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芙蓉鎮(zhèn)》為例探究電影與時代的融合

李婷婷　趙博種

[摘要]通過以影片《芙蓉鎮(zhèn)》為例研究歷史題材的電影創(chuàng)作與制作過程中該如何做到故事和人物形象與所處年代或者時代背景的高度融合，本文從電影創(chuàng)作的文學層面與電影制作過程的兩個層面探索具體的融合方法，并且揭露當下影視圈中一些“快消”影視作品中違背歷史事實的現(xiàn)象，以及創(chuàng)作融合過程中所出現(xiàn)的紕漏。由此可見，電影人在創(chuàng)作歷史題材的影視作品過程中，不僅需要嚴格要求電影制作中的美工層面的制作精良，更需要作者端正對電影創(chuàng)作的藝術心態(tài)以及對歷史的尊重與嚴肅。

[關鍵詞]《芙蓉鎮(zhèn)》；時代背景；融合程度；文學典型性

那是什么樣的年月？一切真善美和假惡丑、是與非、紅與黑全都顛顛倒倒、光怪陸離的年月，牛肝豬肺、狼心狗肚一鍋煎炒、蒸熬的年月。正義含垢忍辱、茍且偷生，派性應運而生、風火狂闊。

電影《芙蓉鎮(zhèn)》講述了20世紀60年代在中國湘西芙蓉鎮(zhèn)發(fā)生的一系列“小鎮(zhèn)故事”，謝晉導演借此描繪了中國“四清”到“文化大革命”這段特殊的歷史階段，小鎮(zhèn)上的“各階級”人物的個人命運隨著風潮涌動般的革命血潮和時代變遷而變得顛沛流離。影片中的故事敘述得多層次、多角度，并且節(jié)奏張弛有度，通過敘述一個或者幾個主人公的故事，展現(xiàn)那段歷史給小鎮(zhèn)帶來的前所未有的烙印。

本文嘗試以電影《芙蓉鎮(zhèn)》為例，考察在一部影片中，電影創(chuàng)作者與制作者該如何做到以及從哪些方面做到影片故事內容與其故事發(fā)生的時代背景完美融合。

在考察一部影片的故事情節(jié)等是否符合既定的時代背景與歷史邏輯之前，首先需要清晰地認識到電影藝術與歷史事實的關系該如何正確處理與協(xié)調。歷史只存在于時間的長河中，歷史的真實面貌永遠無法還原，歷史是當下人表述的歷史。而電影是一門創(chuàng)作視聽語言的藝術。從創(chuàng)作自由度上來說，歷史的絕對客觀與電影藝術的虛構創(chuàng)作是存在一些矛盾的，但是作為電影人，在創(chuàng)作弘揚時代主旋律的作品時，我們更需要高度地融合時代與故事。那么，一部具有歷史范疇與時代主題的影視作品在書寫某個年代時，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塑造“龐大”中具有代表性的“微小”，通過這個具有典型性意義的縮影來回放整個宏大時空。

當然，考察一部電影與其表現(xiàn)的時代背景融合程度，需要從很多角度來探討與挖掘，本文僅從文學層面和視聽制作兩方面來考究。首先，從文學方面來說，電影《芙蓉鎮(zhèn)》是把文學小說視聽化，搬上大銀幕，最主要考察的內容即電影所敘述的故事結構與文學典型性處理，使得故事合理化，人物形象飽滿，最終完成典型人物、典型情節(jié)和典型環(huán)境。其次，需要從電影制作中各種角度去考察，包括美工、制景、導演手段等方面，幾乎制作過程中的方方面面都需要考慮到一個故事以及人物形象是否符合時代背景與歷史事實。

《芙蓉鎮(zhèn)》從影片故事與時代背景融合的角度看，究其根本是文學典型性的問題。如果作家創(chuàng)造的文學形象，既有鮮明的獨創(chuàng)性，又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社會生活的本質，表現(xiàn)了歷史發(fā)展的某些必然規(guī)律，有高度的真實性，足以幫助讀者了解現(xiàn)在，推斷將來，起舉一反三的作用，我們就稱這樣的作品具有典型性。情節(jié)的典型化，是對生活事件選擇、加工和改造，使之得到升華的一種特殊的藝術概括過程。生活中的各種事件，并不是所有方面和所有細節(jié)都可以成為作品中的典型情節(jié)的。劇作家從選擇某一事件開始，就要進行加工和改造。情節(jié)是生活的反映，但不是生活本身。典型的情節(jié)，可以用普通的、經常碰到的事件作為基礎，也可以建立在比較少見的，甚至絕無僅有的事件的基礎上。重要的在于是否能揭示和展開典型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典型的社會矛盾、典型的生活命運。因此，情節(jié)典型化的過程直接影響到人物典型化的程度，而要做到人物典型化，必然離不開情節(jié)的典型化。

