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符號歷時性與共時性的分析

賈志媛

鼎對今天的人們而言只是一種吉祥，信譽的象征，是一種藝術的符號，是審美的對象，但是為什么在夏商周時代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威懾力.讓人為之臣服，甚至因為害怕鼎上那種獰歷的饕餮紋飾而將其銷毀；這就涉及到“鼎”符號系統(tǒng)中在歷時性方面能指和所指之間的演變關系，以及在共時性方面，其各個平行要素之間的相互影響后共同作用于其能指和所指之間關系的形成。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由于人們所處的環(huán)境，所積淀的文化不同，對一個符號的感知和運用也不同的，因而會賦予這一符號不同的意義，并將其運用到不同的場合，甚至會因對其的理解和感受不同而對其進行改造。在某段時間相對靜止的時間段內，人們所處的社會中各平行因素，如宗教、政治、經(jīng)濟環(huán)境，以及個人的文化背景之間相互作用并共同造就了這一時代的人們對于這一符號的理解和感知能力。這與現(xiàn)代社會中的標志對人們的影響似乎有著異曲同工的作用。

符號作為一種形式為什么會給人以一種或恐怖或欣喜或沉重或輕巧的感受呢；這與這一符號背后的所指代的關系有關，而能指和所指這一符號對應關系的形成則關系到符號的歷時性和共時性方面。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鼎”由于其經(jīng)歷了特定歷史、文化、宗教所賦予的內涵積淀，其裝飾紋樣刻畫的神秘威嚴的形象以及其穩(wěn)重、堅實的造型都已經(jīng)得到了深化，己成為中國古代文明和美學精神的象征之一，“鼎”已經(jīng)被符號化了，成為了一種“具有意味的形式”。

從原始生活炊具到作為宗法禮器的符號標記，再到傳國重器成為權利的象征，再到成為“和合”的載體，其所指代的意義和形態(tài)在不斷延續(xù)和演變，直到現(xiàn)在經(jīng)過不斷地意義融合成為了吉祥、信譽的象征同時也因其造型紋飾的特點變成了一種藝術符號。這涉及到這符號系統(tǒng)中能指和所指之間的更替變化。符號系統(tǒng)中能指和所指之間的關系會隨著時代、社會的變遷而不斷的延續(xù)和演變，這便是符號的歷時性。而符號作為一個系統(tǒng)，其處于表達層面的能指與處于內涵層面的所指之間的關系確立主要是由對于這個符號體系的種種成分都發(fā)生影響的平行規(guī)律所組成的，在歷史的每一時刻，這些規(guī)律都取決于符號的共時眭。

歷時性語言研究的不是語言狀態(tài)中各項共存要素間的關系，而是時間上彼此替代的各項相連續(xù)的要素問的關系。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使語言經(jīng)歷了變化的過程便是歷時語言學的研究對象?！岸Α钡臍v時性是不同時期其能指和所指之間要素的演變和更替關系。

鼎的最初形象是由遠古時期的陶器演變而來的，本來是遠古時代的炊器。例如龍山文化遺存下來的陶器炊具，其下部呈現(xiàn)三足鼎立狀，三足之間的中空部分使得加熱時火焰可以充分燃燒。作為容器，它的上部有沿口，便于將水倒入其中，中間顯現(xiàn)出弧線形以增大容量。從外形可以看出，它是用來煮沸食物的。它的這一實用功能便是它被制造成此造型的依據(jù)，這便是功能形態(tài)。鼎符號的形成首先取決于它的功能目的性。眾所周知，符號的認知作用和對其意義的解讀是與符號的指涉對象相關聯(lián)的，而此時的陶鼎所指涉的對象不是其他事物，而正是它本身作為炊具的這一功能。

到了奴隸社會，人類進入了青銅時代，青銅鼎便代替了陶鼎。隨著制作工藝的復雜和材料的珍貴，鼎逐漸成為了權力的象征，和奴隸主階級身份等級的劃分標志。此時，它的作用已遠遠超過了其本身的實用功能。在古代祭祀天地、祖先的權利是社會上層的貴族所獨有的。因此在青銅鼎上刻畫出饕餮紋等恐怖猙獰的紋飾來作為權利的象征，具有“明貴賤，別尊卑”的功能。此時鼎的能指和所指之間的關系便隨著社會歷史的發(fā)展在悄然的發(fā)生著變化，其處于內涵層面的所指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炊具而成為了權利的大小，身份的貴賤和地位的高低。

