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新新(復旦大學 歷史學系,上海 2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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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1924年前后彭湃與中共及陳炯明之關系
楊新新
(復旦大學 歷史學系,上海 200433)
留學日本期間,受風靡一時的日本無政府主義思潮浸染,彭湃從狹隘的愛國主義者轉(zhuǎn)而變?yōu)椤皬V義的社會主義者”。在與日本社會主義運動各界人士的接觸中,他同時與中共以及同樣認可無政府主義的海豐同鄉(xiāng)陳炯明兩方關系開始趨近。歸國后,在中共領導人陳獨秀的感召下,彭湃一方面加入了中共的“外圍組織”社會主義青年團;另一方面,他得到時任廣東省長兼粵軍總司令陳炯明的支持與信任,被委任為海豐縣勸學所長,在海豐各學校踐行其學術、教育改良社會的理念,也贏得一般海豐知識青年的擁戴。因1922年海豐縣城“拆墻案”、“五·一”勞動節(jié)游行事件等案發(fā),備受地方保守勢力打壓的彭湃,開始重新考慮與陳炯明的合作關系,加強了與中共方面的聯(lián)系,并與中共黨員楊嗣震等人在海豐發(fā)起成立了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1923年夏,海豐“七·五”農(nóng)潮事發(fā),由于就是否恢復海豐農(nóng)會等問題上存有重大分歧,彭湃與陳炯明漸行漸遠。與此同時,隨著中共愈發(fā)重視農(nóng)民運動,在其影響下,改組后的國民黨決定在農(nóng)村全面展開農(nóng)民運動。這也促成了彭湃與陳炯明徹底決裂,最終投身于由國共雙方領導的大革命運動。
彭湃 中共 陳炯明
1927年國共兩黨分家后,中共在海陸豐連續(xù)發(fā)起三次暴動,建立起黨史上首個紅色蘇維埃政權。由于中共這一系列行動的展開,主要依托彭湃稍早前在東江地區(qū)從事農(nóng)民運動所打下的基礎。而1929年9月彭湃殞命后,中共亦在各類意識形態(tài)表述中,一再肯定其為“廣東幾千萬農(nóng)民”,乃至“中國農(nóng)民運動的領袖”,并特別強調(diào)他與海陸豐革命間的緊密關系。①《中國共產(chǎn)黨反對國民黨屠殺工農(nóng)領袖宣言》(1929年8月31日),《彭湃研究史料》編輯組編:《彭湃研究史料》,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67~268頁。受此類認知的影響,相當長時期內(nèi),無論是海外的中共問題研究專家,亦或是中國大陸的黨史學者,一般將肇始于1921年前后,由彭湃主導下的海豐農(nóng)民運動,視作中共“農(nóng)村土地革命”之發(fā)軔,并斷言其為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革命事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②見費爾南多·加爾比埃蒂(Fernando Galbiati):《彭湃與海陸豐蘇維?!罚≒eng Pai and the Hai-Lu-Feng Soviet),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科研局編譯處編:《國外中共黨史中國革命史研究論點摘編》,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0年,第56~58頁。另見:Shinkichi Eto,“Hai-lu-feng—The First Chinese Soviet Government(Part I),”The China Quarterly 8(1961):166;Yong-Pil Pang,Peng Pai from Landlord to Revolutionary,Modern China 3(1975):297;Roy Hofheinz Jr,The Broken Wave:The Chinese Communist Peasant Movement,1922-1928(Cambridge MA:Harvard University,1977);Robert Marks,Rural Revolution in South China:Peasants and the Making of History in Haifeng County,1570-1930 (M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1984);費正清主編,楊品泉等譯:《劍橋中華民國史》下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350頁。而中國大陸的黨史工作者,盡管如余炎光、殷麗萍等已注意到了1924年前后彭湃思想、事功間的變化,并指出其領導的“早期海豐農(nóng)民運動”與“1927年海陸豐蘇維埃政權建立時期的農(nóng)民運動”兩者間性質(zhì)上存在的差異。但由于受意識形態(tài)話語的干擾,“先入為主”地給彭湃冠以“我黨早期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之名,因而與為數(shù)眾多的研究一致,他們亦將彭湃主持的早期海豐農(nóng)民運動視作“中國人民解放事業(yè)”的一部分。見余炎光:《彭湃思想發(fā)展初探》,《暨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0年第3期;殷麗萍:《早期海陸豐農(nóng)民運動性質(zhì)新論》,《毛澤東思想研究》2005年第1期。