因此，如《芙蓉鎮(zhèn)》這樣一部反映歷史問題的故事片，如何才能做到從故事中體會人物的悲慘命運，感知歷史的重量與其帶來的民族重創(chuàng)？我們需要從歷史長流中將故事情節(jié)典型化，選取的情節(jié)與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物代表了當時的社會狀況，并且走在了國民思潮的歷史前沿。在《芙蓉鎮(zhèn)》中，胡玉音因攢錢蓋了新屋，落成時正值“四清”開始，就被“政治闖將”李國香與“運動根子”王秋赦作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罪證查封。胡玉音被打成“新富農”，丈夫黎桂桂自殺，黎滿庚撤職，谷燕山被停職反省。然而在那個年代，因此遭受挫折的并不止胡玉音這一干人等，但是作為當時動蕩不安的社會的縮影，胡玉音的故事具有典型性，以此反映出當時時代環(huán)境的典型性，從而反映當時的社會矛盾與歷史問題與沖突。

再從電影制作角度觀察，要真正做到故事與背景年代相融合，需要很多方面的細節(jié)配合與歷史考究，本文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討論：

第一，影片所講述的故事中的人物性格、價值觀等內在品質的設置，需要其符合故事所發(fā)生的背景時代該有的文化內涵與社會底蘊。

首先，影片開場20分鐘的場面調度中，故事中的重要人物都依次出場，并且出場的橋段都豐富了人物的性格和人物之間的微妙關系。比如胡玉音和干哥哥黎滿庚關系要好，但是嫂子因為丈夫與她走得太近，心生嫉妒與怨恨。而國營糧店經理李國香暗戀谷燕山，所以也見不得谷燕山偏向胡玉音，索性去米豆腐攤索要營業(yè)執(zhí)照，結果滿鎮(zhèn)人對芙蓉姐的袒護與幫助，讓李國香黯然又委屈地離開。秦書田雖為五類分子，卻比王秋赦懂事勤快。我們從開場的片段中，不僅看到的是這些人物的關系，更看到一個民族對時代的覺悟，也就是所謂的影片中的時代代入感的程度。導演不僅從演員的表演、著裝上認真考究那個年代的真實狀況，更加貼近當?shù)厝嗣駥Ξ敃r時代環(huán)境所弘揚的民族精神與民族文化的一種接受和感悟。當時的20世紀60-70年代，是中國經濟復蘇和發(fā)展的開端，也是新中國對于傳統(tǒng)文化理解的一種錯誤。這種錯誤我們從人物李國香的臺詞和行為中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李國香的言語中充滿了對于自己是國營經理的驕傲與自豪，對米豆腐攤的所謂資本經濟的滿腹鄙夷，這是整個時代賦予人民的普世觀。而這種觀念在當時是根深蒂固、深入人心的，已經轉化為人們看待社會的價值觀與人生觀，從而順理成章地轉化為李國香等人隨口而出的觀點與意見。

一些投放市場營銷的商業(yè)影視作品，將其故事構架于某個特定的時代，或者將故事賦予時代氣息與年代特色，舉著“青春與懷舊”的旗幟，試圖通過引發(fā)觀眾的情感共鳴來獲取票房。這類影視作品的導演以時代懷舊為主題，在影片的布景、演員著裝與發(fā)飾等方面極力要求符合年代，符合當時社會潮流與習俗。然而現(xiàn)當代環(huán)境下也有一些制作粗糙的所謂歷史題材的影視作品，它們并不是實質上真正考察歷史人物或者歷史事件的嚴肅影片，而是借著歷史的特色時代外衣，依舊傳達當下電影人對人生三觀的感悟或者情感宣泄。這類影片違背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思想原則。歷史唯物主義告訴我們，對歷史事件、歷史人物應該以歷史的眼光來看待，而不能用今人的眼光、思想簡單機械地看待和分析。而當下的許多歷史題材影片創(chuàng)作，正是以今人的思想簡單機械而又粗暴地對待歷史和歷史人物。正如在電影《關云長》中，關羽也被塑造成一位向往和平、不忍殺戮的仁者形象?！冻啾凇分械闹荑?、諸葛亮，《英雄》中的無名……這些中國歷史上或真實或虛構的人物，無一不具有現(xiàn)代意識，如大型古裝劇《武媚娘傳奇》中范冰冰飾演的武媚娘滿口情愛與過分機靈甚至錯亂的人物形象與歷史記載中專注于時政以及老年昏庸的“則天大圣皇帝”武則天形象相去甚遠，完全顛覆了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賦予歷史和歷史人物身上的價值評判。與這類偷換題材的愛情勵志劇相比，《芙蓉鎮(zhèn)》在歷史與時代的描繪中顯得嚴肅得體，在時代元素不虛構的前提下，充滿了對歷史的尊重與懺悔。