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政權形式的變化，鼎己經(jīng)失去了祭祀和禮器的特點，而多以實用為主，增添了許多的生活日用器皿。此時鼎又具有了新的含義。在當時，宴會的主要目的是讓不同等級的人們從禮制中解脫出來，從而達到“飫以顯物，宴以合好”。這顯示了同鼎共命的意義，體現(xiàn)了中國的“和合”文化。因此鼎又成為了“和合”之器。此時“鼎”的能指和其新的所指又構成了新的符號關系，即鼎象征著民族的融合。這也正是國家領導人將銅鼎送給西藏的寓意。

現(xiàn)在鼎主要用來象征吉祥。沿用了鼎作為禮器時的象征功能，但是削弱了其記載政治，祭奠神靈的作用，更多的偏向于為百姓祈福的指涉意義。在家中擺設銅鼎，寓意一切將是新的開始，這一象征意義也源于青銅器時代。當時建立一個新的朝代統(tǒng)治者總要鑄造象征其皇權的新鼎，而此時鼎符號的能指和所指之間的關系也發(fā)生一些有融合和分化。

在分析“鼎”符號歷時性的同時一定會伴隨“鼎”符號能指和所指的不斷變化。就如同羅蘭·巴特對能指和所指的變化說明一樣。他指出一個能指與一個所指構成了一個符號整體，它可以借助隱喻的修辭手法形成一個新的能指與新的所指.從而構成第二重符號關系。它還可以借助象征手段形成另

個新的能指與所指，從而構成第三重符號關系，如此形成多層次的遞進演化過程。這點似乎對現(xiàn)代社會中的標志符號為什么可以代表一個品牌做了明確的解釋。

符號是一種歷史沉積的產(chǎn)物，其能指與所指之間的對應關系會隨著所經(jīng)歷的不同的政治、文化、經(jīng)濟階段而形成多層次的重構。例如可口可樂的瓶子，其設計初衷只是為了與其他的飲料有所區(qū)分和便于拿取，其能指便是所指——一個承裝可口可樂的容器。但是隨著可口可樂品牌形象和內涵積淀逐漸使其成為了一個全球性的眾所周知的符號，甚至只是畫出可口可樂瓶子的單純輪廓圖，你便可以立刻想到可口可樂，這時的能指雖然是裝可口可樂的瓶子，但是所指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即瓶子中裝載的可樂和可口可樂的品牌和文化背景。

索緒爾證明語言的過程不能僅僅歸為語言的歷時性研究.還存在著一個體系的問題，而這樣一個體系則主要是由其種種成分都發(fā)生影響的平行規(guī)律而組成的，在歷史的每時刻，這些規(guī)律都取決于語言的共時性。其實在語言中起作用的，仍然是符號和意義之間的對應關系。

由于在歷史的每一時刻，鼎符號系統(tǒng)形成的原因主要是由對于這個體系的種種成分都發(fā)生影響的平行規(guī)律所組成，而這些規(guī)律又都取決于“鼎”符號的共時性。下面就以鼎作為權利象征的符號系統(tǒng)的這一時期，來探討在共時性方面各種平行因素是怎樣促成“鼎”符號這一意義的形成的。

這時期的宗教因素與鼎的象征意義的形成有莫大的關聯(lián)。由皇帝以來，經(jīng)過堯舜禹到夏代的“傳子不傳賢”，中國歷史進入了一個新階段。這一階段的特征是原始的全民性的禮儀變?yōu)椴糠直唤y(tǒng)治者所壟斷的社會統(tǒng)治的等級法規(guī)，原始社會末期的專職巫師變?yōu)榻y(tǒng)治者階級的宗教政治輔助。這就需要有可以承載這一抽象宗教思想的符號出現(xiàn)。