然而,遲至1923年9月“七·五”農(nóng)潮事發(fā)后大半月,彭湃在寫給時任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負責人施存統(tǒng)的信中,非但認為“青年團只可供做宣傳的機關,還不可做革命的團體”,且明確表示對共產(chǎn)黨是“不大明白,恐怕是無用的”。①《彭湃給文亮》(1923年9月7日),《彭湃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42頁。與此同時,他卻為援助“七·五”農(nóng)潮中被捕農(nóng)友等問題,與當時已同中共分道揚鑣、被視作“革命異已”的陳炯明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并借陳的支持,將其領導下的農(nóng)會組織“由海豐發(fā)展到潮梅”等地。
這提示了,就思想認知而言,1924年以前即便彭湃已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但仍可能與中共方面有一定距離。然而是否或因此便斷言,此時彭湃領導下之粵東地區(qū)農(nóng)民運動日新月異,主要系因他與陳炯明交好,而淡化其與中共間關系,置之于不顧?②殷麗萍:《陳炯明與海陸豐農(nóng)民運動關系初探》,《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5年第7期;沈曉敏:《1924年前的彭湃與陳炯明關系探析》,《廣東社會科學》2012年第6期。換言之,彭湃與中共及陳炯明等不同政治勢力間的關系到底如何,值得重新考慮。
1921年9月,從日本留學歸來的彭湃在海豐學生聯(lián)合總會創(chuàng)辦的《新海豐》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告同胞》一文,提出政府國家、私有財產(chǎn)制等這類“掠奪平民階級”的“極厲害的道具”,不但造成了“貧者耕不得食”、富者“閑游無事”,也阻礙了“學術文化之昌明”和“世界人類的進化”。他呼吁為治療“現(xiàn)社會之種種罪惡”,人人得需互助、團結(jié)起來,以“破壞的方法”,掃除資本主義之弊端,“舉社會一切的東西,為社會所共有”,使政府、國家都“歸諸消滅”,如此才能“找出個理想的生活,極樂的天地”。③《告同胞》(1921年9月1日),《彭湃文集》,第3~7頁。彭湃這番明顯帶有無政府主義色彩的論調(diào),無疑更接近號召眾人“一齊大努力,創(chuàng)造新生活、新組織,達到無國家、無種界、無人我”境界,被戴季陶喻作“社會主義將軍”的陳炯明。④張國燾:《我的回憶》第一冊,北京:東方出版社,1998年,第99頁。而與當時尚主張“推翻有產(chǎn)階級國家之后”,應施行“無產(chǎn)階級專政”,并力求“政治上和經(jīng)濟上都要有相當強制力的法律,不贊成一概不加限制的自由”⑤《共產(chǎn)黨》月刊第一至第五期(1920年11月7日至1921年6月7日),轉(zhuǎn)引至劉林松:《論彭湃同志〈告同胞〉的思想傾向》,《華南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1期。的中共有一定的差距。
彭湃此時與陳炯明頗有趨近共通之處。就陳炯明而言,蓋因無政府主義思潮風靡于世,陳對此不但“極表同情”,且身體力行,早年追隨過著名無政府主義者劉師復,曾為其創(chuàng)辦的支那暗殺團成員?!霸}護法”擊敗福建督軍李厚基后,他更是在漳州等地“刷新政治”,延攬無政府主義者如陳秋霖、梁冰弦等,創(chuàng)辦《閩星報》和《閩星》半周刊,大力倡行其說。⑥曾慶榴:《陳獨秀與陳炯明關系考釋》,《粵海風》2010年第1期。另一方面,就彭湃來講,則與他東游扶桑三載,受彼時風起云涌之日本社會主義思潮浸染有關。
1870年,加藤弘之在《真政的大意》一書中,首次將“社會主義”、“共產(chǎn)主義”作為兩種經(jīng)濟學說介紹到日本。⑦糸屋壽雄:《日本社會主義運動思想史》,東京:法政大學出版局,1979年,第21頁。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日本學界對歐洲各類社會主義學說有了相當深入的理解。在無政府主義思潮的影響下,受日俄戰(zhàn)爭的刺激,日本農(nóng)工運動一時間此起彼伏?!按竽媸录焙螅捎谌毡菊母邏赫?,社會主義運動進入“嚴冬時代”。⑧趙行大:《馬克思主義在日本的傳播及其特點》,《日本問題研究》1995年第2期。遲至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后,借天皇制范圍內(nèi)開展的“大正德謨克拉西”之機,社會主義運動隨之“東山再起”。⑨近代日本思想史研究會編著,那庚辰譯:《近代日本思想史》第三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年,第3~4頁。尤其是1918年,因米價暴漲,引發(fā)震驚全日本的“米騷動”事件,促動了本來就日益活躍的思想界的進一步涌動。在俄國十月革命風潮“東襲”的“吹動”下,日本諸多大學此后紛紛成立各類研究、宣揚社會主義學說的團體。⑩林明德:《日本近代史》,臺北:三民書局,1996年,第289~290頁。
此時,彭湃已在日本生活了近兩年。他感受到日本物質(zhì)文明的發(fā)達的同時,也因“米騷動”事件,目睹了日本國力日盛,社會一般民眾卻無法共享文明發(fā)展的成果。1919年5月前后,中國國內(nèi)“五·四”運動爆發(fā),波及東洋。彭湃積極投身留日中國學生發(fā)起之國恥紀念會及示威游行。這期間,他不但“對中日兩國政府”均表示出“極其厭惡”,且轉(zhuǎn)而開始“同情日本社會主義運動”。因此入讀早稻田大學期間,彭湃參加了社會主義色彩極濃的“建設者同盟”以及“曉民會”等組織。①Yong-Pil Pang,Peng Pai from Landlord to Revolutionary,307.
