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榘智取定番城

陳人康

我父親長征前是紅一軍團作戰(zhàn)科科長，長征時始任紅一軍團教導營營長，他的好多戰(zhàn)友都在渡湘江的時候，被炮火擊中沉到了江底！那些都是生龍活虎的小伙子呀！我父親說：當時湘江的水都是紅的，那是幾萬紅軍戰(zhàn)士的鮮血染紅的，這些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被“左”傾教條主義者白白地糟蹋掉了！

1935年1月15日至17日，長征途中的中共中央在貴州省的遵義市柏公館二層召開了政治局擴大會議。這次會議糾正了“左”傾教條主義的軍事路線，確立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正確路線在中央的領導地位。父親正是親身經(jīng)歷了這些曲折，才更深刻地體會到紅軍離不開毛澤東，對毛澤東用兵也更加崇敬。

赤水河上架橋

1935年3月16日，中央紅軍為了調(diào)動和迷惑敵人，決定三渡赤水河，向川南進發(fā)。朱德總司令打算讓父親指揮教導營和軍委工兵營聯(lián)合架橋，征詢毛澤東意見時，毛澤東說：“請總司令決斷?！庇谑侵斓孪蚋赣H下達了在赤水河上架橋的命令。

紅一軍團教導營是由編余的連級軍政干部組建的。這些連級干部軍政素質(zhì)都很好，既有指揮作戰(zhàn)的能力又有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里面還有許多能工巧匠，點子也特別多，個個都善于單獨完成任務。我父親和軍委工兵營一起在赤水河邊勘察了地形后，決定在赤水河東岸的茅臺鎮(zhèn)架設浮橋。茅臺鎮(zhèn)位于川黔交界處的貴州省仁懷縣境內(nèi)，以醇美香濃的茅臺酒聞名于世。這里原來有座鐵索橋，在紅軍趕來之前敵軍已經(jīng)將鐵索橋炸掉了。父親和工兵營經(jīng)過研究，決定用當?shù)剡\鹽的船架設浮橋。

由于事先進行了大量發(fā)動群眾的工作，當?shù)厝罕姴坏I出了船只，還向紅軍指戰(zhàn)員捧出了數(shù)壇茅臺酒。大家從沒有見過這么多的茅臺酒，有酒量的痛痛快快地喝了個夠，不會喝的也都嘗了嘗。由于指戰(zhàn)員們連續(xù)行軍，加之天氣炎熱，雨水較多，很多人的腳都爛了，不少人的腳還化了膿。

父親早年在武漢時曾在宋慶齡、何香凝舉辦的醫(yī)護培訓班學習過，有些衛(wèi)生常識，提出可以用茅臺酒消毒治療腳傷，因為酒中的酒精會起殺菌作用，于是大家便開始操作。但畢竟茅臺是名酒，不能浪費，于是眾人便想了一個辦法，用臉盆盛酒，大家輪流泡腳。因為條件有限，只能如此。

戰(zhàn)士們的腳傷得到抑制緩解，又喝了正宗的茅臺酒，一個個干勁十足。沒幾天時間，就建起了兩座橫跨赤水河的浮橋。朱德總司令聞之極為高興，連連表揚我父親。我父親說：這里還有茅臺酒的功勞呢！

朱德總司令說：“好！好！給茅臺酒記一功！”

浮橋架好后，中央軍委的首長首先通過浮橋。毛澤東走在隊伍中間，在橋頭他見到迎候的我父親打趣地說：“你們喝了茅臺酒，架了茅臺橋，真是過了茅臺癮哩！”

我父親憨厚地笑著。只見毛澤東望著碧波蕩漾的赤水河自言自語道：“好水呀！現(xiàn)在我們要三渡赤水，把滇軍調(diào)出來，這還有勞蔣委員長哩！”

當時我父親沒完全聽明白“有勞蔣委員長”的含義，只知道這次行動是根據(jù)中央軍事會議精神，要向敵人力量薄弱的貴陽前進。至于更多的意圖，一個下級指揮員是不可能知道的。

我軍原先曾兩次渡過赤水河，一去一返，這次是第三次渡過赤水河，進入川南。敵軍以為我們要北渡長江，于是調(diào)集兵力向我逼近，試圖阻止我軍北進。但我軍由川南突然掉頭折回，轉(zhuǎn)而南進，在太平渡口第四次跨越赤水河。我軍過河后，立即向貴州腹地進發(fā)，由于貴州敵軍兵力空虛，我軍行進的速度很快，幾乎沒遇到太大的抵抗。

