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顯敏：追求無痕的教育

嚴芳

六月的孝感，清涼的小雨和著梔子花的清香，把剛剛升騰起的悶熱暑氣澆了個沁涼。走進孝南區(qū)實驗二小，雨水把整個郁郁蔥蔥的校園浸潤得更加干凈清亮。來到教學樓頂樓吳顯敏校長的辦公室，感覺籠罩著一種特別的文化韻味：左墻上是一幅自題的“中和育位”毛筆字匾，中間茶幾桌上擺放著羅丹的《思想者》雕塑，正中墻壁掛著一幅仿陳丹青《國學研究院》的油畫，清華大學趙元任、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吳宓五位學術大師在棕黃色的畫面里沉靜地凝視著來訪者，一種厚重而深沉的力量撲面而來。

眼前的吳顯敏，笑容親切，儒雅健談，誠如古書中走出來的謙謙君子。談及對二十多年語文教學之旅的思考和感受，他用富有磁性的聲音侃侃而談：“我一直追求的理想教育境界是大道無痕、潤物無聲，可能剛做教師時，受儒家思想影響比較深，之后琢磨琢磨道家，似乎對教育更有啟發(fā)，更有意思……”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采訪中，吳顯敏重復頻率最高的詞大概就是“琢磨琢磨”。從踏上工作崗位的第一天起，吳顯敏琢磨的就是怎樣做一名“孩子們喜歡的教師”；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又琢磨著做一名“厲害”的語文教師；慢慢地，他已不滿足于做一名“教師”，他琢磨著做一個“引領孩子走向幸福成長，實現(xiàn)教育真正價值”的實實在在的教育人……吳顯敏不僅愛琢磨，更具激情和行動力。

吳顯敏是屬兔的，他的性格就同他的屬相一樣，溫和、淳樸，臉上總是帶著暖暖的笑容。學生們都說，吳老師脾氣最好了，很少看到他生氣的樣子。吳顯敏常常說：“我希望我只是孩子們成長歷程中的一個最值得信賴的陪伴，如果這個陪伴像獅子一樣兇猛，估計沒有學生愿意親近和喜愛。我愛學生，因為他們而快樂，但我從不將‘愛字掛在嘴上，而是體現(xiàn)在和學生的每一次接觸，每一次交談，每一回游戲玩耍，每一節(jié)精心準備的課上……”

休息時，吳顯敏會像個大孩子一樣，興致勃勃地陪學生玩游戲、打球；課堂上，他會像個朋友一樣，陪學生一起探討問題，解決難題；學生高考一個報喜的電話，會讓他激動得熱淚盈眶；學生家庭一個小小的不幸，會讓他難過得徹夜不眠。他把學生當做自己的家人，給予他們無限的關注和愛……每到畢業(yè)季，吳顯敏和朝夕相處的學生離別時，總有一段時間不適應。他總把這樣的感受稱之為“失戀”，每送走一屆學生，就失戀一次。他笑著說，思念也好，失戀也好，總是一種痛苦夾雜著幸福的感覺。

而已經(jīng)畢業(yè)的學生，不論走到哪里，都會想念他們魅力十足的“大朋友”。剛從大學畢業(yè)的羅浩洋，談起帶過他六年的語文教師吳顯敏，語氣里洋溢著的都是敬佩和感恩?！爱敃r，我媽帶我到實驗小學報到，和時任班主任的吳顯敏交談了三分鐘，就決定了一定要把我放到吳老師的班上。因為她感覺到，吳老師的腦子里全是學生，是打從心眼里愛學生的?！比缃瘢瑓秋@敏成了羅浩洋讀書以來最欽佩的恩師，他的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得益于吳顯敏的訓練；他第一次在全校師生面前演講，是吳顯敏鼓勵出來的勇氣；他鐘愛的各類體育運動都是吳顯敏教出來的……

當然，吳顯敏還有令學生不得不服的“殺手锏”，他也是他們心目中最厲害的語文教師。多年來，吳顯敏執(zhí)教區(qū)級以上競賽課、公開課達50余節(jié)次，有國家級、省級競賽一等獎獲獎經(jīng)歷。參加市區(qū)兩級教育部門組織的基本功比賽、普通話比賽、演講比賽，他多次取得第一名。他先后被評為“湖北省省級骨干教師”“湖北省青年教學能手”“湖北省教育科學學術帶頭人”“湖北省小學語文優(yōu)秀教師”“湖北省書法教育模范教師”“湖北省網(wǎng)絡教研先進個人”“湖北省教科研之星”等。

2010年，吳顯敏收獲了他教師生涯中分量極重的一項榮譽：湖北省五一勞動獎章?；貞浧鸶偑勥^程中的精彩片段，吳顯敏至今還顯得十分得意，評委們評價他，對學生有天然的親和力，課前與學生互動的一幕與教學內(nèi)容緊緊聯(lián)系了起來，調(diào)動了學生們的積極性，很精彩。

