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讀
昨晚大暴雨,今天晴透了,大風(fēng)。在最深的夏天,翻出金色的爽利。
沙灘浴場總是熱鬧擁擠。吃過晚飯出去,岸上已經(jīng)青藍(lán),太陽還在,波光晃得眼睛睜不開;小孩兒不倦地跑,金色的尖叫被暮色裹住,一團團是許多溫柔的小拳頭,像是走進了什么人關(guān)于幸福的記憶。確信誰也看不見我。
有一天從外面回來,在寬闊如廣場的路口,等一個一分半鐘的紅燈。曬得眩暈,像是站在白銀的內(nèi)部。索性閉上眼,聽車聲呼嘯。竟然那么好,時間不在了,人生從身體上離開。
劉天昭
晚飯過后,火燒云上來了。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臉紅紅的。大白狗變成紅的了,紅公雞變成金的了,黑母雞變成紫檀色的了。喂豬的老頭兒在墻根靠著,笑盈盈地看著他的兩頭小白豬變成小金豬了。他剛想說:“你們也變了……”旁邊走來個乘涼的人對他說:“您老人家必要高壽,您老是金胡子了?!?/p>
天上的云從西邊一直燒到東邊,紅彤彤的,好像是天空著了火。
這地方的火燒云變化極多,一會兒紅彤彤的,一會兒金燦燦的,一會兒半紫半黃,一會兒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梨黃、茄子紫,這些顏色天空都有,還有些說也說不出來、見也沒見過的顏色。
一會兒,天空出現(xiàn)一匹馬,馬頭向南,馬尾向西。馬是跪著的,像等人騎上它的背,它才站起來似的。過了兩三秒鐘,那匹馬大起來了,腿伸開了,脖子也長了,尾巴可不見了??吹娜苏趯ふ荫R尾巴,那匹馬變模糊了。
忽然又來了一條大狗。那條狗十分兇猛,在向前跑,后邊似乎還跟著好幾條小狗。跑著跑著,小狗不知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見了。
接著又來了一頭大獅子,跟廟門前的石頭獅子一模一樣,也那么大,也那樣蹲著,很威武很鎮(zhèn)靜地蹲著。可是一轉(zhuǎn)眼就變了,再也找不著了。
一時恍恍惚惚的,天空里又像這個,又像那個,其實什么也不像,什么也看不清了。必須低下頭,揉一揉眼睛,沉靜一會兒再看。可是天空偏偏不等待那些愛好它的孩子。一會兒工夫,火燒云下去了。
蕭紅
下邊是我的信條:
我真正需要知道的一切,即怎樣生活,怎樣做事和怎樣為人,我在幼兒園就學(xué)過。智慧并不在高等學(xué)府的大山頂上,倒是出自主日學(xué)校(編者注:教會辦的只在星期日授課的兒童學(xué)校)里孩子們玩的沙堆中。下邊就是我學(xué)到的東西。
有東西大家分享。
公平游戲。
不打人。
交還你撿到的東西。
收拾好你自己的一攤子。
不要拿不屬于你的東西。
惹了別人你就說聲對不起。
吃東西之前要洗手。
便后沖洗。
熱甜餅和冷牛奶對你有好處。
過一種平衡的生活——學(xué)一些東西,想一些東西,逗逗樂,畫畫畫兒,唱唱歌兒,跳跳舞,玩玩游戲,外加每天干點活。
每天睡個午覺。
當(dāng)你們出門,到世界上去走走,要注意來往車輛,手拉手,緊挨一起。
要承認(rèn)奇跡。別忘了聚苯乙烯培養(yǎng)皿里的那粒小不點的種子:它的根往下生,莖葉往上長,沒有人真正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或者為什么,而我們大家也都差不多是這么回事。
在那杯皿里的金魚、老鼠、小白鼠甚或那粒種子,它們都會死去。我們也會。
再就是記住迪克們和瓊們(編者注:孩子們)的識字課本,以及你從那上面學(xué)到的頭一個字——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字——一個大大的“看”字 。
你需要知道的任何東西都在上邊那些條條里。金規(guī)矩(編者注:出自《圣經(jīng)》,內(nèi)容是要求人們像希望別人對待自己那樣去對待他人)、愛和起碼的衛(wèi)生,生態(tài)學(xué)、政治學(xué)、平等觀念以及健康的人生狀態(tài)。
拿上邊的任何一條,推衍到老練、通達(dá)的成年期中,實踐于你的家庭生活,或者你的工作,或者你的社區(qū),或者你的生活圈子,都行。它貼近真實,清晰明了并且堅實可靠。想想這樣一個世界,它將許愿給我們大家——整個的世界——每天下午三點鐘都有小甜餅和牛奶,然后蓋上我們的毯子睡一覺;或者,所有的政府都奉行這么個基本政策,交還它們撿到的東西和收拾好它們自己的一攤子。
這仍然是個忠告,不論你們年紀(jì)多大——當(dāng)你們出門,到世界上去走走,最好還是手拉手,緊挨一起。