根據(jù)目前的材料來看,因與“曉民會”中部分成員的關系,彭湃結(jié)識了大杉榮、堺利彥、近藤榮藏等。依憑他們的關系,1920年10月前后,他加入了由朝鮮人權無為等發(fā)起的頗有無政府主義背景的國際性進步團體“Cosmo Club”,并與部分留日學生李春濤、楊嗣震、李孝則等人創(chuàng)辦了“赤心社”。在“Cosmo Club”與“赤心社”的活動期間,通過對《共產(chǎn)黨宣言》、《社會主義問題研究》等經(jīng)典文獻的研讀,以及向著名進步學者河上肇、大山郁夫等人的請教,彭湃對俄國十月革命以及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等學說有了進一步的了解。由此,他也“始漸成為一廣義的社會主義者”。②李春濤:《海豐農(nóng)民運動及其指導者彭湃》,《彭湃研究史料》編輯組編:《彭湃研究史料》,第283頁。
然而,與那時整個日本社會主義運動“山頭林立”的狀況類似,無論是“建設者同盟”或是“曉民會”、“Cosmo Club”,由于其內(nèi)部成員在思想上未能全然統(tǒng)一,故無政府工聯(lián)主義、蘇聯(lián)共產(chǎn)主義、英國社會民主主義等學說“各持己見”,相當混雜。③容應萸:《彭湃與建設者同盟——論二十世紀初中日左翼知識界的關系》,中共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委員會辦公室編:《紀念彭湃論文選》,廣州:中共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委員會辦公室編印,1981年,第296頁。彭湃對各方學說兼收并蓄,尤其矚目于克魯泡特金的無政府共產(chǎn)主義、“互助論”等。因此,盡管彭湃很可能得益于堺利彥等人的關系,同正在日本籌建共產(chǎn)主義小組的施存統(tǒng)相識,④石川禎浩:《青年時期的施存統(tǒng)——“日本小組”與中共建黨的過程》,《中共黨史研究》1995年第3期。但由于與中共方面受共產(chǎn)國際影響,提出“勞工專政是達到共產(chǎn)主義的唯一手段”⑤《日本社會主義同盟》,《共產(chǎn)黨》1921年7月,第6號。有相當?shù)木嚯x。是故,彭湃在對中共方面的想法表示出支持的同時,也因部分意見的“不完全一致”,并未應施存統(tǒng)之邀,加入留日中共小組。⑥施復亮:《和澎湃的一次談話》,劉林松、蔡洛編:《回憶彭湃》,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50頁。
1921年4月,在獲悉祖母病重消息后,彭湃抓緊時間完成畢業(yè)論文,未參加學校舉辦的畢業(yè)旅行與畢業(yè)典禮,即提前歸國。⑦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編:《中共黨史人物傳》第三卷,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0頁。如前所述,旅日期間彭湃雖與施存統(tǒng)等人建立起了聯(lián)系,但由于認識上的分歧,他并沒有投身中共早期黨組織的創(chuàng)設活動。不過,之后彭湃也未因此便與中共方面斷絕了關系,反倒是在離開日本時,他曾找到施存統(tǒng),后者幫他寫了一封給陳獨秀的介紹信。⑧施復亮:《和澎湃的一次談話》,劉林松、蔡洛編:《回憶彭湃》,第150頁。
1921年5月,回國未久的彭湃,拿著施存統(tǒng)的介紹信,拜訪了應陳炯明之邀而出任廣東省教育委員會委員長的陳獨秀。盡管在陳獨秀的感召下,彭湃部分轉(zhuǎn)變了其支持但不參與中共的立場,由陳吸收,加入了黨派色彩相對較淡的中共“外圍組織”社會主義青年團。然而,卻不能以此便認為,彭湃從廣州返回海豐后,于1921年6、7月間發(fā)起成立的“社會主義研究社”就是海豐的早期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⑨陳善光:《論廣東團組織的創(chuàng)建》,陳善光編著:《青年運動史論集》,廣州:華南理工大學出版社,1988年,第36頁。
根據(jù)海豐“社會主義研究社”成員之一的陳其英(陳修)回憶,由于“凡對社會主義有興趣”者均可入社,且報名手續(xù)較為簡單,主要活動也僅為“舉行宣傳會十二次,專題講話四次,對外宣傳三次”。因而參加“社會主義研究社”者,以暑假返縣的“留省學生”居多,組織上也較為松散,不到三個月便停止了活動。而海豐“社會主義研究社”成立后,其成員雖也曾研讀過李大釗的《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和《我的馬克思主義觀》等文章,并討論過十月革命后的俄國、唯物史觀、資本論入門等問題。⑩陳其英:《彭湃在海豐創(chuàng)辦社會主義研究社》,劉林松、蔡洛編:《回憶彭湃》,第153~154頁。然而,與那時為數(shù)眾多的情況類似,更為海豐一般知識青年所接受的,卻并非蘇俄式樣的“無產(chǎn)階級專政”,而是頗具浪漫色彩且?guī)в袕娏覟跬邪钜庾R的無政府主義思潮。?阿里夫·德里克著,孫圣宜譯:《中國革命中的無政府主義》,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6頁。
