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書記講給小書記的為政之道

褚朝新+王昱倩

縣委書記在中國政局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近年來，從中央到地方、從習近平總書記到各省委書記不斷通過各種形式，給縣委書記們講授“為政之道”。從“大書記”的現(xiàn)身說法中，我們或可一窺當下縣委書記群體面臨的考驗與挑戰(zhàn)。

縣委書記的特殊課堂

8月7日，新任江蘇省委書記李強對縣委書記們提的四個要求引爆網(wǎng)絡。李強要求：以后匯報工作交流發(fā)言不要再稱“尊敬的誰誰誰”，尊敬放在心里；對省及省以下領(lǐng)導講話，一般不加“重要”兩字；發(fā)言時不用硬背或用提詞器，可以看稿子；上級的批示，沒有要求報結(jié)的不要動不動就呈報文件報結(jié)。

這些話，是李強在“縣委書記講壇”上和江蘇換屆新任的96名縣委書記集體談話時說的。

浙江的形式比較特殊。從2013年7月開始，浙江省委書記夏寶龍每三個月會選一個工作日的晚上六點半，召集10個左右的縣委書記視頻“夜談”，每個縣委書記清茶一杯，圍繞一個主題談6分鐘。每次視頻夜談會，除了夏寶龍參加，還會有其他省委常委等省部級官員參加。

夏寶龍說，這樣的開會時間得益于落實“八項規(guī)定”，“現(xiàn)在好了，大家應酬少了，我開會沒這個擔心了。白天大家忙，晚上清靜?！?/p>

第一次視頻夜談會上，夏寶龍點評：“就像吃飯是為填飽肚子，開會講話是為解決問題，沒有解決問題的開會講話沒有意義。10位書記的發(fā)言很短，可大家是否清楚這個縣正在抓的主要工作呢？答案是肯定的。這說明，講五六分鐘真話比講一堆沒用的‘正確的話更有意義。要敢講、真講，不要怕講錯?！?/p>

寧夏、四川等省份，也相繼舉辦全省區(qū)縣（市、區(qū)）委書記縣域治理專題培訓班，貴州、陜西、湖南是省委書記召開縣委書記座談會。

自2016年1月份起，時任江西省委書記的強衛(wèi)每個月都會與縣委書記們談一次，稱為“縣委書記月談會”，每次11名縣委書記參與。

更高層同樣關(guān)注縣委書記這個群體。2014年11月，中央黨校舉辦縣委書記研修班，計劃用三年時間將全國2800多名縣市區(qū)委書記輪訓一遍。2015年1月12日，習近平總書記同第一期縣委書記研修班學員座談并提出，要當好縣委書記必須心中有黨、有民、有責、有戒。

記者注意到，北京、上海、天津等直轄市經(jīng)常召集縣委區(qū)委書記開會布置常態(tài)工作，專門針對縣區(qū)委書記的培訓則不多見。經(jīng)濟貧困落后的省份，縣委書記們會被反復提醒要解放思想、發(fā)展是硬道理。

縣委書記不好當

多名省委書記與縣委書記交流時會強調(diào)縣委書記崗位的特殊性：除了外交、軍事等少數(shù)幾項國家事務以外，省市里有的行政權(quán)力，縣里都有?？h委書記雖然只是一個正處級崗位，但并不好當。

相繼擔任過黑龍江省延壽縣和阿城兩地書記的李克軍，曾為撰寫《縣委書記們的主政謀略》一書訪談近百名縣委書記。他透露，一些縣委書記向他訴苦，“表面看，縣委書記大權(quán)在握，可內(nèi)心深處有太多的壓力、責任和苦惱?！?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3/19/gwyw201612gwyw20161210-1-l.jpg" style="">

當過縣委書記的習近平曾現(xiàn)身說法，“當縣委書記一定要跑遍所有的村，當市委書記一定要跑遍所有的鄉(xiāng)鎮(zhèn)，當省委書記一定要跑遍所有的縣市區(qū)。我在正定時經(jīng)常騎著自行車下鄉(xiāng)，從滹沱河北岸到滹沱河以南的公社去，每次騎到滹沱河沙灘就得扛著自行車走。雖然辛苦一點，但確實摸清了情況，同基層干部和老百姓拉近了距離、增進了感情?！?/p>