從社會因素方面來看，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的氏族部落之間的合并戰(zhàn)爭。對于這種精神層面的信息則必須要借助于外界的某種具體的、具有一定物質形式的符號作為媒介物才能被表達出來，才能在時間和空間中被傳播和保存。因此這一時期的鼎就為此而制作出來?！岸Α弊鳛槎Y器多半供獻給祖先或銘記自己的武力征伐。鼎的這一所指與當時大批殺掉俘虜以祭禮的行為完全吻合。

從政治因素方面分析，統(tǒng)治者為了維系其政治體制的核心宗法制，便不遺余力的進行各種各樣的祭祀活動?！傲卸Α敝贫鹊牡燃壏浅栏瘛吨芏Y·儀禮·禮記》載“天子可享用九鼎八簋：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上士三鼎二簋：下士一鼎一簋”。不同身份地位，不僅用鼎的數(shù)目不同，所盛的犧牲品也不一樣。正是由于鼎是祭祀時所用的器具，人們便就賦予了它神圣的意義。于是便從日常用器中分化出來成為了重器“一鼎象征一州，九鼎象征九州”。因此九州便成為了中國的別稱，而鼎也很自然成為了國家王權的象征，國家的標志。權利本身是無形的所以統(tǒng)治者必須要借助鼎這一可感知的物質形式才能表現(xiàn)出來，而傳播對象即平民也只有憑借鼎這一符號才能理解其意義，因此人與人之間的傳播活動首先表現(xiàn)為符號化和符號解讀的過程。

“鼎”作為符號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如果沒有造型它就不可能表現(xiàn)，因此鼎的器形、材質、線條、紋飾不只是它技術手段的一部分，而且是創(chuàng)造過程本身的必要成分。其符號功能只能在一個共時性的完整表象中才能發(fā)揮作用。

這時期“鼎”的造型特別注重器物的整體體量，通常都制造出體型龐大的“鼎”以獲得莊嚴的造型和對自身統(tǒng)治地位的肯定，同時通過結構比例的改變和夸張來烘托鼎的凝重。當人們站于一個龐大的器物前時，本身就會產(chǎn)生一種被壓倒的趨勢和恐懼的心理。而制造大型青銅鼎的鑄造者又都是體力勞動者甚至是奴隸，因此這一壓迫的感覺會更加的強烈。由于此時鼎三足、四足造型已經(jīng)擺脫了對陶制炊具的模擬和寫實，體現(xiàn)出穩(wěn)定、凝重的形式感和獨特形象，因而“鼎”符號的形式便取得了自己獨立的性格和前進道路，“鼎”符號自身的規(guī)律便日益起著重要作用，從而影響著人們的感受和觀念。

饕餮紋作為鼎上面的主要紋飾，在那一時期其宗教意義遠遠地超過了審美意義，同時饕餮紋的符號語言傳遞功能也是不可忽視的。饕餮紋是一種現(xiàn)實社會并不存在的具有綜合性的動物紋飾。饕餮紋的角、眉、眼、面部等部位涵蓋的牛、羊、鹿、鷹、虎等動物形象，這些都是當時的人認為具有強大力量的動物。制作者通過使用人們生活中最常見的動物形象組合來構成饕餮紋，使饕餮紋的形象更容易被人們認識，此時它已在不知不覺中具備了符號傳播中的基本要素，在人們的潛意識當中這些形象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象征寓意。符號所指涉的意義必須是大眾都能認可的，因此制作者在它的符號構成方面有著一定的指示性，這種有著強烈象征意義的動物紋飾在當時的社會里是特殊的視覺語言符號，從而實現(xiàn)了傳播的有效性。鼎借助饕餮等紋飾更加加強了這種權利的指向性。

這一歷史時期中“鼎”符號系統(tǒng)的各種平行要素對于鼎的象征意義的形成有莫大的關系。借助“鼎”這一具象的形式將宗教情感、政治權利等抽象的概念表達出來，從而也使得“鼎”符號的所指意義更加深刻。