與此同時,中共無論在組織或思想上,卻正與無政府主義者分道揚鑣。?陳公博:《我與共產(chǎn)黨》,中共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委員會辦公室、廣東省檔案館編:《“一大”前后的廣東黨組織》,廣州:內(nèi)部刊物,1981年,第88頁。因此,即便彭湃有意將海豐“社會主義研究社”改造成中共的“預備隊”,兩者間尚存有不小差距。何況誠如上文所言,較之始則“發(fā)生信仰”的“馬氏學說”,彭湃本人當時亦醉心于“無政府共產(chǎn)主義”,①《彭湃給文亮》(1923年9月7日),《彭湃文集》,第41頁。而與業(yè)已掌控廣東軍政大權的海豐同鄉(xiāng)陳炯明更有相通之處。是故,無論如何,“社會主義研究社”恐怕并非所謂的海豐團的“外圍組織”,更非“團海陸豐小組”。②林務農(nóng):《回憶海陸豐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經(jīng)過概況》,葉佐能編:《彭湃研究史料》(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7年,第165頁。
事實上,反倒可能正是源于彭湃組織“社會主義研究社”、“勞動者同情會”,倡言知識人與“勞動者協(xié)力工作”,試圖“以促成教育和貧民相接近”的方式“革新”社會,③《〈新海豐〉發(fā)刊詞二》(1921年),中共海豐縣委黨史辦公室、中共陸豐縣委黨史辦公室編:《海陸豐革命史料(1920-1927)》第一輯,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6頁。不但令極力闡揚以教育、學術“改良社會”的一般海豐知識青年為之心服,同樣也得到遠在廣州,力求變舊式“機械教育”為平民教育,進而“重光社會”的陳炯明之賞識。④《在廣東學界歡迎會上的講話》(1920年11月20日),段云章、倪俊明編:《陳炯明集》下卷,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515頁。
稍后,縱然有陳月波之流為袒護獨攬海豐教育權柄的陳伯華,攻訐彭湃及其“社會主義研究社”宣傳“非孝”、“公妻”論。而彭湃應陳炯明之邀赴廣州,向時在穗之海豐“要人巨公”解說社會主義非“均產(chǎn)”、“公妻”,亦遭致后者“嘆氣失望”,乃至“不敢交納”。⑤李春濤:《海豐農(nóng)民運動及其指導者彭湃》,《彭湃研究史料》編輯組編:《彭湃研究史料》,第284、286頁。但陳炯明卻力排眾議,委任彭湃為海豐縣勸學所長。而從他擔任勸學所長后采取的一系列行動來看,基本屬陳炯明“改良教育”宗旨范疇內(nèi),⑥華南農(nóng)學院馬列主義教研室、廣東海豐縣紅宮紀念館《彭湃傳》編寫組編:《彭湃傳》,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年,第38~39頁。顯示了這段時期彭湃與陳炯明間較佳的合作關系。
1922年2月,陳炯明為將海豐建成廣東模范縣,授意縣議會通過拆除舊城墻案,遭到部分本地耆紳反對。陳裕珂(陳月波、陳伯華之父)等人發(fā)起“護城會”,表示“與豐城共存亡”。礙于陳炯明權勢,“護城會”不便公開反陳,而將矛頭直指贊成拆城,并建議利用城磚擴充校舍的彭湃。由于陳裕珂、陳月波等人素來與彭湃不合,兩者乘機糾集同族,襲擊海豐縣教育局,⑦1922年1月3日,海豐縣勸學所改為教育局,彭湃改任教育局局長。企圖將其毆斃。彭湃經(jīng)后門脫險后,陳氏眾人搗毀其辦公室,又蜂擁至縣署,脅迫縣長翁桂清撤去彭湃教育局局長的職務。⑧陳其英:《彭湃在海豐創(chuàng)辦社會主義研究社》,劉林松、蔡洛編:《回憶彭湃》,第156頁。
深陷海豐“拆墻案”漩渦,彭湃不得不再次前往廣州,尋求奧援。一方面,很可能因教育局局長任期內(nèi)“中規(guī)中矩”,大體不甚出格,“受著陳氏(陳炯明)之助”的關系,彭湃得以重返海豐續(xù)任前職。⑨周鳳:《湃的小史》,劉林松、蔡洛編:《回憶彭湃》,第107頁。另一方面,彭湃亦可能因該案,開始重新考慮與陳炯明之間的關系定位。出席廣東社會主義青年團成立大會,乃至稍后延聘楊嗣震、李春濤等一批與中共關系密切之留日同學返鄉(xiāng),擔綱海豐各類學校校長、教員等職,刷新人事,加強與中共方面的聯(lián)系,固然得益于此時陳炯明與中共,特別是陳獨秀等人良好“政治關系”的機緣。⑩《廣州共產(chǎn)黨的報告》,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一九二一至一九二五)》第一冊,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22頁。但這多少或也可說是彭湃在作未雨綢繆的打算。
1922年4月底,彭湃從廣州返回海豐后,適逢“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他與楊嗣震、李春濤等又組織縣城各校學生作紀念游行。縱然活動中,學生隊伍里有人打出了“赤化”二字的紅旗,高呼“勞工神圣”的口號,楊嗣震等人也發(fā)表演說,派發(fā)傳單,宣傳社會主義,并與部分“國家主義”者“互相辯駁”。?李春濤:《海豐農(nóng)民運動及其指導者彭湃》,《彭湃研究史料》編輯組編:《彭湃研究史料》,第284、286頁。但彭湃后來在《海豐農(nóng)民運動》中卻回憶到,1922年5月前后他主要“還是發(fā)著夢的想把從教育入手去實現(xiàn)社會的革命”,因而“舉行‘五·一’勞動節(jié)”召集的男女學生多數(shù)為“有錢佬的兒女”,絕無工人與農(nóng)民參加,言語中流露出稍后因此事被陳炯明“撤差”的遺憾。?《海豐農(nóng)民運動》(1926年1月),《彭湃文集》,第111頁。如若注意到《海豐農(nóng)民運動》一書為彭湃與陳炯明徹底決裂后所作,彭湃尚有這類表述,說明那時他還是希望將游行活動掌控在陳炯明能接受的范圍內(nèi)。
