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平衡

宛小諾

許久未聯(lián)系的老同事波仔請我?guī)兔匆环莺贤?，我們說完正事后，順道聊了聊彼此的近況。因為是很熟的老朋友，難免互相吐槽了下目前各自工作中的不盡如人意之處。他嘆了口氣說：“每個行業(yè)都有每個行業(yè)的難處，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又能養(yǎng)活自己確實不容易?！?過了會兒，又說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財務(wù)自由，我就只做我喜歡的事情?！?/p>

夢想藏在生活里的YOYO們

我頓時覺得很好奇，因為我一直以為金融行業(yè)就是他的興趣所在，于是我問：“你喜歡的事情是什么？”

“體育，和體育相關(guān)的工作。 ”他回答。

“真是沒看出來??！”我驚嘆。

他也笑了：“給自己留著一個夢想吧，說不定會有實現(xiàn)的一天?！?/p>

我點點頭。心里懷著一個夢想，我一直覺得這是一種很美好的狀態(tài)，總讓人覺得生活是充滿希望的。

很巧的是，沒過幾天，也是一個很久未聯(lián)系的高中同學(xué)Jim忽然給我打電話，他問：“成都有沒有值得一去的獨立書店？”我推薦了幾個后，他說會去看看，然后又說：“有些和書店有關(guān)的問題，回頭去杭州找你聊聊。”

我驚奇地問：“你不會是想要開書店吧？”

他說：“還在琢磨著。”

“沒想到你開始對這個感興趣了?！睋?jù)我所知，他是一個商人，經(jīng)營著留學(xué)方面的業(yè)務(wù)?！耙恢庇羞@個興趣，只是還沒遇到合適的時間，合適的伙伴?！彼f。

“做書店可賺不了錢呢，”我笑，“得靠情懷?！?/p>

他也笑了：“算是吧。所以也會更系統(tǒng)地去考慮這件事。”

放下電話后，我仔細一回憶，的確，之前的一兩年他好幾次和我聊起過各地的書店，原來他一直都在為這個“情懷”醞釀著了。

波仔也好，Jim也好，按世俗的標(biāo)準(zhǔn)去衡量的話都算得上是事業(yè)小有成就的人，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他們心底深處竟還有著那些與他們所從事的職業(yè)完全不一樣的夢想。

我想起剛畢業(yè)那年，和朋友 YOYO聊天時，我問他：“你還有夢想嗎？”他

說有，但是得想想。然后他問我還有夢想

嗎，我打著哈哈說，夢想是什么。

YOYO笑了，說：“我們都藏著掖著。 ”

那時年輕，初入社會和職場，前途好似明確其實卻迷惘。心里對夢想之事沒有一絲底氣，所以竟然也不敢說出口。

YOYO大學(xué)學(xué)的是播音專業(yè)。他從一個城市的廣播臺辭職后，就一直漂著，接些主持或婚禮司儀的活兒。大約兩年后，我竟聽說他回家鄉(xiāng)考了公務(wù)員。我有些吃驚，他卻說：“這個工作穩(wěn)定啊，而且有較多的閑暇時間可以用來看書、學(xué)習(xí)、充實自己。這樣，如果有機會的話，才能去做一個真正優(yōu)秀的主持人?！?/p>

原來，過了這些年，在我們漸漸學(xué)會了與現(xiàn)實妥協(xié)，學(xué)會了獨立地面對生活后，對夢想反而越加釋然——它從來就不是說在嘴上，而是放在心底和行動上的。這讓我想起了另一個朋友糖糖。

時光梅里的糖糖

飛機落地廣州已近十點，糖糖早就在機場外等我，我肩上這個 55升的背包和滿身的塵土，他最熟悉不過?！坝忠娒媪恕！彼f，幫我把大背包取下塞進車后座。

夜晚的高架寬闊而寂靜，穿越過這個城市的點點燈火，仿佛行駛在空中。路過廣州站，路過小蠻腰，路過市中心的霓虹閃爍，與我記憶中的廣州一點點拼接，重合。

“你知道我上一次來這里是什么時候嗎？”我隨口問道。

“去年？前年？”

我搖搖頭?！岸昵?，”我說，“還是個上小學(xué)的小姑娘的時候，”我抬起手比劃著那時候大概的身高，“那一次差點舉家搬到這里，結(jié)果卻是，從此再也沒有來過?！?/p>

“與一個城市的緣分，和與一個人的緣分，大抵都是這樣。 ”糖糖文藝地說道。

糖糖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青年，雖然他不承認。我第一天到達飛來寺的時光梅里，走到二樓觀景陽臺時，他正一個人在曬太陽。我們打了個照面，他繼續(xù)曬太陽打盹，我繼續(xù)用手機寫我沒寫完的游記。直到后來阿光和菜湯走上來對他說：“又來了個妹子，也想去雨崩，你聯(lián)系的那個村民有消息了嗎？”

糖糖掏出手機看了看，搖搖頭。

那天的時光梅里，總共就住了六個人，那天的飛來寺，我懷疑總共都不超過百人。我們的運氣都不太好，我們?yōu)橹鴣淼挠瓯溃驮趲滋烨胺饴妨?。在我到達之前，阿光他們已經(jīng)嘗試通過非正常方式進入，但是未遂。