[美] 富爾格姆
我們商定不觸痛往事,
只作寒暄。只賞芳草。
因此其余都是遺跡。
時光不再變作花粉。
飛蛾不必點燃燭淚。
無需陽光尋度。
尚有餓馬搖鈴。
屬于即刻
唯是一片芳草無窮碧。
其余都是故道。
其余都是鄉(xiāng)井。
昌耀
古人一再說,“君子之交淡如水”,這句話實在是不錯的。那就有如住在小河邊,每日起居中聽見水中白鵝戲綠波,感到內(nèi)心歡悅,但不必每一分鐘都跑到門口去老看那條河。因為河總是在的。
朋友的聚散離合,往往與時間、空間都有很大的關(guān)系,當(dāng)一個人的大環(huán)境改變了的時候,內(nèi)心也是會有變化的。老友重逢,如果硬要對方承諾小學(xué)同窗時說的種種癡話,而以好朋友的身份向?qū)Ψ剿魅∵@份友情的承諾,在處事上便不免流于幼稚和天真,因為時空變了,怨不得他人無力。
朋友這種關(guān)系,最美在于錦上添花,熱熱鬧鬧慶喜事,花好月更圓。朋友之最可貴,貴在雪中送炭,不必對方開口急急自動相助。朋友中之極品,便如好茶,淡而不澀,清香但不撲鼻,緩緩飄來,細(xì)水長流。所謂知心也。知心朋友,偶爾清談一次,沒有要求,沒有利害,沒有得失,沒有是非口舌,相聚只為隨緣,如同柳絮春風(fēng),偶爾漫天飛舞,偶爾寒日飄零。這個“偶爾”便是永恒的某種境界,又何必再求拔刀相助,也不必兩肋插刀,更不談死生相共,都不必了。
其實,天地可以稱朋友,愛民為民的一國之君也是某種朋友,父母手足試試看,也有可能亦親亦友,老師學(xué)生之間也能夠亦師亦友,這也是教學(xué)相長。
如果能和自己做好朋友,這才最是自由。這種朋友,可進可出,若即若離,可愛可怨,可聚而不會散,才是最天長地久的一種好朋友。
三毛
好冷的天啊,太陽都凍得發(fā)灰了??墒?,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正是孩子們砸魚的好季節(jié)。
我們村里的小胖水生,砸魚的本事最大。太陽一下山他就嚷著:“砸魚去呀!”不一會兒,七八個小伙伴聚攏來了。有的提著馬燈,有的帶著手電筒,有的背著魚簍。水生扛著木榔頭跑在前頭。
小河早結(jié)了冰。冰層下面,隱隱約約看到魚兒在游動。水生帶領(lǐng)大家找了一個光滑透明的冰面,畫上圓圈,作好標(biāo)記。天一暗,我們就打開手電筒,點亮小馬燈。燈光引著魚兒,魚兒追著燈光,穿過水草,吐著氣泡,朝著有標(biāo)記的冰面游去。魚兒越聚越多,大家把燈停下,魚群也停下了。水生高興地朝大伙兒做個鬼臉,掄起木榔頭,往下猛一砸,“撲通!”冰面上砸出了一個大窟窿,只見一股水柱噴出來,那些魚兒呀,活蹦亂跳地順著水柱到冰面上來了,有趣極了!大家不顧手凍得通紅,急忙把一條條銀白色的鮮魚扔進了魚簍。
快快回家,讓媽媽給咱們做烤魚吃去!
尹正茂
冬天的下午,太陽以漠然的神氣遙遙地籠罩著大地。有一個老人背著人行道而坐,仿佛已跳出了雜沓的腳步的輪回,他淡淡地坐在一片淡淡的陽光里。
那老人低著頭,很專心地用一只小刀在割橘子皮。那是椪柑,皮很松,可以輕易地用手剝開,他卻不知為什么拿著一把刀工工整整地劃著,像個石匠。
每個橘子他照例要劃四刀,然后依著刀痕撕開,橘子皮在他手上盛美如一朵十字科的花。他把橘肉一瓣瓣取下,仔細(xì)地?fù)竦艚罱j(luò),慢慢一瓣瓣地吃,吃完了,便不急不徐地拿出另一個來,耐心地把所有的手續(xù)再重復(fù)一遍。
那天下午,他就那樣認(rèn)真地吃著一瓣一瓣的橘子,參禪似的凝止在一種不可思議的安靜里。
難道這不就是生活嗎?太陽割切著四季,四季割切著老人,老人無言地割切著一只只渾圓柔潤的橘子。想象中那老人的冬天似乎永遠(yuǎn)過不完,似乎他一直還坐在那灰撲撲的街角,一絲不茍地,以一種玄學(xué)家執(zhí)迷的格物精神,細(xì)味那些神秘的金汁溢漲的橘子。
張曉風(fēng)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沒有長眠。
我是凜冽的寒風(fēng),
掠過諾森德的雪原。
我是溫柔的春雨,
滋潤著西部荒野的麥田。
我是清幽的黎明,
彌漫在荊棘谷的林間。
我是雄渾的鼓聲,
飛越納格蘭的云端。
我是溫暖的群星,
點綴達(dá)納蘇斯的夜晚。
我是高歌的飛鳥,
留存于美好的人間。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從未長眠。
[美]瑪莉·伊莉莎白·弗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