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權
在中國,“跪”這一古老的形式,早已不再是單純的禮儀,而是摻雜了復雜的等級、尊卑等社會因素,它與自由平等的現(xiàn)代理論格格不入。
最近,出現(xiàn)了兩則關于“跪”的新聞。一是韓國三星的中韓高管“跪拜”中國客戶,二是某人收徒接受跪拜禮。事實上,幾乎每次,關于“跪”的事件,都會引發(fā)關注。比較典型的,是曾經(jīng)出現(xiàn)多次執(zhí)法城管與攤販“互跪”的情況。為什么呢?“跪”的效應太大,面對可能導致的輿論,即便是“強勢”如執(zhí)法人員,也同樣“傷不起”。
“跪”,在中國或者韓國,都屬于“國情”。但國情各有不同。在韓國,跪拜的確是正式禮儀的一種,因此三星公司的韓方高管自己跪拜經(jīng)銷商,可以理解。不過,這事放在中國的語境中,就有了巨大的文化偏差。這是因為,在中國,“跪”這一古老的形式,早已不再是單純的禮儀,而是摻雜了復雜的等級、尊卑等社會因素,它與自由平等的現(xiàn)代理論格格不入。
歷史地看,跪拜的倫理內(nèi)核,一是敬畏,二是臣服。如果在現(xiàn)代社會,我們還能接受“跪拜”的存在,往往是在以跪拜表示“敬畏”的場合,比如,皇帝祭天,節(jié)日祭祖,歃血結義,或者廟里拜菩薩等。其特點是,所拜的,不是具體的個人,而是抽象的鬼神。我們熟知的拜“天地君親師”牌位,所指的天地固然是抽象概念,而君親師,也不是指具體的個人。比如過去私塾拜“師”,跪拜的,其實多是至圣先師孔子像。
當跪拜的對象,從鬼神轉(zhuǎn)而為人時,表達的往往是臣服。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古代臣子對皇帝的三拜九叩,表達的就是這種人身依附關系。而正是由此核心,發(fā)展出了三綱五常、層層跪拜的封建等級制度,魯迅深刻地將之歸納為“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和“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等級井然的社會秩序,也許頗能符合一些“秩序強迫癥”的美學觀感,卻掩蓋了當事人的血淚。
正如“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的俗語,或者古代的學徒制,在平淡的形式之中,其實未嘗不暗含著處于等級末位的婦女或?qū)W徒們代代相傳的苦與怨。也因此,有人說,只要有這種人身依附關系的存在,中國便沒有真正的精神貴族;精神貴族,只有在堅信“真理及法制面前無論尊卑皆平等”的前提下才可能存在。
因此,為什么即便是“你情我愿”的跪拜,也會讓我們當代人感覺到“不自在”?因為它隱含著人身依附關系的賜予與確認。作為當代人,我們熱愛孝敬父母,尊敬愛戴老師,視顧客為“上帝”;我們可能感恩他們的付出,敬佩他們的學識、思想及能力,但所有這一切,都不足以讓“我”放棄自我;反之,如果我們持現(xiàn)代意識,便也會認可,無論自己能力或者貢獻多大,也無論是怎樣的“老傳統(tǒng)”,都不足以讓自己完成對另一個人的泰然占有,因為這究其實是一種微觀的“專制”。
“跪拜”現(xiàn)象時有出現(xiàn),且每次都能觸動國人敏感的神經(jīng),并不是壞事。它一方面提醒我們,傳統(tǒng)的“鬼氣”還時隱時現(xiàn),另一方面,也表明文明的進步與平等自由觀念已經(jīng)比較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