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的歷史內(nèi)涵及現(xiàn)代警示

李進如

【摘要】《尚書》記載了我國上古時期公元前二十三世紀至公元前七世紀夏商周時期治國安邦的歷史，自古譽為“政事之紀”。本文從“欽若昊天，敬授民時”、“不浮天時，恪謹天命”、“天敘有典，彰善懲惡”三方面闡釋《尚書》所蘊涵的天人合一思想，以求推陳出新，古為今用。

【關鍵詞】《尚書》;天人合一;和諧

“天人合一”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指導人們?nèi)绾翁幚砣伺c天之間關系的基本哲學思想，千百年來對“天人合一”的解釋眾說紛紜，其中最能為大家所信服的解釋是：“天”就是“自然”，“人”即“人類”，“天人合一”就是提倡人與自然的和諧?！渡袝肥俏覈壳拔ㄒ荒苋娣从尺h古夏商周時期歷史的古典文獻，“天人合一”四個字在《尚書》中雖未直接出現(xiàn)，但是字里行間處處透露著有關天人合一的思想信息，是中華民族五千年不懈追求天人合一思想歷程的起點，其中不乏有深刻的見解和新意，其精華能給我們現(xiàn)實工作和生活以啟迪和警示。

一、欽若昊天，敬授民時

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是天人合一思想最基本的問題，也是人類產(chǎn)生就必須面對和妥善處理的問題。《尚書》記錄的歷史表明，我國遠古夏商周時期的先人們對天的認識，起始于為自己的生存和發(fā)展，不斷地探尋天（自然）的奧秘，《尚書》中不但有“欽若昊天”、“敬授民時”（《尚書·堯典》）探求宇宙星辰奧秘的記載，還有“隨山刊木”、“予決九川距四?！保ā渡袝じ尢罩儭罚┲卫砗樗茸非筇烊撕弦蛔非笕伺c自然的和諧的描述。

首先，《尚書》記錄了我國夏商周時期探索天的奧秘和規(guī)律，引導百姓認識自然，追求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和諧?！秷虻洹菲恰渡袝酚涗浳覈忌鐣┢诘蹐蚺c帝舜執(zhí)政的史實，其中就記載了帝堯與帝舜為改變百姓靠天吃飯、聽天由命的耕作方式，積極引導百姓認識自然，利用自然，使百姓逐漸由靠天吃飯、聽天由命耕作方式向認識自然、利用自然、按天氣季節(jié)的變換從事相應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生活和耕作方式轉(zhuǎn)變。如：帝堯“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即帝堯任命羲氏與和氏兩名官員認真考察天地宇宙星辰，并根據(jù)天地宇宙星辰運行規(guī)律，制定歷法，敬慎地把天時節(jié)令傳授給百姓和民眾，為百姓和民眾的生產(chǎn)和生活提供方便和幫助。同時，《堯典》篇還詳細記敘帝堯分別派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四名官員分駐東、南、西、北四方，各負其春夏秋冬四季“欽若昊天歷象”責任，教授人們在四季如何把握自然規(guī)律，不誤農(nóng)時，從事農(nóng)作，以維護自身生存和發(fā)展。眾所周知，遠古時期的農(nóng)業(yè)社會沒有天文歷法，在變化無常的天氣、自然災害面前，百姓只能在愚昧、迷茫和迷信中耕耘。顯而易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不能掌握農(nóng)時，不知氣候季節(jié)變化，百姓又怎能使一年的辛勤耕作不付諸東流而在秋天獲得豐收？因此，人類如果在愚昧、迷茫和迷信中耕耘，一般意義上的靠天吃飯，是難以維持人類自身的生存與發(fā)展的。所以，“欽若昊天”，“敬授民時”是中華民族追求天人合一，追求人與自然和諧的最早的文字記載，也體現(xiàn)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的源頭就蘊含著天人合一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因子。