我軍大踏步地向貴州腹地緊逼，引起了蔣介石的恐慌，他害怕我軍向貴陽挺進，于是坐飛機親臨貴陽督戰(zhàn)。實際上我軍的作戰(zhàn)方向也是直指貴陽，我軍主力在強行渡過被視為天塹的烏江后，貴陽已經(jīng)遙遙在望了。

當時貴陽也是貴州省的首府，是貴州省的政治、文化、經(jīng)濟中心。貴陽雖然四面環(huán)山，易守難攻，但由于黔軍是雜牌武裝，不僅武器裝備差，兵員素質(zhì)也參差不齊。因而其作戰(zhàn)能力很差，比起湘軍、滇軍來，差得不是一星半點，更不要說蔣介石的嫡系部隊了。

我軍幾乎沒費多大勁就攻占了貴陽市的外圍地帶。最先抵達的紅軍部隊在貴陽郊區(qū)的墻壁上刷滿了攻城的標語：“打進貴陽城，活捉蔣介石！”“工農(nóng)蘇維埃萬歲！”“解放貴陽，解放貴州！……”

蔣介石急令云南省政府主席龍云派滇軍精銳部隊前來保駕。這時候，我父親他們這些基層紅軍干部，才明白了毛澤東在赤水河浮橋上說的話：“我們還要有勞蔣委員長呀！”原來毛澤東指揮我們四渡赤水，就是想把滇軍調(diào)出來。但為什么要把滇軍調(diào)出來？我父親他們當時還不明白。直到我軍主力部隊沿著湘黔公路大踏步向云南境內(nèi)挺進，紅軍基層的干部戰(zhàn)士才看出上級的意圖。

當時非常有意思，我們的部隊大踏步向云南境內(nèi)挺進，而龍云的部隊卻從云南十萬火急地趕往貴陽。這時候貴陽城外，紅一軍團第一師正在佯攻貴陽城。漣江兩岸，我軍的槍炮聲震天動地，沖鋒號一陣緊似一陣。敵軍調(diào)來飛機，配合步兵堅決阻止我軍前進。槍炮聲也使那些增援貴陽的部隊著了慌，他們離老遠就朝我軍的陣地開槍，試圖減輕城里面的壓力，形成內(nèi)外合圍之勢。但鏖戰(zhàn)之中，我軍第一師突然間沒了蹤影，敵軍不明就里，相互打了起來。

事情傳開以后，紅軍指戰(zhàn)員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嘴。大家都夸毛澤東用兵如神，四渡赤水將蔣委員長徹底涮了一下。

智取定番城

紅軍主力大踏步地向云南挺進，敵人竟沒有一絲察覺，但紅軍不敢怠慢，因為敵人遲早會發(fā)現(xiàn)他們上當了。紅軍發(fā)揚不怕疲勞和連續(xù)作戰(zhàn)的作風，在連續(xù)翻了兩座大山，敵軍已離我們很遠很遠的情況下，部隊才開始宿營。

我父親的教導營負責給紅一軍團的部隊找房子、籌給養(yǎng)。當時房子很難找，又都人困馬乏，費了半天勁只找到了很少的房子。因為不夠住，我父親只好率領教導營沿著光禿禿的山脊繼續(xù)前行。在走了一段路以后，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處破舊的房子，幾乎無法居住。但軍委直屬機關已顧不上這些，立即在這里安營扎寨。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中央軍委首長就擠在一間幾平方米的小房間內(nèi)，他們還要在一張小方桌上擺上軍用地圖，研究第二天的行動方案。

我父親很過意不去，執(zhí)意要給他們找更好的房子。幾位首長相互對視一下，接著都笑了。朱德首先說道：“士榘同志，你莫擔心，這房子雖然破舊，但目標不明顯，反倒更安全。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我們湊合湊合這宿就過去了！”

周恩來向我父親表示慰問，說教導營今天是最辛苦的，但是還要繼續(xù)辛苦，讓所有的部隊都能住上房子，不要待在野地里宿營，因為那樣會休息不好。還有給養(yǎng)問題，明天早晨部隊起來以后要吃得好，吃得有營養(yǎng)。