然而,令彭湃始料未及的是,“五·一”節(jié)游行后四天,陳炯明支持的官報海豐《陸安日報》刊出《借教育以宣傳主義之謬妄》、《銅喇叭可以休矣》等文,矛頭直指他在海豐實行“共產(chǎn)公妻”。①李春濤:《海豐農(nóng)民運動及其指導者彭湃》,《彭湃研究史料》編輯組編:《彭湃研究史料》,第286、286頁。陳炯明獲悉彭湃游行中的激進言行后,同樣也去電縣長翁桂清,示意“彭湃如果不職,可另擇能委任”,隨后彭湃于本月九日被免去教育局局長的職務。②郭德宏編著:《彭湃年譜》,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7年,第64頁。
彭湃此時被陳炯明免職,除了有海豐本地耆紳“舊仇新怨”相加,從中挑撥、作梗,給予陳炯明的輿論壓力外,陳炯明在這前后也正因同孫中山、國民黨日漸升級的沖突,以及共產(chǎn)國際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與中共間關系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③桑兵:《陳炯明事變前后的胡適與孫中山》,《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3期。彭湃大張旗鼓地宣揚“赤化”,勢必引起陳炯明的警惕。但免職卻不等于陳炯明不再信任彭湃,稍后陳炯明又給彭湃發(fā)來電報,表示“君非百里才”,提出彭湃可以赴廣州,到他司令部里做事。④蔡洛、余炎光、劉林松、羅可群:《彭湃傳》,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31頁。而彭湃在免職后,對陳亦無太多怨言,僅自謂“如釋重負”,⑤李春濤:《海豐農(nóng)民運動及其指導者彭湃》,《彭湃研究史料》編輯組編:《彭湃研究史料》,第286、286頁??芍?、彭雙方也并未因此事而激化矛盾。
不過,或許很可能正是通過此事,卻也堅定了彭湃加強與中共方面聯(lián)系、預留余地的考慮。就在彭湃被免職后不到一月時間,他與楊嗣震等人在海豐正式發(fā)起建立了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⑥中共海豐縣委宣傳部、黨史研究室編:《不朽的豐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780頁。
1922年5、6月間,彭湃正式開始從事農(nóng)民運動。據(jù)林務農(nóng)回憶,這前后海陸豐社會主義青年團業(yè)已經(jīng)彭湃發(fā)起成立,不過組織卻相當松散。非但青年團中央對之少有具體指示,彭湃本人亦因“專心致志”于農(nóng)運事業(yè),心思未放在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的發(fā)展上。⑦林務農(nóng):《回憶海陸豐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經(jīng)過概況》,葉佐能編:《彭湃研究史料》(上),第165~166頁。林務農(nóng)的回憶提示了,當時彭湃領導下的海豐農(nóng)民運動應屬其“單槍匹馬”為之,并沒有得到中共方面太多的直接支持。這可能與那時中共的工作重心不在于此有關。
受蘇俄、共產(chǎn)國際的影響,中共成立初期,主要著眼于聲援城市中的工人運動以及領導青年學生開展非基督教運動等。⑧《利金就在華工作情況給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遠東部的報告》(1922年5月20日),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譯:《聯(lián)共(布)、共產(chǎn)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0~1925)》,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第89頁。遲至1925年北伐戰(zhàn)爭以后,在共產(chǎn)國際的影響下,歷經(jīng)湖廣、江西等地的鄉(xiāng)村實踐,農(nóng)民運動方才與工人運動等一道,在中共黨內(nèi)有了“同等重要的地位”。⑨董國強:《試論中共早期農(nóng)運工作中心地位之形成》,《江蘇社會科學》1997年第5期。是故,1922年前后,彭湃領導的海豐農(nóng)民運動方興未艾時,并未引起中共方面的足夠重視。