那天萬里無云，午后的陽光強烈而灼人，梅里雪山的十三座山峰在眼前展露無遺，嶙峋的山石和澄潔的雪峰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阿光好不容易等我寫完了游記，開始向我詢問怒江和丙中洛的行程，我聽說他和菜湯剛從虎跳峽過來，也感興趣地問起虎跳峽的徒步。因為如果進不了雨崩，我們都需要一個Plan B。只有糖糖，依然一個人閉著眼曬著太陽打盹，任我們在一旁聊得眉飛色舞興高采烈。后來我在朋友圈發(fā)了條微信：“之前的所有都是序幕，之后的所有都是順路，千山萬水啊，我只為你而來?！碧翘腔貜?fù)說：“沒有序幕，沒有順路，只為它而來?！庇谑俏抑?，他此次出行，只沖著梅里的日照金山和雨崩徒步。

晚上依然沒有好消息，阿光和菜湯已經(jīng)開始查看次日從德欽到維西的車票，而我也打算再等一天日照金山，然后去香格里拉和虎跳峽。第二天早上，糖糖聯(lián)系的村民給我們回話——無法帶我們進入雨崩。阿光和菜湯已經(jīng)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得到這個準(zhǔn)信，便與我們告別，坐最早的班車去了德欽。時光梅里只剩下我和糖糖兩人。

二樓陽臺的陽光太強烈，我們換到了一樓的落地窗邊，窗外依然是一塵不染的天空下的梅里十三峰。我們一邊寫明信片，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不知道是因為前一段旅程太過孤單沒人說話，還是梅里雪山映得人的內(nèi)心無比澄明，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說起我之前的辭職，說起我之后的打算，我的夢想，我的計劃。糖糖安安靜靜地聽著，說真好啊，可不知道是因為前一段旅程太過孤單沒人說話，還是梅里雪山映得人的內(nèi)心無比澄明，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說起我之前的辭職，說起我之后的打算，我的夢想，我的計劃。糖糖安安靜靜地聽著，說真好啊，可以為夢想而活。

以為夢想而活，“我以前也有過這樣的夢想?！彼f。然后他和我聊起讀書時辦報紙、寫文章的經(jīng)歷，各種回味，理想豐滿，無限美好。

“原來你也是個文藝青年！”我驚嘆。

“早就不是了，”他擺擺手，“早已跟生活，跟現(xiàn)實妥協(xié)了?！?/p>

“至少骨子里還是，”我笑，指指他手里的一沓明信片，“要不誰會寫這么多明信片?！?/p>

第三天早上，我們還是沒有看到日照金山，翻涌的云霧如面紗，層層疊疊地遮住了卡瓦博格。我對糖糖說：“事不過三，你也別再等了，和我一起去虎跳峽吧。”他說：“好?！?/p>

我們結(jié)伴去了香格里拉，徒步了虎跳峽，最后到達麗江束河。在束河的那晚，一個旅友在朋友圈發(fā)了一張卡瓦博格的日照金山——俊美奇麗的純白雪峰被金色的晨光照映，滿世界耀眼的紅，和我想象中的一樣，驚艷絕倫，直抵人心。我仔細一看，拍攝時間正是我們離開的后一日。

我把照片給糖糖看，問：“遺憾嗎？如果我沒有拉你去虎跳峽，你此行的心愿就能實現(xiàn)了。”

他搖搖頭：“不遺憾，徒步了虎跳峽一點也不亞于看到梅里的日照金山?！?/p>

他那出乎意料的淡定倒是讓我心里開始糾結(jié)了：“要是我再多等一天，就能看到日照金山了，我這趟雖然走了這么多地方，但梅里雪山才是重點啊?！?/p>

糖糖笑了：“雪山永遠都在那兒，永遠都在，不離不棄?！?/p>

在束河分別后，糖糖回了廣州，我繼續(xù)在大理、昆明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到廣州看望同學(xué)，又見到糖糖。

第二天，我讓糖糖帶我去找南信的雙皮奶，在荔灣區(qū)，路上經(jīng)過了他的公司，他指給我看，說：“畢業(yè)后第一次換工作后就到了這里，轉(zhuǎn)眼就在這個城市待了十多年?！?/p>

“這是你與這個城市的緣分?！?/p>

“沒錯，我很感激這樣的緣分?！彼f道，“以前出門多久都沒什么感覺，后來在廣州生活久了，出去一段時間，就會想念這里。這個城市，傳統(tǒng)卻不古板，新潮卻又包容?！?/p>

我點點頭。雖然分隔了十五年，我依然能嗅到這個城市里熟悉的氣息。兒時與爸媽一起在這里生活過的日子經(jīng)過漫長歲月的沖刷也只剩下了吉光片羽，可打撈起來卻依然覺得溫暖而親切，宛如昨日。

南信的雙皮奶很好吃，廣州的甜品叫人無法不愛上這個城市?！罢婕刀誓悖ぷ魅者€這么自由。”我一邊吃著雙皮奶，一邊對糖糖說。

“該嫉妒的人是我。”他說。我知道他指的不是我現(xiàn)在四處游蕩閑云野鶴的自由，而是我為我想要的生活所做的放棄和爭取。

“九月時領(lǐng)導(dǎo)還和我說再拼一拼今年的任務(wù)指標(biāo)，我說干嗎沖那么高，完成了年初的目標(biāo)就可以了，所以這個冬天我給我自己放假了。以前年輕的時候一心想著要把區(qū)域的份額做到全國最大，想著升職的機會?，F(xiàn)在大概年紀大了，反而看淡了?！?/p>

“這算不算是洗盡鉛華看破紅塵，最后的通達。”我說，“你這個狀態(tài)，已經(jīng)叫很多人羨慕嫉妒了。”

“我做不到你那樣，不得不向現(xiàn)實生活妥協(xié)，這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平衡。”他說道。

最好的平衡。我想，這或許就像我們錯過的雨崩，錯過的日照金山，我們總是要學(xué)著面對和接受生命里的缺憾和不完美。

責(zé)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