“鼎”符號之所以具有威懾神秘的力量，其實并不在于構成鼎本身的獨特造型以及恐怖怪異動物紋飾本身擁有如何的威力，而在于“鼎”的形象作為象征符號，指向這一時期某種似乎是超世問的權威神力的宗教觀念，和充滿暴力的戰(zhàn)爭和武力的社會狀態(tài)，以及統(tǒng)治者對于自身的肯定。這一時期雖然鼎的大小紋飾的制定規(guī)者是由“大人物”所制定的，但是鼎符號要傳達的信息卻是要全民族從上至下的人們都能理解的，這就要求鼎在這一時期的所指必須與它所處的政治、宗教、經(jīng)濟等社會因素相符，同時其能指中的形態(tài)紋飾等也要有助于其所指涉意義的傳播。

當現(xiàn)在人們面對那一時代的鼎時，只是將它作為表現(xiàn)高度工藝技術水平和美的藝術符號，但鼎在當時卻有著無法言說的強大的威懾力。這就說明“鼎”符號之所以可以象征巨大權力，讓平民感到威嚴和恐懼，并不在于這些形象如何具有裝飾風昧等，而在于以這些巨大的鼎器形象，深沉的鑄造刻飾，恰到好處地體現(xiàn)了種原始的、還不能用語言來表達的原始宗教情感觀念和理想，再配上其沉重、穩(wěn)定的造型，極其成功地反映了那個血與火的野蠻年代。人們當時的宗教觀念、情感和想象都凝聚在鼎這形象之中。在人們看來具有強烈威嚇力的鼎符號系統(tǒng)中，沉積著一股深沉的歷史力量。它的神秘與威懾力也只有在與這種無法阻擋的巨大歷史力量的結合之后，才能成為一種具有深遠意義的符號，才成為一種“有意味的形式”。

遠不是任何神秘威懾的器物都能成為美，都能成為一種代表文明印記的符號的，實際上符號的意義并不是形式的先天屬性或大腦的本能反應，而是以文化為背景理解的結果。

一個符號的力量之所以無比強大，那是因為這符號背后所蘊藏的無限意義即所指。有人會因為一個LV的標志而一擲千金，這就是因為LV作為一種奢侈品的符號，能指是“L”“V”這兩字母，而所指卻已從一個區(qū)分品牌的標識變?yōu)橐环N身份、地位。當然這能指和所指的關系的認知背后是共時態(tài)中各種平行因素影響的結果。如果將LV的產(chǎn)品拿到某一原始部落，由于其并沒有受到這一時段經(jīng)濟社會因素的影響，并不會感覺到它的指涉物的存在。正是因為處于這一社會時期的人們看到擁有“LV”商品的人都是具有一定財富或身份地位的人，這才使得人們在潛意識里將身份、地位這種抽象的概念賦予到“LV”這一具體的標志當中。而購買者正是將其作為媒介物來向他人傳達這抽象的概念。

現(xiàn)在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符號的空間當中，我們正在把各種事物作為符號并加以利用，為其賦予某種象征意義，并通過與他人進行意義的交換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以消費符號為例，現(xiàn)代社會的消費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人們實際的物質需求，變成了符號化的物品和服務。人們在購買某種商品或服務時不再是單純的為了它的實用價值，而更多的是為了得到某種感覺，體驗某種意境，追求某種意義。這里的感覺和意義就是符號系統(tǒng)中能指背后的所指涉的內涵層面即所指，而要理解這一符號系統(tǒng)的能指和所指之間的指涉關系就要受到其所處社會中各種文化、政治、經(jīng)濟方面的影響即符號的共時性，而如果要了解能指與所指之間的演變關系卻要涉及到這一符號的歷時性。

“鼎”符號從興起到演變，每個階段的所賦予其的含義是不同的。由于社會的發(fā)展階段有著各自不同的特征，身處于各個時代的人們的思想、情感、觀念和行為也不盡相同，因此濃縮、積淀和承載著這些抽象的時代精神的“鼎”符號也呈現(xiàn)出完全迥異的風格和外在表現(xiàn)形式?！岸Α狈柕哪苤概c其不斷變換的所指之間的指涉關系受到了歷時性的影響，而每時代能指和所指關系的形成又受到那時代共時性中各個平行因素的共同影響。

（作者單位：北京理工大學設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