詩人余光中在翻譯西格夫里·薩松代表作《于我，過去，現(xiàn)在以及未來》時，譯有一經(jīng)典名句“心有猛虎，細嗅薔薇”，意在表達有大志向、大氣魄者，胸腔里亦跳動著一顆細膩溫潤的心。這用來形容跋涉在教育旅程上的吳顯敏頗為貼切。孝南區(qū)教育局副局長易周民曾說，吳顯敏是一個對教育充滿激情和使命感的教師，他既有青年教師的朝氣、才氣和志氣，也有一個為師者獨有的細膩和豐富的情愫。

文質(zhì)并重，言意兼得

作為湖北省特級教師講學團特聘教師，吳顯敏經(jīng)常到各地講示范課。很多聽過吳顯敏課的教師，都對他贊不絕口，說他“形象儒雅，內(nèi)蘊豐富，具有大家風范”。孝感市教科院的趙洪主任評價說，吳顯敏的語文課極富感染力，他將語言形式和內(nèi)容情感融合得極好，符合美學原則。趙洪回憶，全國小語學會理事長崔巒曾有一次在全省青年教師教學競賽上聽了吳顯敏的課，感嘆道：“這小伙子基本素質(zhì)不錯，湖北怎么會有這樣的教師，難得！”而讓趙洪覺得最難得的是，多年來，吳顯敏一直致力于探尋語文教學的本質(zhì)，在觀察、思考和研究中形成了自成體系的語文教學思想。

采訪中，吳顯敏坦率地說：“言意語文貫穿我的教育思想。”“言”，指向語文課程的“工具性”，是文本中的外在言語形式和內(nèi)在言語素材?！暗醚浴?，就是在閱讀教學中，引導學生積累言語范式，以利遷移運用；積累言語素材，形成運用組塊?！耙狻?，指向語文課程的“人文性”，主要是指文本語言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內(nèi)容、思想、情感等。“得意”，就是在閱讀教學中，引導學生批文以入情，批文以入境，緣文來悟道，緣文來體驗。所以，言意語文倡導“文質(zhì)并重”的教學策略，達成學生“言意兼得”的教學目標。

這些年的教學過程中，吳顯敏是很奇妙地找到言意結合的路徑的。他發(fā)現(xiàn)，凡是他上得出彩的課，一般都有得言得意融合在一起的環(huán)節(jié)，既有語文味，又有趣，既讓學生喜歡，也令觀課教師欣賞。如今慢慢回顧和思考，以前他拿到一篇課文，在制訂目標和設計教學環(huán)節(jié)過程中，把言意結合起來，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過程，并不是有心設計。

孝南區(qū)實驗二小有很多新來的語文教師，每個教師都有自帶的語文教學觀點。有的教師受傳統(tǒng)思維影響，課堂教學重分析理解，輕積累運用，導致學生理解了課文，但不知道怎么表達。有的教師覺得，語文就應該美美地去教，讓學生體會到了就行了，但他們發(fā)現(xiàn)，學生寫起作文來卻不能美美的，而是詞不達意、錯字連篇、語言枯燥等。還有的教師，重視語用，在學生還沒有理解課文內(nèi)容時，就大練“語用”，或者不顧課文的語境和氛圍，硬生生地插進幾個“語用”訓練……針對學校語文教育的種種缺失現(xiàn)象，吳顯敏身體力行，推廣言意兼得的語文閱讀課。

“我上課，你來聽”“我當你的點唱機”，兩年多來，吳顯敏講示范課20余節(jié)次，聽課200余節(jié)次，學校一大批教學骨干脫穎而出，在市級“課內(nèi)比教學”競賽舞臺上，屢次代表孝南區(qū)斬獲一二等獎的佳績。

然而，對大部分語文教師來說，最有難度的挑戰(zhàn)就是，怎么將言意融合得無聲無形？對此，吳顯敏做了很多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吳顯敏申報了省教育科研十二五規(guī)劃課題——《語言形式和語言內(nèi)容并重的閱讀教學策略研究》，利用自己孝南區(qū)名師的身份建立工作室，招募優(yōu)秀語文教師一起研討完善。不僅如此，吳顯敏還寫了很多探討論文，如在《文質(zhì)并重 言意兼得——“言意語文”的閱讀教學探索與實踐》一文中，他非常清晰地闡述了言意語文的概念、言意語文閱讀教學應遵循的基本原則和課堂教學基本框架以及有效策略。