其次，《尚書》記錄了我國夏商周時期面對洪水泛濫，百姓流離失所的現(xiàn)實，或委派官員治理洪水，或引導百姓搬家避水害，以追求天人合一。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和諧，人類必然要探索天地、自然環(huán)境等內(nèi)在活動的規(guī)律性，趨利避害，與自然和諧相處?！渡袝じ尢罩儭菲涗洿蟪加硐虻鬯磪R報了自己受命治理洪水的工作，他說“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昏墊。予乘四載，隨山刊木，暨益奏庶鮮食。予決九川距四海，浚畎澮距川;暨稷播奏庶艱食、鮮食，懋遷有無化居，烝民乃粒，萬邦作乂?！逼浯笠鉃椋汉樗畯浡犹?，淹沒了山陵，百姓被洪水所圍困，禹用四種運載工具，沿著山路砍削樹木作為路標，同伯益一起把一些新鮮的食物送給百姓。禹疏通了九州的河流，使它們流入四海，疏通了田間的水渠，使水流進大河，同后稷帶領百姓一起播種糧食，把谷物、鳥獸肉送給百姓。讓百姓相互調(diào)劑多余的食物。于是百姓安定了，各個諸侯國也逐步得到治理和安定。無獨有偶，《尚書·盤庚》篇也記載，商王盤庚率領百姓遷都的原因，就是“今我民用，蕩析離居，罔有定極。”即舊殷都的百姓近年來，年年都遭受洪水侵蝕，蕩析離居，所以，才下決心率領百姓遷都。我國遠古時期百姓遭受洪水侵害，流離失所，大禹奉命治理洪水，商王盤庚則率領百姓遷都避水害的事實，在這里有了真實記載，這充分說明我國自堯舜以來的四千年的中華農(nóng)耕文化中，人們的生產(chǎn)與生活活動方式不是從外部去征服自然，而是探索自然的內(nèi)在活動的規(guī)律性、時節(jié)性，以便制天命而用之，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和諧。

《尚書》記載的事實表明，遠古時期的中華民族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fā)展，追求天人合一，能在不斷認識自然、把握自然規(guī)律的基礎上，適應自然，利用自然為自己服務。這說明在我國遠古時期，人們對天地自然的認識，從一開始就包含著樸素的唯物主義的成分——天地自然是人類賴以生存發(fā)展、與人類相生相依的唯一可信賴的朋友，形成尊重天地自然、利用天地自然為自身發(fā)展服務的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開啟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來不斷追求人與自然和諧的天人合一的新紀元。

二、不浮天時，恪謹天命

人類社會早期，人們在追求天人合一的過程中，當非人力所能主宰的自然現(xiàn)象頻繁出現(xiàn)危及人類且無法解釋時，人們便對天產(chǎn)生敬畏害怕情緒，認為天無所不能，至高無上，人只有服從于天，行為合于天，才能獲得自我生存與發(fā)展。久而久之，統(tǒng)治階級則從維護自身的統(tǒng)治地位出發(fā)，利用民眾對天的恐懼心理，把天地自然人格化或神化，認為天地自然具有人格，且無所不能而主宰人類，把天地自然稱之為“上天”或“上帝”，并以“不浮天時”、“恪謹天命”，宣稱自己受命于天，把“天人合一”中的“人”的概念偷換為“統(tǒng)治階級自己”，利用天（與統(tǒng)治階級合一）來鞏固加強自己的統(tǒng)治?！渡袝窂娜齻€方面對統(tǒng)治階級的手段進行闡述。