與此同時,彭湃著手農(nóng)運,誠然與他踐行溫和的“教育改良”不得,轉(zhuǎn)而試圖求諸組織民眾,壯大力量,以更激進方式推動“社會變革”有關。但如若考慮到當時他與陳炯明以及海豐部分“有智識的人”之間的“曖昧”關系,彭湃在農(nóng)運發(fā)軔期,多少還是希望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因此,1922年6月,就在彭湃決心“深入農(nóng)村”前后,他在《赤心周刊》上發(fā)表《誰當出來提倡社會主義》一文中便表示:“無論是皇家的公伯爵,或是市井的貧窮兒,只要他確是抱著不平,確是主張社會革命,都可以出來提倡社會主義?!雹狻墩l當出來提倡社會主義》(1922年6月2日),《彭湃文集》,第9頁。盡管該文主旨意在與《陸安周刊》就是否要在海豐發(fā)起社會變革運動“打筆戰(zhàn)”,?《海豐農(nóng)民運動》(1926年1月),《彭湃文集》,第111頁。但從另外一面卻亦顯示了彭湃發(fā)動農(nóng)運初衷可能并非那么激進的一面,而與此時正主張要“組織無產(chǎn)階級,用階級斗爭的手段,建立勞農(nóng)專政的政治,鏟除私有的制度”?《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次全國大會宣言》(1922年7月),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一九二一至一九二五)》第一冊,第113頁。之中共有不小的距離。
盡管無論行動或理念上彭湃與中共差異頗多,然而對彭湃及其領導下的海陸豐農(nóng)民運動,中共方面卻也并非全然不顧。1922年底,海豐農(nóng)民運動逐漸步入正軌后,一直留在彭湃身邊協(xié)助他工作的中共黨員楊嗣震就曾將海豐農(nóng)運及S.Y活動情況陸續(xù)報告給青年團中央。青年團中央也按期將機關報《先驅(qū)》周刊寄來彭湃處。①林務農(nóng):《回憶海陸豐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經(jīng)過概況》,葉佐能編:《彭湃研究史料》(上),第165頁。從中共的角度考慮,與彭湃保持“若即若離”的關系,除可能擴大組織影響力外,國共聯(lián)手后,陳炯明已成肘腋之患,在陳氏“老巢”安插彭湃這樣一個“勢合形離”的合作者,也是為稍后徹底解決粵東問題,預作謀劃鋪墊。
而就彭湃的立場來看,1922年6月以后,其領導的海豐農(nóng)民運動能夠順利開展,無疑得到了陳炯明的默許。一方面,源于彭湃提出組織農(nóng)會“謀農(nóng)民生活之改造。謀農(nóng)業(yè)之發(fā)展。謀農(nóng)民之自治。謀農(nóng)民教育之普及”,②《廣東農(nóng)會章程》(1923年7月),《彭湃文集》,第33、36~37頁。多少在思想認知上與陳炯明憫“農(nóng)業(yè)之不振”,欲借“政府之助力”圖“農(nóng)業(yè)改良”的看法③《廣東第二次農(nóng)品展覽會報告書》,段云章、倪俊明編:《陳炯明集》下卷,第919頁。有“同聲相求”的意味。另一方面,為避免引起陳炯明的猜疑,彭湃也力求采取同盟非耕、減租、互助合作等非暴力方式,將農(nóng)民運動大體控制在陳炯明允許的范圍內(nèi),④《廣東農(nóng)會章程》(1923年7月),《彭湃文集》,第33、36~37頁。并尤其注意在公開言行上撇清自己與國共兩黨,特別是“布爾塞維克主義者”之間的關系。⑤李克家:《海豐的農(nóng)民運動底一個觀察——和雨后君討論〈海豐的農(nóng)民運動〉》,《彭湃研究史料》編輯組編:《彭湃研究史料》,第321頁。
當然,如前所述,由于被免教育局局長一案,彭湃畢竟還是對陳炯明有所顧忌。他借陳炯明的支持,提升農(nóng)會權勢砝碼的同時,也通過相對不太引人注意的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以及與陳獨秀、施存統(tǒng)等人的私交渠道,和思想認知上同屬“社會主義”范疇的中共維持著一種松散的聯(lián)系,為未來可能發(fā)生的遽變“暗修退路”。事實上,從稍后彭湃與中共、陳炯明兩方互動的情勢來看,彭湃的打算不可謂不周全。
彭湃與陳炯明、中共雙方關系變化的拐點,出現(xiàn)在1923年夏,“七·五”農(nóng)潮事發(fā)后。海豐農(nóng)會機關被陳炯明部王作新、鐘景棠等人搗毀、查封,干部楊其珊、黃鳳麟等二十五人被捕。彭湃僥幸逃脫。他一邊寄希望于陳炯明出面平息事端,幾次往來惠州老隆陳炯明處爭取其支持,力求釋放被捕農(nóng)干、恢復農(nóng)會。⑥郭德宏編著:《彭湃年譜》,第144~148、152~154頁。與此同時,他也一反農(nóng)運肇始以后,少有直接與中共重要人士直接往來的常例,接連去信時任青年團中央負責人施存統(tǒng),報告海豐農(nóng)運境況與困難,希望中共從策略、經(jīng)費、人事上施以援手。⑦何海:《關于海陸豐農(nóng)會遭軍閥摧殘情況等致亮兄信》(1923年9月7日),中共海豐縣委黨史辦公室、中共陸豐縣委黨史辦公室編:《海陸豐革命史料(1920-1927)》第一輯,第8~86頁;《廣東農(nóng)會之組織及經(jīng)過》(1923年9月),《彭湃文集》,第46~49頁。
出于“地方主義”的桑梓情誼,以及業(yè)主與田佃“要很相愛”的無政府主義互助論之共同理念,正值用人之際的陳炯明還是對彭湃給予了一定的信任與支持。他去電海豐縣長王作新,表示農(nóng)潮風起,“事屬正當”,楊其珊等人“非聚眾擾亂治安,應即省釋”。然而,對于日益做大的農(nóng)會,特別是聽聞從農(nóng)會中搜出“很多尖刀鐵串和旗幟”,有“造反”之意后,陳炯明其實亦頗多顧慮。從他以阻力較大為托,在恢復農(nóng)會等問題上不置可否的態(tài)度,以及王作新等人收到放人電報后敷衍不為的行徑,⑧《海豐農(nóng)民運動》(1926年1月),《彭湃文集》,第166頁。可知陳炯明已對彭湃持有戒心。