吳顯敏名師工作室的助手，語文教師李麗在設計《清澈的湖水》一課時，幾次向吳顯敏請教，漸漸對“文質(zhì)并重”這一教學理念的理解與教學藝術的運用由混沌趨于清晰。如，在拓展環(huán)節(jié)，李麗設計了兩個話題，即“你想對小潔和文中的小孩說點什么”和“我們在生活中應該怎么做”，以期達到語言表達訓練與思想教育雙收的目標。吳顯敏審閱后建議，思想品德教育用更語文化的方式會更好，含蓄一些會更有語文味。依此，李麗設置了幾個激情式排比問句反問學生，從而更好地引發(fā)學生的情感共鳴。接著，李麗以《三字經(jīng)》中的“人之初，性本善”引入一個情境話題：你們想讓文中的小孩變成和大家一樣的好孩子嗎？那你會怎么對他說呢？吳顯敏仍不滿意，認為言語教化的痕跡還是較重，不如設計成一個半開放式說話訓練，在明理的同時，向學生示范語言的形式之美，給學生提供一個表達的范本，讓學生的語言有一個明確的導向。這一環(huán)節(jié)漸漸由生硬的思想品德教化課，變成了語言訓練與思想熏陶的和諧統(tǒng)一，潤物細無聲，語文味更濃了。李麗擊節(jié)贊嘆。

關于“文質(zhì)并重”，吳顯敏對此的解讀是，首先是對教師解讀文本的要求，其次是對教師整個教學設計思想的引領，只有基于這樣的思路去思考、教學，才能指引著語文教師更好地堅守語文教學本真，完成“語文”的課程目標。

潤物無聲，大道無痕

“仙女湖畔，城鐵綿長，我們的校園桃李芬芳。

博愛蘊美，激蕩夢想，白云之上，立我志向……”

這是吳顯敏正在醞釀的、寫在草稿紙上的孝南區(qū)實驗二小的校歌歌詞。作為語文教師，吳顯敏的興趣愛好卻并不局限于語文學科，他反而有很多關于教學生書法、古詩、音樂的記憶細節(jié)。在他看來，教師應通過自己的一切行為來展示教育的內(nèi)容，正如泰戈爾所說的，“不是槌的擊打，而是水的載歌載舞，才使鵝卵石臻于完美”，教師的各種教學行為就是“水的載歌載舞”。

在孝南區(qū)城鄉(xiāng)教育均衡發(fā)展實驗區(qū)“8+8”結對活動進入第二年，吳顯敏報名參加了支教，為期一年。當他申請支教時，正是第二屆省青年教師教學競賽前的一段時間。當時校長沉吟片刻，有些擔憂地說：“你這學期不是有場重要的教學競賽么？會不會受影響呢？”吳顯敏雖然有點忐忑，但在他的琢磨里，一個教師如果缺少鄉(xiāng)村教育經(jīng)驗的話，可能對教育的思考也會缺乏底氣，他不想有這樣的缺憾。

在農(nóng)村支教，吳顯敏看到所在學校并沒有專職的音樂教師，孩子們還唱些《小草》《打靶歸來》之類的歌曲，竟和幾十年前的自己唱一樣旋律，他不禁有些心酸。吳顯敏不是音樂教師，可他熱愛音樂，深知音樂對人生活的溫度與情緒能產(chǎn)生多大的作用。偶然中，同事慷慨激昂的手機鈴聲給了他啟發(fā)——用手機給孩子們上音樂課！回城立馬行動，選歌，下載到手機，打印歌詞，復印成班上人手一份。

聽說語文教師要給他們上音樂課了，孩子們一個個樂得笑彎了眼。隨即，他們聚精會神，瞪大眼睛等著；拿到歌詞，迫不及待地讀著，念著。然后，跟著吳顯敏手機播放和暫停，搖頭晃腦地認真學唱起來。新奇和興奮寫在每一個孩子臉上。吳顯敏從沒想過，一節(jié)蹩腳的音樂課會給孩子們帶來這樣的快樂。當城里的孩子們享受多媒體、互聯(lián)網(wǎng)、平板教學、智慧教室的時候，怎會想到和他們相距并不遙遠的鄉(xiāng)村的孩子們，正陶醉在一節(jié)手機音樂課上，這讓吳顯敏感慨不已。

鄉(xiāng)村教育的現(xiàn)狀對吳顯敏的沖擊和影響是深遠的。它讓吳顯敏對教育的思考和審視有了新的角度，教育者應該用一顆溫潤的心去觀察思考教育的藝術，化有形為無形，化澆灌為浸潤，才能最終事半功倍。

采訪中，吳顯敏說，他的博客、QQ、微信名稱都是“大道無痕”。這是他一直思考和追求的一種理想教育狀態(tài)。同時，他也以此警醒自己，大道無痕，大道無形，潤物無聲，因為這既是一種境界，也是一種藝術，更是一種品行。

吳顯敏除了教師、工作室主持人、校長的身份外，他還兼職區(qū)人大代表，為教育發(fā)聲。在區(qū)人代會上以及人大代表參加的活動中，他總是有頗多的客觀情況和深入的分析意見反饋，他把每一次建言獻策當成是為民執(zhí)言的責任。

“我崇尚的課堂是一個無老師的課堂……”深深觸動來訪者的，除了吳顯敏對學生無限的愛和對語文教學不停歇的琢磨外，還有他那顆矢志追尋美好而單純的教育本質(zhì)的初心。

責任編輯 嚴 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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