一是以替天行道，懲處異己。在我國古代指責敵人上不敬天象，下不敬大臣，不能做到天人合一，是足能引起天怒人怨的大事，《尚書·甘誓》篇描寫的是夏王啟征討不服從他領導的有扈氏的戰(zhàn)前動員。在這篇文章中，夏啟利用民眾對天的信奉和盲從，指責“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這里“五行”指天上五星，代表上天，“三正”指朝廷及官員。其大意為，有扈氏侮辱和違背人人信奉的“上天”的旨意，又不尊敬大臣。夏王啟又自譽自己肩負天的使命——“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共行天之罰”。顯然，夏王啟為征伐異己有扈氏，為征服民心，取得動員民眾的效果，以“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為罪狀，以“天用剿絕其命”自詡，號召民眾與其“共行天之罰”，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二是以奉天承運，鞏固統(tǒng)治。商代統(tǒng)治者為加強對民眾的統(tǒng)治和奴役，利用民眾敬天畏天崇拜天的心理，借助于天的力量，強調(diào)天人合一。在商王朝幾百年的歷史中，商王的每一行動，如征戰(zhàn)討伐、興修城邑、遷黜官吏，無不以“天”或“上帝”的名義來進行。如《尚書·盤庚》篇，記敘商代第十九任君王盤庚遷殷的過程，盤庚聲稱遷殷的原因是“恪謹天命”、“以不浮于天時”，宣稱如果盤庚“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如能順利遷殷則“天其永我命于茲新邑”。在《盤庚》篇中我們還可以看到這樣一個事實，盤庚為使自己遷殷的目的得以順利進行，處處用上天和祖先的旨意威脅百姓，如果百姓違抗上天和祖先的旨意，那么上天和祖先將處以最嚴厲的懲罰。導致商王朝封建宗教崇拜泛濫，上天與鬼神錯綜復雜地交織在一起，上天與鬼神的意志高于人的意志，帝王們主觀片面地認為自己與上天及鬼神相通合一，可隨意使用上天或鬼神這一工具，來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加強對百姓的奴役。以至于商末代帝王紂，直到商王朝瀕臨滅亡之際，還狂妄地說“我生不有命在天”（《尚書·西伯戡黎》），認為商王朝有上天和神佑護是不可推翻的。這樣，千百年來人民群眾對不可抗拒的“自然之天”敬重和崇拜，逐漸被歷代統(tǒng)治者所褻瀆，逐漸被演化為對“神化之天”的虔誠崇拜，導致上天與鬼神逐漸禁錮人民思想，作為一種神權政治登上中國封建社會的舞臺，威懾或主宰著中國封建社會幾千年。

三是以服從天意，規(guī)范君民的行為。從《尚書》的有關篇章中，我們還可清楚地看到，天人合一思想對統(tǒng)治者的行為也有一定的制約。商代神權政治思想相當濃厚，君主言行、政治舉措、國家大事等都與“神化之天”掛上了鉤，對統(tǒng)治階級自身起到了一定警戒作用和約束功能，在《尚書·高宗肜日》篇中，大臣祖己用上帝天命來勸諫商王高宗：“惟天監(jiān)下民，典厥義。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絕命。民有不若德，不聽罪，天既孚命正厥德。”其大意是：上天監(jiān)視民眾，是按照一定的規(guī)定的，上天賜給人們的壽命有長有短，并不是上天要使人短命，而是有些人自己的行為斷送自己的性命。若人品德不好，又不順從天意改正罪過，上天就要發(fā)出命令糾正他們的德行。這就是說，上天作為至高無上的權威，監(jiān)視人們（無論是君王還是平民）是公平公正的，人的行為符合上天的旨意，做到天人合一就是有德，就能得到上天的佑護，反之則會遭到上天的譴責而短命。商王高宗武丁是一個虛心納諫的君王，聽了大臣祖己勸諫后，勵精圖治，勤政為民，使商王朝得以大治，武丁被稱作商“中興之王”。

三、天敘有典，彰善懲惡

統(tǒng)治者對天的崇拜和信奉，促進了他們進一步深入認識思考天?！渡袝酚涊d，在夏商周時期，一些有作為的統(tǒng)治階級的代表，他們在深入研究和考察人類社會發(fā)展演變進程或者親身經(jīng)歷一次社會大變革后，認為人們所敬畏信奉崇拜的天，不僅是自然之天、人格之天，而且是主持社會公道、彰善懲惡的社會之天，追求天人合一，統(tǒng)治階級不僅應象民眾一樣敬天信奉天，而且應按照天的旨意辦事，使自己的行為符合于天。