其次，影片中人物性格設置層次豐富，多彩綻放。因為人物性格與觀念的不同，導致他們在歷史洪流中遭受的境遇與波折不盡相同，不僅增加了故事的真實性，更加成為融入時代的一灣河流，而非虛構引起的膚淺化。例如，片中胡玉音的第一任丈夫黎桂桂老實踏實，卻因性格軟弱，太過依賴妻子，從而導致在批斗會抄家過程中自殺身亡。胡玉音的第二任丈夫秦書田在向上級申請結婚失敗，被判入獄十年。秦書田在被捕時告訴妻子要活下去，像牲口一樣地活下去。堅強如他，所以才能在最后擺脫鬼的身份，重新做回了人。

第二，從視覺逼真性上來看，一部影片的整體視覺感能否符合故事發(fā)生的年代特征，主要從影片的美工部分來細究其符合要求的程度，包括人物的服飾、姿態(tài)、語言臺詞等方面。從美工方面來要求其各部門的工作都要體現(xiàn)電影中所呈現(xiàn)的時代所賦予片中人物該有的服裝、裝扮以及環(huán)境的制景，這是電影美工的職責所在，也是一部電影在敘述功能上的完整性、藝術上的嚴肅性，包括對觀眾的欺騙性都是至關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影片《芙蓉鎮(zhèn)》以導演的構思為依據(jù)，通過場景、服飾、化妝等造型手段，生動地表現(xiàn)了中國20世紀60年代初的生活氣氛。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胡玉音的住處、兩人掃大街的場景以及主角的服飾設計，如李國香與秦書田在服裝造型上就很符合革命干部和右派的形象等，都很符合時代氣氛，加強了影片的歷史真實性和藝術感染力。但是影片沒有著重筆墨刻畫湘西的風土人情，主要刻畫出新中國成立后的芙蓉鎮(zhèn)所展現(xiàn)出來的新面貌、新時代與新形象。

而另一種體現(xiàn)時代感的方式是象征性元素的運用，影片《芙蓉鎮(zhèn)》中，從寫標語，到大字報、紅小兵的出現(xiàn)，再到影片結束的平反，都是特殊年代的特殊元素，這些鏡頭內的象征性元素對特定環(huán)境的表現(xiàn)非常重要。而所謂的特定環(huán)境，是電影中人物所生活的場所和所處的社會背景，是人物之間關系的具體體現(xiàn)。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導演其實就是在還原故事人物的特定環(huán)境。

第三，影片故事與所融合的時代背景或者與所構架的歷史背景的融合程度，與觀眾對此段歷史的熟悉程度也是緊密相關的。當觀眾對影片所呈現(xiàn)出來的時代感到熟悉，或者敘述的年代與觀眾所處的時代相距不遠的話，觀眾對其產生熟悉的感覺，便會對那個年代的生活細節(jié)與社會風俗的挑剔程度高一些。反之，當觀眾面對一些自己不熟悉的年代作品時，導演所犯的歷史錯誤便欺瞞過了觀眾，導致表面上，影片與時代融合的程度高一些。

第四，影片拍攝的場地取景與音樂方面，也可以為還原歷史做出貢獻。由于每一時代的社會經濟形態(tài)不同，意識形態(tài)各異，音樂藝術也相應地具有時代特征。將具有特色的電影音樂與畫面、語言、音響等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來表現(xiàn)影片人物當時的思想感情以及所延伸出的主題，便可以促使觀眾置身于既定年代。

本片中，導演為突出特定年代感，大量運用了民歌，例如，在黎滿庚痛苦地回憶和胡玉音的初戀時，快樂的女聲小調適時地出現(xiàn)。導演在這里通過音畫對立的方式，用音樂讓黎滿庚的痛苦與二人初戀時的甜蜜形成了在情緒、氣氛、內容以及節(jié)奏上的相互對立，以此突出黎滿庚當時獨特的內心活動。這種音畫對立的方式，在斯皮爾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單》里也有相似應用：當?shù)萝娡罋㈤_始，紅衣小女孩穿梭在人群中，而背景音樂則用的是猶太民歌《熱情在火爐中燃燒》。這種音畫對立的方式既讓純潔美好與殺戮形成對比，又從側面展現(xiàn)了時代的悲劇性。

綜上所述，電影所創(chuàng)作的故事、人物形象與時代背景的融合程度，是考驗電影人的電影創(chuàng)作涵養(yǎng)與電影制作能力，同時也是考驗他對待電影、對待歷史的尊重。每一位希望借助典型情節(jié)與典型人物來描繪出一幅宏偉的歷史畫幅的電影人，想法固然好，但是需要努力的空間依然很大。