我父親向周恩來打了一個立正，說：“請首長放心，我們教導營一定完成任務！”

我父親率領教導營繼續(xù)尋找房子，走了好幾十里，才終于找到了幾間房子。這時已經(jīng)是午夜了，我父親心急得不得了，因為第二天早晨部隊的飯還沒有著落呢?？山虒I的戰(zhàn)士已經(jīng)累得不行了，我父親于是命令多數(shù)戰(zhàn)士立即宿營，抽調(diào)十幾名身體素質(zhì)好的戰(zhàn)士到附近的村莊打土豪以籌集糧餉。

幸運的是，這十幾名戰(zhàn)士在三里外的一個村莊找到了一個有錢的財主，敲開了他家的門。深更半夜來了十幾個端著槍的士兵，那個財主立即就嚇傻了，滿口答應士兵們提出的要求。于是，戰(zhàn)士們高高興興地抬回了兩頭大肥豬和一袋米。炊事員也不能休息了，立刻磨刀霍霍，殺豬燉肉。

等第二天部隊起來時，香噴噴的米飯和燉肉已經(jīng)做好了。在這種人生地不熟又是連續(xù)行軍的情況下，能吃上這樣一頓豬肉可不是件容易事。戰(zhàn)士們一邊吃一邊說土豪的豬肉真香，大米飯也好吃極了。

剛吃完飯，教導營就接到了總司令部的命令：立即向赤城鎮(zhèn)進發(fā)，經(jīng)過赤城鎮(zhèn)不要停息，火速向定番前進，占領定番城后方可宿營?？偹玖畈刻匾饩荆憾ǚx貴陽100余里，要向該方向警戒。

有了戰(zhàn)斗命令，又剛吃完豬肉大米飯，教導營的戰(zhàn)士群情振奮，走起路來疾步如飛。只用了一個多小時，部隊就達到了赤城鎮(zhèn)，算了一下竟走了40多里，快趕上汽車輪子了。

但這時，我父親他們發(fā)現(xiàn)了兩架敵機，低空盤旋，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我父親剛想下令部隊趴下，可發(fā)現(xiàn)敵機并沒有像往常似的看見共軍就扔炸彈，還用機槍掃射。敵機幾乎沒有停留，轟鳴著向遠處飛去。

我父親很納悶，對周圍的地形地貌仔細觀察后他發(fā)現(xiàn)了敵機飛走的原因。原來是因為赤城鎮(zhèn)的區(qū)公所樓頂掛了一面青天白日的國民黨旗。

我父親腦袋里頓時冒出一個想法：何不利用這桿青天白日旗做個幌子呢？我父親當即對一個班的戰(zhàn)士說：“到區(qū)公所的樓頂，拔下那桿青天白日旗?！睉?zhàn)士們有些不解，但還是服從命令把旗子拔了下來，父親又命令一傳令兵：“你扛著，舉得越高越好！”

戰(zhàn)士們更為詫異，有個戰(zhàn)士說：“舉他們的旗干什么？我看見就惡心?！备赣H也顧不得了：“讓你舉就舉，這是命令！”戰(zhàn)士高高地舉起青天白日旗。

傳令兵扛著那桿青天白日旗還真是起了作用，不但敵人的飛機沒有來干擾，沿途的民團土匪也都離得遠遠的。更絕的是部隊快到定番城的時候，發(fā)現(xiàn)城墻上人頭攢動，彩旗飄揚。還有一大批人站在城墻下排成幾列隊伍，手里舉著小旗子?？磥韲顸h縣黨部、縣政府的官吏把教導營當成中央軍，想來一個夾道歡迎了。

我父親高興極了，立即下令部隊快速接近城門。走近了以后，這些人才發(fā)現(xiàn)這些部隊不是中央軍，但為時已晚。盡管保安團立即臥倒向教導營開火，守門的士兵急忙關閉城門，但我們的戰(zhàn)士已經(jīng)到了城門洞底下。守門的士兵當場被擊斃，部隊迅速占領了城門沖進城內(nèi)。

保安團頓成驚弓之鳥，四處逃散，那些迎接我們的頭面人物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一個肥胖得像豬似的男人，因為跑不動舉起雙手當了我們的俘虜。一打聽，這個人是縣政府的財政科長。他們聽說有一支打著青天白日旗的中央軍過來了，于是趕快過來迎接，沒想到卻碰上了中央紅軍。