1、天敘有典，敬天治國?！渡袝じ尢罩儭酚洈⒋蟪几尢张c禹的談話，談話中，皋陶指出：“天敘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同寅協(xié)恭和衷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贝笠鉃椋荷咸焖?guī)定的君臣父子等倫常秩序，自有其常典。這常典有五種，它敕正我們的行為成為五種敦厚的行為;上天所制定的尊卑貴賤等高低的品位秩序是五種常禮，這五種常禮應成為我們?nèi)粘Ｉ钪械淖裱Y;同朝為臣的大臣們應恭敬地互相尊重，互相和諧，和衷共濟;上天要任命和嘉獎有德的人的，那就是用五種服色按德行的多少獎賞他們、彰顯他們;上天是要討伐有罪的人的，那就是用五種刑罰按罪行的輕重，用五種用刑方法執(zhí)行。這里把國家和社會所具有的“典”、“禮”、“德”以及懲罰擾亂國家、社會和人民生活秩序的“罪”的刑法，都認定為至高無上的天所賜予，言外之意就是天是人類社會的最高主宰，公平公正，彰善懲惡，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社會的安定有序、統(tǒng)治階級的治國安邦行為等都屬于其管轄，任何人都必須遵守和執(zhí)行，若有任何差錯和偏離，就會遭受天的懲戒。這既反映了夏商周時期開明的統(tǒng)治階級對國家政通人和、社會和諧、人民安居樂業(yè)的理想社會的向往，也是當時開明統(tǒng)治者天人合一思想在治國安邦問題上意志完整而又正確的體現(xiàn);同時，也體現(xiàn)了夏商周有作為的政治家在對天深入認識的基礎上，借助天的意志督促輔弼君王統(tǒng)治者追求天人合一，正確行使治國安邦權力的思想。

2、天人合一，愛護百姓。為促進君王統(tǒng)治者認識到廣大民眾在社會發(fā)展中的決定作用，《尚書·多方》篇記載，周公在回顧分析商代夏、周代商天命轉(zhuǎn)移、朝代更替原因的基礎上，提出天選“民主”（民眾的主人）的思想。夏朝末代君王夏桀“有夏誕厥逸，不肯慼言于民，乃大淫昏，不克終日勸于帝之迪”，即夏桀貪圖安逸享受，不關心愛護民眾，竟大行淫樂，終日不行上天的教導。所以上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刑殄有夏”（《尚書·多方》），即上天為民眾尋找新的主人，就大降嘉命給成湯，命令成湯殄滅夏國，使成湯“代夏做民主”（《尚書·多方》）;這里把上天的旨意（天命）與人民生活的幸福安寧聯(lián)系起來，如果人民生活不幸福不安寧，就是統(tǒng)治者沒有順從上天的旨意，就必然遭受上天的懲戒和拋棄，上天就會為人民尋找新的主人（統(tǒng)治者）。由此可看出，在我國遠古時期，有作為的政治家們能深刻揭示天命轉(zhuǎn)移、朝代更替的原因不是由上天所決定，是由君王統(tǒng)治者能否勤政為民所決定。正如《尚書·皋陶謨》篇所說：“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敬哉有土！”大意為：上天之所以聰明，其根源就是因為廣大百姓的聰明（上天善于聽取廣大百姓的意見）;上天之所以明智而具有威望，就是因為受廣大百姓的明智和威望的影響（上天依據(jù)廣大百姓的意見和好惡行政），這樣，上天的意旨和人民的意見相通，上天與百姓的相互影響，相互協(xié)調(diào)和和諧，作為執(zhí)掌治國安邦權力的君王及下屬官員們謹慎??！應敬重你手中的權力，尊重百姓，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

綜上所述，我國遠古時期人們追求天人合一的理想，隨著人們對自己所生存的自然和社會環(huán)境的認識深入而使其內(nèi)涵和外延不斷擴展，廣大民眾就是統(tǒng)治階級應該敬重和信奉的社會之天，這是我國古代有作為的思想家和政治家于人類社會歷史的變遷中得出的真諦，體現(xiàn)著古代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的光輝。它以天“惟時求民主”作為一種威懾力，把天與廣大百姓聯(lián)系在一起（天人合一）——廣大百姓就是君王統(tǒng)治階級應該敬重的社會之天，號召統(tǒng)治者“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尚書·洪范》），告誡君王統(tǒng)治階級敬重民眾就是敬重天，敬重民眾就會得到上天瞻顧（百姓的支持與擁護），如果不敬重民眾就是不敬重天，就會重蹈夏桀、殷紂遭受上天懲戒而身敗名裂的覆轍，因此而賦予天人合一思想以嶄新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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