面對陳炯明的矛盾與模棱兩可,彭湃抓住陳尚有支持他的一面,聯(lián)絡其親信林樹聲、黃毅等人代為幫襯、活動。并刻意接受陳炯明的邀請,決定搬入其在惠州的總司令部居住,⑨《關于海豐農(nóng)民運動的一封信》(1924年5月11日),《彭湃文集》,第57~58頁。打消陳疑心的同時,也向海豐乃至潮汕上層人士顯示他同陳之間非比尋常的關系。憑借這一系列行動,彭湃不但迫使王作新釋放了在“七·五”農(nóng)潮中被捕的全部農(nóng)友,更是于1923年12月在汕頭成立了惠潮梅農(nóng)會籌備處,將粵東農(nóng)運擴展至東江十余縣。⑩蔡洛、余炎光、劉林松、羅可群:《彭湃傳》,第81~82頁。
不過,縱然陳炯明再與彭湃“志同道合”,卻終究敵不過海豐“紳社會”叔父舅老的家族血親感情深厚。而農(nóng)民運動日益高漲,陳炯明亦憂心“沒法鎮(zhèn)壓”,成尾大不掉之勢,危及自身。?《關于海豐農(nóng)民運動的一封信》(1924年5月11日),《彭湃文集》,第60頁。何況鄧中夏、李春濤等中共或親中共人士不斷在公開刊物上撰文介紹并聲援彭湃及其領導的農(nóng)運事業(yè),?《論農(nóng)民運動》(1923年12月29日),《鄧中夏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1頁:《海豐農(nóng)民運動及其指導者彭湃》(1924年1月30日),《李春濤文集》,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0~52頁。多少也觸犯了陳心中的大忌。
1924年2月,陳炯明為料理其弟陳炯光喪事返回海豐。彭湃組織農(nóng)民歡迎陳歸梓,在得到陳炯明“工商學都有會,農(nóng)民哪可無會”的肯定后,彭湃乘勢首先恢復了捷勝約農(nóng)會。聞訊后的陳炯明,與海豐縣長王作新、縣保衛(wèi)團局長林卓存以及陳展麟等部分海豐耆老名紳,于捷勝約農(nóng)會恢復后第三日在其私宅博約山房約談彭湃。由于雙方分歧過大,最終不歡而散。此后,彭湃不顧陳炯明等人的反對,于同年3月17日召開海豐總農(nóng)會恢復大會。彭湃的這一做法無異于公開宣布與陳炯明決裂。四天后,在陳炯明的授意下,王作新宣布取締農(nóng)會,彭湃被迫離開海豐,將農(nóng)會工作交由鄭志云、彭漢垣等人,海豐農(nóng)會隨即轉(zhuǎn)入地下,以“十人團”的形式繼續(xù)秘密活動。①郭德宏編著:《彭湃年譜》,第176~182頁。
就在彭湃與陳炯明“漸行漸遠”,進而走向公開決裂之際,中共方面對彭湃不斷伸出的“橄欖枝”卻在積極作出回應。如前所述,鄧中夏等人不但在公開刊物中再三提及、肯定海豐等地的農(nóng)民運動。社會主義青年團兩廣區(qū)委書記阮嘯仙在給青年團中央負責人劉仁靜的報告信中也肯定了彭湃之于海豐團組織發(fā)展的貢獻。②《阮嘯仙致劉仁靜兄信》,廣東省檔案館、中共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委員會辦公室編:《廣東區(qū)黨、團研究史料(1921-1926)》,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9~50頁。而中共中央更是在1923年11月三屆一次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的報告中少有地承認“惠州各屬”之農(nóng)民運動為“S.Y同志在那里指揮”,系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革命事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③《中局報告》(1923年11月),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一九二一至一九二五)》第一冊,第188頁。
1924年3月19日,就在彭湃恢復農(nóng)會后第三天,改組后的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通過了農(nóng)民部制定的《農(nóng)民運動計劃案》,決定在農(nóng)村組織“精密的團體”,開展農(nóng)民運動。隨后孫中山以大元帥命令頒行了他親自審定的《農(nóng)民協(xié)會章程》。從《農(nóng)民協(xié)會章程》表示要組織“受壓迫之貧苦農(nóng)民”成立農(nóng)會,“謀農(nóng)民之自衛(wèi),并實行改良農(nóng)村組織,增進農(nóng)民生活”等內(nèi)容來看,④高熙:《中國農(nóng)民運動紀事》(1921~1927),北京:求實出版社,1988年,第29~31頁。與彭湃在《廣東農(nóng)會章程》中倡行“農(nóng)村自治、農(nóng)業(yè)發(fā)展、農(nóng)民生活改造”之宗旨何其相似!這為海豐農(nóng)會被陳炯明徹底查封,彭湃完全倒向國共一方敞開了大門。
留日期間受日本社會主義思潮之浸染,彭湃矚目于無政府主義,“成為一廣義的社會主義者”,這為他與同樣認可無政府主義的陳炯明,以及大力倡行社會主義之中共兩方趨近創(chuàng)造了條件。事實上,得益于社會主義問題上的共識,受共產(chǎn)國際的影響,部分中共人士一度與陳炯明亦走得相當接近。⑤張國燾:《我的回憶》第一冊,第222頁。遲至1922年“六·一六”事變,孫、陳分家,國共攜手前后,中共廣東支部主要成員譚平山、陳公博等人還在黨內(nèi)干部會議上公開贊揚陳炯明同情社會主義,并因此受到處分,⑥《中國共產(chǎn)黨史的發(fā)展(提綱)——中國共產(chǎn)黨的發(fā)展及其使命》(1926年),中國革命博物館編:《蔡和森的十二篇文章》,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39~40頁。可知即便在部分中共人士那里,“背叛革命”的陳炯明,形象其實并不甚“反動”。
