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海新作選

陳義海

我希望有一所白色的房子

我希望有一所白色的房子

白色的墻壁

白色的窗戶

白色的窗紗

白色的樓梯

白色的家具

白色的餐桌

白色的小貓

白色的下午五點鐘

花瓶里插一朵紅紅的玫瑰

風(fēng)（一）

風(fēng)，用她的芊芊素手

捏起一片花瓣

輕輕地放在我的窗臺上

又輕輕地取走

站在窗前

我看見了遠(yuǎn)方

遠(yuǎn)方偶爾也看見我

當(dāng)花瓣隨風(fēng)飄飛

我多么希望

我的家是在云里

遠(yuǎn)方就住在我的家里

風(fēng)走了

又回來了

她坐在花園的一角

手心里有一片

見過世面的花瓣

風(fēng)（二）

風(fēng)裝滿了我的虛空

也裝滿了我的房子

風(fēng)裝滿了我的杯子

也裝滿了我的憂傷

風(fēng)吹過

吹走路上的葉子

也吹走了我的路

——多么希望

自己是一片葉子

住得離云更近

風(fēng)（三）

河流真的會因為風(fēng)改變流向？

我真的能被風(fēng)送到遠(yuǎn)方？

風(fēng)究竟住在哪里？

風(fēng)睡著了是不是還叫風(fēng)？

當(dāng)河水在風(fēng)中皺起它的眉頭

有誰知道

它正醞釀著一個并不流動的陰謀？

風(fēng)，能聽懂我的疑問嗎？

風(fēng)，看也不看我一眼

風(fēng)，徑直向前走去……

……風(fēng)，縱身一躍

從高高的山頂上跳進(jìn)峽谷中

她的骨骼摔得粉粹

——骨骼粉碎的風(fēng)依然叫

——風(fēng)

風(fēng)（四）

風(fēng)，她猶豫過嗎？

她什么時候猶豫過？

站在高處

我盯著風(fēng)看啊，看啊

就好像

我真的看到了風(fēng)

春夜喜雨

這子夜的酒

這凌晨的茶

有誰在喝？

花濺淚

總是在庭院的最深處

當(dāng)一條小徑有一副憂傷的身材

最精致的歡喜

沒有笑聲

最美的雨水

不是物質(zhì)

當(dāng)一場雨在詩歌里落下

春天才有了自己的節(jié)奏

真正的春夜喜雨

真正的春夜喜雨

含著高度的乙醇

在葉子的額頭上

在花的胸脯上

在小溪的血管里

在山崗的頭頂上

點亮一盞晶瑩的燈

真正的春夜喜雨

下在唐朝

下在宋朝

清朝之后

它只是偶爾落下

春夜喜雨

嘀嗒嘀嗒

踏著平仄的腳步

來到我的屋檐下

在俗人的眼中是水

在詩人的杯中是酒

有油菜花盛開的春天

大地上金黃的油菜花

春天里芬芳的地圖

地圖上

住著蜜蜂和池塘

和池塘里潔白的云朵

和把云朵拆散的小魚

和小魚心中比小魚還小的歡樂

山——

先被涂成綠色

后來又被涂成鵝黃

這些又小又嫩的花

居然能爬到高高的山崗上

他們爬上高高的山崗

居然一點也不氣喘

我住在水邊

油菜花住在對岸

坐船，渡河

為的是看一眼

那張粉嫩粉嫩的臉

在酒中失去的一切

在酒中失去的一切

未必能從酒中找回來

——酒說

在酒中得到的一切

必將在酒中失去

——酒又說

杯子把眼睛睜得圓圓的

把天花板闡釋成地板

誰都不知道夜晚是怎么離開的

就像

那只貓

離開時

并沒有留下一張便條

酒；來

為的是

消；逝

只有透過傷口

只有透過傷口

你才能看到一個人的內(nèi)心

只有看看鞋底的老繭

你才知道所謂道路不過是一個偽命題

比如，羽毛

它有一顆鉛做的心

比如，金礦

它有一個空虛的靈魂

比如，我

我總是在離開時抵達(dá)

就像

你總是在抵達(dá)時離開

事實就是這樣

每個傷口的的下面都藏著一個深淵

不小心我走進(jìn)了一幅油畫

當(dāng)清晨漫過河堤

不小心

我走進(jìn)了一幅油畫

我被掛到了墻上

我迷失于

一條小路

小路迷失

在一片16世紀(jì)的白霧中

夜鶯的歌聲

從霧的深處傳來

只要你不把油畫翻轉(zhuǎn)過去

你就能聽見夜鶯在不停地唱

并看見我被掛在墻上

迷失在霧中

大地如此空空蕩蕩

大地如此空空蕩蕩

我怎能不在上面寫滿詩篇

天空的流云啊

我怎樣才能為你找到一個家

夜晚啊

是我找到了你還是你找到了我

明天啊

是你走來還是我迎上前去

春天啊

你為什么如此驕傲而看不見我盛開

但我知道，在夜鶯的歌聲中

死去，尸體也是悠揚的

可是，大地如此空空蕩蕩

我有多少詩篇才能把大地寫滿

我用整整一個晚上讀我從前的詩篇

我用整整一個晚上

讀我從前的詩篇

雪一直在下

雪地上

我看不清

哪些腳印是我的

哪些腳印是你的

我用整整一個晚上

讀我從前的詩篇

只有帳篷外的草原

不肯睡去

只有它陪伴著我

還有它胸脯上的雪

我用整整一個晚上

讀我從前的詩篇

詩中的夜晚

更像夜晚

詩中的雪

白得不像雪

讀我從前的詩篇

讀那些在小站上睡去的愛

讀你的臉如讀畫出來的玫瑰

讀玫瑰如讀有花瓣的嘆息

而嘆息有了花瓣便不再凋謝

讀著，讀著

我在爐火邊睡著了

只有夜晚獨自醒著

讀我睡著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