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白羽
秋天正悄悄走來,天高云淡,碩果累累?;ㄩ_花落,雁過雁往。一樹霜紅,燃燒的何嘗不是一種情愫,一種精神。走進秋天,徜徉田野,感受到秋天的季節(jié)輪回,感悟到秋天蘊含的審美情懷。春華秋實,不是生命的終止,而是未來的起點。本期的三篇寫秋的文章,敘述了些什么?帶給你什么啟迪?有什么值得咀嚼回味的呢?
在大戈壁灘上駛行一日,迎著灼熱的太陽、低度熱的空氣、灼熱的風,遙望遠處常常有一片晶光閃亮的湖泊,到跟前一看卻依然是黃褐的少礫。敦煌住所門前有一架葡萄碧綠森森,一下掃去身上臉上的炎塵熱氣。
次日上午和關山月、黎雄才兩位現游月牙泉。這兒四周全是沙山,每座沙山都像一座埃及金字塔,陽光從山的尖頂起照出陰陽兩面,黑白分明,風吹得山的棱線像刀裁的一樣齊嶄而又彎轉曲折,構成一幅沙漠圖案。據說山上流沙,颯颯作響徹云霄,入夜聲達敦煌城內,有如絲弦鳴奏,故最高一山名鳴沙山。山那面就是敦煌洞窟,山這面群峰環(huán)抱著一個碧綠的小湖,形似一鉤彎月,泉水不斷向水面浮出泡沫,水清澈底,一群群小魚在人影一晃時便飛速翔入墨藍水藻。在凈琉璃湖面上,映著黃沙山的倒影,真是優(yōu)美。站在這里環(huán)顧一切,不能不驚嘆造化的無窮魔力。我們一步一陷踏著流沙,爬上一個沙山嶺角坐下來。
人們說此地古名渥洼池。人們還說漢武帝至此,見沙嶺之巔有野馬飛遁而去,乃有“天馬行空”之說。《漢書》云:“馬生渥洼水中?!睗h《天馬之歌》云:“天馬來,從西極?!蔽也恢@些典故傳說是否屬實,但它給這沙漠長空增添了縹緲神奇的色彩。
幾十年沒領略過西北高原秋日之美了,天高云淡,清氣爽人,早晚陰涼,晌午卻還籠罩著一股熱流。我們下午訪問,不,應該說是朝拜了敦煌莫高窟。我雖然是個無神論者,但是對這人類藝術寶庫,實不能不令人浮起一種虔誠之感。當我徘徊于彩繪斑斕、雕塑明麗的洞窟之中,就恍如進入神話天堂。在一個洞窟中,我環(huán)顧窟壁和穹頂,畫滿千千萬萬的小飛天,你愈看愈活,一個個千姿百態(tài),凌空飛翔。一剎那間,你自己也仿佛兩腋生風,隨飛天而飄舞;在另一洞窟,我為一尊泥塑所吸引,那慈祥的眼神、智慧的微笑,特別是那圓潤的臂和柔美的手,你感到有生命、有血脈,手指就像在微動,我應該說我的整個心靈為這藝術的奇妙所迷醉。這一夜,夢寐中仿佛聽到飛天飄舞的微聲,看到雕像溫柔的微笑。第二天上午,我們又奔赴莫高窟,攀緣于回廊復道之中,流連于巖壁輝煌,特別是以青綠山水糅合精致線條,構成繁復絢爛的畫圖。在這雕塑林立的地方,有多少無名的米開朗琪羅啊,如果說梅迭契墓上的“日”與“夜”表現了西方氣質,那么,敦煌的雕塑則展示了東方的風度,但共同之處是創(chuàng)造者賦予藝術以生命。
古敦煌為絲綢之路上的繁華城市,被稱為“華戎所支一都會”“日市數合”,意思是這個中外聞名的熱鬧都市,貿易集市一天分晨、子、午三次。這里又是一個咽喉要道,從此出玉門入新疆,經于闐為絲綢南路,經樓蘭為絲綢北路,漫漫長途直通伊朗,將絲綢輸往歐洲。感謝畫家常書鴻,他為了保護開拓這一祖國藝術寶藏,在荒蕪祁連山下度過四十幾個秋冬,到現在他每天晚上還是點著煤油燈工作。我說他是玄奘一樣的大師,經他們發(fā)掘、修繕,敦煌現在修復一千多個洞窟,成為世界上最宏大的美術展覽館。據說把這些壁畫接為一線長達二十五公里,它有如滿天紅霞照亮了整個世界。這兩天我從北魏、隋、唐、五代、宋、元相迭觀賞下來,回到敦煌城中住所,站在庭中,仿佛遙遙聽到古代市集喧嘩和鳴沙山流沙的微響。我對敦煌實在有無限惜別之感!
(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