因此,當彭湃歸國后,在“地方主義”鄉(xiāng)誼與“社會主義”共識的共同感召下,投向陳炯明時,向以組織嚴格自居的中共,反能容忍這一行為,吸納其為社會主義青年團成員,并將之視作潮梅等地革命的“未來火種”。而出于同樣的原因,陳炯明則也在明知彭湃與中共方面有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情況下,繼續(xù)保持了對他的信任。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粵東農(nóng)民運動與日俱進,彭湃亦被視作“那廣東農(nóng)會的靈魂”。⑦李克家:《海豐的農(nóng)民運動底一個觀察——和雨后君討論〈海豐的農(nóng)民運動〉》,《彭湃研究史料》編輯組編:《彭湃研究史料》,第321頁。這為1924年以后中共在東江地區(qū)全面發(fā)起農(nóng)村土地革命運動打下了基礎。
[責任編輯 陳文彬]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eng Pai,Chen Jiongming and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1921-1924
YANG Xin-xin
(Department of History,F(xiàn)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During his stay in Japan,influenced by the popular anarchism,Peng Pai adapted himself from a patriot into a socialist and began to form relationship with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the anarchist Chen Jiongming whom had the like mind.After returning to China,spurred by Chen Duxiu,Peng joined the Socialist Youth League.With the support of Chen Jiongming,Peng was also appointed as director of the Education Bureau of Haifeng County.He began to practice the social reform movement and won the support of the young intellectuals in Haifeng.In 1922,as a result of“Haifeng County tear-down wall case”and Labor Day parade,Peng was suppressed by local conservatives,and began to reconsider the relationship with Chen Jiongming.He contacted China Communist Party to establish the Socialist Youth League in Haifeng.As the aftermath of the“July 5th”peasant rebellion in summer of 1923,Peng Pai ended the cooperation with Chen Jiongming-they had irreconcilable differences on the issue of restoring Haifeng peasantry community.On the other hand,while Communist Party paid more attention to peasant movement,the Kuomintang after reshuffle decided to carry out overall peasant movement in the country,which led to Peng's rupture with Chen.Finally Peng joined into the great revolution led by the Kuomintang and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Peng Pai;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Chen Jiongming
楊新新,復旦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