教導營占領定番城后，立即著手解散國民黨政權組織，釋放政治犯，并要反動官吏和軍警憲特人員到指定地點登記自首。教導營按照總司令部的指示，繼續(xù)營造攻打貴陽的假象。定番城的城墻上，都被刷上了“打下貴陽城，活捉蔣介石”“中國工農(nóng)紅軍和貴州工農(nóng)心連心”等紅色口號。

由于不知道能在這里待多久，教導營沒有在這里成立工農(nóng)兵革命政權。但在廣泛征求當?shù)刎毧嗳罕娨庖姷幕A上，召開了一次城鄉(xiāng)群眾大會。大會上我父親代表中國工農(nóng)紅軍，將從國民黨縣黨部、縣政府還有當?shù)赝梁懒蛹澞抢锼压蝸淼拿裰窀?，主要是衣物、糧食，分發(fā)給貧困的城鄉(xiāng)群眾。這些平時連大氣都不敢出的貧苦大眾，看到手里分到的浮財，一個個淚流滿面。

總司令部對教導營順利攻占定番的行動十分滿意，毛澤東在看了我父親寫的教導營攻占定番的報告后，笑著對朱老總說：“這個陳士榘用兵還很得法嘞，他也會跟敵人搞起了名堂哩！”

朱老總回答：“就是呀，一桿青天白日旗，還真是省了不少槍彈！”

長征路上，父親被關了一個月禁閉

長征途中紅一方面軍聲東擊西的做法巧妙地為自己的戰(zhàn)略轉(zhuǎn)移贏得了時間，紅軍在5月9日全部渡過金沙江到達云南會理地區(qū)后，部隊進行了五天的休整。為什么要休整？是因為前面就是彝族聚居區(qū)了，當時彝族與漢族之間存在較深的矛盾，他們建立了自己的部族武裝，不服從當?shù)毓俑慕y(tǒng)治，自己處理自己聚居區(qū)里的事情，有很濃的自治味道。

如何通過這樣一個對漢族軍隊有著極大戒備心理的少數(shù)民族聚居區(qū)，當時的紅軍參謀長兼中央縱隊司令員劉伯承想了很多辦法。除了要求部隊加強民族政策教育、尊重彝族同胞的生活習慣外，他還想方設法接近彝族的部落首領，和他們交朋友。劉司令告訴這些彝民首領，紅軍到這里僅僅是路過，紅軍不在這里久留，我們要去攻打四川的軍閥劉文輝。彝民們對劉文輝都很反感，因為他的軍隊經(jīng)常騷擾彝民聚居區(qū)。

彝族部落首領小葉丹對劉伯承尤其有好感，首先提出和紅軍交好。他找到劉伯承的駐地，兩個人坦誠相待，無話不說。兩個人最終結(jié)成了把兄弟，還按照彝民的傳統(tǒng)和劉伯承歃血為盟。劉伯承將一面寫著“中國夷民紅軍沽雞支隊”的紅旗贈給小葉丹，任命他為支隊長，任命小葉丹的弟弟為副支隊長，并當場寫下了委任狀。小葉丹十分感動，特意派出四個彝族娃子給紅軍帶路。

當時還出現(xiàn)了一個插曲，即毛澤東率領紅軍總部人員進入彝族聚居區(qū)時，彝民聽說毛澤東是這里最大的官時，便想試探一下毛澤東的誠意。他們派出了十幾名代表，端著一罐子自己親手制作的酪棗來到軍委總部，要毛澤東嘗一嘗。彝民有一個習慣，客人來了要先送酪棗品嘗。

警衛(wèi)人員出于安全考慮，要求代毛澤東品嘗。彝民代表的臉色當時就很難看，毛澤東立即制止了警衛(wèi)人員的做法，恭恭敬敬地從彝民代表手中接過酪棗，邊吃邊稱贊酪棗做得好。

就這樣，彝族同胞終于打消了對漢族軍隊的敵意，自發(fā)地給紅軍帶路。尤其是彝族部落首領，他們不但不阻撓彝民對紅軍的友好，還親自為紅軍出謀劃策，籌集糧草。這樣，紅軍不僅順利地走出了彝族聚居區(qū)，還籌集到了相當多的給養(yǎng)。聽彝民說再往前走就是終年積雪的夾金山了，籌集給養(yǎng)肯定難上加難，紅軍指戰(zhàn)員都感到萬分高興。

