職能與本質(zhì)》兩文之研究自成一派，被會計界稱為“會計控制論學派”，在國內(nèi)外產(chǎn)生重要影響；2013年發(fā)表在《中國社會科學》上的《全球性會計制度變革研究》一文則進一步開創(chuàng)了會計學前沿性研究的新領域……郭道揚的弟子、現(xiàn)國家稅務總局局長王軍在為其老師結(jié)集出版的《郭道揚文集》所撰的序文《師表》中有言：“師表者，星斗其文之謂也，而先生堪之”；“師表者，赤子其人之謂也，而先生居之。”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形容郭道揚，再恰切不過。

2015年榮獲“全國先進工作者”榮譽稱號并在人民大會堂接受表彰

一個人寫的《通史》

郭道揚繼續(xù)站在黑板前講解《會計的起源》，右手拿著播放幻燈片的遙控器，熟練地為學生們展示著人類進入會計原始計量記錄時代的“證據(jù)”，如數(shù)家珍一般，哪項考古成果在哪個國家哪個位置發(fā)現(xiàn)、有什么特點、反映了怎樣的文明進展，都信手拈來，仿佛在這位老者的頭腦中始終揣著一個坐標系，縱的那條是人類從誕生到現(xiàn)在會計文明的演進及發(fā)展歷程，橫的那條則是世界各國的會計發(fā)展現(xiàn)狀——關(guān)于會計的歷史、現(xiàn)時、未來皆在其胸中。

在這堂全程幾乎沒有停頓的講課中，郭道揚思路清晰，滔滔不絕，語速不疾不徐，但語氣鏗鏘，輔之以有力的肢體語言，例如說到舊石器時代晚期山西峙峪人在骨片上進行繪圖記事，反映捕獲羚羊、鴕鳥的情況時，他還會邊講邊在空中比劃出繪畫的動作，像老爺爺講故事一般，可愛可親又極富說服力。

當對會計起源問題的研究結(jié)論一項一項地進行分析之后，郭道揚即將結(jié)束他的講解：“人類計量記錄行為的演進證實了會計是一門科學，不是一門技術(shù)也不是一門藝術(shù)。”

“因此，”郭道揚斬釘截鐵地說道，“必須給會計正名，在科學殿堂里決定它的歷史地位?！?/p>

盡管這句話只是這堂關(guān)于會計起源課程的結(jié)語，但似乎也明確地指向了郭道揚畢生研究會計史的目的所在。

他信仰科學，直書與獨見是他治史的方法和態(tài)度，但本質(zhì)上他更傾向于挖掘史實背后的科學規(guī)律，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更具體來說，郭道揚認為，會計史的研究目的在于通過對大量歷史現(xiàn)象的分析與研究，揭示會計的發(fā)生、發(fā)展規(guī)律，以指導現(xiàn)時的會計工作，并適應歷史環(huán)境的變化，適時進行改革，最終把會計工作推進到一個新的歷史階段。

年逾古稀后，他也盡量以科學的方式對待自己的生活，比如，一日三餐按時吃，一天給自己定下走五千步的任務。但他幾乎不出家門，吃飯、鍛煉、科研都在家里進行，為的是保證一天至少八小時的研究寫作時間。

“我每天必須完成到規(guī)定編碼頁數(shù)才睡覺，因為害怕自己哪天身體出問題，研究就停止了”，郭道揚坦言。

自2011年承擔下“中國會計通史系列問題研究”國家社科重大立項課題以來，郭道揚就日夜沉浸在這一研究當中，全力撰寫課題主體工程部分《中國會計通史》一書。出于身體原因，他的眼睛長時間盯著電腦就會流淚不止，所以這部時空跨度約20-30萬年之久，上至以舊石器時代中晚期為研究起點的中國會計史前時代、下限截止于2009年12月31日以前當代中國會計發(fā)展史的鴻篇巨制都是由郭道揚一人逐字逐句手寫而來，個中艱辛可想而知。

“啟動這個大課題，研究價值不僅體現(xiàn)在治學修史方面，而且希望圍繞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改革與發(fā)展問題，培養(yǎng)一批中青年會計史研究人才和教育人才”，在著書之外，郭道揚想得更多的是育人。

幾十年來，除了培養(yǎng)了一大批高層次優(yōu)秀會計專業(yè)人才，郭道揚還參與創(chuàng)建了我國第一家會計研究所，組織領導了中國會計學會會計史專業(yè)委員會研究與教育改革工作，并領導創(chuàng)設了我國首家且為Google搜索排名第一的會計史專業(yè)網(wǎng)站；這位治史之人也被載入世界史冊，收錄進英國劍橋國際名人傳記中心《世界名人傳》中，是為中國學人之驕傲……

歷來，真正謂之大家的都有倡風氣之先、為后世奠格局的貢獻。于會計史研究，郭道揚是當之無愧的大家。

當歲月一點點征服這位老者的身體，郭道揚始終沒有放棄讀書的習慣、著史的筆桿，以及進行科學思考、探研規(guī)律的能力。“風風雨雨七十多年的人生歷程，雖然沒有萬貫家財，但卻藏有幾萬冊書，應當說我還是十分富有的”，采訪的最后郭道揚說道，“我寫的幾冊書是我一生心血的結(jié)晶，尤其是這部二百八十萬言五卷本的《中國會計通史》，我相信它們的存在會比我的生命更長久?！薄?/p>

（本欄目責任編輯：阮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