李強也要求，江蘇的縣委書記一定要跑村，“我們省鄉(xiāng)鎮(zhèn)撤并以后，一個縣里村也不多，平均下來，我看也就300個村左右，一個區(qū)也就100來個社區(qū)，大家不要怕辛苦，不要嫌麻煩，要爭取多跑跑，把情況搞清?！?/p>

山西省委常委、組織部長盛茂林曾這么描述縣委書記崗位的特殊性，“一個干部，可以勝任廳局的副職，但不一定能夠當好縣委書記”。

李強對優(yōu)秀縣委書記的前途十分看好，“大凡在縣委書記這個崗位上干得好的同志，放到更高的位置上往往都比較適應”。2015年7月1日，中組部表彰了102名全國優(yōu)秀縣委書記。截至目前，其中至少已經(jīng)有70人被提拔重用。

要跟縣長“將相和”

絕大多數(shù)省委書記在與縣委書記們座談時，都會提醒他們注意團結(jié)、落實好“民主集中制”。

縣委書記與縣長的關(guān)系，一直是敏感話題。事實上，大多數(shù)縣委書記都當過縣長。8月7日，江蘇省委書記李強在縣委書記座談會上透露，目前，全省97個縣市區(qū)換屆已經(jīng)完成，換屆后縣市區(qū)委書記平均年齡是49.4歲，由縣長、市長或區(qū)長轉(zhuǎn)任的占了大多數(shù)，大約85%。

李克軍在其撰寫出版的《縣委書記們的主政謀略》中寫道：半數(shù)以上縣委書記是由縣長“升任”的，縣長的下一步，大部分要走上書記這個臺階，書記的下一步，大部分要繼續(xù)升遷，給縣長騰出位置。

某縣一名副處級官員向記者介紹，該縣曾有兩屆縣委書記和縣長都關(guān)系不好，甚至出現(xiàn)公開對立。一名退休的縣人大常委會主任介紹，縣委書記與縣長矛盾最激烈時，常出現(xiàn)一些重要的會議開不下去，其中一個會拍桌子發(fā)火走人?？h委書記與縣長兩人對其他主要官員的分工意見也沖突強烈，導致當?shù)毓賳T不得不站隊。最后市里將當時的書記和縣長同時免職，兩人賦閑數(shù)年。

對于縣委書記如何處理好與縣長和班子的關(guān)系，省委書記們也都提出自己的看法。

曾任云南省委書記的李紀恒與縣委書記們座談時說，縣委書記的基本功是當“班長”不當“家長”，總攬而不獨攬，領(lǐng)唱而不獨唱。要妥善處理好與縣長及政府一班人的關(guān)系，“唱好將相和”。

“合則兩利，斗則兩傷，很多時候都互相忍讓一下，這樣才能和諧。省委書記們都說這個事，因為他們知道這個事具有普遍性，教導縣委書記處理好這個問題?！碑斶^八年多縣委書記的李克軍說。

“一茬接著一茬干”

“大書記”們不斷在各種場合“念叨”的，還有縣委書記的政績觀。

“縣委書記多數(shù)任職就幾年，不能有臨時工的思想。有的人到了縣委書記崗位上，想的是反正干不長，不如弄點大動靜出來，也好顯示自己的能耐和政績，為自己晉升提拔鋪路。這樣的觀點要不得?！绷暯皆凇蹲鼋乖５撌降目h委書記》中說。

李強則要求縣委書記們，“縣里就是抓落實，不要再搞太多所謂的大戰(zhàn)略研究?！?/p>

現(xiàn)實官場中，“一任書記一個藍圖”“新官不理舊政”的情況，也引起了省委書記們的重視。

“新上來的縣委書記，要新官理舊事，要積極面對歷史遺留的問題，敢于擔當。要做好這些問題的減法，不能擊鼓傳花。每屆縣委書記上來，把問題往下傳，這不允許?！崩顝妼h委書記們說。

也有縣委書記對此回應。李克軍在出版的《縣委書記們的主政謀略》中寫道，一名接受他訪談的縣委書記說，“上級領(lǐng)導要求我們樹立正確的政績觀，還總讓我們把官位看淡些，但實際上政績評價標準和用人導向，可能是誰把經(jīng)濟指標搞上去、誰把城市建設得更漂亮，誰就能得到表揚和重用?！?/p>