但這時候，我父親卻出事了。因為當時盡顧著如何與彝民搞團結(jié)了，部隊都分散派出去做工作，一個排甚至一個班的各自為戰(zhàn)。等出了彝民區(qū)我父親發(fā)現(xiàn)教導營里有二十幾個人掉隊了。不知道他們是有意離隊還是迷失方向找不著部隊了，教導營減員20余人，陳士榘作為營長，當負首要責任。

軍團司令員林彪，政治委員聶榮臻兩人同時在軍團部找我父親談話。林彪板著臉說：“教導營減員太多，你作為營長，要負責任！”

我父親低頭道：“我領導不力，愿意接受批評！”

林彪說：“批評？要執(zhí)行紀律！”

我父親問：“執(zhí)行什么紀律？”

林彪說：“禁閉一個月！”

我父親糊涂了：“部隊天天行軍，怎么關我禁閉？怎么執(zhí)法，我還要走路??！難道要抬著我？”

聶榮臻笑了起來：“抬著你？還有這好事？路，你還是要走，關禁閉就是不許你騎馬，你的馬由警衛(wèi)員牽著?！?/p>

不讓騎馬倒是無所謂，就是不許過問部隊的事讓他有點別扭。話又說回來了，“關禁閉”就是剝奪你行動的自由。不然還算處分嗎？

我父親其實倒是輕省了很多，他每天就是跟隨部隊行軍，不用籌集糧草，不用值班查哨。到了開飯時間警衛(wèi)員就端過來飯和菜，晚上只為自己找門板搭床鋪。原來作為一營之長，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現(xiàn)在一下子清閑下來，有點不適應。

6月8日，紅一軍團來到冰峰峭立、白雪皚皚的夾金山腳下。12日，我父親隨部隊向夾金山進軍。盡管我父親還沒有解除禁閉，但還是找到了用武之地。當時雪山上空氣稀薄，我們的戰(zhàn)士衣著又很單薄，大家爬山累得氣喘吁吁，常常你靠我我靠你坐下了休息。我父親曾在救護訓練班里學習過，知道在空氣稀薄的時候人是不能停下來休息的，因為一停下身體凍僵體溫下降心臟就可能停止跳動。于是我父親立即向戰(zhàn)士們講了這個醫(yī)學知識，要求部隊不能停下來休息。身體好體力壯的要組織起來攙扶體弱有病的，無論多么累都不能在山坡上休息。

我父親還向別的部隊也介紹了這個醫(yī)學常識，但有些部隊并不在意沒有傳達，他們翻越途中三五成群的在埡口上休息，其中有不少人就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教導營的大隊人馬，沒有一個人在中途坐下休息，全都活了下來。一些戰(zhàn)士不無感慨地說：“幸虧陳營長懂得這點醫(yī)學常識，不然我們可能也得有不少人在雪山上長眠了！”后來每過一個埡口，大家都格外地警覺，越走越有經(jīng)驗，終于跨過了長征途中的數(shù)座大雪山。

當時在長征中同樣受處分的有許多高級將領，如黃克誠、蕭勁光等。他們是不是也是“走路禁閉法”，我父親不得而知，反正林彪的一軍團都是這個處分辦法。新中國成立后，我父親就這個問題問過周總理。周總理笑著說：“這件事主席講了，延安七大也做出過決定，長征中受過的處分一律不算數(shù)！”

我父親跟總理開玩笑：“這還差不多，要不然的話，我們教導營減員幾十人，就給我這個營長關了一個月禁閉；那長征后紅軍30萬人減員到幾萬人，如要給人關禁閉差不多得關8000多年！”

周恩來聽后縱聲大笑：“陳士榘要秋后算賬了……”

毛澤東讓我父親做“設營司令”

翻越夾金山后，中央紅軍先頭部隊在北進達維途中，同紅四方面軍一部勝利會師。兩大主力的會師，粉碎了國民黨軍各個消滅紅軍的計劃。8月上旬，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決定中央紅軍恢復紅一方面軍番號。8月下旬，紅一方面軍主力從毛兒蓋出發(fā)向班佑前進。從毛兒蓋到班佑，要經(jīng)過數(shù)百里的茫茫草原。我父親的處分還沒有到期，仍然在馬下走。勞累他不怕，二十幾歲的人，一般的戰(zhàn)士都走不過他，他所難受的是沒有事情做。聽說前面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地了，過草地應該比過雪山更艱難，因為過雪山腳底下是硬的，有勁能使得上，而過草地腳底下的是軟的，有勁也使不上。不過我父親的機會很快來了。這時毛澤東隨紅一軍（由紅一軍團改稱）機關行動，和林彪、聶榮臻他們一塊行走。毛澤東大概知道了我父親在關禁閉，于是笑呵呵地走上前來說：“陳士榘，聽說你下馬受罰，一點怨言也沒有，還給部隊出了好多好主意，表現(xiàn)不錯嘛！”

我父親小聲回答：“將功補過唄?！?/p>

毛澤東大笑道：“好啊，再給你一個將功補過機會，你給我們當設營司令吧，給我們的紅軍打前站，摸清楚民情、政情、路情，為后續(xù)部隊提供地圖、路標、房屋、糧草。”

我父親大聲說：“我愿意！”

當時我父親的處分還沒有到期，但既然毛澤東說話了，林彪、聶榮臻沒有表示反對，我父親就不管那么多了，騎上馬到新的崗位報道了。去了以后我父親才知道，他是去接任趙爾陸擔任供給部長兼司令部管理科長。

當時籌集糧草、兵餉極為困難，部隊經(jīng)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后勤工作極為難搞。我父親沒有專職搞過后勤，但對后勤工作并不陌生，因為他管理教導營時幾乎所有的大事小情都要過問，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解決糧餉和房子問題。我父親很快就投入到角色中去，帶著副官、偵察員、司務人員給部隊打前站，一邊搞民情調(diào)查，一邊插路標指示牌，劃分宿營區(qū)域，標定駐地房號，確定好宿營地后提前埋鍋造飯，等著大部隊到來。

但我父親很快感到了壓力，因為一望無際的濕軟草地上人煙稀少。走了幾十里地甚至上百里地也看不到一個村莊，即便找到了村莊也是家家窮得揭不開鍋，花錢都買不到東西。漫漫草地，何來物資供給？而部隊過草地體力消耗很大，官兵們的身體素質(zhì)普遍下降，部隊減員情況較嚴重。根據(jù)有關敵情和社會情況調(diào)查，我父親向總部提出在沒有敵情威脅的情況下縮短行軍距離、增加休息時間的建議，認為這樣可以減輕戰(zhàn)士的體力消耗，也可以節(jié)省部隊糧餉，減少部隊疲勞，并發(fā)動大家做群眾工作，取得人民群眾的幫助和支持。此建議得到了毛澤東的支持。毛澤東說：紅軍一邊行軍，一邊休息，還可以用半天時間做群眾工作。這樣部隊有精神了，節(jié)省了體力，陳士榘這小鬼還真是能想辦法。

根據(jù)毛澤東和軍團首長的指示，我父親每天率先頭部隊穿行于草地之間，抓住一切線索，想盡一切辦法解決給養(yǎng)問題。因此，軍團主力每天行軍20公里宿營，休息得好，還能做群眾工作，生活也有所改善，大家體力逐漸恢復，減員情況大為減少。經(jīng)過六七天的艱苦跋涉，終于戰(zhàn)勝難以想象的困難，走出茫茫的大草地。