針對現(xiàn)實中有些縣委書記急于提拔，省委書記們還紛紛做出提醒。

李強發(fā)現(xiàn)，有的把縣委書記這個崗位當作向上升遷的跳板，把這個崗位作為給自己“鍍金”的經(jīng)歷，干不長就希望提拔。“有這樣的心態(tài)，既干不好工作，也不利于自己的成長。”

“我在縣委書記位置上時間很短，有很多遺憾。很多東西，你想干的時候來不及了，這有很多原因?！崩顝姽_表示，“從本屆開始，江蘇的縣委書記原則上要干滿一屆，確實優(yōu)秀要提拔的可以任個上一級的常委、副市長，哪怕人大、政協(xié)的副職，但他的崗位還是縣委書記。”

為政要算清七筆賬

8月11日，湖北荊州洪湖市原市委書記鄒太新出現(xiàn)在荊門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被告席上。再過兩個多月，就是他50歲的生日了。

庭審信息透露，2014年2月，鄒太新得知自己的前任洪湖市委書記幸敬華被湖北省紀委調(diào)查后，擔心自己收受他人財物的事情敗露，開始退還收受的贓款。2015年2月，鄒落馬。

記者獲得的湖北省紀委通報材料顯示，幸敬華曾懺悔稱，“我成為了洪湖建縣史上第一個被黨組織查處的縣委書記，愧對革命先烈，無顏面對老區(qū)人民?！编u太新則成為洪湖縣史上落馬的第二個縣委書記。

人民法院網(wǎng)曾發(fā)表題為《縣委書記緣何成了腐敗高危人群》的評論文章稱：位置特殊，居于縣級政治權(quán)力中心位置的縣委書記，已成了腐敗的高發(fā)區(qū)、重災區(qū)。

已調(diào)任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黨委書記的李紀恒也曾指出，“縣委書記在一個縣，大事可以說了算，小事也可以一竿子插到底，盯著你手中權(quán)力的人多，面臨的誘惑也大，屬于‘高危崗位?！?/p>

“縣委書記官職不高，但因為很多事需要機動處理，自由裁量權(quán)很大。出現(xiàn)權(quán)力尋租的空間?！崩羁塑姼嬖V記者。

縣委書記一旦“變質(zhì)”，對縣域內(nèi)政治生態(tài)的破壞非同小可。

2013年8月，安徽蕭縣原縣委書記毋保良出庭受審。檢察機關(guān)訴稱，給毋保良行賄的人和單位，幾乎覆蓋了蕭縣所有的鄉(xiāng)鎮(zhèn)和縣直機關(guān)，蕭縣四大領(lǐng)導班子成員也爭相向毋保良送錢。安徽省紀委錄制的毋保良案警示教育片顯示，當?shù)毓賵鲂纬闪恕爸挥信芎退筒拍苌佟钡牟徽L。

毋保良還向別人傳授“為官之

道”——蕭縣公安局原局長單嚴法在被調(diào)查時說，“我剛調(diào)入蕭縣時，毋保良叮囑我，過年過節(jié)，紅白喜事，縣領(lǐng)導和縣直重要部門的家里都要去看看，相互送禮，只有這樣才能盡快融入當?shù)馗刹咳ψ??！?/p>

“縣委書記手中掌握著很大權(quán)力，所以各種誘惑、算計都沖著你來，各種討好、捧殺都對著你去，往往會成為‘圍獵的對象?！绷暯皆凇蹲鼋乖５撌降目h委書記》中說。

李強與縣委書記們座談時則說， “縣委書記作為縣里的一號人物，很多人盯著你，研究你的興趣愛好、人際交往，以及你的親屬圈、朋友圈，有的甚至是想方設法把你拉下水?！?/p>

李紀恒則給縣委書記們算了腐敗七筆賬——“政治賬”是斷送政治前途，“經(jīng)濟賬”是人財兩空，“名譽賬”是身敗名裂，“家庭賬”是妻離子散，“親情賬”是眾叛親離，“自由賬”是身陷牢籠，“健康賬”是終日人心惶惶。

（摘自《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