帶錯了路，差點釀成大錯

9月16日，紅一方面軍主力逼近川甘邊界的要隘臘子口。臘子口兩面懸崖絕壁，周圍崇山峻嶺，一條河流從懸崖下面穿越，水深流急。河上的一座木橋，是通過臘子口的必經(jīng)之地，國民黨軍以兩個營的兵力部署在木橋和山隘處，并在橋頭和山坡上修筑了堅固的工事。當晚攻取臘子口的戰(zhàn)斗打響，戰(zhàn)士們屢攻不克。毛澤東舉目看看臘子口方向的險山峻峰，又俯首查看軍用地圖，深思片刻，招手要我父親過去，命令說：“你去了解一下，看看有沒有另外可以通行的道路，要盡量減少部隊損失?！蔽腋赣H馬上找到當?shù)厝罕娬{(diào)查，并審問了三個俘虜，查明別無他路。向毛澤東報告情況后，毛澤東果斷地說道：“你上山看看，找一個便于觀察的地方?！蔽腋赣H于是帶上聶榮臻的望遠鏡，轉(zhuǎn)身離去，登上一個既安全隱蔽又便于察看的石頭山上。這時已是第二天清晨，只見從山后峭壁爬上山頂?shù)募t軍突擊隊，在敵軍背后發(fā)起攻擊，經(jīng)過激烈的戰(zhàn)斗，紅軍奮勇占領了臘子口，我父親火速返回，向毛澤東報告，毛澤東將右臂用力地一揮說道：“好，趕快走！”毛澤東快步疾行，率先來到臘子口。此時，部隊剛剛通過，毛澤東站立在臘子口上，目送遠去的部隊，而后便大步流星地趕去。

太陽下山后，我父親找好房子請毛澤東休息。第二天，天色未亮，他就提前起來，靜坐在院子的天井里等候。這時毛澤東走到父親面前問道：“他們都來了嗎？”毛澤東是指軍委其他領導和機關工作人員。我父親回答：“主席放心，他們都來了?！?/p>

紅一軍團突擊隊殲滅了天險臘子口守敵之后，中央紅軍主力蜂擁通過了四川通往甘肅的唯一一道隘口。前面就是漢回民族雜居的黃土高原，那些給紅軍戰(zhàn)士留下刻骨銘心記憶的雪山草地，終于被紅軍甩在后面了！

那一日，我父親為軍委機關帶路。毛澤東也在隊伍里面，他走得非常快。黃土高原地勢平坦，站在高處能望出幾十里地。我父親他們認為一條土路可以直達一個村子，于是也沒有先走一遍就帶著軍委機關上路了。

但翻溝越嶺走了大半天時間，不知是走錯了路還是看錯了路，已經(jīng)到了村子邊上就是過不去。原來碰到了一條被洪水沖刷出來的長長的深溝，對面的群眾看得清清楚楚，他們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辨。這條溝不寬，但一步又邁不過去，溝壁直上直下，溝底盡是污泥雜草。我父親問對面的群眾，可不可以跨過溝去。對面群眾說這溝是過不去的，更不能下溝了，下去就上不來了！

一聽這話，我父親腦子一下子大了！

這過不去溝，后面要再出現(xiàn)敵情，可就麻煩了。總部的領導都很著急，有的還發(fā)起了脾氣。毛澤東臉上也浮現(xiàn)出嚴肅的神情，但他并沒有責備我父親，而是冷靜地拍拍我父親的肩膀，說：“沒有關系，過不去我們就往回走嘛，我不信繞不過去這條溝！”

毛澤東的鎮(zhèn)定神情穩(wěn)定了眾人的情緒，大家不再埋怨指責，而是迅速地排成縱隊，向來的方向撤去。盡管最終繞過了這條長溝，但多走了大半天路。幸虧當時沒有敵情，否則的話，前無出路，后無援軍，后果不堪設想。我父親多年來一直很后怕，如果那天真的出現(xiàn)敵情，中國的歷史可能重寫。

當時我父親懷著沉痛的心情向毛澤東請求處罰，毛澤東揮手一笑，拍了拍父親的肩膀：“小事一樁，又不是土地神，誰記得清那么多路，走錯了重走就是了，我這個人就喜歡爬山！”

毛澤東波瀾不驚的神態(tài)給我父親留下了極深的印象，那種超常的心理素質(zhì)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具備的。當時那么多人都慌了，毛澤東卻泰然自若，足以說明了問題。

中國工農(nóng)紅軍陜甘支隊（9月中旬由紅一方面軍改稱）突破渭河封鎖線，翻越六盤山，于10月19日到達陜甘蘇區(qū)吳起鎮(zhèn)（今吳旗縣城），這標志著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勝利結(jié)束，我父親也結(jié)束了他的“設營司令”任務。11月初，陜甘支隊同紅十五軍團會師。隨后，恢復紅一方面軍番號，轄紅一、紅十五軍團。我父親擔任紅一軍團第四師參謀長。又回到戰(zhàn)斗部隊了，我父親心里特別高興。11月下旬，他和第四師一起參加了著名的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編輯 王世英）

（作者是陳士榘之子，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協(xié)調(diào)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